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原》 第27章

有啥尽管说。”白赵氏压低声一字一板说:“你黑问甭跟马驹稀得那么欢!”孝文

媳妇听到时猛乍楞了一下,随之就解开了被婆强调了重音的稀,是被婆脱淖牙齿漏

风泄气的嘴把那个最不堪入耳的字说转音了,她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喇地一下红赤

了脸,羞得抬不起头来了。“话丑理端。”白赵氏不急不躁他说,“马豹十六还嫩

着哩!你要是夜夜没遍没数儿地引逗他跟你稀——把他身子亏空了,嫩撅了,你就

得守一辈子活寡!”孝文媳妇的头低垂得更下了:“婆……没有的事……”“看看

马驹的脸色成了啥样子?还说没有!”白赵氏紧逼不放,“婆跟你实话直说,那个

事跟吃饭喝汤一样,吃饱了喝够了不想吃也不想喝了,过不了一晌克化了又饿了也

渴了,又急着吃急着喝了。总也没个完。”孝文媳妇咬着嘴唇硬着头皮站着恭听。

白赵氏说:“我给你说,十天稀一回。记下记不下? ”孝文媳妇咯咯讷讷:“记下

了。”

当天夜里睡下,她一次又一次推开孝文的手。孝文先不悦意,接着就恼了,问

她咋回事,她就学说了白赵氏白天的训示。孝文说:“婆怎么连这事也管?”她说:

“她是婆嘛!”接着又给孝文劝说:“婆的话说得粗鲁可是心好着哩,怕伤你的身

子骨儿,你小。”孝文气躁躁他说:“既然我小,忙着给我娶你做啥?给我娶媳妇

就是叫我日嘛!不叫日就不要娶!我想怎么日就怎么日,想啥时候日就啥时候日!”

孝文一边气呼呼说着一边就做了起来,像是和婆赌气似的。

第二天,婆又把她唤进上房里屋。她这回有了充分准备。婆一见她就说她骗了

自己。她就向婆艰难地述说孝文不听劝阻,自己也没办法:“婆呀……被窝里……

又不能打墙呀……”白赵氏嘬嘬脱光了牙齿的嘴:“我来试着打这堵墙,看看打成

打不成!”她不知婆将怎佯给她的被窝里筑起一道隔墙。

当晚,孝文和她又进入那种欢愉销魂的时刻,窗外响起婆的僵硬的声音:“孝

文,甭忘了你是个念书人唉!”随之就听见婆的小脚噔噔噔响到上房里去了。孝文

突然从她身上跌滚下来,浑身憋出粘糊糊的汗液,背过身睡去了。她心里很难受,

对婆憎恨在心里了。

白赵氏仍然不放心,连续十天里改变了天黑睡觉的习惯,吹了灯坐在被筒里

打盹,一当发觉孙子孝文窗户纸上的灯光熄灭以后,她就溜下炕来走到庭院里,

坐在孝文窗外的木马架上说:“马驹俺娃好好睡,婆给你挡狼。”这是孝文小时

跟婆睡觉时的催眠曲。直到窗里传出孝文匀称的鼾声,白赵氏才回到自己的火炕

上脱衣睡下。有一天早饭时,白赵氏接过孙媳侍候来的饭菜。把刚转身准备出门

的孙媳叫住,很得意地问:“你说,婆给你被窝里把墙打成了没?”孙媳妇满脸

绊红,低下头求饶似的喃喃说:“啊呀婆哩早都不……咧!”

尽管如此,孝文的脸色仍然发暗发灰,眼睛周围有一个晕圈儿,明显不过地

呈现着纵欲过度的样子。白赵氏终于明白给被窝里打墙的作法完全失败,就变得

恼羞成怒了。她再次把孙子媳妇传唤到上房里屋:“小冤家,你把婆给哄了!”

