《沧浪之水(经典官场小说)》 第 17 部分阅读

香烟之类。我说:“别哪天被逮住了,我还指望着你三万块钱呢。”他说:“不会,我又不亲自到海上去接货。”又说:“那三万块钱你随时通知我,你跟那边血防部门联系好了,我买了药带记者开车过去,我就当这是个形象广告。”刘跃进说:“企业家就是精,捐献也不吃亏。”胡兵说:“你现在叫我企业家,我应了要厚着点脸皮,再过三五年,省长都要叫我企业家,你们信相不现在是原始积累没办法,过了积累期你再聪明都只能给别人打工了。那时候偷鸡摸狗的事我就不干了,正正经经做个正正经经的企业家。”我看见他把黑疙瘩竖在桌子上,说:“这个东西怎么有点像电话”他说:“本来就是电话,移动着打的,又叫大哥大。”我说:“大哥大这么好个东西怎么取个名字跟母鸡叫似的,长得也跟半块砖头似的。”他说:“可惜刘跃进这里没有电话,不然我打个,就会响铃。”我抚摸着那黑黑的半块砖说:“想不到世界上还有这么巧妙的东西。”他说:“新款式要出来了,只有这半大,万多块钱部,我在电信局的陈列馆里看到了。”我想着要向他讨个主意,反正他自己也没干什么好事,没有什么说不出口的。趁着新娘子到房间里去了,我犹豫之间想起那把虚幻的枪,黑洞洞的枪口直逼着我。我把右手举起来比划了下,落下来在太阳岤处顶了下,顺势滑了下来。我脸上堆了笑,心里说:“你还要面子,你有面子吗老子以儿子的名义毙了你”于是向胡兵讨了根烟,刘跃进也陪我们吸了根。在烟雾缭绕之中我感到了种气氛,终于下了决心说:“咱们是多年的朋友,也可以说是兄弟,今天大家掏心窝说句话。”胡兵说:“说”我说:“什么叫掏心窝的话,就是自己睁了眼睡不着,在心里结着个大疙瘩化不开的事,像把三角尖刀在心上剜啊剜,看着自己的血滴滴滴下来的事。”胡兵马上收了那种玩世的笑说:“你,你吗”这使我感到了他是个真朋友。我说:“我波烫伤了,唯来探望的就是你们两个,就凭着这点,我也把你们看作能掏心窝子说话的人,人在世上有几个这样的朋友有时候连老婆也只能说半留半呢。你们送了花篮来,告诉你们真话,前面那两个花篮不是别人送的,是我自己买了放在那里撑面子的。丑吧怎么隔壁那个小女孩子动个阑尾手术,花篮摆满了屋子,床下都塞的是我看透了这个世界在用怎样的眼光看人,我没办法可没办法那辈子就算了人们有两辈子吗世事如此,我也只能如此。广播里天天唱好人生平安,我看好人就平安不了,他要什么没什么他凭什么平安那些把自己的上下左右前后都设计得滴水漏的人,他们才生平安呢我跟不讲道理的世界去讲道理,我不是其蠢如猪”我轻笑了下,“其蠢如猪。”胡兵说:“世界不是不讲道理,而是道理实际上有另外种**,报纸上看不到的**。”刘跃进说:“大为几个花篮对你刺激就这么大”我说:“这只是种象征,后面还有系列的内容。”他说:“那也不必这样偏激吧,大为你又走到另个极端来了。”胡兵说:“刘跃进你燕尔新婚,心情不样,我还是挺理解大为的。这个世界宣传的时候讲道理,操作起来讲功利,会上讲道理,会后讲功利,没钱没权的人到哪里都免开尊口。道理讲得最好的人就是功利讲得最多的人,因为他比别人看得透。我早就想通了,不然我也不会往汕尾那边跑了。几年前有人说我干这事,我能跟他把命拼了”又说:“大为世界到底还是改造了你。有首歌唱是我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他拉起嗓子唱了几句,“你说是谁改变了谁你改变世界,你是老几大为你以前总是说不进油盐,我还想着你少点悟性没救了呢,结果还是悟了,坏事变好事吧。浪子回头金不换。”刘跃进说:“兵你别把大为教唆坏了。”胡兵抿了嘴笑,根指头点了他说:“还剩下最后个坚守者,早晚也要悟的,没有谁能够抗拒历史,这是宿命啊,宿命”刘跃进说:“我就不相信什么宿命,什么大势所趋无法抗拒这些说辞。他们放弃了,那是他们的选择,战胜不了自己所作出的选择。真正有信念的人,在弹尽粮绝的境地中都能够做点什么,都能够保持从容。”我说:“我真的没有力量保持从容,更要命的是想不出那种从容有什么意义。我自己要变坏的,要不兵他教唆也教唆不坏。人不是几句话就可以变好变坏的。我再不变坏点,辈子就完了,好多小青年都当科长了,我的脸都没处摆了。我冲着这张脸,我也不打算要脸了,要了这么多年的脸,到最后还是没有要到脸,生活的辩证法就是如此。人家看你脸上是科长处长,不看你脸上是好人坏人,你越要脸就越没有脸。”刘跃进摇头叹气说:“想不到大为都变了,我对世界真的要刮目相看了。”我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们说了,又说:“你们见得多,路子广,看看有什么主意,让我找个切入点,个入口,我有了靠近的机会也说两句有力气的话来,大人物拢他次边不容易”胡兵想想说:“让他上两次电视怎么样我还是有办法安排的。”我说:“他经常上电视,除非是中央台那还算回事。省里吧,搞个专访还差不多。”他说:“个人专访要省委宣传部批,几百个厅长,摆不平吧。再说你开始就表忠心,也太明显了,要不经意地说到他心坎上,让他觉得跟你有默契,那才是水平呢。”这时竖在桌上的大哥大响了,胡兵抓起来回话。我心想这大哥大不知马厅长有没有,没有了就叫胡兵献份爱心,搞个新款式的来。仔细想又觉得不妥,马厅长可不是什么都搂着的人,如果被回绝了,下面的戏就不好唱了。这时心中忽地亮,陈列馆,电信局有,卫生厅怎么不能有谁的丰功伟绩,都在那里陈列着,不就是进入了历史吗我把这个想法讲了,刘跃进说:“这合适吗省里有几百个厅级单位,都建个陈列馆,那要花多少钱又有几个人去看这个想法太黑色幽默了点。”我下子泄了气。胡兵说:“作为个默契点,我觉得不错。你说黑色幽默也有点黑色幽默,但在那个位子上的人不这么想,也感觉不到。到了那个份上的人想法就不同了,什么好事,哪怕代价再大,那也是他该得的。他们为自己考虑得最深最细,什么事站在他们的角度想,不合理的事也合理了,不然电信局的陈列馆怎么搞起来的”我说:“我总是把自己当作黑色幽默的最后对象,没想过黑色幽默也可以发生在大人物身上。”刘跃进说:“大为你真的出这样的歪主意”我说:“我再想想,再想想。”

