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举起他的高脚杯:“我要到世界末日那天才能讲给你们听。这真好。一个软木塞的奇谈,但先让我润润嗓子。”
“他们是一伙贼,有三个人。”酒吧老板给我倒酒时说。
“你相信吗?他们中的一个以前是牧师,他是这帮人中最大的骗子。不能把这伙人赶出去,他们占着这房子,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自己忙着整理那些空杯子,冲洗、包裹、擦亮它们,然后自己点燃一支烟,又轻松地向我走来。
“都是啤酒和姜汁啤酒的混合饮料。”他自信地小声说:“如果乐意,他们能讲得很有道理。他们像铁捕鼠机一样灵敏,喜欢作戏,就这么简单。猜猜他们为什么选这个地方玩这种把戏?”他身子靠后,往脚边一个痰盂里吐了一口痰。“他们在离这儿一个街区的地方出生、长大,他们乐意伪装成这个样子。你从来没想到那个瞎子曾经是伟大的斗士,直到他被特里·麦克格维拉击败。他有着鹰一般的眼睛。
他每天到这儿来数他的钱,这些让他发怒地寻找的钱。你知道他用那些坏的硬币做什么吗?把它们给真正的盲人,您能想得到吗?“
他离开我一会儿去求他们安静下来。大猩猩开始有了他的影响。
“知道现在特大的新闻是什么吗?他们计划雇用一个漂亮的小伙,开车穿过中央公园。他们说是喂鸽子的时候了。你觉得这主意怎么样?”他又向后靠去用那个痰盂。“那是他们的又一出戏。喂鸽子。他们扔了一些面包渣儿或花生米,当身边围了一群人时,再开始扔硬币,这给他们很大的刺激,然后他们把帽子翻过来,好像真的身无分文似的。有时我真想去那儿放一大堆狗屎在他们的帽子里面。”
他四处张望,用鄙夷的眼光看他们,又回转身,开始吐露心声。
“你可能真的以为他们在争论一些事情。我也仔细听过,看这到底是怎么开始的,但从没搞清楚,在你明白之前,他们正吵得激烈。他们谈论所有古老的事情,互相耍弄诡计。这是他们喜欢的把戏。他们争论的不过是眼中的沙子、教皇、达尔文、袋鼠。你都听到了。无论他们谈论什么都是毫无道理的。昨天的话题是水力工程和怎样治便秘,前天是复活节起义。所有这些都掺着马粪——林巴腺鼠疫、印度兵叛乱、罗马沟渠和马毛,词,词。有时真让我恶心。每晚我在梦中争论。混蛋的是我不知道自己在争什么,就像他们,甚至我的假期也毁掉了。我总想知道他们是否出现在什么地方……有些人认为他们可笑,我看到过有人因他们而捧腹大笑,我并不觉得好笑,不,先生。当做完工作时,我已四脚朝天了。听着,我一度精神紧张,大约有六个月。一个有色人种的小伙子住在我隔壁……我能为你梳洗一番吗?
他整天整夜地唱,让我发疯。真想去骚扰他,可笑吗?你看人多么敏感……兄弟,如果能离开这花天酒地的地方,我想去西尔拉·内瓦德。我需要的是和平与宁静。
我甚至不想看一眼母牛,它可能噢噢叫。明白我的意思吗?麻烦的是当我回家时老婆走了。是的,从我身边跑掉了,当然是和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同样无法忘记那一个月的安宁和平静。以后发生的每件事都值了。你变得敏感。整天像奴隶一样工作,我天生是要做别的事的,只不过现在还没发现那是什么。我已很长时间不合拍子了……我能为你梳洗一番吗?就在那房间里,真他妈的!你看,现在我说起话来带着忧郁的味道。那就是你碰上的。你看见一个可爱的小姑娘,就会说漏嘴……我还没告诉你什么。“他伸出手,拿下来一瓶杜松子酒,给自己倒了很少一点儿,喝了一口。
“就是这么回事,让我们希望他们尽早能将这群混蛋赶走。我在哪儿?噢,坏消息……你知道我父母希望我做什么吗?一个保险公司代理人。你能说这主意不好吗?他们以为这种工作相当体面。
“我家老头儿是个帮助搬运的杂务工,肯定来自那古老的国家。一口上腔调像是咖喱肉汤。是的。那保险的地方。你能想象得到我每日生活就是这样,所以我加入了海军。那之后是骑马,丢掉了所有东西,然后我当了管子工。没有收获,我太笨了。除此之外,不管你信不信,我讨厌污物。为什么?我四处流浪,自己变得聪明了。从老头儿那里借了点儿钱。这样我能开个廉价小酒店。借钱的事让我犯了个错误。我们结婚那天就争吵起来。除了我告诉你的那次假期。帮帮我吧。上帝。一次经历不够。在你明白之前,我又勾上了另一个。一个可爱的小淫妇,然后真正的痛苦开始了。她是个螺丝母,太让我厌恶以致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出来,那就是我下了大狱的原因。当我出来时,是这样情绪低落,准备信教。是的,先生。在狱中的六个月让我对基督产生敬畏。我准备守规矩……”他又为自己倒了一小点儿酒,又啜了一口,然后接着上面的话说:“听着,我是这样小心,怕你会给我一个金锭,我不会碰它。那就是我怎么入了这行,把自己搞得很忙。是那老头儿给我的工作。”
他探着身子小声说了这些话。“他被迫拿出五百个夹子去拧开它,这是好意。是不是?”