孙子媳妇忙说:“没有没有!”白赵氏说:“马驹的脸色在那儿明摆着哩。”孙

子媳妇低下头无言以辩。实际上孝文并没有因为婆的干涉而有半点收敛,几乎一

夜也没空过,更谈不上遵守婆规定的“十天稀一回”的法令了。她本人也很吃惊,

新婚三天连碰她也不碰的书呆子,一旦尝着了男女交媾的滋味就一下子上了瘾似

的永无满足了。她现在也为孝文的身体担忧,真的这样下去,孝文嫩撅了,她就

要守活寡了。她在被窝里规劝孝文:“细水长流好。你今黑忍一忍。等你长大了

要怎样就怎样……”孝文却当作耳边风又做起自己想做的事。她对婆诚恳他说:

“婆呀!打死我我也不敢哄你……我劝不下你孙子……”白赵氏说:“你跟他不

要睡一头,两头睡下。”孙子媳妇说:“试过了……不行。他在那头还能……”

白赵氏说:“你该给他另暖一条被筒,分开睡。”孙子媳妇说:“那办法我也试

了……他把被子扔到脚地,又钻进我的被筒……”白赵氏眼一瞪,喝斥道:“嗬

呀,说一千道一万全成我孙子的不是咧?你个碎bi(1)就没一点错咧?你看你那

俩奶!胀的像个猪尿脬!你看你那尻蛋子,肥的像酵面发喽!看你这样子就知道

是爱挨球的身胚子!”孙子媳妇连羞辱带委屈,低头哭了。白赵氏冷着脸狠着声

说:“马驹的事我回头说。你先把你管住。你要是再管不住,我就拿针把你的碎

bi(1)给缝了!”

白赵氏训斥孝文媳妇的时间选择在后晌,屋里的男人都下地去了,只有仙草

抱着蒲篮在院子里做针线活儿,不用回避。仙草看见儿媳妇低着头从她面前贼溜

似的走回厢房,倒可怜起儿媳妇来了,阿婆白赵氏明显袒护孝文而一味怪罪媳妇,

不说不公平吧总是解决不了症结。她把听到的阿婆的话全部说给嘉轩。白嘉轩听

着那些不堪人耳的粗秽的话脸红了又白了,说:“妈越老说话越不会拐弯了。”

白嘉轩当晚把孝文唤进自己的住屋,当着仙草的面训示儿子:“孝文,你说

我花那么多钱财供你念书,图啥?”孝文说:“叫我明白事理懂得规矩学为好人。

”白嘉轩说:“你倒是记着。做到做不到?”孝文坦诚他说:“我哪儿举止失措,

礼义不规,爸你随时指教。”白嘉轩微微上火动气:“还用我指教!你婆苦心巴

力为你身体着想,你听下听不下?”孝文倏然红了脸,低下头去了。白嘉轩干脆

他说:“你要是连炕上那一点豪狠都使不出来,我就敢断定你一辈子成不了一件

大事。你得明白,你在这院子里是——长子!”

孝文回到厢房,自甘就范钻进媳妇为他设置的那条被筒,悄然睡下。一月后,

孝文脸上的气色果然好了,脸颊红润了,天庭也洁亮了,灰暗的气色完全褪尽。

白赵氏不知道儿子训孙子的事,还以为是自己威胁孙子媳妇的结果,借着孙子媳

妇送饭的时候,口气宽松他说:“俺娃你放心,婆不用针缝了……”