吃过午饭我和胡兵回去,刘跃进摸着胡兵的皇冠车说:“我们校长也没有这样的车呢。”新娘子摸着车,很有兴趣的样子,问这问那。胡兵说:“在电视台开车开惯了,出来了没有车开,活着点感觉都没有。做生意的人,车就是张脸,没有脸谁相信你”上了车我说:“想不到连我池大为都堕落了。”他说:“你怎么就不能堕落你还在想着自己是什么历史人物要干就不能犹抱琵琶半遮面,不然走了第步没有第二步。”我叹气说:“我希望还有那么些人不要像我这样才好,我是没有救了。”他说:“你遇到的问题,别人就没遇到现在是全国山河片红,都在个模子里装着嘛。”我说:“这样说起来就更没有希望了。”他说:“你要抱什么希望才叫希望我看你还左右摆两年,那就真的没希望了。”我使劲拍自己的头说:“我糊涂了,我又糊涂了。”我把自己的头都拍痛了,不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想惩罚自己。

车到半路我说下去买点东西,下了车就转车去了电信局。

晚上我溜到晏老师家,把事情讲了。他吸着烟不做声,我以为他要否决这个想法了,谁知他说:“不错,不错。”我说:“是不是有点荒谬”他说:“般人可能这样看,但大人物他有自己的想法,他们想着自己的功劳实在太大了,政绩实在太卓越了,不刻块纪念碑实在太委屈了,而且他这样想了,别人都会顺着他的意思去说,谁会说真话道出那点滑稽。历史上很多可笑的事都活生生这样做出来了,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我说:“能不能找个机会,我装作碰上了,把这个建议拿出去我都等不及了。”他说:“还是送上门去效果好些,也自然些。”又说:“他如果问你陈列什么内容,你怎么说”我说:“我还真没想过,起码搞七八个系列吧。”他说:“你不能设计那么好,否则意识到你有备而来,反而心生警惕。他有了这个念头他自然会去设计。你点到即可,说出来要漫不经心,好像自己觉得实在有这种必要。”我叹气说:“说起来我心里还是很不安,那么多病人挺着肚子等着药救命,我倒出个主意把大把的钱往几个人脸上贴金,我都成什么了”晏老师说:“将功成万骨枯,古往今来都是如此,今天也不是历史的终结。”

