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卿家,今夜便是太子与宜兰洞房之夜,还有劳各位卿家帮我们做以准备……”
天空突然暗下来了,是么?
整个世界都已经空旷无声,对么?
所有的人,都霎时间仿若羽化登仙,每一个身体都影影绰绰地若隐若现于空气之中,渐渐地看不清晰……
耳畔,阵阵春雷滚过,隆隆,隆隆,一股苍白而虚弱的畅意猛然袭上绯云的心,仿佛世间的一切烦恼,都已远离,远离……
哈哈,好笑,好笑,自己站在这里究竟在干什么啊?
不但一点都没有帮上元昊的忙,反倒只会傻呆呆地站在巫医的身后,看着卫慕宜兰宛若女神一般绽放出华贵的光芒,听着卫慕宜兰坚若金玉的宣告之声!
以为自己才是世上最爱兀卒的人吗?可是此时此地,自己又该如何与卫慕宜兰相比!
为了那万分之一的救治元昊的可能,卫慕宜兰能将自己身为女子最为宝贵的东西作为药引慷慨奉上!
而自己呢,自己呢?!
绯云几步踉跄,终于头上一沉,整个人向下栽去!
只是,似乎,在堕入黑暗的一瞬间,听见一个虚弱的声音,轻轻地呼唤,“绯云,绯云……”
醒来,巫医那幽深却慈祥的眼神浮在眼前。
老人用一种特别的腔调对绯云微笑着说,“孩子,你、醒了……”
绯云猛地抬头,望向帐外的天色——已近黄昏,暖黄的阳光柔软地倾泻入帐内。
绯云一惊,顾不得自己头痛如裂,一挣扎坐起身来——天就要黑了,元昊就要与卫慕宜兰完婚了……
她想去看他!
她想在他还没有属于别的女人之前,去看他!
单独地,见他!
绯云郑重凝望着巫医,凝望着他那双充满了人世沧桑与出世冷静的双眸,“大师……太子他,能不能得救?经过了洞房之夜,太子的身子是不是真的就会好转?”
巫医静静地凝望着绯云,轻轻地说,“交、合……”
绯云的泪,静静滴落。
她懂了……她必须要,离开了……
今夜之后,元昊将不再是她记忆中的兀卒,他将拥有自己的妻子,那个甘心情愿为了挽救他的生命而付出一切的妻子——她没藏绯云再没有资格冀望着他,她该从此,远远地离开了……
这个世界上,已经出现了更好的女子,更适合当他的妻子,更能够为他付出一切。
所以,当初上天才会让他们相遇后却再不重逢,其实老天便是故意在拆散他们的缘分——因为老天要将这份缘分赐给比她更适合的女子,而她根本就不配……
脚步踉跄着,绯云走进了元昊的大帐。
帐中只有几个宫奴静静地守候着元昊。她们都认得绯云是巫医身边的侍女,便也没有任何的阻拦。
绯云站在昏黄的阳光中,深深地望着床帐中间那静静沉睡着的人,心柔若水。
生与死又能怎样,如果能一直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不必再在意别人地守着他,即便是死亡即将破门而入,她的心底也无一丝的恐惧。
绯云忽地笑了,昏黄的光晕里,她绯红的衣裙无风自舞,绯云抬眸望向帐内的宫奴,“巫医嘱咐我来给太子用药,不宜杂人在旁,请大家暂时出帐守候,不待我的呼唤,请不要进来……”
巫医之术自然都是神秘之法,大夏国中之人虽已经皈依佛教,但是党项族中数百年来所一直尊奉的巫教尚在人们心中留有极大的影响,所以听到绯云这样一说,众位宫奴满面敬畏地急忙退下。
大帐,空了,只剩下绯云与元昊,只剩下静静流淌的空气与昏黄柔软的阳光。
绯云静静地在元昊榻边坐下,伸出手,用指腹细细描摹元昊的五官、面颊。
他,长大了……比之初见,更加英武,更加阳刚。
他,瘦了……两军战阵,毒伤攻心,心力交瘁。
绯云多想抚开他眉间纵然昏迷依然解不开的纠结,多想轻轻地唤醒他告诉他“我就在你的身边”……
昏迷之中的元昊,也仿佛感知到了绯云的到来。他的眉随着绯云的指尖,轻轻地颤动了几下。却不足以醒来,颤动了几下过后就又重归沉寂,再无反应。
绯云的心,再度跌入绝望!一股玄黑色的恐惧紧紧抓住了她的心,将她的心魂死死地挤压、挤压!
