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 第12章

你的大烟是时候该戒掉了,长此以往,肯定对身体很不好。不要嫌我啰嗦,我是真心为你着想的。

接下来还有三天的行程,我会好好的吃饭,好好的睡觉。天知道,我的心早已飞到北平去了。但为了见你,我也应该吧身体养好,不至让你见了碍眼。今天我给了一个年轻的水手一个大苹果,他自己没有吃,匆匆忙忙的跑到吊脚楼上给他的情人吃了。多么可爱的人!我这次采买了不少特产,回去你可要尝一尝。”

“文初,

见字如面:

今天我是在船板上造饭的,炊烟袅袅的吸引来一只红嘴的水鸟。水手说它叫“红老鸦”,它很聪明,站在船舷上,吃着我吃剩的米饭。它也很有礼貌,在我吃饭时不会跟我抢。吃饱了它用嘴巴梳理自己黑亮的羽毛,一拍翅膀就飞走了。

这样有灵性的鸟儿,在北平是不会有的。北平的八哥,百灵这些叫的好听的鸟儿都被人锁进了笼子里。失去了自由,又怎么会愉快的歌唱呢。倒像是家雀儿这样的,并无什么突出的优点,不为人所喜。却自由自在,肥肥胖胖的可爱。

这地方是出了名的鱼米之乡,到处都是水,盛产腊肉和稻米。把稻米和腊肉煮到一起,饭熟了,肉也就熟了。掀开锅盖,肉香和米香扑面而来,味道自然也是好极了。

晚上的时候格外的静,我躺在床舱里,听着舱外的鸡鸣,还有那些不知名的畜生的声音。河水在船桨的搅动下发出“唬——唬——”的声音,时而还有笨笨的鱼儿撞到船桨上,一头被打昏了。水手就可以直接捞起来,烧着当夜宵吃。这河中的鱼是极其鲜美的,单在水里煮着,不加任何的调味料,就是好滋味。真希望你也能尝一尝。毕竟这河,这鱼,我都是不能带回去给你的。

这静,是平静,不是寂静。我虽然一个人在这船上呆了许久,却未曾感到寂寞。因为我全部的情感里,装的都是你。有你在我心里,我是不会感到寂寞的。”

“文初,”

见字如面:

今天行船的时候遇到了险滩,河水不再是那么温柔,旋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把整只船往下带。水手说,如果摆脱不开,就要跳船游到岸上去。我是会游泳的,虽然不曾在这样激流涌动的河水中游过,但我并不忧心。我还要回去见你呢,怎么被小小的激流中阻拦了脚步。好在水手经验丰富,总算把船拖了出来。我们继续往下游行驶。

我记得小时候背过一首古诗(现在记得的诗句已经不多了),说是“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我现在虽然不在巫峡,但依旧能听到哀戚的声音,这一路极为顺畅,过了没有万重山,恐怕也有千重了。

我虽然归心似箭,但对这山,这水,也是留恋的。下一次再见到这样的景致不知要何年何月了。

现在外面正在打仗,邮局效率低。当你看到这些信的时候,恐怕我也回去了。

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你,我的心里就涌出一种难言的激动。见到你,我应该说些什么?你会不会不想听我说——我忐忑不安,却又心怀期待。

望你,赏我一杯甜酒喝罢!”

赵文初放下信,发了会呆。

凤鸣笑嘻嘻地跑进来,“少爷,你猜谁回来了?”

赵文初回头,

不是庄维墉又是谁。

“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赵文初呆呆地问了这么一句。

庄维墉一下火车就赶了过来,头发是乱糟糟的,下巴上是发青的胡子茬。

整个人看起来邋邋遢遢的。

庄维墉走到赵文初身边,蹲了下来,和他平视。

赵文初用墨一样的瞳仁看着他。

庄维墉喃喃说道,

“我可不可以,抱你一下,就一下。”

他是那样的的,渴望拥抱这个人。

赵文初还在看着他,

他似乎想了很久,

赵文初伸手轻轻抱了他一下。

仿佛羽毛一样轻盈的拥抱,庄维墉恍惚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赵文初。

赵文初轻轻笑着说,“你说的就一下。”

他又想了想道,

“凤鸣,今儿老夫人拿来的梅子酒,给庄先生端过来吧。”

“哎!”