晚上我躺在床上反复想着这件事。这是个走上去说话的入口,好不容易找到了,就不能放弃。因此我得把内心自尊的抵抗击溃,把清高和骄傲放下来,把大人物的想法当作自己的想法,这也是个入口,个入口犹豫之间我用手顺着波的腿摸下去,摸到了他小腿上的那块伤疤,光滑,平整,圆圆的如硬币那么大块。我感到了种难以言说的凉意,像根冰冷的钢针插入了大脑的底部,在那黑暗而密实的地方下下扎着。我感到自己有了力量。

54资源之源

半夜里有人在楼道里叫我的名字,我个冷颤惊醒了,手摸波还在,放了心,就应了声。董柳也醒了,用手来摸波。外面的人把门拍得直响,叫着:“池大为,董柳,董柳。”我开了灯,外面的人说:“是我呢,是我呢”我说:“是我是我,我是谁吧”那人说:“是我呢,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董柳说:“丁处长吧”我心中有气,怎么别人就该听出你的声音我披上衣服开了门,丁小槐闯进来说:“董柳董柳,赶快赶快”董柳吓得钻回到被子里去。丁小槐退到门边说:“马厅长的孙女渺渺在人民医院,叫你去打针。”说了半天才明白,马厅长的孙女呕吐脱了水,在省人民医院输液,第针走了针,再针,护士太紧张,又没中。沈姨大发脾气,要耿院长叫最好的护士来,新来的护士看见第个护士被耿院长骂得流泪,拿起针手就抖起来,又失败了,就没人敢上了。沈姨急得要发疯,耿院长头大汗。丁小槐在边说了董柳给波打针的事,就叫他来喊人了,车在楼下等着。

董柳穿好衣服,丁小槐扯着她就走。董柳暗暗用力拉我把,我会意了。董柳要把波送到楼下去,丁小槐急得直跺脚说:“快点,快点,有大为看着呢。”董柳说:“大为你也去。”丁小槐对我说:“你放心放万个心,我保证董柳完壁归赵。”我说:“那我就不去算了,董柳你打针的时候镇静点,手别发抖。”董柳说:“他去了我安心些,不然我手也抖。”丁小槐说:“他看孩子吧。反正车来车往,很安全的。”丁小槐的心思我明白,他有种本能的防范意识,就像他们平时尽可能封锁般人与马厅长接触的渠道,以免在不经意中杀出匹黑马。倒没想到他对我还有这么高的警惕。我说:“董柳你自己去算了。”董柳撒娇说:“人家就是要你去嘛。”丁小槐没办法说:“那就去吧。”董柳把波用被子包了,送到楼下岳母那里去。楼道里黑黑的,董柳很小心地走。丁小槐说:“快点快点,脱水了呢。”我在心里骂着:“老子的儿子就不是人,摔着了怎么办”到了医院,耿院长几个人围着病床。丁小槐先跑过去,呼呼直喘气说:“来来了,把她叫来了。”耿院长喜得直搓手说:“来了来了。”好像是见了救星。我看,孩子已经在抽搐了。沈姨把抓住董柳的手说:“董医生啊,你要救我渺渺的命呀”又说:“马垂章他在省里开会,已经叫车接去了。”董柳出奇地镇静,看了会说:“打手上她痛又走针了,只有打额头。”耿院长说:“拿刀来。”马上有护士拿剃须刀来了。董柳把剃须刀用酒精擦了,把渺渺额头上的头发剃了圈,仔细看了看说:“血管好细啊”沈姨急得直抖说:“那怎么得了呢她爸爸妈妈都在美国,万有个差错我怎么交待”董柳说:“试试吧。”在额头上拍了几下,把针举起来。沈姨把脸转了过去,我紧张得感到了窒息。董柳针扎下去,我闭上了眼睛,再看时已经有了回血。沈姨举起拇指对耿院长说:“这个,这个。”耿院长说:“谁不知道有名的董针呢。”又轻声对董柳说:“谢谢你。”董柳真的是救了他,不然会马厅长来了,他简直无法交待。过会护士端了盘子来说:“该吃药了。”耿院长说:“怎么不早点喂,刚打了针,又要动。”护士委屈地瞟眼手表。沈姨说:“药该吃还得吃。”丁小槐抢上去,小心扶着。耿院长接过药说:“我来,我亲自来。”沈姨望着丁小槐说:“大家都辛苦了,叫大徐送你们回去吧。”我们都退了出去。我回头瞥见房间里已经送了好几个花篮,还有个被踩翻了。沈姨追到门口说:“董医生今晚辛苦你下可以吧,万又走了针呢”耿院长说:“隔壁腾间房出来了,董针就在这里睡晚吧,能者多劳,这是没办法的事。”董柳和我就进去了。丁小槐坐在外面不走,他在等马厅长,让马厅长看看他没有闲着。我从窗帘的缝中瞥见丁小槐双手支了头在那里发呆,说:“你看他还坚守在那里,好可怜的样子,这里还空着张床,叫他进来吧。”董柳说:“不叫,该杀杀他的威风。平时别人叫声丁处长,他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脚该怎么摆了。他大概在那里后悔不该把董柳这个名字说出来,结果自己被晾在那里了。”我还是开了门出去说:“丁处长到里面休息下,这里空着张床。”他愣醒了似的,站起来说:“我还没走呀,我怎么不走呢,我这就走了。可惜大徐把车开走了。”他这么说我又后悔不该出来,这不是提醒着他的难堪吗我是好心,可他会不会在心中恨我我心太软啊,心太软正这时邓司机陪着马厅长匆匆来了,丁小槐刚坐下去又跃而起说:“马厅长。”马厅长点点头,脸却朝着我说:“针打进去了好,好。不知道池大为你夫人还有这么手啊”直朝病房去了。我和董柳跟了上去,沈姨把我们让了进去,做了个手势说:“轻点,轻点。”丁小槐就在门外站住了,勉强地笑着。我赶紧退到门边,沈姨拍拍床头的凳子示意我坐下,我犹豫下,还是退到门边站在丁小槐身边。耿院长匆匆赶来,将渺渺病情向马厅长汇报。