唇上,早已被自己的牙齿咬出了淋漓的鲜血,此时整个口腔之中已经都是甜腥的血的味道!
突然袭来的血的味道,宛如一支利箭倏然穿透了绯云的意识!
血,血!
元昊的致命伤在血液之中的毒素!如果能给他换了新鲜的血,那么他便可以活下来,他便可以逃脱死神的缉拿,不是吗?!
一股血红色的快乐蓦然升腾而起,在绯云的心海之中绽放成大朵大朵红色的焰火!
绯云猛然咬牙,一把从腰间抽出用以防身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的掌心划下!
一条血红色的伤口纵贯掌心,一滴滴殷红的、新鲜的血液涔涔渗出!
绯云笑了,已经很久没有过地开怀地笑了……
她轻轻将元昊的手摊开,极为小心地将元昊的掌心同样地划下了一条伤口……
两只手,两条血红的印迹,紧紧地贴合在了一起……
肌肤相合,血脉相连,这一刻的感觉奇妙得宛若三生相许。
掌心的那一道伤口,带着世间最动人的殷红与滚烫,岂不正是月下老人牵系男女姻缘的红绳?
透肌入骨,血肉相依……绯云忽地觉得,如果只是这样,便也已经是这一生足矣了……
纵然,这可能注定了她的死亡;纵然,今生便再与元昊无缘……
绯云却一点都不觉得难过。因为,她坚信,来生,元昊他一定会带着掌心的这份印迹,穿过茫茫红尘,越过攘攘众生,在芸芸人海之中,找到她!
未来那一生一世,他们终究会得到上天的垂怜,终究能够——相守了吧?
朗月·清心
夜色,悄然降临。
绯云站在山坡之上,遥望着大夏国军营之中的漫天红灯。山风寒凉而来,吹起绯云的衣袂,将她帷帽之上长长的轻纱扯入风中。
掌心之上,红线宛然,似乎还留着他的温度,似乎——还铭记着刚刚那一刻的血脉相连。
吉时已到,绯云木然地望着军营之中,众臣簇拥着大红宫装、双鬟飞仙的卫慕宜兰,款款走向元昊的金帐。
空旷的风里,传来司仪洪亮的嗓音,“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想象着,那一刻的元昊,一身大红的喜服,剑眉星目,该是何等的俊逸英武……绯云不由得笑了——却又在,笑容绽放的刹那,忍不住一滴清泪,凉凉滑下……
夜,渐渐深沉。杳远夜空中的星子,也渐渐疏淡。
静静的天地早已睡去,沉肃的山峦也自入梦乡,一天一地的大红宫灯,漫卷起冲天的喜气,却也如心上重重的伤,血色弥漫……
看着军营中各营帐的灯光一盏一盏熄灭,听着满军营的道贺一声一声归于沉寂,绯云遥遥望着那顶金光摇曳的大帐,心下若悲若喜,麻木却又深深疼痛……
龙凤春宵,合欢良辰,此时的元昊,该是快乐的吧……
卫慕宜兰,定会用她的美丽与温柔,带给元昊人间的极致旖旎……
而自己,该走了……
泪,在风中飘飞,绯云骑上马背,将帷帽之上长长的轻纱放下。
隔着轻纱望去,夜色中的天地更加迷离混沌,就像她即将踏上的前路——没有光明,没有方向,更——没有快乐……
提住缰绳,绯云忍不住再次回眸望向幽深夜色中,大红宫灯串串摇曳的大夏国军营。
她始终忘不了,就在她为元昊换血结束之时,虚弱疲惫之中的元昊,却在昏迷之中本能地紧紧攥住她的手腕,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不让她离去,元昊一直闭着眼睛狂乱地低呼着,“绯云,不要走,不要走……”
那一刻,绯云真的差一点放弃了所有的坚持,真的就想不顾一切地留在元昊身边!
