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鸟的灰烬》 第16章

小姨居然没有被这番话打动,连文君都觉得不可思议。小姨只是撇撇嘴说:“你多大了?”

“我比翦一大两岁。”

“怪不得急成这样,还登门造户的追到家里来了。”

翦一猛地抬起头,“妈!” 但是芷园的眼神制止了他下面的话。

“您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什么学历?是本地户口么?你爸妈是干什么的?家里还有谁……”

“这姑娘配不上我们翦一!”小姨躺在床上还在气呼呼的说。

已经晚上10点多了,文君好容易把小姨劝回卧室躺下。这一晚上一家人都无心吃饭,小姨花了一下午做的一桌子菜,除了竑斯别人都没怎么动筷子。小姨大概已经把袁芷园她七舅老爷门前有几棵树都盘问清楚了。文君认为这位袁芷园居然没有中途夺门而出是她有多在乎翦一的最好证据。在小姨的太后权杖和宠妃眼泪的联合夹攻下,她居然还能不卑不亢,见招拆招地坚持到最后。她离去时的优雅只是让小姨更加气愤,尤其是对翦一,就好像自己费了半天劲用显微镜终于在一个苹果的包装纸上找到了一处破损,结果翦一不但不领情还非要吃掉那个苹果。

“你看,她没有本地户口……”

“小姨,我也没有本地户口,您也没有本地户口。”

“学历太高……”

“你又不是在给翦一公司面试,管人家学历干嘛。”

“穿那身衣服太没品位……”

“小姨,您最喜欢紫色……”

“可穿她身上不好看啊,还有工作也不稳定……”

“小姨,她是在翦一公司的高级主管啊,风险可比翦一小多了……”

“还有家庭条件太一般……”

“小姨,咱家可是正宗的普通工人家庭……”

“皮肤也不好……”

文君看小姨完全没有在听她说话,只好看着小姨吃了药,赶快劝她睡了,带上门出来。竑斯在客厅里看电视新闻,翦一坐在窗前发呆,他大概从送母亲进了卧室后就是这个姿势了。看到文君出来,竑斯把电视消音,翦一也走过来,三个人一起坐在沙发上。文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不过翦一倒是先开口了。

“我妈得让我跟芷园分手了吧。”

“她确实不喜欢芷园。”

“我就知道。所以我们交往两年多了我还没告诉我妈。我就知道只要一带芷园回家我们就得分手。”翦一把脸埋在双手里,长叹出的这口气也舒不出胸中的郁结。“我之前的两个女朋友都是因为我妈不喜欢我才分手的。我妈牺牲了自己的全部,一个人把我养这么大,我一直以为她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妈妈,她一定世界上最爱我的人。可是她为什么从来没问过我是不是快乐?每次带女孩子回家,我妈就只会查户口一样问东问西,她怎么从来没问问我,我们在一起是不是开心?她每次逼我和女朋友分手,为什么都不在乎我有多痛苦?”

“翦一,你妈是个很敏感脆弱的人。她可能只是很没有安全感,她一定会觉得你娶了媳妇儿就不会对妈妈好了。”

“可是我为了她和我那么喜欢的女孩子分手,还不够证明我有多听她的话吗?是不是我永远都单身着,守在她的身边,我妈才高兴呢?”

文君想说没有人能逼他做任何事,终究要自己做决定。但是翦一依赖母亲的程度不亚于他的母亲依赖他,只是强烈的沮丧让他忘记了这一点。如果做出让妈妈伤心的事,他迟早会后悔并且自责很久。但是文君希望翦一能得到快乐,他需要快乐,他是一个好孩子,他应该得到快乐。翦一在父亲去世后就从来没有再快乐过,他背负着不幸的命运和母亲的希冀,已经太久了。