董柳在医院住了几天,每天晚上我都去陪她。她说:“看看人家是怎么活的吧,他孙女病了都是两部车围着转,人比人气死人呢。世界上就有两种人,种是被别人气死的,另种是气死别的人,你不做气死别人的人,就肯定是被别人气死的人。”连董柳都对现实中那种残酷的东西有了这么深的领悟。我们每天晚上就讨论着怎么利用这个机会向马厅长靠拢,这真是别人多少年都梦想不到的机会啊。眼下的第步就是要跟沈姨把关系搞好,这是个台阶。白天晚上来看望的人不断,每天晚上都要收走几个十几个花篮,把空间腾出来,连我们的房间里也堆不下了。我和董柳在旁把世界看得清清楚楚,人跟人就是不样。这种不样也很简单,就是看个人处在什么位子上。生活有很多相对独立的圈子,个人在这个圈子中的地位,还有他能够得到的利益,是按照他与核心人物的关系来确定的。核心人物手中有若干顶帽子,帽子下面有切。因此他是资源之源,他能够相当随意而又合理合法把资源分配到自己所认可的位置上去。权就是全,其辐射面是那样的广,辐射力又是那样的强,这是切的切,是人生的大根本。人家说条条大道通罗马,可有几个人知道罗马通往条条大道钱做不到的事还是有的,而权做不到的事就没有了。连董柳也沾了光,五医院史院长来探望时,对她都客气得不得了。这个时候我才理解了为什么有人为之豁出切,甚至拿生命孤注掷。董柳说:“这么多人来看望,可有个两个真正关心渺渺的病情关心祖国的下代怎么那时候就没人来关心我波曲线救国,到底还是为了救自己。现在的人拉关系都不必掩饰了,后面的功利动机都是清二楚的。”我说:“你整天坐在这里看那些人表演。”沈姨没事就到我们房里来说话,把袋袋礼物提来说:“带回去给你儿子吃,那边水果都成批地浪费掉了。”董柳要推辞,她说:“帮帮忙吧,都是好东西呢。”交往了几次觉得沈姨倒也不像以前想象的那么难打交道。董柳说:“沈姨我真的没想到您这么容易打交道,点架子也没有,跟您说话我心里很感动的,也非常舒服,心里本来堵着的也就通了。”我在旁听着,感到董柳已经掌握了跟上层人物说话的精髓,不能凭空说,凭空说人家会感到别扭,但不妨沿着个事实的方向作出相当的夸张,人性的弱点使人乐意接受这种夸张。果然沈姨脸上堆了笑说:“那你原来还想着我是什么人吧。不过有些人我真的不想理他们,没有什么真心,还不是看着老马是那么个人嘛。只是人家来了,你总不好沉着个脸对着他吧”董柳说:“那真的没意思,又没有什么真感情,好像在你面前演戏样。你想着他在演戏,是个演员,你就没情绪了。”又说:“沈姨您看多了就看出经验来了,真的假的瞟眼看穿,不要第二眼。”我说:“沈姨跟着马厅长,这些年阅人无数,炼出了双孙悟空的金睛火眼,看人能看到肺腑里去。”沈姨说:“火眼金睛不敢说,看个把人还是看得出的。这几天来看渺渺的人,就有那么几个是想拆老马的台的。”我想着是不是该把她后面的话套出来,那几个是哪几个让我以后想发动攻击了也有准确的攻击点。想想不合适,会引起她反感,就忍住了。我说:“马厅长在那个位子上,可能有些人有点情绪。”沈姨说:“情绪大得很呢,眼睛里都能喷出火来。其实没什么意思,天到晚为别人的事忙。”董柳说:“那真是个辛苦的事呢,这么大摊子。”她双手张开来比划着,“有那么多麻烦的事,又有那么多讨厌的人,我想起来都怕。作了多少牺牲别人都不知道,恐怕连个完整的周末都没有。”沈姨说:“他吃了这些亏只有我知道,他几时落过屋我早就要他别干了,省里定要把这副担子压在他身上,没有别人能替他啊他现在是想卸都卸不下来。”我说:“事关全省几千万人的健康,这真的是副重担啊。世界上有几个国家有几千万人”董柳说:“马厅长就相当于那些国家的卫生部长了。”我觉得董柳说得有点过了,用脚侧碰了她的脚下。谁知沈姨说:“很多国家的卫生部长还没管这么宽呢。”她这么说,我就放了心。