可是……她却最终不得不放弃……
兀卒已经有了他名正言顺的太子妃啊,今夜就是他们的洞房花烛,更何况卫慕宜兰待兀卒之情绝不下于她没藏绯云。自己怎么还有资格,留下来?
就算,就算自己能够忍着心痛看着兀卒与他人洞房合欢,就算自己能够不计较名分守在兀卒的身边——可是,现在她却已经不能留下了……因为,自己刚刚与他换过了血啊,他血液中的毒已经尽数转移到了她的身上,她如何还能留在兀卒身边,让兀卒眼睁睁看着她一点一点死去?
不,不……她不要兀卒知道这一切,她不要兀卒背上一生都洗不掉的负疚。
她宁愿就这样悄然离去,让兀卒思念着她,也总比让兀卒亲眼见着她死去,要好……
心思已定,绯云扯动马缰,就将催马离去。
山风冷冽而来,却将她的裙袂帽纱全都扯向背后的方向,就好像连这些没有生命的东西,都舍不得离去,拼命向后退一般……
绯云咬紧牙关,猛然踹动马镫!马匹一声吃痛的长嘶,撒开四蹄向西方,飞奔而去!
深蓝的夜色,墨染的山脉,无垠寂静的大漠,空寥黯然的天地。
绯云策动马匹,疾驰如飞,背后一轮巨大的银月,映照出她在风中伶仃飘飞的衣袂……
却忽地,就在这一幅静寂得几乎定格的画面之中,从绯云背后的方向忽地一线烟尘骤起,一匹马宛如流星疾驰而来!
绯云愣怔,不由得减缓马速回首遥望——深蓝夜色之中,只见得一匹白马,马上一个男子白衣如玉。一人一马宛如夜色中的一段银白月光,朝向她的方向,执着而来!
绯云一看之下,心脏几乎跳出胸口!
她有点后悔自己停下来——如果不停下来,或许还有一线希望逃过后面之人的追击,而现在要重新启动马匹,想要逃得开他,已经势比登天!
可是,就算真的势比登天,绯云也不想放弃!或许他没看见她的容貌,也说不定……毕竟她头上戴着轻纱长长垂下的帷帽,而在中原通往西域的路上,这样头戴帷帽的骑马女子简直比比皆是……
绯云主意已定,双腿夹紧马腹,身体微微伏低,催促着马匹更快地前行!
身后一声清朗却包含着疲惫的嗓音蓦地随风而来,“绯云!你还要逃多久?我知道是你,你站住!”
是野利玉乞……
绯云的心,猛地抽痛。这追来的人,竟然是玉乞……
自己被逐出野利府,来到宋夏边境,却一心只想着兀卒,连去看一看玉乞都没有……
玉乞也是身受重伤的啊……
绯云的心一颤,脚下却不敢放松驱策——她不想被玉乞追上,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玉乞。
看着绯云的身影依旧未停,玉乞的呼声再次传来,“绯云,站住!如果你想看着我毒发身亡,那你就继续逃开吧!如果能够死在你眼前,我倒也心甘情愿!”
一个惊雷蓦然炸响,绯云这才想到,玉乞的身体里也还留着毒素!骑马会加速血脉的流转,那么毒素也会在身体里随着血脉漫延——玉乞的话所言不虚,如果他再继续这样拼命骑马追逐,真的有可能让他身体中的毒爆发!
绯云无法再催动马匹,只能缓缓停下来,回眸,幽幽凝望渐渐在视野中扩大的白衣男子。
深蓝夜色之中,绯云的身子骑在马上,娇弱却又倔强。巨大的圆月仿佛她身后的背景,点点银光照耀着她的裙袂随风轻扬。
那么美,却那么悲伤。
玉乞的心,狠狠一痛。他顾不上身体的伤,催动马匹奔向绯云。两匹马交汇的刹那,玉乞猛然伸臂将绯云狠狠地搂在了怀中!
