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围脖真好看,”娉婷说,“文君你在哪儿买的?”
“哦,一个朋友落在这的。我下次帮你问一下哪儿有的卖。鸣越!”文君把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你没事儿吧!你怎么还没有把我精神分析到十八层本我?”
鸣越笑了笑,很明显一点也不在乎文君的十八层本我。
“待会儿我有个约会,”鸣越笑眯眯地说,这个书呆子的脸上居然出现了这么温柔甜蜜的笑容,“就是和你的朋友纪亚秋。”
文君不记得party是怎么结束的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坐上一辆车的。只是在车缓缓驶入自己居住的小区时文君一眼瞥见修远的车就停在楼下,她顿时清醒了。她发现自己和亚秋一起坐在后座上,原来一直紧紧搂着自己的人是亚秋。文君向亚秋投向感激的目光,亚秋也发觉文君好像精神一些了,就扶她坐好,说:“你好些了吗,刚才一直呆呆的,把我们都吓死了。”
竑斯在开车,不时从后视镜里看看文君。柳姿坐在副驾驶上,看起来有些懊恼。竑斯把车停在文君的楼下,回头说:“文君姐,不用理那个无聊的人,我把他狠狠地赶出去了。我们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永远支持你。”
文君微笑地摸摸竑斯的头,把他的头发弄得乱糟糟的。她说:“谢谢你竑斯。”
亚秋把自己的包拎起来说:“文君,今天我在你这陪你吧。”说着就去打开车门。文君急忙拉住她:“亚秋,真的不用,我已经好多了。刚才就是一下子懵了。我一个人静一静就好了。”
亚秋盯着她琢磨了几秒钟,可能最终判断出文君是真心希望单独安静一下,“好,你好好照顾自己。当初你既然那样决定,我相信你就不会在意别人的看法。你现在一定只是很内疚,但是,想办法原谅自己。我们永远支持你。”
“谢谢你亚秋。”
文君走进自己家的门,看见修远的那条手织围巾和大衣就挂在门口。文君看见修远乐呵呵地跑来迎接她,突然就不能自控地大哭起来。
可怜的修远慌了手脚,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赶忙拉文君坐下,把文君从头到脚检查了一遍也没有发现明显的伤痕,才舒了一口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文君止不住地啜泣,断断续续地把刚才发生的事告诉修远。
“你一直都知道我有过一次婚姻,但是我从来没跟你讲过我离婚的事吧。”
“没有。”修远仔细观察文君的脸,不太确定是不是应该继续这个话题。
陷入回忆的文君蜷缩在一个角落,好像被退尽华衣又展览在人前。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掩藏自己j□j着的伤疤。修远和她一起挤在角落里,试图搂着她,安慰她,可是文君冰冷得像一块石头,哀伤是她唯一的表情。
“梁敏胡说的全是实话,我的前夫许拙逸是一个好男人,但是我把他毁了,因为我是个自私自利,只为自己着想的人。“
我的一生都被安排好了。上哪个高中,今天晚上先做数学作业还是英语作业,去阿姨家拜年穿什么衣服,留在离家10分钟的地方上大学,学什么专业,大学毕业了嫁什么人。我唯一没有被安排的事,就是我一直暗恋的人,”文君抬起悲伤的目光,望向修远双眼的深处,“因为我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许拙逸的父母和我父母是世交,都知根知底,所以大学毕业后两方家长介绍我们认识,我们交往了一段时间,后来拙逸要去加拿大读硕士,双方家人就说把婚结了一起去吧 ,我们就结婚了。拙逸是个好孩子,家里条件不错,是我妈亲自挑中的金龟胥。
