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仍
是夜店中常听的那些,编曲也别无二致,这少女却自顾自地,唱出另一个版本。歌词中那自虐的□意味,竟让她改编成无情无爱的冷漠。只是这漠然让有情人听来,更觉卑微——
“如果我是半张废纸
让我化蝶
如果我是个空罐子
为你铁了心
被你浪费
被你活埋
让你愉快
让我瓦解
为你盛放
颓废中那媚态”
(注释:《垃圾》,填词:黄伟文)
她手上晃动着两个叮当作响的金属手镯,每发出一个音,长长的黑色睫毛都上下颤动着。
“我走开一会儿。”萧纪友站起身,对乐戈说。乐戈有点讶异地看着他走开,心里好奇:今天他们都是怎么了?
走到吧台前,萧纪友贴近酒保,大声问:“她是谁请来的?”
酒保将身子倾侧过来,耸耸肩,“不知道,估计是自己毛遂自荐的吧。”他抬了抬眼皮,看了席羚一眼,“太年轻了,没有舞台经验,完全不懂调动气氛。”
喔,他说得对。无论从音乐的角度,她多么富有才华。但是就舞台效果而言,她简直是一个……噩梦。自顾自地唱,闭着眼睛,全然不顾场子的气氛。
萧纪友不语,只坐在吧台前静静地听下去——
“被世界遗弃不可怕
喜欢你有时还可怕
没法再做那些牵挂
比不上在你手中火化
不需要 完美得可怕
太快乐如何招架
残忍不好吗
灰烬里 被彻底消化
我以后全无牵挂
什么都不怕”
萧纪友看她闭着双眼,几根手指捏着麦克风,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将自己整个人都交托给了音乐,任由灵魂在其中沉沦。幽蓝的灯光映在她白皙的脸上,她又仿佛换了个人。
那个在酒店中与自己共度一夜的女孩,那个在窄小公屋长大的女孩,以及眼前这个在舞台上唱着歌的女孩,到底哪一个才是真的她?
再见,童 贞(十一)
远远近近,角落里扬起的笑声、男女间的喁喁私语、酒杯失手落地的碎声、驻场歌手的声音,悉数消失。他只听到她的声音,那把本应该由歌迷们流着泪、咬着唇、挥着手臂、高声呼喊着的声音,那份本应该由乐评人供上神坛、载入专栏中的才华,此刻与无数男女的汗腺与荷尔蒙一般,被随意挥霍掉。
萧纪友问那酒保:“下一位歌手还有多久上场?”
酒保放下高脚杯,低头看了看表,“三十分钟吧。”
萧纪友从身上掏出十几张大钞,递到酒保跟前,“无论她是谁,替我交给他,说有客人让她现在上场。”
酒保一怔。
萧纪友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面,“其中三分一是你的。”
酒保知道萧纪友的身份,更知道他是老板的朋友,自然也乐得做个人情,更何况有钱可赚。不一会儿,他兴冲冲回来的时候,萧纪友见到一个穿银白色亮片紧身短裙的女歌手,正往舞台上走去。
她笑容可掬地上前亲吻了一下席羚的面颊,自然而然地拿过她手中的话筒,含笑看向众人,“请大家给这位初出茅庐的小女孩以热烈的掌声。”人群中同时迸发出掌声与笑声。
那女歌手占据了舞台的中央位置,回头叫乐队开始准备自己的曲目。这一切做得如此自然。
席羚没有问为什么,只是躬身道谢,便飞快退回到舞台上的阴影处,待乐声响起之前,从舞台后侧步下。
这里灯光幽暗,她心不在焉,忽然觉得暗中有人拉住她的手,她吃了一惊,正要拼命甩开,只听那人俯到她耳旁:“是我。”
她吃了一吓,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萧纪友,抬起头去看他。
萧纪友的脸贴近她,“为什么要在酒吧唱?”