夜风,幽然而来。远方,不知是谁,吹响了呜咽的羌笛。如泣如诉,袅袅随风。
玉乞和绯云都没有说话,就那样默默地相拥着。
绯云听着玉乞胸膛中怦咚的心跳,玉乞则垂下鼻息狠狠吸着绯云发间的清香。
良久,两个人同时抬头,几乎同时张口,“对不起……”
玉乞借着银色的月光,定定望着绯云的容颜,望着她颊边尚挂着的泪痕,眸光忽地幽暗……唇,就这样不期然地落下,宛如蝶舞,吻干绯云的每一滴泪。
玉乞呢喃着,“傻绯云,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有什么对不起的呢?都怪我,都怪我知道得太晚,派人沿着去敦煌的方向找你,却根本没有发现你的身影……都怪我,都怪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向东而来,都怪我没能保护好你……”
愧疚,铺天盖地而来……绯云的泪再度落下——自己东来,却根本只是为了兀卒,甚至都没有去看一眼伤中的玉乞。自己不配得到玉乞这样的道歉,自己不配拥有玉乞的怜爱……
绯云猛然推开玉乞,仰起面颊,“玉乞……你听我说!我,我,我来军营,其实不是来找你的。我只是来看一个人,然后就会就此离开,再不回来……所以,玉乞,我没有资格听你说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
夜风徐来,月色如银,白衣如玉的男子,温润一笑,绝美的笑容里却难掩点点的心碎,“绯云,何必要告诉我?我宁愿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装作你也同样地爱着我,我可以装作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其他人在你的心里。我甘心情愿地自欺欺人,我甘心情愿地活在自己营造起的梦境里……绯云,你没有错,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甘心情愿的,知道吗?”
绯云的泪,颗颗滚落,“求你,玉乞,你让我走吧,我不配留在你的身旁……”
玉乞映着月光,忧伤抬眸,郑重地摇了摇头,“不,绯云,我不让你走……就算明知道你心里还有别人,就算明知道自己心里会疼如刀绞;但是,这份疼都远远比不上看不见你所带来的疼……绯云,你已经是我的妻子,你是我唯一想要的女人——所以,无论是谁,不管是上天还是皇权,我都——不在乎!我只要你,我只要你陪在我的身边,我只要——天天看着你……别的,我会自己慢慢争取,绯云,我会用我一生的时间,等着你,慢慢爱上我……”
绯云摇头,再摇头……
玉乞一声怒吼,再次狠狠地将绯云揉进怀中,“不许摇头,不许拒绝我!绯云,你是我的,第一眼见到你,我就知道我想要你!我不许你走,我不许你离开我!无论是谁,我都不会把你让出去!”
绯云的心默默寒凉,她在心里低声地说,“那么,死亡呢?……”她的血液中已经有了元昊血中的毒,死神早已经蹲在拐角,森然地笑,到时玉乞怎么能斗得过死神,怎么能继续将她留下?!
望着绯云流着泪,欲言又止的模样,玉乞猛地说,“这样,我们才正好扯平……”
绯云愣怔抬眸,却望进玉乞比月光更加纯洁的眼神。
玉乞拥住绯云,“你以为你把自己藏得很好,你以为没有人会发现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那巫医身边的侍女其实就是你。一个人的相貌可以易容,衣着可以改换,但是走路的姿态与身上的气息却是永远无法改变的……所以,绯云,你对太子所做的事,我都知道了……”
玉乞说着抓住绯云的手腕,将她印着红色伤口的掌心翻转过来,“现在,我的身体里有毒,而你的身体里也有了同样的毒。我虽然心痛,却又偷偷地高兴!虽然你是为太子换了血,却在不经意之间将我们两个命运再次缠在了一起!如果死,我们会一起死;如果能够有办法逃生,那么我们就会一起生!”
玉乞轻轻微笑,“如今,身体里有毒的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再与太子无关,再与旁人无关!我们,终究是共同命运的夫妻!”
玉乞白衣的身形,忽地从马背上飘摇而下。
寂寂黄沙,朗朗天地,玉乞面朝绯云,潋滟一笑,忽地——身形向下,单腿跪入大漠!
在绯云的惊呼声中,玉乞微笑,“苍天为证,明月为鉴,我野利玉乞今日将自己的性命交在没藏绯云手上!她让我生,我生;她要我死,我死!”
