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渠》 第9章

女人们按照规矩没有上桌,等男人们吃完了她们再吃。

班长敬庄维墉一碗酒,“少东家救了我们,我先干为敬!”

山里人豪爽,一口就是一碗。酒是自家酿的米酒,甜甜香香的,后劲却不少。

庄维墉被他们灌了不少酒。

吃完饭,庄维墉就有些醉意了。

他还要赶晚上的小火车回去。

矿工们依依不舍地送他到车站。

当庄维墉走进车厢,班长大声喊道,

“少东家,以后要常来啊!”

“一定会来的!”

怎么舍得不来呢。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6 章

庄维墉坐在车座上,感觉有些闷热,打开了窗户。

微凉的清风缓和了他的醉意和燥热。

他倚在窗边,看着窗外。

黑夜笼罩着群山,群山静默无语,大概是陷入到了沉睡之中。

此际遭逢生死关头,他突然想开了许多,

人生不过百年,转瞬即逝。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些什么。

为何不去抓住自己真正想要的,

顺着本心而活,才是不枉此生。

窗外浓重的夜色聚拢又散开,在窗上凝成一张幽静的面孔。

庄维墉有些看痴了,他伸出手去触碰,

一碰就碎了。

原来只是幻影。

庄维墉突然很想见见他,

轻轻碰一下他,让他知道他是真实存在的。

不然,他真的难受得快哭了。

赵文初本欲睡了,小丫头上来通报他庄先生来了。

说起来,他好像有两天没见到庄维墉了。

不过他这么晚来,所欲何事?

赵文初披上一件外袍,庄维墉已经在花厅里等着他了。

“庄先生找我有事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醉了,庄维墉脸上酡红一片,看起来与平日不大一样。

“庄先生?”

赵文初走进他,

庄维墉做了一件,嗯,很莫名其妙的事情。

他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一下赵文初的肩膀。

赵文初微微睁大了眼,他这是做什么——

庄维墉傻笑着说,

“你是真的,真好。”

他笑得痴痴傻傻,嘴里冒出酒气。

“庄先生,你喝醉了。”

赵文初有些生气,这个醉鬼,大半夜的来扰人清梦。

“我才没有醉呢——”

庄维墉嘟起嘴巴,倒有几分可爱。

“庄先生你要撒酒疯就去别处,我要就寝了。”

跟个喝醉了的人说什么也没用。

庄维墉见他要走,一下子扑过去抱紧了他。

靠在赵文初的肩膀上喃喃自语,

“你不要走,不要走——”

赵文初很无奈,这人怎么跟个小孩似得不依不饶。

“好,我不走总行了吧——”

“嗯。”庄维墉乖乖地点头,放开了他。

“你坐到炕上去。”

庄维墉坐在炕上,盘起腿。

赵文初坐在旁边,中间隔着一张小桌子。

赵文初烟瘾突然上来了,他拿起桌上的烟枪,吸起烟来。

庄维墉看着他翻云吐雾。

赵文初起了玩心,这人平日里总是推脱着不抽,不如——

“你也抽一口吧。”

庄维墉点头,拿过烟枪,也吸了一口,马上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嗽的眼泪都出来了。

赵文初拿出手绢帮他擦眼泪,庄维墉一动也不动地任他擦。

赵文初觉得,现在的庄维墉又温顺又乖巧,还是挺好的。

有的人喝醉了大吵大嚷,他喝醉了倒是像个小孩子一样。

庄维墉突然说道,

“抽大烟对身体不好。”

“习惯了,戒不掉。”赵文初随意地说。

“你脸上都有黑眼圈了。”庄维墉伸手碰了一下。

赵文初本就皮肤白,黑眼圈格外的明显。

“这两天赶工赶得,明天就进炉烧结了,也算是成功了一半了。”赵文初吐出一口烟气。

夜深人静,只有窗外的蝉在叫,树影在摇晃。

一切都是那么的静谧温柔。

“赵文初,我是喜欢你的。”

