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梦》 第65章

她跑出来拉我的衣服,然后我跟他一起回了屋子。

辉月躺在简陋的床上,那双象秋水一样的眼睛真的已经睁开了。

我有些软弱的扶住门框。

谢谢天,他活了。

郎中说只要他可以醒过来,性命是可以担保无忧了。

我轻轻走近他,小声唤:“辉月。”

他象是没有听到,眼睛注视着茅舍的屋顶,一动不动。

“辉月,你觉得怎么样?哪里疼或是不舒服?”我一边轻声问,一边挥手让那个小女孩去找郎中来。

这次辉月动了一下,但是手臂抬不起来,只是把目光转向了我。

那双眼漂亮如昔,只是没有焦点。

象水一样柔和清冷,象水一样平静无波。

明明我就站在他的面前,他却象没看到我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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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感觉到心在向下沉。

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以为他或许是失明了,可是不是,他的眼珠明显是看到了我晃动的手掌,跟着轻轻的动了。

但是,这样毫无生气的样子……

知道他看得见,可是心还是止不住的向下沉。

郎中来了。

我看着郎中为他诊断,然后问他话。

他毫无反应。

郎中站起身来,声音不高不低,不怕辉月听到。

因为他说:“他心智已失。”

我看着眼前的人,明明是听到了他说的什么话却怎么也反应不过来。

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他跟一个初生的婴儿一样,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人也不认识。”郎中摊开手:“这种情形我不是第一次见。”

我终于能发出声音,我觉得我要是个女人一定会尖叫或者哭喊,但我不是,所以我只是声间干哑:“可以治好吗?”

郎中抬高头,苍老的脸上眼睛浑浊:“几十年间有好几个了,都是从河的上游被冲下来。大多都已经死了,有的还有气息,但就是这个样子。”

我退了一步,然后扑到床边,捧起辉月的脸。

他面无表情,神情是一种蒙昧的放松和天真。

眼睛里很澄澈,什么也没有。

“辉月。”

我叫他:“辉月。”

一动不动,他毫无反应。

“慢慢来,多少还可以再学进去一点儿。”

老郎中指指院子里那个掐野花儿的小女孩儿:“她的母亲从河里捞起来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现在也和一般的人差不多,还嫁了她父亲,生了两个孩子。”

我觉得浑身发冷。

不,这是任何人可以接受的结局。

但绝不能是辉月的。

辉月怎么可能变成这样!

永远举止闲雅,气度雍容的辉月。

现在毫无生气的,被我抱着,一动也不动。

我紧紧抱着他,好象这样可以让他温凉的身体感染到我的热度。

辉月,怎么办?

行云被我弄丢了,而你因为我变成了一个精致人偶。

为什么?

辉月,我该怎么办?

教我怎么才能救你。

辉月,教我怎么才能救你。你那么博学睿智,你什么都懂……

但现在你只睁着一双天真的眼睛看着我。

我抱着辉月,从来没有这么茫然和悲伤过。

他的肩膀被弄湿了,可是他只是静静的看着我。

“飞……”

“飞天。”我纠正他的发音。他的嗓音依然悦耳,但是没有办法说一句话。

神智如一个极小的孩子。

把吃的东西掰开来递给他。

日常生活他学得很快,他会走路,姿态依旧漂亮,会梳洗穿衣,会倒水会喝水会吃东西。

这些似乎是本能的东西他并没有完全的忘记。

但是。

失去了最重要的东西。

夜里很凉,他蜷在我怀里睡的时候,我很想哭。

辉月已经不复存在了。

我怀里的,是被我重重伤害过的一个精致的人偶。

他美丽依然,长发飘逸。

但是他的眼睛不再闪动那迷蒙的美丽的星光,他不会淡然的微笑,然后用悦耳的声音说话。

我们共骑着一匹马,我握他的他手,缰在他的手里。

“腿夹紧马腹,腰挺直……也别太直,一会儿就会累。”我耐心地说,他对这些总是学得很快,象是头脑忘记了而身体还记得。

这时候我突然想到在原来的世界,被车撞到变成白痴的人,仍然会骑自行车。那不是记忆,那是身体自平衡的本能。

辉月穿着一件简单的衣衫,阳光洒在他身上,雪白而超然。

我却只觉得绝望。

每一天,看到他的每一眼,都疼痛的绝望。

温柔的跟他说话,看他漂亮的眼里有天真的疑惑。

每看他一眼,心里就痛一下。

(bsp;为什么要跟着跳下来?

为什么我没事,而你却丢了自己?

我抱着他,觉得无助。

我不知道我是谁,我怀中的是谁。

我时时的想起行云,想起他站在青山绿水之间弄笛奏曲。

总是想起这一幕,没有办法挥去。

这是在清醒的时候。

梦中,则是一次又一次,重温他在我怀中死去的瞬间。

白衣上全是血,一滴一滴的渗透了,滴在我的身上。

那种半温不热的血,滴在手上,奇怪的没有黏稠的感觉。

我满身冷汗的醒来,发现自己脸上是冰凉的眼泪。

行云,行云。

动作太大,辉月也醒了。

我们在清冷的夜光中互相注视着,他带着睡到半途的茫然和慵懒,我却象是刚从死亡手里挣脱出来一样,觉得喘不上来气,胸口闷得厉害。

辉月伸出手来,小心翼翼的,贴在我的脸上。

他的手冰凉,不象从前。

从前他的手总是温暖,指尖会有淡淡的凉意。

我觉得自己有一部分随着行云去了,另一部分则被跳下湖的辉月强留在了世间。

我不知道,到底哪一部份,属于我自己。

飞天是谁,我是谁。

行云去了哪里,辉月又去了哪里。

我们在路上走了十来天,还是在弥新的地界。

一直向南再向南。

要穿过妖界灵界和人间。

这里的人间是什么样?