沈姨去了董柳翘起大拇指伸到自己鼻子前面说:“效果还可以吧。”我说:“这是沈姨,马厅长你就别来这套,他听好话听少了下次万有机会跟马厅长说话了,你朴朴素素地说,别玩花架子,点到为止,他自然能领会。在那个份上的人,对人际关系的感受能力是很强的,说得太过,还不如不说。”她说:“别以为你是最聪明的。刚才你拿脚碰我,眼尖的人下子就看出你在耍心眼了。”我说:“那我们约定了个暗号,提醒对方的时候用舌子舔舔上嘴唇。”我把舌子往嘴唇上卷,“就这样。”她把眼睛轮上去,也舔舔上嘴唇,说:“马厅长这么大的架子,每天都来医院,也不来看看我。”我说:“人家到了那个份上,举动都有个意思在里面,先要想想你够不够他特别看,看了你别人又会怎么想。特别来看你,耿院长有面子吗省人民医院还要从外面调人来打针再说打几针也就是打几针,跟开刀都还不回事吧。”

第四天董柳可以回去了,沈姨说:“小柳子你回去休息几天再上班,我亲自给你们史院长打了电话,没问题的。”她“小柳子”这么叫,那种关系的特殊性在不觉之间就建立起来了。我舔舔上嘴唇,董柳马上抓住这个机会说:“沈姨您为我想得太周到了,我自己都没想着还可以休息两天。沈姨您喊我小柳子,我心里好亲热的,小时候我妈妈就是这样叫我的,好多年都没人这么叫过了,连我妈妈也不叫了。现在我听有人这样叫我,心中暖烘烘热火火的。”沈姨说:“我也不知道怎么就随口叫出来了。”我在边说:“沈姨你以后有什么事叫董柳,随时叫句马上就来了,你们把她当自己的人看,随便点她就高兴了。”沈姨瞧着董柳说:“你想不想调到这边来工作,我突然就有了这个想法。”我万没想到她会主动提出这个问题,按我们的设想,还不知道该转多少弯作多少铺垫,才能把这件事稍稍地提下。董柳马上抓了沈姨的手摇着说:“我都想了那么多那么多年了,我现在每天两边跑,两头不见天。只是我觉得太难太难了,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向沈姨开这个口。沈姨你把我自己没想到的事都想到了,我心里好热好热的,好热好热的。”又说:“这边什么条件都好,般的人怎么进得来我真的怕沈姨为难呢。”我说:“为难肯定是为难,不过有人为难了办得成事,有人为难了还办不成,那要看谁办。”沈姨望着我点头微笑。我不懂那微笑的意味,心里发慌,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将她军,这太过份了,人家也没欠你的。就算打了几针吧,说声“谢谢”就足够了,何况人家还替你请了假呢。凡事得悠着点,急不得的啊我被她看得心跳耳热,前倾着身子,堆起脸不自然地笑。沈姨点点头说:“好,我去了。”碰碰董柳的手,就走了。