赵文初拿着烟枪的手一顿,然后对着嘴接着吸。

“你怎么不说话?”庄维墉支着下巴问他。

赵文初不知说些什么好。

他长这么大,倒是头一遭有人跟他说这个。

早知道,早知道这样麻烦,

那天晚上就不会招惹事端了。

赵文初皱了皱眉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

庄维墉眨了眨眼睛,

“就说你喜不喜欢我啊。”

赵文初认真思考了一下,

“我和你上床不代表是喜欢你。”

庄维墉有些困惑,

“可是我喜欢你啊,想跟你在一块呆着。”

赵文初觉得这人新鲜有趣。

“你喜欢我哪里?”

“嗯——”庄维墉响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我也不知道,就是总会想着你,想见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窑姐喜欢他,是因为他脾气好又大方。

像庄维墉这样的,赵文初除了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就是觉得好玩了。

他在这宅子里呆了太久,有个像庄维墉这样让他觉得新鲜好玩的人,他也不会拒绝。

赵文初心想,自己好像是越来越随便了。

“你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我床上功夫好罢了。”

赵文初想逗逗他,在窑子里泡久了,说话也不拘了。

“不,不是这样的——”庄维墉连连摆手,“你,嗯,你是很好的。”他有些脸红,“可要是没那档子事,我也是喜欢你的。”

赵文初挑眉,

“哦,原来庄先生是个无欲无求的圣人。”

“唔,”庄维墉大着舌头,“只要你觉得好,我怎样都好的。”

他说的是掏心窝子的真心话,只是赵文初不知听进了几分。

赵文初尤其不喜欢海誓山盟的那套,

戏文里唱的深情款款,到头来还不都是假的。

人与人之间,还是玩玩的好,好聚好散,再见亦不尴尬。

要是都来真的,也就不好玩了。

要是庄维墉想跟他玩,他就陪着。

可他偏偏要来真的,赵文初奉陪不起。

庄维墉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赵文初想了想,还是把身上的外袍给他披上了。

夜深露重的,着凉了总不好。

等明天,自己跟他说清楚好了——

第二天一大早,赵文初就起床了。

他要赶去窑里烧制。

庄维墉起的比他还要早。

他早上醒来看到那件外袍,心里暖融融的。

他想,再冷的坚冰,放在手心里一直捂着,总也有化了的那天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 17 章

赵文初刚要出门,就看到庄维墉一口亮晃晃的白牙。

“文初,我同你一起去。”

“窑里很危险,庄先生您还是好好呆着吧。”

“没关系,总是要亲力亲为的。”

庄维墉笑眯眯地跟上他。

赵文初无奈,

“那你穿好防护衣——”

窑里正热火朝天地赶工。

工人们不停地将煤灰铲进炉中。

一时不能停,达不到温度,就不能产生窑变,也就烧不出琉璃。

从青铜玻璃料转变到琉璃,

就在此一举。

一号炉烧制的是赵文初最担心出问题的鼻烟壶,

他微微倾身去看烧的怎么样了。

炉火突然喷了出来!

眼看就要喷到赵文初身上,

赵文初闭上了眼睛。

来的太快,他来不及躲。

并没有炽热的燎烫,他被庄维墉扑过来倒在了地上。

他睁开了眼,

庄维墉紧紧抱着他。

嘴唇苍白。

赵文初的脸白成了一张纸,

这人他——

他是疯了么。

庄维墉的后背被溅上了不少熔液,至少上百度的溶液。

他后背上的皮肤迅速脱落,血液不断喷涌出来,

染红了白色的防护服。

“还不快救人!”赵文初大吼。

工人把庄维墉背到背上,送到了急救站。

急救站就在厂里。

他的衣服已经牢牢地粘在皮上,医生用剪刀把衣服同死皮一同剪下。

庄维墉虽然在昏迷中,仍是痛得冒出大滴大滴的汗珠。

“你再给他多打些麻药!”赵文初催促道。

“打了也没用,再打就把人打傻了。”

赵文初不知如何是好。

“赵先生,请你先出去,我要做手术了。”