绯云的泪,刷地流下,她拼命摇头,“玉乞,你这是何苦,何苦……”
玉乞站起身来,抓住绯云的手,“留下来,绯云……我的生命已经在你的手上,你的离开便是宣告我的死刑!除非你——要我死,绯云,否则便不要离开我,留下来……”
风月·执迷
大夏国军营内,太子金帐,龙凤双烛红光摇曳。
身边,元昊的呼吸平稳传来。
此时此刻,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本该是最幸福的时刻,可是卫慕宜兰却狠狠咬住锦被的一角,泪如雨下。
不,不是元昊的情形恶化了;正好相反,当婚礼正式开始的时候,事先来探查元昊身子情形的太医们都面露喜色地说太子爷脉相平稳,气息沉实,实有大好的迹象。
太医们只是对太子手上那道长长的伤痕颇感惊讶。不过听到伺候太子的宫奴们说,是巫医的侍女来用过药,倒也没有太多在意。毕竟之前大家都是亲眼看到巫医用银针刺破太子的指尖,将黑色的淤血挤出来;太子掌心的这道伤痕,估计道理也同那针刺指尖放血相通吧。
所有人都说是太子妃对太子的真情感动了上苍,才让几乎已经药石无医的太子在这大喜的日子里突然好转……
卫慕宜兰的太子妃之位,在一种近乎于神圣的光辉中,得以巩固。
甚至,最令卫慕宜兰惊喜的是,当太子被人搀扶着与她拜天地的时候,就在夫妻交拜的一刹那,元昊他竟然微微地挣开了眼睛,并且望住她——微笑!
元昊竟然在夫妻交拜的刹那醒来,元昊望着她的微笑竟然那般温柔!卫慕宜兰忽地觉得之前所有的悲伤都没有白费,她的诚心终于感动了上苍,上天终于让元昊回应了她的爱……
洞房花烛夜,虽然不宜令太子劳累,但是为了冲喜,为了达到巫医所说的通过交合促进血脉的循环,卫慕宜兰忍着娇羞,由她主导着完成了一切……草原民族虽然没有中原人在床笫之事上的保守,但是这也毕竟是姑娘家的第一次,所以卫慕宜兰期待这一切都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回忆……
令她惊喜的是,就在她真正成为了元昊妻子的那一刹那,再度沉入昏睡的元昊再度微微睁开眼睛!那迷人的微笑与款款的神情,也再度在他的眸底漾起,微波潋滟,让卫慕宜兰一时之间心神俱醉……
还有更大的惊喜,令卫慕宜兰做梦都没有想到的是,沉睡了多时的元昊,那一刻忽然翻身而起,反将她压入身下!
那么阳刚,那般雄浑,让卫慕宜兰只能在他炙热的攻伐之下微微颤栗……
每一次攻入,元昊的眸子都直直锁定着她的双眸,带着如梦似幻的微笑,柔柔地望住她……
那一刻,那交融合欢的刹那,卫慕宜兰真的觉得自己成为了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可是,就像水满则溢,花盛而衰,就在元昊猛烈地战栗着在她的身体里释放的瞬间,元昊竟然紧紧凝注住她的眸子,嘶哑地低吼了一声,“绯云……”
绯云……
没藏绯云!
卫慕宜兰不会忘记这个人,更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虽然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她与野利玉乞的订婚宴上,但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卫慕宜兰便已经将绯云当作了她最大的敌人!
曾经,她很在意野利青环,总是觉得野利青环会成为她最有力的竞争对手;直到那一夜她才知道她错了——她从没见过元昊那么地失态,从小到大,她从没见过元昊用那样的眼神看着一个女子,用那样的声音对一个女子说话!
其实,自从爱上这个当太子的表弟,卫慕宜兰已经早就做好了与天下女子分享丈夫的心理准备。身为帝王者,注定后宫三千佳丽,但是却无法想到,就连自己的洞房花烛之夜,就在自己成为元昊女人的那个极致的瞬间,元昊眼睛里看到的与心里想的人竟然是另外一个人!
而她,纵然贵为太子妃,那一刻,却不过只是另一个女人的替身!而那个女人更早已是有夫之妇!
耻辱……
耻辱!
一个女人,此生最大的耻辱,便不过如此了吧?!
纵然贵为太子妃,纵然未来有可能母仪天下,却依然无法抵消这份耻辱,无法修补心中巨大的伤口!