“我和芷园认识的时候她还在另外一家公司,我们交往一年多的时候她到了我的公司工作。我们合作的很默契,我和芷园在一起真的非常开心,我不知道没有了她我该怎么办。我把我们家和我妈的情况都告诉过她,告诉过她我不能带她回家的原因,我怕只要我妈一见她我们就完了。但是她很乐观,她相信每件事都有一个解决的办法,她说服了我今天过中秋节带她回家。但是事到临头我退缩了。整个下午我一直都在想,这可能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快快乐乐的了。我没办法想下去,我跟她说还是改天吧,结果我们大吵了一架。她生气得离开了,我不知道她去了哪儿,她也不接我的电话。我知道大家都在等我,我只好先回来了。

芷园出现在我们家门口的时候,我当时大概心脏都停止跳动了。我妈在旁边盯着我,我脱口而出就说这是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说完我就知道,芷园要离开我了,她眼睁睁地看着我做出了选择,我不认她,我就好像当众脆生生地扇了她一巴掌。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不恨我,我都恨我自己。”

“但是文君姐,你帮了我。”

“我?我怎么你了?”

“如果今天你不在的话,芷园就不会回来了,因为我不会去追她回来了。我看见芷园转身出去,就好像一桶冰水直接浇到心里,我觉得我的心都死了。但是我看见你坐在那儿,就突然醍醐灌顶一样,你可以有勇气追求你想要的生活,反抗你父母设计好的路,我为什么不可以!芷园是对的,每件事都一定有一个解决的方法,我不想再逃避了,我会和芷园一起找到那个方法!”

文君被翦一这番话惊呆了!她一面为这个一向内心软弱的弟弟感到骄傲,另一面又为自己做出了这样的榜样而感到惶恐:她自己都还没把自己的生活搞清楚,怎么还能启迪后辈!

“翦一,”文君说,“做决定是件很容易的事,但是你想好了可以承担任何后果的吗?”

“等真的有了后果我当然得承担,不然还能怎样。但是不试一试,没人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好,我支持你!我也和你们一起找那个方法!”

“当然还有我哦!”一直没出声的竑斯这时也兴奋起来,“肯定有办法。你们难道没人看出来芷园和美姨很像吗?我从第一次见芷园就看出来了,这小子严重的恋母情结,我都嘲笑他大半年了。”

“我们看出来有什么用,关键是得让我小姨看出来啊!”

“哥们早点睡吧,”竑斯把翦一赶到卧室去,“大家一起慢慢想办法。我也走了,文君姐,我送你回家。”

出门前文君发现电视还没关。找到遥控器后正要按关机,她的手却停在了半空中。她急忙把声音调大,电视里正在播一则新闻,画面上是一个半山上的施工地点,许多建筑工人正在工作,一具刚出土的尸骨陈列在一旁,尸骨的喉部刺着一只断损的玉簪,露在外面的簪头是一对连理枝,一枝上的梅花翘然而立,另一枝则只有半截残桩。

“……施工人员在挖掘过程中发现残骸后立即通知了自治县警方。经专家初步估计,这具尸骨属于一位年轻女性,已经入土一百多年,但是因为衣物已经腐烂并且没有其他信息可供参考,暂时无法判断准确的年代。

奇怪的是尸骨出土的地点距离村民的居住区较近且附近并无其它墓地。再加上尸骨周围没有发现明显的棺木或墓穴遗迹,死亡后弃尸的可能性非常大。死亡的原因很可能是玉簪穿喉而入后导致窒息和失血。玉簪是从身体前面刺入,因此无法判断是自杀还是他杀。

尸骨出土的该满族自治县位于辽宁省中部,是满族的发祥地之一。但到了清朝末叶人口已经十分稀少,当时聚居在这里的旗人大多由于获罪而流放出关外。该村的大部分人都姓谢,据村里的老人讲这里的人大多数是从前一位谢姓乡绅的子孙。早些年在村头还隐约可见谢氏大宅的颓垣,但近年已经完全坍塌并且作为土地项目用于施工建设。

对于尸骨的处理尚无定论……”

“文君,去给小姨把馄饨汤再开一下,翦一和竑斯马上就回来了。他们一到就下馄饨,马上就开饭了!”