当白嘉轩闻知鹿子霖家有一本更难念的经的时光,孝文贪色的事就算不上一

档子事了。

鹿子霖在一年多的时间里都打不起精神,儿子兆鹏婚后勉强在家住了三四天

就进城去了,整整一年都没有回白鹿原上来暑假和寒假也没有回来。鹿子霖不给

他送钱送物,也阻挡女人给儿子捎东西,企图迫使兆鹏在没吃没穿的绝望中回到

家里来。然而,当又一个新年佳节到来之际,兆鹏仍然躲在城里。鹿子霖的闷气

无以诉说无处发泄,脾气也变得暴躁起来,严重地影响了他到保障所里办理公务

的心思,除非一些非亲自经手亲自出面交办不可的事,其余一切大小事务都一概

推给桑书手去办了。这桩家庭隐患被全家成员自觉地包裹着不向外人泄漏,唯恐

冷先生知道了真情。鹿子霖曾不止一回退一步想,如果兆鹏娶的不是冷先生的头

生女而是另什任何人的女子,兆鹏实在不愿意了就休了算了,但对冷先生的女儿

无论如何也不能这么做。冷先生是穷人和富人的共同的救星,高尚的医德赢得了

极高的威望。结亲为好反成仇,其结果,遭受众人耻笑唾骂的必定是鹿子霖自己。

一年来鹿子霖害着沉重的心病,外表上却显得愈加和气愈加宽容; 显着十分谦和

十分客气的样子与人说话,有时还自如轻松地和同辈人打浑调笑,却把心里隐伏

着的危机掩饰起来了。他隔三错五地到冷先生的中医堂去,说一些他在各个村里

执行公务时听到的传闻或笑话,逗得亲家那张冷峻的脸绷不住就畅笑起来。他说

给冷先生神禾村一个脏婆娘的真实故事:“狗娃妈,娃屙下,找不着尿布拿勺刮。

刮不净,手巾擦。尿布撂哪达咧?咋着寻也寻不见。揭开锅盖舀饭时,一舀就捞

起一串子烂尿布。你说脏不脏?脏!可那一家全部长得黑瓷圪塔样。 人说不干

不净,吃了没病…”冷先生先是听着笑,接着发潮呕吐,吐了又忍不住笑。鹿子

霖也陪着笑,笑毕就欣喜他说:“亲家兄,你猜你的宝贝女婿现时弄啥哩,嘿!

一边上学一边给一家报馆干事,人家挣的钱还用不完。我前日为所里的事进城顺

便去看了一下,给人家钱人家还不要,还给我盘缠哩!就是忙得受不了。”这样,

关于兆鹏不回乡的种种可能的猜测全部合理地掩饰起来了。女儿偶尔来到中医堂,

冷先生就冷着脸训械说,“男儿志在四方。你在屋好好侍奉公婆,早起早眠。”

女儿一脸忧郁,却什么也不说,问候了父亲又接受了父亲的训示就回到鹿家院子。

兆鹏媳妇对兆鹏以及公婆的隐痛毫无察觉。她被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她不知

道鹿兆鹏和她完婚是阿公三记耳光抽煽的结果,头一耳光是在城里抽的,她那时

还没过门自然不知道;第二个耳光是阿公在刘谋儿的牛圈里抽的,兆鹏新婚之夜

躲到那里要和长工刘谋儿伙一条被子睡觉,鹿子霖一声不吭就给了一巴掌,那时

候她正处于新婚之夜的羞怯和慌乱中,对后来走进洞房的兆鹏的脸色无所猜疑;

只有第三巴掌她看见了,阿公在祖宗牌位前抽的,兆鹏再拜了自家祖宗拒绝到祠

堂里去接受族长白嘉轩主持的庄严仪式,阿公毫不客气地就抡开了胳膊。那是出

为兆鹏说拜祭祠堂的仪式纯属“封建礼仪”,并没有丝毫的迹象显示出他与她有

什么不和。婚后一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的面,她起初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却

十分渴望他回到厢房里来。他和她新婚之夜仅有的一回那种事,并没有留下欢乐,

也没有留下痛苦,他刚进入她的身体就发疟疾似的颤抖起来,吓了她一跳,以为

他有羊癫风,甚至觉得很好笑。现在她已从无知到有知,从朦胧到明晰地思想着

他的颤抖,渴望自己也一起和他颤抖。那是一个梦。梦里她和他一起厮搂着羊癫

风似的颤抖,奇妙的颤抖的滋味从梦中消失以后就再也难以入眠,直到天不亮起

来先给爷爷后给阿公阿婆去倒尿盆。她平时走进里屋看见阿公阿婆伙一条被子打

对儿睡在两头无所反应,端了他们夜里排泄的黄蜡蜡的一盆尿就转身走了。这天

早晨,当她照例去端尿盆时,看见闭着眼的阿公和阿婆,突然想到了那种颤抖,

阿公和阿婆昨夜大概刚刚颤抖过了。她开始失眠,整夜睡不着,对于那种颤抖再

不觉得好笑而变成一种焦灼的渴望。

她到场院的麦秸垛下去扯柴禾,看见黑娃的野女人小娥提着竹条笼儿上集口

来,竹条笼里装着一捆葱和一捆韭菜,小娥一双秀溜的小脚轻快地点着地,细腰

扭着手臂甩着圆嘟嘟的尻蛋子摆着。“她原先看见觉得恶心,现在竟然忌妒起那

个婊子来了,她大概和黑娃在那孔破窑里夜夜都在发羊癫凤似的颤抖。当她挎着

装满麦草的大笼回到自家洁净清爽的院庭,就为刚才的邪念懊悔不迭,自己是什

麽人的媳妇而小娥又是什麽样的烂女人,怎能眼红她!她相信丈夫是干大事的人,

更相信他是忙得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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