卫慕宜兰紧紧地咬住锦被的一角,不让自己喉中泛起的哽咽溢出唇畔……元昊再度跌入了沉睡,仿佛之前的一切都还是他意识不清时候的本能所为……
卫慕宜兰抑住眼泪,轻轻转过身去,悄悄凝望着那个已经成为了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的男子——他在睡着,长长的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动,面容恬淡而满足,嘴角似乎还挂着一丝微微的笑意……
尽管依然没有清醒,可是这一次已经似乎不是之前的昏迷,而是静静的沉睡。
卫慕宜兰却已经不敢睡去。她面前已经有了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去考虑——如何消除绯云在元昊心中的影子?如何让元昊死了这份心?
元昊对绯云的那份情,让她害怕……她可以与天下任何的女人分享元昊,却惟独——不可以是没藏绯云!
同样的夜晚,还有一个人难以入眠。
高高的胡杨树上,一个青衣的身影在银色的月光下宛如一抹青烟,静静地坐在树枝之上。
他告诉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其实都与自己无关,可是他却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一直望向西面的方向……
树下,太子妃卫慕宜兰被簇拥着来了。一波又一波的贺喜臣子来了又走了。大红的宫灯繁华了又静寂了……可是这些似乎都根本无法吸引他的目光,他的目光一直望向西方,望向某个身影消失的方向……
夜渐渐深沉,青衣的身影几番番想要向西奔去,却又作罢。直到——看到一个白衣白马的身影向西而去,消失在深蓝的夜色中,那青衣的身影方才颓然静止下来,仿若一片秋后衰败的叶。
直到——在那如磐的巨大圆月的辉映之下,从西面的道路上走来两匹马,两个人。
两匹马并辔走着,两个人却共乘一匹马上。
青衣的身影定定望着裙袂扶风的女子被白衣的男子深深地拥着,不知怎地,虽然明知自己已经将身形藏得很好,却仍下意识地向枝叶浓密处侧了侧身子……
终于,一切都安然宁静下来。
青衣的男子呆呆地凝望长空,心中若喜若悲。
今晚,在那巨大的圆月辉映之下,他所置身的这一方小小军营之中,有两对男女获得了各自的圆满。真是,人月两团圆啊……
想到这里,那青衣的男子忽地苦笑一声,心道,“宝保吃多已啊,宝保吃多已,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般伤春悲秋了?人家团圆与否,干你何事?男女间的情爱,与你何关?纵然你曾经身为夹山族的王子,可是你现在是身在大夏国中的质子,就算你与太子元昊情如手足,但是毕竟你依然改不掉身为大夏国控制夹山族的一枚棋子!”
幽幽一叹,袅如轻烟,“更何况,你甫出生便已经被父王舍身给了寺院。纵然因了王家身份,得以在俗世在家修行,却注定了要从此绝情断爱……”
绝情断爱……青衣男子又是一皱眉,为了自己选择了这样一个词汇而心思烦乱……
何处留过情?何时惹了爱?
胡杨树下,一顶白色毡帐之中,黑瘦的巫医正在一豆青灯之下,盘腿而坐。远远望去,像足了僧佛的结跏趺坐于莲台之上。
更为惊讶的是,他此时面前的桌案之上摊开的一卷书,竟然是以梵文写就的佛经!
自从佛教从汉地及西方传来,便与许多草原民族从前所信奉的萨满教、苯教、巫教等产生了摩擦,所以历来僧侣都会远离巫医。可是这位老人家,却以夹山部族王室巫医的身份,潜心钻研着梵文佛经!
忽有风来,吹入毡帐,嗡然声响仿似法器奏鸣。巫医老人抬起头,望向毡帐之外沉肃的夜色,忽地微微一笑。
夜色的浓重,可以掩藏住许多的事,但是并不是看不见便没有发生,只要有一颗明慧的心,便可将夜色之中的一切,澄澈洞察……
老人微笑着,展开纸笔,用一种奇特的文字,缓缓写下几行字:
“太子体内毒素已解,明日午时便可康复醒来。”
“舍身不舍心,我心为我佛。”
“解毒之法,唯有交合。欢喜之佛,阴阳双修。”
“赴敦煌参拜千佛洞,勿念。”
晨光与夜色交替的那个瞬间,据称是世界上最为黑暗的刹那。就在那个奇妙的时刻,老人面上露出淡然的微笑,缓步走出纯白毡帐,走入那茫茫的黑暗……
走入黑暗,却是为了穿过黑暗。
迎接光明,却要先领略黑暗。
何处为执迷?何时是放下?