我和董柳送她到门外,转身回来,两人的脸都沉了下来。董柳说:“刚摸到点希望的边边,又砸了空欢喜场,还不如不欢喜呢。你还教我怎么讲话,自己讲话点不到位,我想舔嘴唇都来不及了。”我说:“老子今天才知道自己还会耸着肩笑,那是人的笑不呢,狗才是那样笑的,你看见过狗是怎么笑的没有”我心里非常沮丧,看起来自己还是没有素质,这又怎么能够进入角色想想当领导可真是门艺术啊,深不可测平时听到“领导艺术几个字觉得好笑,在那个位子上了说话自然是灵的,还要艺术这么看起来,还是自己不曾涉河不知水之深浅。

回到家中,我和董柳把沈姨的表情反复分析了,也没得出个结论。她生气了吗也不至于吧。可没生气怎么就那么匆匆走了呢可惜没有本表情学的书,这也是领导艺术的个分支啊。有朝日我当了领导,要来它个喜怒无常,不能让周围的人轻易就把握了自己的心理活动。分析来分析去我就烦了,说:“老子辈子不察颜观色的,不看别人表情自己也不为别人表演表情,这下倒好,又看了又表演了。老子不来这套又怎么样”董柳冷冷地说:“你那套又来了。又怎么样”她手指在周围划圈示意着房子,“就这个样。人热辈子是辈子,冷辈子也是辈子,人就是这辈子。”我肚子气想冲出来,她这么说我就泄了气。人就是这辈子,如此简单,明了,粗浅,使太多太深的讨论都意义暧味。人还能跟自己赌气吗

55大人物是讲人情的

董柳从医院回来特别兴奋,说:“史院长对我好客气的,他从来没对我这么客气过。”我说:“是吗,是吗”她说:“史院长亲热,我们科主任也亲热起来了,跟着史院长小柳子小柳子地叫。”我知道这是马厅长的能量的辐射,那个位子真是魅力无穷神奇无比。也难怪人就是不能到位子上去坐坐,不坐不觉得,坐心态就变了,就上瘾了,终生难戒,比鸦片还容易上瘾,还难戒。看着董柳兴兴头头的样子,我说:“你悠着点,别把得意写在脸上,科主任的亲热是从史院长那里来的,史院长又是从沈姨那里来的。沈姨那里还不知怎么样。可能这亲热几天就完了,到时候你转不过弯也下不了台。”她马上收了笑说:“想想也是真的啊。”又说:“春节吧,我们还是要到沈姨那里去看看,她可不是什么等闲人物啊。”我说:“去,得去,定去,能不去吗哪怕是刀山火海,那也得去啊”

过几天耿院长打电话给我,要我带董柳去趟。放下电话我身子籁籁直抖,有这么好的事,又这么快董柳回来我对她说了,两人兴奋得夜没睡着,又耽心是白高兴场。第二天上班就去了省人民医院,走到耿院长办公室门口,刚推门耿院长就站了起来。他这站我知道好事来了。耿院长说:“省人民医院是全省卫生系统的重中之重,对人才的需求很迫切啊,编制当然很紧张,但只要是工作需要,真正的人才我们还是要抓住的。小柳子你回去写个报告给史院长请求调动,我们总不好到史院长手中去挖人吧。只要他批,你马上过来,这边的岗位,到老干科怎么样老头子们脾气都有那么大,需要你这个董针啊来第二针的护士被他们骂得哭也是常有的事,你去了也减轻我点压力吧。”董柳个劲点头说:“好,好。”出了医院门,她抬头望着天,眼泪在眼眶中被冬天的太阳照得发亮。突然她用力吸口气,哭了。