席羚觉得他的问题有点莫名其妙——除了钱,还有什么其他原因?她坦白地说:“我等钱用。你知道,我未满十八岁,不能签约。”
“我听说你外婆已经清醒了。”
“是,所以我想租个在市中心的地方,离医院近一些。我去公司、学校也更为方便。这些都要钱。我等不了三个月了,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我现在就满十八岁。”她一边说话,一边将手中的廉价手镯摘下,搁在吧台上。酒保马上将它收好,放回。
“你外婆可以帮你签约。”
席羚一怔,没说话,只是将手伸到耳边,要摘下那耳环。耳环并不好摘,她的手指活动了好一会儿,耳环仍没摘下来。
萧纪友将手指放在她精致的耳垂上,指尖轻轻捻动,那扣子便应势而开,耳环掉落他掌心。他将手指合拢了,把耳环收纳在拳头内,递给席羚。
她接过来。
这时灯光换了另一种色调,他看不清楚她的脸,只听见她说:“是,但是…
…我并不愿意让她知道这件事……”
萧纪友的声音已经带着不耐烦:“我对你的家事没兴趣。我只是恼怒:你即将签给我,怎么还在这种地方浪费自己的才华?告诉我,你的那些原创歌有没有在外面演唱过?”
席羚第一次见到这男子神情不耐,语气暴戾。她一怔,说:“没有。”
萧纪友脸上露出释然的神情。
喔,是的。她忽然在心底笑自己傻。
自己怎么会天真得以为他在关心自己呢。他不过是关心自己的原创歌曲提前泄露罢了。
她飞快提起手袋,“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家了。”萧纪友正要喊住她,她已经转过身,往出口处走去。
这时,刚上台的女歌手那嘶哑低沉的声音伴着音乐响起,仿佛为所有人的身体灌入了节奏。人群开始踊跃起来。
萧纪友快步跟在她身后,伸手要拉住她。
幽蓝色的光影在人们的脸庞和手臂之间交织。
密集的人群要将他们二人撞开。
他伸出手来,在人与人的身体之间,触碰到了她的手指尖。然后人们又挤过来,他在拥挤中,失落了她的手。只看着她用力挤出去,白色的衬衣,裹住闪闪发光的皮肤,消失在他跟前。
弥嘉从洗手间出来时,只见到司晋站在外面走廊上抽烟。她经过他身边时,他朝她扬了扬手。
她漠漠地,“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等你啊。”司晋一笑。
弥嘉不理会他,径直从他跟前经过,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他轻声笑着,在她耳边说,“上访谈那天,我见到萧纪友开车送一个女人。”
“你看错了,那天是我到他家,将他从床上拉下来,一起到电视台的。”
司晋嘻嘻一笑,“喔,我记错了,是上访谈的前一天。”
弥嘉咬着嘴唇,“他开车送一个女人,有什么奇怪的……他原本就是这种心性的人……”但不知为何,她的眼前,却晃动着当天在萧纪友家的浴缸边见到的那串佛珠。
萧纪友的这套公寓,是因为离公司不远所以买下的,知道的人也只有他们这几人、经纪人、助理等。因为他的所有作品都在这里,他从来不带工作以外的人上去,更别提女人。
那天以后,她一直心神不宁。那个人,到底是谁?