情如红尘,孰能勘破?
禁心·霸爱
十年走过,身入宫闱。
进宫的第一夜,绯云枯坐。十年间的记忆如水流淌,却被宫女的一声通禀打断。
“启禀夫人,大殿那边传过话儿来,说皇上今晚会过来,请夫人快快梳妆打扮……”
绯云一愣,望着那宫女,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宫女一笑,急忙走上前来,径直帮绯云梳头,“夫人,奴才叫碧儿……”
碧儿……蜜儿……绯云的心悠然一颤,不由得想起了曾经、蜜儿那充满了怨恨的眼神……
守贵回来了,蜜儿该不会再怨恨她了吧?
微微甩头,绯云提醒自己,此时更应该去想的是元昊今晚要来……
他来,干什么?
绯云皱眉,回头问碧儿,“皇上他,今晚来有事么?”
碧儿抿嘴一笑。久在宫中,她早就看惯了风月之事,所以说起话来倒是爽利,“夫人……皇上这么晚过来,您说还能做什么?皇上他,”碧儿捂嘴一笑,“皇上他是要临幸夫人啊!”
绯云的脸刷地苍白!
且不说这是自己进宫的第一夜,或者也可以罔顾她身上依然穿着的一身重孝,单就自己的身份——元昊他,怎么可以!
绯云猛然一怒,转过身来正色望住碧儿,“是谁说的?!我既不是皇上的嫔妃,皇上怎么可能临幸于我!再这般口无遮拦,我定会重罚不怠!”
碧儿慌得扑通跪在了地上,“夫人,夫人……不是碧儿口无遮拦,而是,而是传话的公公说,问皇上今晚上召幸哪位宫妃,是皇上说今晚‘宿没藏氏处’……”
绯云的心轰然猛跳!
兀卒他,说的是“宿”,直白的一个字,毫无遮拦!
绯云手中的玉梳啪嗒掉到地上,迸碎为几段!
绯云苍白着脸颊望住碧儿,“去,让他们回禀皇上,说我没藏绯云愿为奴为婢,却不愿接驾!如果皇上坚持不允,绯云愿随亡夫同去!”
碧儿惊恐得睁大了眼睛,却被绯云面上坚毅的神色慑住,只得爬起身来,退出去回禀。
将玉乞的灵位供奉在供桌之上,香烟缭绕之中,绯云缓缓坐在桌案前的蒲团之上,仰眸静静望着那乌木金字的牌位,“玉乞,我睡不着,你一定也睡不着吧?那我们就坐下来说说话,好吗?”
绯云渐渐沉入对过去的回忆,面上不由得挂上淡淡的微笑,“守贵回来了,你知道吗?你的灵位竟然还是守贵给我的……当年那六岁大的孩子,如今一转眼都是大小伙子了啊……”绯云颊边悄然带上一抹红晕,“蜜儿她,喜欢守贵呢……虽然蜜儿比守贵大上几岁,但是守贵老成,我倒是非常想玉成蜜儿的心愿呢……”
绯云将双腿换了个姿势,“可是,守贵却似乎不喜欢蜜儿,我跟他提及的时候,守贵却直接离家出走了……呵,这孩子,理财上是天才,可是一对上感情,就成了小傻子了……”
守贵那时的神情再次浮现在绯云的眼前,不知怎地,绯云不由得微微一叹,“唉……本想进宫之前先解决了他们的事情,结果反倒弄巧成拙,惹得蜜儿都在记恨我了……”
夜风幽幽,香烟袅袅,绯云抬眸望向烟雾笼罩之中的乌木牌位,恍然间竟似乎望见玉乞那温润微笑的双眼……
经堂的门“吱呀”,轻轻打开,元昊的身影静静地站在光影与夜色的交界之处,若隐若现。
他静静望着抱着双腿坐在蒲团之上的绯云,心如重锤。
碧儿的回禀,惹得他当场打碎了一直用着的琉璃盏;他更是丢开所有尚未完成的公务,推开所有对此颇有微词的臣子,不管不顾地直接冲到绯云的寝殿!