那两天董柳整天念叨着沈姨的好处,连我也觉得沈姨很好很好,说到底,还是马厅长很好很好。我说:“大人物是讲人情的,我们以前误会了他们。”只是我们对他们的好处,实在够不上个如此之大的回报。这些年来我对马厅长积了肚子的怨气,毒恶的腹谤不说,怪话在尹玉娥那里也说了不少。奇怪得很,这多年的怨气下子就烟消云散了。人不能没有良心啊又想起沈姨那天不跟我们多说,并不是生气,而是想给董柳个惊喜,也证明下自己的实力。兴奋之中我心中个声音在提醒自己:“丢给你块骨头,你尾巴就摇得欢呀平时是没有办法才做出种姿态,现在可是真的从心里摇起来了”我对自己有些失望,可是人总得活吧,谁愿意拿自己的生去赌坚守什么什么,说说写写是可以的,真的去实行那玩笑就开得太大了。在这个时代,心灵的理由还能够成为种充分的依据吗我苦笑声,把口想象出来的唾沫朝自己吐去,叹声气,又傻嘿嘿地笑了。

董柳无论如何忍不住要去沈姨家趟,我故意说:“人家是为了自己看病方便才调你的,你以为是真感情吧,还去磕头谢恩吧”她说:“真感情假感情事情是真的,我就认这个真磕头磕得上是你的福气。吊两句官腔送你出门,你说事情没办成我不走”董柳说得实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事情办了就是真办了就建立了关系,就有了默契,切都在不言中,无需多说。这也是游戏规则,我们到这个份上自然明白,也按规则办事。我说:“那我们干脆拜年起去。”董柳说:“那时候人家高朋满坐,你插得上话”我想想也是,我还有几句话要说呢。于是想送点什么东西才好,想来想去竟想不出,点灵感都没有。去问晏老师,他说:“你要看对面是谁,他要你的东西他少了什么提着东西进门,那好看吗副动机不纯的神态,动机不纯啊。”我想想也是,这天晚上就空着双手去了。

走到门口我的心有点跳,董柳牵着波,倒没点紧张。我把左手往脸上抹,算是戴上了面具,心里沉着了些。保姆开了门,沈姨在看电视,连声喊:“小柳子,小柳子。”倒也不提调动的事。董柳走上去拉着她的手,话还没说出来,鼻子就抽抽的了。沈姨说:“小柳子高兴的事你还哭什么。”渺渺出来了,很大方地牵了波的手,带他去看自己的钢琴。我见了马厅长不在家,有点失望,也坐了下来。我说:“沈姨你要是知道董柳她这几天怎么惦念着你就好了,她半夜醒来还要把沈姨沈姨这两个字念几遍,想了好多年的事,做梦样实现了,她都不相信,刚才走在路上还问我是不是真的。她都哭过好几回了。”我仰起头,学着董柳哭的样子。沈姨说:“我交待耿院长给你安排个好点的地方,他把你放哪里了”董柳说:“老干病室,要再好也没有了。”又说:“下次沈姨有什么事直管叫我,白天叫白天到,半夜叫半夜到,别的不会,打针还是会的。哪怕守三天三夜,五天五夜”我说:“沈姨家也不能老有人病吧。”我左右瞟了几眼,沈姨说:“老马在书房里审阅什么文件。他天到晚就是工作工作,我看他有天会被拖垮的,二甲三甲也不是那么容易甲的。什么时候他把这副重担甩了就好了。”我说:“马厅长是工作第,你看我们省里卫生系统这几年的变化,可以说是天翻地覆。他的事业心不是般的强。全省卫生系统十几万人,够他操心的。”沈姨抱怨说:“总要留点时间给家里人吧。”董柳说:“全省几千万人的健康,都是操心的对象,哪里只有十几万人。”沈姨说:“省里部里指标压下来,上面的人只知道要数据。哪里知道下面的人要豁出命去拼打慢步别的省就抢到前面去了,那他就咽不下这口气。”我说:“有的省我是知道的,我有同学在那里,他的数据怎么出来的,计算机打出来的像我们省里这样实实在在煮干饭不熬粥的,全国不知也有那么几个省没有”董柳飞快地把舌尖地嘴唇上卷,她想着我讲得太过了。经过几次交往,我觉得在沈姨这里不必那么谨慎。果然沈姨说:“是的呢,老马的责任心太重了,太重了。”说了会董柳又说:“那天我还以为沈姨跟我开玩笑呢,没想到沈姨说的话句是句,好像观音口吐莲花。”我说:“句是句,结结实实,往墙上扔,能把墙打个洞。”沈姨很兴奋说:“我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下次有什么事,我不定有这么立杆见影的。”她见我和董柳这么说,以为我们还有什么事要开口,有了点警觉。我和董柳几乎同时用舌尖在嘴唇上舔了下。董柳说:“还敢麻烦沈姨,这次已经是太不好意思了。”我说:“有些人你给他个面子,他还要顺着杆子爬个没完,我们不是那种蛇吞象的人。”沈姨说:“那样的人我见过,你就不敢给他个笑脸,你开条缝他就拼了命要挤进来。”我说:“谁想到沈姨还有马厅长会主动为下面的人想想我们做梦都想不到”董柳说:“现在当官的人,有几个还把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上,有这种想法的人都不多,有几个人像马厅长这样”沈姨叹息说:“真的没几个像老马的呢。”我说:“要是马厅长管的范围再大些,就是全省人民的福气了。”沈姨望了我很神秘地笑了笑。那种笑有着特别的意味,我却不能给出种准确的理解。