赵文初失魂落魄地走出手术室。

他以前曾经见过一个工人,被喷出的溶液烫到了脸,整张脸的皮肤瞬间脱落,到处都是血。

那个工人当场就死了。

庄维墉会不会有事——

如果出了事,他如何向庄家交代,

他是为了救自己才出事的——

这个条件简陋的诊所,能不能治好他。

赵文初的心情从未如此复杂痛苦过,

一定不要出事啊——

一定不能。

好在庄维墉穿着防护服,加上诊所的医生治疗烫伤很有经验。

医生将他大腿上的一片皮肤缝到坏死的背,人基本上没什么危险了。

“接下来几天他应该会发高烧,这里人手不太够,叫他家人来照顾他把。”医生交代赵文初。

要是通知庄家的话,依庄老爷子的暴脾气,。这桩生意铁定要黄,以后恐怕也没得生意做。

赵文初抱着浑水摸鱼的侥幸心态说,

“我照顾他可以么——”

医生明显不信任他,

“赵少爷会照顾人?”

赵文初嗫嚅着说,

“会的,会的。”

庄维墉一直处于半昏迷的状态,

赵文初过意不去,就搬了个凳子陪床。

把工厂的事情都交给经理负责了。

吩咐凤鸣去炖些鸡汤和补药。

赵文初无事可做,细细地打量他。

其实庄维墉,长得还是很好看的。

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总之还是很俊朗的,搁在大街上估计有一大票的姑娘小媳妇盯着看。

诊所里比外面凉快了不少,

但庄维墉仍是细细密密地出了不少汗。

赵文初一边替他擦汗,一边给他扇扇子。

医生特意吩咐不能开电扇,赵文初只能手动扇风了。

扇了一会儿就手酸了,

他心想,照顾人果然不大容易。

自己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照顾人。

庄维墉,这也是你的福气。

赵文初轻叹一口气,这也是他欠了庄维墉的。

可你说你非得喜欢我,是不是倒霉。

现在该后悔了罢。

赵文初摇了半天的扇子,不知不觉的睡着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

凤鸣已经到了,正给庄维墉敷着冰块。

庄维墉发起了高烧。

赵文初急忙把医生叫来,医生检查了一下,说这是伤口感染的正常现象,并无大碍。给他打了消炎针。

嘱咐赵文初要时不时地给他换冰块。

然后就走了。

庄维墉似乎是烧糊涂了,嘴里喃喃含着什么“文初,文初,不要走。”之类的话。

饶是赵文初平日里脸皮厚些,也有些坐不太住了。

一声一声像一道道催命符,

听得赵文初心里一阵发紧。

你不好好睡着,叫我的名字做什么——

平白叫的让人难受。

一旁的凤鸣捂着嘴巴偷偷的笑。

赵文初瞪了她一眼,凤鸣吐了吐舌头,便也不笑了。

大半夜的时候,庄维墉醒来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了旁边的赵文初,

他伸出手摸了摸赵文初,

急声问道,

“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这人,说他什么好。

赵文初摇头,

“我没事。”

“是你现在不太好。”

庄维墉突然想到,

“你有没有告诉我家里。”

“没有——”

赵文初说的不太敞亮。

“那就好,我也不想让老头子担心。”

赵文初想他一天都没有吃东西了,现在应该是饿了。

“凤鸣做了稀粥,你喝吧。”

庄维墉自是不能自己动手喝的。

赵文初看了看他道,

“凤鸣,你去喂庄先生把。”

凤鸣吐了吐舌头,揪着自己的麻花辫。

“我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这怎么好意思呢。再说啦,人家庄先生也不想我喂他呀,对吧。”

这小丫头,什么时候这么能说会道了。

赵文初看向庄维墉,庄维墉眨巴着眼睛,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赵文初只好自己给他喂。

“少爷,我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们啦。”

凤鸣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哎!”

赵文初还想说些什么,人已经不见了。

“你,疼不疼?”

赵文初感觉自己问的就是废话。

庄维墉咽下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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