我们在加拿大读了两年书,毕业后又在都在渥太华找到工作,他的工作是在保险公司里管理客户账户,而我则找到一份银行柜员的工作。我们安定了下来,移民,入籍,在郊区买了小房子,过着典型的北美中产阶级的日子。
拙逸的一生同样被安排着,但是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他的工作据说是世界上最沉闷的工作之一,但惊险和挑战是他最不需要的东西;他天天5点半回家,我们吃饭,看会儿电视,11点上床睡觉,第二天7点起床,洗漱,吃饭,上班;周末去买菜做饭,看冰球转播,这样的生活我们过了7年,他仍然像第一天一样满足。
我从来没有热烈地爱过他,但是我并不讨厌他。他是一个居家的好男人,我们共同赚钱养家,共同分担家务,他对夜店酒吧不感兴趣,更是从来没有夜不归宿。我们7年的婚姻里他尽到了一个丈夫的所有责任。我们几乎没有吵过架,事实上我们连说话都很少,因为我们根本没有什么共同语言。他没有什么兴趣爱好,对什么都说不上喜欢或讨厌,唯一的乐趣就是看冰球。我们没有什么共同的朋友,我们也很少出去玩。我有时会非常非常想去旅行,但是这时他就会用责任,花销,房子,工作,等等等等的理由说服我这个世界上我们唯一应该待着的地方就是这所我们精心装扮的舒适牢狱。我买漂亮的衣服和首饰,我们从小房子换到大房子,我用精致的东西装饰着每一寸墙壁。但是所有这些都填不满我心里的空虚,在每一天的末尾我都同样的不快乐。家里偶尔来个客人用羡慕的语气说‘你们家真大真漂亮!’,但是就连这带来的那一点点的虚荣得意,都已经渐渐消亡,我就是没办法在乎。
7年了,我被幽禁在这桩惨淡的婚姻里,就像深潭里的一汪死水,还没有活就要死了。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人生慢慢地却不能阻止地蒸发,我毫无悬念的余生j□j裸地铺陈在我的面前,我50岁那天将和今天一样,起床,工作,做饭,吃饭,用一季又一季的电视剧打发无聊的时间,睡觉,一言不发,就像昨天,就像前天;7年了,深夜里我躺在熟睡的拙逸身边,第无数次不能自控地啜泣,啜泣,他却始终一无所知;7年了,我一直在淹溺中窒息,窒息,不记得自己还有挣扎的能力。
直到有一天,拙逸说,我们双方父母都说,我们是时候要个孩子了,说完他就继续看冰球,好像刚说完‘我们是时候买个新吸尘器了’。那天夜里,还是躺在熟睡的拙逸身边,恐慌和绝望,而不是7年来夜夜光顾的窒息,无情地袭击了我。
恐慌,是星宿派的阿紫,她用看不见的丝线捆绑着我,让我喘不过气,她看着我的双眼因恐惧而瞪大,却在一旁咯咯而笑,享受着我的痛苦带给她的娱乐。于是她不停喂给我令我更恐慌的念头,‘妈妈,国家艺术中心现在只招小提琴,你为什么要让我学钢琴?我恨你!’,‘妈妈,我男朋友说我穿蓝色最漂亮,你为什么只给我买粉色衣服?我恨你!’, ‘妈妈,我想成为一个记者,你为什么要让我读会计?我恨你!’……
绝望,是赤练仙子李莫愁,她把她的银针刺进我的心脏,毫无怜悯,毫不犹豫,在我倒下前在我耳边冷笑,‘你不是还想见识这个精彩的世界吗,晚了……太晚了……你的生命已经结束了,你剩下的还能喘息的时间,就是在这座精致的房子里坐牢,陪着你的将是围裙,尿布,胡乱挽起的头发和哭闹的婴儿,等他们长大了,你已经变成了一片枯萎的树叶,埋在腐烂的泥土里,就像你从来没有存在过!’ 她把我丢在地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失神的眼睛,和从心脏里逐渐深透到全身的冰冷,这冰冷让我失控地抽搐,却没能唤起她一丁点儿的慈悲。
房子轻微的震了一下,也许是风,也许是一架飞机飞过,也许只是邻居打开了车库的门。但是我却充满希望地想,是要地震了吗?如果房子塌了,我就被压死了,就什么痛苦都没了。万一没压死怎么办,我们的卧室在二楼,房梁上只是几根木头,万一砸得不准怎么办?我干脆从窗户里跳出去,一了百了,但是这只是二楼,跳下去最多摔断腿,嗯不是个好主意。拙逸不是刚买了个瑞士军刀吗,看起来很锋利……