“不用现在吧,等他们进门再热也不迟!”文君正切青椒,看看表才4点。

“翦一难得回家吃顿饭,当然得准备的好好的。”小姨的声音从一丛丛蒸汽油烟里冒出来,虽然一锅蒜苗正炒的嘁嚓嘶响,她语气里缀着点埋怨的期待仍然表露无遗。

“工作忙是好事,说明他的公司发展好嘛,才28岁就事业有成,要不然怎么能把您从老家接到这儿来享福。”

小姨听见这话马上高兴了起来,一脸的自豪,不过马上又低落下来,“天天回来那么晚,也不知道是在公司忙,还是在哪儿鬼混。”

“现在做什么都得靠应酬,您自己的儿子自己还不知道,他要是想鬼混,自己在这么大一个城市想怎么玩怎么玩,还把您接来干嘛。”

“嗯说的也是。翦一真是个好孩子。从小就没有爸爸,我们娘儿俩相依为命,靠我一个小学老师的工资养大,上大学的费用都是亲戚朋友资助的。他性格一直很软弱,从小离了我连话也不敢说。我都没想到他上了大学离开家倒变开朗了,能折腾了。”

“他上大学的时候不是一直都在打工吗,接触得人多了,自然就知道怎么和人交往了。然后又工作又开公司,闯荡这么长时间了,自然不能和以前小孩子的时候比。”

小姨高兴了一阵子,却又叹了口气,“长大了,翅膀硬了,不用听妈的话了,过两年再娶了媳妇儿,他眼里哪儿还能有我这个老太婆!”

“您怎么这么多心。翦一以前的两个女朋友不都是为了您才分手的吗?最近翦一又带女朋友回家了吗?”

“这两年还没有。什么叫为了我才分手的,我还不是为了他好!上大学交的那个,有钱人家的女孩子,肯定眼高手低。来我们家住了两天,给我把牙刷肥皂洗发水暖水瓶杯子全换成新的了,我们家东西配不上她还是怎么地,连我的暖膝盖的热水袋都给我换了,她又用不着,还不是看着我们家的东西旧不顺眼!”

小姨膝盖一直不好,但是怕翦一担心从来都没告诉过他。这个女孩子能这么快看出这一点,文君倒是颇佩服她的观察力和心思。逼翦一和她分手的时候,小姨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自己错过了什么。

“然后就是小个那女的,大学刚毕业就缠上我们翦一,还不是看上翦一有钱,听话的好像只小绵羊,没有一点主见,我们翦一怎么也是公司的ceo,出去跟人应酬领这么只小绵羊可丢不丢人。家里头负担又重,父母都没有好工作,还有个弟弟,娶了她进门这辈子麻烦可就大了。”

可怜的翦一!文君知道翦一和这两个女孩子都真心相爱,但是他绝对不会做任何让妈妈伤心的事。翦一非常爱妈妈,毕竟他们母子俩这么多年相依为命。文君也绝对不怀疑小姨有多爱自己的儿子,她的一生都献给了儿子。但是她知不知道自己给儿子带来多大的痛苦?翦一能跟朋友跟客户谈笑风生,吃顿饭一桌子人能让他逗得笑一晚上。但是翦一正是用幽默感让自己的内心与外面的世界保持距离,他的内心深处其实孤独而缺乏安全感。痛苦,是他绝对不会流露的情感,尤其是对自己的母亲。

“……我这可都是为了他好!……”

这也是文君妈妈的反驳利器,为了你好!为了你好!翦一割舍自己的心让母亲去为他好,而文君自己则是注定要让妈妈失望了。

“您怎么知道怎样才是为翦一好呢?”

“我是他妈妈啊,我当然知道怎样才是为翦一好!”

文君在脑子里想象了一下,如果她在知识论课上提出“因为是母亲,所以当然知道怎样才对儿子最好”这个逻辑,老杨会怎么反应。嗯,老杨会说,那取决于什么叫做好。

“小姨,你觉得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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