凤鸣高高兴兴地应着,跑出去拿酒了。

“为什么要喝酒?”

庄维墉有些不解地问。

赵文初垂下眼帘,

“你不是要喝甜酒么——”

那就,赏你一杯甜酒喝罢。

庄维墉看着他的眼睛睁得更大了。

凤鸣端过一坛酒。

“这是老夫人在梅子刚下的时候泡成酒,埋在树下的。”

凤鸣把酒倒进杯子里,

琥珀色的酒浆在琉璃杯子里闪着莹莹的光泽。

庄维墉端起杯子的手有些发抖,

他要不是不明白赵文初是什么意思,他就是大傻子。

庄维墉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文初,这是我喝过最甜的酒。”

凤鸣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

庄维墉轻轻拉住赵文初的手,

“文初,你为什么——回心转意了?”

庄维墉词穷,也不知说什么来准确表达了。

赵文初还是那副清冷的样子,不过语气柔和了许多,

“我起初是觉得你怪怪的,神神叨叨。但,你好像又不是那样的。”他的目光渺远,又回到庄维墉的脸上,

他的手抚上庄维墉的脸,

“月色这样好,你只想说话么?”

“自然是不想的。”

这人简直是个妖精。

庄维墉轻轻抱起他,极尽温柔的缠绵。

赵文初一向在床上放的很开,

倒是让庄维墉有些情不自禁了。

他不断地喘息着,低声呼喊着,

“文初,文初——”

仿佛永远也叫不腻似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3 章

两人闹得都有些累,也就静静地躺着。

庄维墉拥住赵文初的腰,厮磨着他圆润的耳垂。

“你有没有去找清清?”

“清清嫁人了。”

庄维墉愣住了,

“哦——”

“你不必觉得有什么别扭的,本来清清也不可能和我在一起,她嫁人了,也算是个归宿。总比在楼子里熬着强。”

“你对她是有情的。”

庄维墉不得不承认。

“清清是很好的女孩子,我更希望她能过的好。”

庄维墉觉得这时候谈论情敌的事情,简直就是大煞风景。

赵文初对清清有情,对他难道就没情?

他不信。

这人骨子里最是温柔,总想着别人好才是好,自己也就那么凑合过着了。

“你把烟枪递给我。”

赵文初够不到,要庄维墉帮他拿。

极乐之后总是空虚,只有大烟能够填补。

“不抽了好不好?”

庄维墉眼里尽是心疼和温柔。

赵文初看着他,

心里纳闷这个人怎么好像有用不尽的感情。

“好。”

有这么个人,应该就不会冷了吧。

第二天庄维墉起床,赵文初已经不见了。

他问凤鸣,

“你们家少爷去哪了?”

“一大早就被老夫人叫去烧烟了,老夫人也真是的,非得让少爷去——”

凤鸣收拾着屋子,忿忿地说。

庄维墉用过早饭,就在屋子里转。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赵文初的卧室。

极简单的布置,没有什么特殊的摆设。

一张紫檀木的书桌占了大部分位置,笔架上摆着不同型号的毛笔。

书架上以古书居多,尽是些《孟子》,《中庸》之类的国学经典,还夹着几本《金瓶梅》,《老残游记》几本世情小说。

墙上一幅“腊梅图”极是显眼,用笔苍劲,梅花似鲜血点点。右下角是一枚印有“处”字的章子,想来是他以院中的那棵梅树为原型创作的。

赵文初直到中午才回屋,

整个人疲惫得很,倒在床上就要睡。

庄维墉一靠近他就闻到了浓重的烟气,有些心疼也有些头痛。

但还是心疼他的,

庄维墉轻轻地帮他脱下外袍和鞋子。

赵文初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说道,

“你还没有走啊——”