与其说这些念头吓坏了我;倒不如说他们让我平静了下来。我一直都在等待着有一天我的乏味的生活能开始变化,我在等待被拯救。这一刻我清楚地明白,没有人能来拯救我,能救我的只有自己。
第二天天亮的时候;我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的生命做了这一个决定。我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也许只是突然意识到;如果我连死都不怕;那也就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三天后拙逸下班回来没有再看见我,只是看见了我的留书和离婚协议。我告诉他,我要去旅行,我不会再回来了。我带走了一些简单的衣物,也带走了一些钱,房子和家里的东西都是他的了。我们的生活再不相干。所有离婚的法律事宜,都是委托律师办理。我从此再也没有以任何方式联系过他,没见过面,没通过电话,没发过email。
我离家后给我父母打电话交待了这件事。我妈怎么也想不到她的乖乖女会在29岁时突然离家出走。但是我当时已经躲在了渥太华郊区的农场里,没人知道我在哪儿,她无论如何生气也管不到我了。面对我妈的暴怒,我没有害怕或内疚,反而有些戏谑的快感,我第一次尝到了自由的滋味,从此就再也没能戒掉它。
我开始了穷游世界,钱不够了就找一个临时的工作,赚够了钱就再上路。我每周给爸爸打电话报平安。我妈过了开始的暴怒期之后就开始哭,被她哭了半年之后我们终于达成协议——她不再反对我的旅行,但是期限是两年,两年后我必须回国来,找个男人嫁掉,好好过日子。剩下的事你已经知道了。但是我一直都不知道拙逸怎样了,因为我懦弱,我不敢知道我对他造成了怎样的伤害。任何人找到拙逸这样的好男人,都应该幸福快乐地生活一辈子;但是他被我毁了,毁在了我与生俱来的、却在不适当的时候苏醒的勇气和激情。我是一个坏的无可救药的女人。”
文君抬起头,她希望修远能说些什么,她希望修远能告诉她,她不是自己想的那么自私,卑鄙,她只是用了可以拯救自己的唯一方法;她希望修远能说不管她做过些什么,她在他眼中仍然可爱,性感,充满对生活的热情,她仍然是他的生活动力,灵感源泉,他仍然爱她……
但是修远只是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着她,他更紧地抱着她,吻着她的额头,她的双眼,但却始终一言不发。
文君叹了口气。这真是很长的一天,她很累了。她积聚起所剩的全部力量,擦干泪水,换上微笑,在修远的脸颊边轻轻一吻:“谢谢你来陪我,我已经好了。我这么绝情出走,连我自己都不齿。以前一直都努力不去想,今天却突然见到梁敏胡,又被他数落了一顿,一下都爆发出来了。”
修远仔细观察了文君一会儿,说:“今天我留下来陪你。”
“不,”文君说,“你该走了。” 说着拉他起来,为他穿上大衣,送他到门口。“过年前我们大概没机会见了吧?”
“真的!我都忘了。”修远猛地捧过文君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不知吻了多久,文君早已经天旋地转,物我两忘。当文君再次能呼吸的时候,她睁开眼,修远刚毅的脸庞离他不到半寸,两个人都呼吸急促,离情缱绻,依依不舍。
“明年见!”文君细细轻吟。
周一文君请了病假,没有去上班,想一个人在家静一静,她心里乱的很。梁敏胡的出现掀起了一块过去的石头,那些被压在黑暗里的虫子一下子四散奔逃。她从渥太华的家里走出时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那时的她好像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儿突然?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