可是她,竟然不在——就在他放弃了一切要来找她的时候,她竟然敢不在!
那一刻身为堂堂大夏国皇帝的元昊,竟然心惊得险些下令掀翻整座宫城!
她去了哪里?她究竟去了哪里?
她会不会一时想不开做了傻事?还是——她想方设法地想要逃走?!
所有通往宫外的道路,所有平时人迹少至的地方,元昊全都派人找遍!却——一直不见绯云的身影,一直不见!
元昊不知道自己一怒之下已经惩罚了多少个侍卫和宫女,更不知道自己惊惶之中摔碎了多少杯盏、踢碎了多少门板!
就在他狂怒心惊得想要杀人的时候,却蓦然发现,安排给绯云的寝殿后面一间不起眼的经堂中,竟然隐隐可见微微灯光……
那一刻,元昊狂喜!可是——却在终于望见了绯云的那一瞬间,也看见了高高在上的、玉乞的灵位!
元昊的身前是半尺灯光,可是他的身子却还隐藏在门外的黑暗之中,元昊轻轻地扬声,“绯云,来,回到我身边来……”
那轻柔的嗓音却让绯云重重一颤!
他终究——还是来了吗?
他终究——还是不放过自己吗?
绯云本能抱住自己的双臂,站起身来向后退去,“皇上……臣妾今晚要为玉乞诵经……请皇上移驾……”
元昊的心狠狠一痛,微微眯着眼睛望着香烟缭绕之中的乌木金字的牌位,心中暗说,“玉乞,玉乞……纵然你已经只剩下了一块牌位,难道我竟然还争不过你吗?你是不是躲在那木牌子里望着我,得意地笑?!”
绯云惊恐地望着元昊眸子里渐渐笼起的玄黑雾霭,舌尖微微打结,“今晚,今晚是进宫的第一晚,我要陪,陪玉乞他……”
元昊的手藏在衣袖里,缓缓捏紧——直到指节已经泛出青白,直到指甲已经深深地抠进自己的掌心!
终于,元昊按捺不住地大吼,“不准!我已经让了他整整十年,我已经等了你整整十年!为什么还要让我对你可望不可即?为什么你还要为了他而躲开我?!”
绯云的心,凄楚一颤,“皇上……今晚是进宫来的第一晚,玉乞的牌位随我进宫,我应该为玉乞守灵一夜的……”
腾,腾,腾,元昊一步一步走进经堂,一步一步走到绯云的面前,双眸幽深如暗夜,“绯云,你休想。”元昊的眸子又猛然调向野利玉乞的灵位,“玉乞,你,也休想!”
说完,元昊猛然大掌一收,便将绯云收入了他的怀中!
香烟缭绕,乌木灵位肃穆无声,元昊猛地将唇倾覆而下,辗转吻上绯云的唇!
“不,不……”绯云拼命地闪躲,“皇上,不可以,玉乞在看,玉乞在看啊……”
元昊一边用一只手定定地托住绯云的后脑,拦住她不断的闪躲,一边邪邪地笑,“玉乞在看,又能如何?我就是要让他看我如何地吻你!我就是要他看你在我怀中是如何的娇美!”
“皇上……唔,唔……”,绯云的呼喊尽数被元昊掠夺的吻吞没!
深情、痛恨、相思、怨怒……全都纠结在一起,元昊一股脑地将他心底纠结在一起的情感全都吞吐入绯云的心魂!
无法抗拒,却又是满怀耻辱,绯云勉力的推拒,却只惹来元昊更深的探索!
这爱恨牵绊的激|情,几乎将两个人推到忍耐的边缘!
元昊双臂猛然用力,将绯云横抱起身,唇却不放过绯云,依然紧紧地将绯云吸吮住,身子已经大踏步向门外走去!
“绯云……你逃不掉的……我一定要得到你,我一天都不能再等了!”长长的一吻终于完结,元昊用幽深的眸子狠狠锁住绯云,笃定宣告!
“你们,在我哥哥灵位之前,做些什么?没藏绯云,你,你,你还要不要脸?!”正待元昊抱着绯云迈出门去,幽深夜色之中,野利青环大红宫装的身影突然鬼魅一般出现在门前!
满脸的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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