这渺渺和波牵着手出来,董柳说:“看他们见面就跟老朋友样。我波不太合群,怎么见了渺渺就这么投机。”沈姨说:“现在的小孩太单了,真的可怜,以后你多带儿子来玩。”我试探着说:“我们年来次都太打搅了,还敢来几次还让马厅长喘口气不呢”沈姨说:“他在书房工作,不碍事的,小柳子你只管把儿子带来,我渺渺有个伴,我也有人说话了,我们还谈得来。”渺渺说:“奶奶给我和波哥哥照个结婚照。”就把个纸做的照相机塞到沈姨手中。我说:“波你还想吃天鹅肉吧。”沈姨说:“真是对金童玉女呢。”就找来部相机,给他们照了两张。沈姨要渺渺背唐诗,她背了两首,董柳说:“你渺渺怕是个天才吧,会背唐诗还会弹钢琴呢。”波也想表现下,望着董柳说:“我也背首好吗,妈妈”董柳装作没听见说:“去,跟渺渺那边玩去”

这时马厅长从书房出来,我和董柳马上站了起来。马厅长说:“池大为来了。”手指头那么往下点,我和董柳通了电似地坐下了。董柳按在家设想好的说:“我特地来谢谢马厅长的,晚上自己来着也不太方便,就让他陪我来了。”说着指指我,我点点头。董柳说:“我真不知道怎么谢谢才好,我跟池大为结婚就城南城北地跑,想着要跑这辈子了,没想到还真解决了,做梦样的,没想到真没想到。”马厅长说:“这次是把董柳作为人才调过去的,好多人家属在外地都调不进来,本市按规定是律不予照顾的。”我说:“这几天她老念着马厅长还有沈姨,昨天半夜醒来还念了好几次。”马厅长不说这个话题,问董柳:“工作安排得怎样,是不是有人有想法”董柳说:“耿院长准备把我安排到老干病室,别人可能会觉得我太顺利了。”马厅长说:“做什么事总有两个人要说两句话的,怕别人说干脆就不要做了。”又说:“池大为是第次来吧”我说:“那年送柚子来过次,还是那边的老房子。”他说:“工作还好吧”我说:“挺清闲的。”我差点脱口说出“都清闲几年了”,“年到头就那几件事,没事就看看业务书,写了几篇文章到北京发表了。”他很有兴趣地问我写了什么文章,发在哪家刊物,说:“跟我研究的方向也相去不远嘛厅里搞行政还没放下业务的,就那么几个人吧。”沈姨说:“再怎么忙,老马年也要写几篇文章。”我说:“马厅长研究员早就评了,书早出了,整天忙着工作,还在写文章,这是很难想象的。什么时候马厅长您当上博士导师了,我就来考你的博士。”好在我准备充分,把他的书和文章都找来仔细看过,讨论起来非常熟悉,话都说到了点子上。他显然没料到这点,有点惊奇地望着我。这时候气氛就活了,我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到预定的轨道上去才好。可厅里的事,又岂是我可以妄议的正想着董柳说:“把池大为调个科室也好,那个尹玉娥嘴巴太多了,天到晚都是小道消息。”马厅长看看电视不做声,我想着又卡住了,正在想怎么住深处走,谁知沈姨说:“都有些什么小道消息”我把心横说:“还不是议论厅里的事,她丈夫是计财处的,消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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