我发现我并不期待好奇。

弥新是个很怪异的地方,这里人少,而且都过着闭塞的生活。

他们会对我的白发和辉月那罕见的天人的美丽而侧目动容。

但他们象是奇异的温和的一族,城镇安静而狭小。

我和辉月在小客栈里投宿。

(bsp;打听到的消息是,明天翻过一座山,就正式踏入灵界了。

告诉我这个消息的人有些畏惧的说,最好不要去,越向南去越危险。

我看着怀里天真毫无戒备姿势的辉月。

然后催马向前。

那人在身后追上来:“公子,公子,真的很危险,从这里去灵界有一大片的蛮荒之地,有强盗,还有鬼怪……很危险的……”

很奇妙的,我喜欢这个叫弥新的地方。

这里的人都淳朴而沉默。

送我马匹与干粮,还有他们说,可以当盘缠的东西。

一直一直说着让我路上小心,不行了就回来的老郎中。

我小心的给辉月调整一个舒服些的姿势,然后把帷帽的带子给他系紧。他很顺从,不问问题,也不惹麻烦。

马翻过了山巅,那一边依旧是树木林立,一片绿意。

下山的路走到一半时,有个灰扑扑的影子突然从土里冒出来,速度很快扑了上来。

银光一闪,那影子歪歪的坠落到了地上。

因为双盈剑的剑刃薄,我出剑也快,那只样子奇怪的小兽掉到了地方的时候才分做了两半,血腥味很浓,辉月不安的动了动身子。

双盈剑真的是一把好剑,银亮的剑刃上一点血也没有。

我想起那个晚上双盈剑的惊鸣。这是一把有灵性的剑。一直一直,都象我身体的一部分。

所以它向我示警,可惜我还是没来得及救下行云。

再杀多少人,流多少血,那种深沉的无力感都抹不掉。

沉甸甸的,行云流出来的血,一直在我的心头压着。

流不走,无处可去。

我本以为我可以追随他而去,把心头那些污血剖开来给他看。他会抱我,会笑,也会哭。让那些血流走。

可是我没法儿去。

那些又冷又热的血,就压在心头。

而我的手臂下,护卫着辉月。

被扭曲颠覆的世界,来不及回头细看的爱情。

一路上都是血,那种突如其来从土里跃出来的长着尖牙的,象土鼠样的兽。

还有从茂密的林叶间冲出来的尖喙的鸟。

我不想杀兽,因为我知道在天人的眼中,我也是兽族中的一个。

我也不想杀那样的鸟,每一片翻飞破碎的羽毛都让我想起羽族,然后再想起行云。

不过人真的会变得麻木吧。

一剑再一剑,一只再一只。

我要保护辉月,我要送他回去。

再多的鲜血,也没办法。

我觉得自己真的应该好好痛哭一场。这些漫天乱飞的黑的羽毛,让我觉得窒息。

可是我哭不出来,我也没有资格哭泣。为了过去的行云,为了现在的辉月。他们两个无论哪一个都比我有资格有理由哭泣,行云死在了我抓不住的地方,辉月却安静的坐在我的身前,需要我的保护。

天色晚下来的时候,我烧了一堆火,烤了野味给辉月。我知道他不喜欢吃肉,但是总吃干粮不行,没有营养。他瘦了很多,美丽的肌肤渐渐失去了珍珠似的光泽。

把肉烤熟,割成小小的碎块儿,喂给他吃。

他皱着眉头,费力的咀嚼,还是把碎肉吐了出来。

后来再喂他,就掩住他的口不许他吐,直到他困难的咽下去了,再喂第二口。

在水边沾湿了手巾给他擦脸擦手,把他的头发理好。他就睡在火堆旁,眉头皱着。

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想起来以前,或者,再在在他空白的心灵中,我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夜风有些凉,不敢让他离火太近,怕火星迸溅出来。可也不能太远,冷。

后来还是把他抱在怀里。

夜间的不安因素太多,我害怕。

害怕在我闭着眼的时候,他会象行云一样……

那种对黑暗和鲜血的害怕,我想我恐怕永远也不能摆脱。

但是,只要活着,这两样东西始终如影随形。

怀里的辉月睡得不安稳,眼珠轻轻动弹。

梦到了什么?

现在心中一片空白的他,还会有什么样的梦?

柴枝在火中毕毕剥剥的燃烧。

第二天上碰到了极凶猛的禽兽。

我不怕,只是怕吓到了辉月。

还有,努力让马匹安稳。

辉月渐渐的会说多一点的字,可以清晰的喊出我的名字:“飞飞。”

“是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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