耳边,只听司晋说:“不对,萧纪友送的不是女人,而是一个女学生。那天下午,他开车将一个女学生送到诚暨中学门口,看着她进学校。那天我正好经过那里。”
“是他的表妹吧……”
司晋一怔,忽然捂住半边脸,大笑起来。他透过手指缝隙看着弥嘉,嘴角上翘,仍是止不住地笑着,“弥嘉,你是在骗谁呢?我们都知道,萧纪友连父母都没有!”说着,他
上前握住了弥嘉的手。
弥嘉甩开他的手,他却只是更紧地捏住。
她声音清冷:“注意点。别让别人拍到了。”
“然后第二天,报纸标题会是《black j乐队主唱苦恋队长不成向贝斯手投怀送抱》?”司晋嘻嘻一笑,松开了手。
弥嘉看了他一眼,淡淡地,“我们几个都清楚,乔杜想拆散我们,让我们单飞。我们很快就是敌人了。与其整天游手好闲,靠一张脸吃饭,不如好好想想自己的出路吧。”
她不再说话,只是径自往原来的位置上走去。他也不再阻挠她,只是像无数次曾经做的那样,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
再见,童 贞(十二)
高考在即,学校的气氛已经十分紧张了。席羚白天上课,隔四天晚上就到酒吧驻台唱歌,身体有点透支了。学校知道她家庭情况特殊,已经减掉她的学费,但是外婆的药费和检查身体的费用,依然是要赚的。上次萧纪友预付的医药费,已经快要用完了。
她想过问他预支曲子的钱,但一想到自己最近根本没空、也没灵感创作,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而且,她忘不了上次在酒吧里,他那个冰冷而例行公事的眼神。
对自己好的人并不多。因此偶尔的温暖,总是容易让她误会。
琉里提出过要借给她钱。但是她怎么好意思呢?她还没还清上次向她借的房租。
这天,她坐在颤颠颠的巴士上,边咬着笔,做着手中的英语题。等合上本子时,才发觉自己坐过了站。她急匆匆地跳下车往回跑,连校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赶到酒吧里。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她用手理了理头发,上气不接下气,直看着酒吧老板。
酒吧已经开始营业,但暂时客人不多,都聚集在几面屏幕下方,在抬头看着球赛。酒吧老板正在吧台前用干净布擦拭着玻璃杯,听见她说话,转过身来。
“我现在可以开始准备了。”席羚抬头,赫然看见老板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她有不好的预感。
老板轻轻咳嗽一声,才开口:“不好意思,最近酒吧生意不好,我们……”
席羚马上明白过来,便只得生硬地笑着,顺着对方给的台阶下,“不,酒吧生意很好呢,是我的能力有限,不能满足客人们的要求……”
老板知道这女孩很懂事,但看着她这样平和有礼,倒是不好意思起来。他叹了口气:“你的声音和乐感都极好。我很欣赏你。只是……客人需要更有激情,更能够为他们带来感觉的……希望你能够明白……”
顿了顿,他又说,“我把欠你的款项都清点给你吧。”
“好的。”
席羚无声地看着他拿出钞票,她站在吧台前,一张一张地数着,没有任何不满的态度。将一叠钞票整齐捆好,放入老板备好的牛皮信封中,塞到随身带着的小手袋里,临走前,大大方方地说:“如果你改变主意,请一定再联系我。”说着,她将一张小纸条推到老板面前,上面用工整地写着她的手机号码。
一头投入夜风瑟瑟的月色中,才意识到自己这身校服实在太单薄了。她从背包里拿出准备好的衣服,套在身上,然后加快脚步,往车站的方向走去,以运动驱散她身上的寒冷。
街头拐角处,却忽地窜出一条小黑影,她吓了一跳,猛地止住脚步,一下子扭伤了脚。那疼痛从脚趾头一直往上延伸,让席羚不得不扶着墙壁
极慢极慢地走动着。每挪动一步,那痛感都再度袭来。
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公交车站就在马路对面了。她站在马路边,看着车来车往,直等到绿灯,才开始走过去。然而那马路如此宽阔,她又走得极慢,只走到中央,便见到那绿灯在不住闪烁,发出叮叮叮叮的声音,提醒她要“最后冲刺”了。
耳边,已经传来车子即将发动的声音。
席羚一急,忙加快脚步,那扭伤了的脚却不听话,每根神经都扯着痛。她听到按喇叭的声音,司机从车窗探出头来的叫骂声,她急得不行,但也实在没办法,最后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过了马路,听着车子在身后呼啸而去。也不记得自己怎样上了车,在晃荡摇摆的车厢中昏昏欲睡,醒来时发现已经到了尾站。
她实在已经疲累不堪,忍着痛,一步一步地挪动下车。司机扭开瓶盖,仰头喝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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