在这时我要撒尿。
当我走出酒吧时感到已喝够了。
我注意到喧闹已消失。我像个狗似的摇晃着回到白草路。每件东西都已恢复到了它原来的模样。这儿又是百老汇,不是大街上典型的纽约人群,与公元一年的情景没什么区别。在时代广场买了份报纸,我摇晃着来到地铁里。人们在疲惫的回家路上。整个火车里没有一丝生命的火花,只有驾驶室里的配电板是有生命的,发出噼啪声。你可以把想过的事都加起来,在前面加上小数,然后加上二十六个数字,让它显得更加渺小。
上帝在第七天停止劳动去休息,看见所有的事情均好。你自己好好考虑考虑吧。
我迷迷糊糊地围着鸽子转,从那儿到了塞波·穆汀,然后打起吨儿来。我陷入昏睡以致到了科尼岛还没醒来。公文包没了,甚至钱包也不见了。除了呆在火车上再坐回来,我别无选择。
我感到饿了,非常饿。在极佳的精神鼓舞下,我决定去大铁锅吃饭。我似乎已有很长时间没见到妻子了。
好,快跑,小马。去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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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锅”是村子的一个界标。它的常客是从远近各地被吸引来此的。在众多经常来这儿的有趣的人物当中,不免有些以吸毒来逃避现实的人以及行为古怪者。村子以此而闻名。
如果莫娜所言属实的话,那么似乎所有的怪人都聚在她的桌子周围。我几乎每天都从她口中听到一些新人。当然每一个都要比前一位更古怪。
最近的一位是阿娜·斯塔西娅。她从西海岸突然来这儿。这个人一直很怪。刚到纽约时身上有几百美元,可之后这钱却像烟一样快地消失了。她没有放弃的东西都被人偷走了。据莫娜说,她长相平平,有着一头又长又密的黑发,一双蓝眼睛。
一双手漂亮而有力,双脚大且坚实。她只称自己是阿娜·斯塔西娅。她的姓安娜普利斯是她自己假造的。很明显,她来“铁锅”是为了找工作。一次,莫娜偶然听到她和老板谈话,并上去帮她解了围。她不愿听到让她去干洗盘子、端盘子之类的活,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个一般的人。她请阿娜·斯塔西娅坐下吃了些东西,聊了很长一会儿,然后借了她一些钱。
“想想看,她穿着工装裤到处跑来跑去。她没有长袜,鞋也穿得不像样子。大家都在取笑她。”
“再谈谈她,好吗?”
“我实在是讲不清楚。”莫娜说。于是,她就开始夸张地描述她的朋友。她说“我的朋友”时的态度给我一个很奇怪的感觉。以前,我从未见过她用这种态度谈过任何其他人。
她的言语中带着一种热情,使人联想到尊敬、崇拜以及其他说不清楚的东西。
她把这次与新朋友的会面看成了头等重要的大事。
“她多大了?”我冒昧地问。
“多大?我不清楚。也许二十二三吧。她没有年龄。当你见到她时,不会想到这些事。她是我所遇见的除你之外最与众不同的人,瓦尔。”
“我想她是个艺术家?”
“她什么都是。她事事都能做。”
“她会画画吗?”
“当然!她会画画、雕塑、做木偶、写诗、跳舞。总而言之,她是个小丑,像你一样,是个悲伤的小丑。”
“你不觉得她是个怪人吗?”
“我不认为她是!她做怪事,但那是因为她与众不同。她是我见过的最自由又是最具有悲剧性的人物。她确实深不可测。”
“我想和克劳德一样。”
她笑了。“在某种程度上是的。”她说,“真有趣,你提到他。你应该看看他们俩在一块的情形。他们看上去好像来自另一个星球。”
“他们认识?”
“我介绍他们认识的。他们相处得非常好。他们用他们自己的语言交谈。你知道他们甚至在外表上都彼此相像。”
“这个斯塔西娅,或不管她是谁,是否有些男性化了?”
“不完全是。”莫娜说。她的眼睛闪着光。“她选择男装是因为她觉得穿男装更舒服。你知道她不只是个女性。如果她是个男人,我也会这么说。她身上有一种特殊的品质,已经超出了性别界线。有时她会使我联想到一个天使。她身上所缺的就只有那种让人感到虚无飘渺的遥远的感觉了。不,她还是非常现实的。有时甚至俗气。……瓦尔,唯一能向你解释的办法是告诉你她是个非常出色的人物。你知道你自己对克劳德的感觉吗?好……阿娜·斯塔西娅是个悲剧性的小丑。她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人们不知道她属于哪儿,但绝不属于这儿。她说话的声调就能告诉你。那是一种不寻常的声音,听起来更像是鸟的鸣叫声,但她生气时,就变得很可怕了。”
“为什么,她经常生气吗?”
“只有在人们伤害她,取笑她时。”
“他们为什么那么做?”
“我告诉过你——因为她与众不同,甚至她走路的姿势都是特别的。她没办法,这是她天生的,但看到人们那么对她,我很气愤。在这世上再没有一个比她更大方、更洒脱的人了。当然她没有现实感。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她。”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正如我说的,如果有人需要一件衬衫,她会在大街上把自己的脱下来给他而绝不会考虑自己正在赤裸着。如果有必要,她还会把村裤脱下来。”
“你不认为那是发疯?”
“不,瓦尔,我不那么认为。对她来说那是很自然、很明智的做法。她从不停下来考虑后果,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是彻头彻尾地真诚坦白,同时又像花朵一样纤细敏感。”
“她成长的经历一定很不同寻常。她和你谈过她的父母或童年吗?”
“说过一点儿。”
我看得出她知道的比她愿意说的要多。
“我想她是个孤儿。她说收养她的人对她非常好。她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
“好了,让我们上床吧,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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