“等着你呢。”

赵文初点头,闭上眼沉沉睡去。

庄维墉给他掖好被角。

现下天气转凉,冻着了就不好了。

庄维墉下午要去公司,

跟凤鸣打了声招呼,让她好好照顾少爷。

这个人自理能力极差,要是没人照顾,不知道得活成什么样。

好在凤鸣又机灵又能干。

庄维墉便安心去公司上班了。

庄维墉下午的时候右眼皮一直在跳,

俗话说,“左眼跳福,右眼跳祸。”

他虽然不是个迷信的人,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踏实。

差不多六点的时候,办公室里的电话响起。

“铃——铃——”

响个不停,似一道催命符。

秘书不在,庄维墉只好自己接电话。

“喂,请问你是——”

“我是凤鸣啊,我家少爷出事了,怎么叫也叫不醒。我们在镇上的诊所,你快来吧!”

凤鸣着急的直哭。

庄维墉放下电话就立刻开车去诊所。

从城里到镇上的路一向是好走的,

但是今天满大街都是学生和工人们,他们举着彩色的小旗子,拉着大大的横幅,高呼着“反饥饿,反内战”的口号。

游行的人们堵住了马路,庄维墉的车根本开不动。

他心急如焚,干脆把车停到了路边,自己下车步行。

如果用跑的话,应该半个小时就到了。

游行的部队惊动了治安警察,

不知是谁先开了第一枪,

“砰——”的一声,

人群迅速消音,

然后开始慌乱地逃窜,前面的人挤着后面的人,后面的人被推倒在地上,再后面的的人踩着地上的人——

除了枪声,治安警察的怒吼声,就是人们的叫喊声。

有大胆的学生领袖站到车子上,挥舞着横幅,呼吁群众,

“同志们,我们不要屈服,我们要继续战斗下去!直到——”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人就中了枪,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他倒下去的姿势,很像一个英雄。

他的身体,在地上被众人所践踏。

庄维墉眼见着他一瞬间的从生到死,心里茫然一片。

好像大概是在十年前,原来已经过了那么久了。

也是在这样的街道,他和他亲爱的同学们,敬重的战友们,组织了北平学生运动。

他们群情激昂地呐喊着口号,呐喊着他们的理想。

青春,在老旧的街道上飞扬。热血,在他们的体内燃烧。

然后,

一切戛然而止——

他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同学们一个个倒下,

倒下的时候他们仍保持着举起手臂的姿势,双眼未曾闭上。

鲜血,染红了老旧的街道。

天空下起了倾盆大雨,

落到地上,汇成一道血河。

这是永远不会被死刷掉,永远不会干涸的热血——

也是最容易被人遗忘的,

青年的血液。

同学们都已遇难,

而他自己侥幸逃过一劫,被关进了监狱,后被父亲花钱保释。

庄维墉从此,再也没有参加过革命活动。

他只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

突然地遇见那一双双永不瞑目的眼睛,

高举的手臂,和那仿佛永远也流不尽的鲜血。

他恨自己的怯懦,软弱。

那一双双眼睛,那曾经发过的誓言,

分明告诉他要坚持战斗,

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就像牺牲了的同学们一样。

可他却选择了逃避,

选择了安逸的生活。

革命的血雨腥风已离他远去,

但他注定要,

一辈子生活在内心的谴责中,

被钉在,

道德的耻辱架上!

庄维墉被人群挤着,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他是来干什么的——

他是要去诊所看赵文初!

庄维墉突然清醒了过来。

文初他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庄维墉拨开人群,却又被人绊倒,有人从他的身上踏过。

庄维墉听到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却没感觉有多疼。

他赶紧爬了起来,继续往前挪动。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已经没有了人群。

他想放开步子跑,可是却跑不动。

可他就算是爬,也要是要爬过去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4 章

当凤鸣看

返回

上一页

点击功能呼出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

琉璃渠 倒序 正序

《琉璃渠》本章换源阅读
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