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进院子,里面一片漆黑。
小朋上礼拜去山东办展,天晨也跟着同去,隔壁的小张成天不知忙些什么,一年中倒有大半年时间不住这里。西面那间屋原先住着个云南人,半年前就说撑不下去,退租走人了。东面住着的老王因孩子放暑假,回乡消夏去了。
偌大的一个院子,只剩下我一人。
其实这些天一直都是这样,也住得好好的。但不知怎地,这时却好似有无边的凄凉一起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让我感到十分孤单。
难道是因为刚从喧杂的红尘中归来,一下子不能适应这样过分的冷清寂寞?
所以说,人哪,都是有惰性的,故而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我一边劝解自己,一边打开门锁进了屋子。
开了灯,打开音响,听广播里絮絮叨叨地放着评书,又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根烟,这才觉得情绪好了许多。
我回想着叶砚刚才的表情,看着我发笑的样子。
这样逗我,他一定觉得很有趣吧。
我猛吸一口烟,有些莫名的烦躁。
突然之间很讨厌自己,前些天是怎么说的?不是说无论他怎样做,都一概置之不理吗?不是说自己跟他是两个世界的人吗?不是说因为任蓝的缘故,不能跟他走得太近吗?
可是为何眼下全都忘了,不仅跟他出去吃饭,跟他谈笑风生,还为了他在这儿心烦意乱。
尤加啊尤加,原来你就这么点出息!我恨恨地想。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回来了,每次出门都像做梦一样,恍恍惚惚,几天以后才能重新找到真实感。
没有存稿,基本上是写一点更一点,所以,有时候会慢一些,希望能够理解。
由衷感谢大家的阅读和喜爱,我会尽力的,谢谢。
14
14、(十四) 。。。
第二天早上,照例起得很晚。
醒来后先靠在床头抽了根烟,不然哪有精神去对抗又一个寂寞的白天。
抽完烟,伸个懒腰,从床上蹦了下来,开门去院子里梳洗。
洗漱完毕,拉开窗帘通风,打开音响听音乐,又给自己弄了杯红茶,就着昨天剩下的半块面包,心满意足地吃起早餐来。
吃过早餐,我开始作画。
我近来想画一批色调明快些的作品,或许是因为到了夏天的缘故,只觉得自己内心充满明亮的热情的思绪,非常渴望能够将它们表达出来。
用画刀刮掉昨天用剩的废色,挤上新鲜的颜料,又屏住呼吸往油碗里倒满松节油。
我一直很怕闻松节油的味道。现在倒是有一种无味的松节油,可惜太贵,我这样穷,还是省着点吧。等以后有了钱再说。
是啊,等有了钱,无味的松节油算得了什么,我还要买最好的德国产的油画颜料,最贵的狼毫画笔,最结实的手工内框,最耐用的白色亚麻布,最精致的实木外框……就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名画家那样,仅仅做个一米八乘以一米八的半成品油画内框就要花掉上万元。多么奢侈。
我一边往画布上涂颜色,一边幸福地遥想。
手机却突然响了。
我抓起一看,咦,是天晨。
电话接通,我笑着问她:“怎么样,乐不思蜀了吧?”
她哀声叹气,“嗨,这几天,小朋一张画也没卖掉呢。”
“别急呀,慢慢来嘛。”
“也只好再等几天了,看看后面的情况。你在干嘛?”
“还能干嘛,画画呗。”
“尤加,我心情很郁闷。”
“又怎么了?”
“我碰见以前的一个大学同学了,唉,混得相当不错,跟她一比,我可真是惭愧。你说,像我们这样的人生,是不是特失败啊?”她苦笑着说。
“你同学做什么的?也在卖画?”
“哪里呀,她一毕业就改行了,做销售。说是现在年薪都一百万了。”天晨的声音里透着羡慕。
“别只顾着羡慕别人,那种差使并不好做,像我们这样的人,典型的艺术家脾气,敏感,自负,我行我素,崇尚极度的精神自由,不愿意被人管头管脚,最喜欢逍遥恣意地过日子。哪里能做得了那种活儿?反正我是做不来。”
“其实我也做不来。”
“所以啊,哪怕再困苦,再落魄,我还是觉得目前的生活状态比较适合我,想几点睡就几点睡,想几点起就几点起,想穿什么衣服就穿什么衣服,想画什么就画什么……尽管也要为生存努力,也要奔波,也要看别人的脸色,但最起码,在大部份属于自己的空间里,可以过得自由而快乐。想想看,人这一生,不知有多么短暂,生老病死,饱受压力,如果不设法让自己活得快乐些,岂不遗憾?”
“咦,你这样一说,我好像心情好了许多,似乎我们的生活十分理想呢!”天晨笑道。
“本来就很理想嘛,当然,如果能有更多的钱,能有一间更大更明亮的画室,能有欣赏我的画廊,能有一个爱我的人,那就更理想了。”
天晨已经忍不住嗤笑起来,“好了,好了,你是在做白日梦吧?哪里会有这么完美的人生?”
我也笑,“哈,确实是在做梦。不过,偶尔做点梦也是好的,最起码,会感觉人生有希望。”
天晨感慨,“是啊,无论怎样,有希望就好。”
“不跟你聊了,我得赶紧画画去了,刚铺了点底色,一会就干了。”我说。
“好吧,反正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嗯,再联系。”
我挂了电话,继续画我的画。
其实我很理解天晨的心情。
因为有时我也会问自己,当初是不是不该来北京飘零?是不是应该像很多同学那样,找个中学校教教书,每月赚着固定的钱,过着不痛不痒的日子。
可是,也许是我太懒惰太虚荣太骄气太自恋,我真的不愿意过那种生活。
到学校教书,能不能有这个机会尚且不谈,就算有,那又怎样呢?从早到晚坐在一张办公桌前,对着一群聒噪的孩子年年重复着没有意义的废话,上司交待什么就得做什么,没有一丁点个人空间,日子久了,椅子上磨出两个屁股印,再也画不出一张发自内心的画。
而且,关键是,一眼就可以看到十年后的自己。多么令人沮丧。
与其相比,我宁愿像现在这样,在虚度光阴中等待着命运的垂青。
没过多久,手机又开始叫了起来。
我胡乱擦了把手,抓起手机接电话。
“你好,哪位?”
“尤加,我是阿汤,在忙什么?”一个清脆玲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咦,是阿汤哪,不是说你出国去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有一周了,天热,也没找你们,就窝在家里吃了。跟你说啊,在法国天天吃那些东西我都腻坏了,一回来就忙着让我妈做醉虾蒸螃蟹,得进补几天才行。你呢?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吧。”她笑语连珠,说个不休。
“我还好,胡乱混着呗。哪天有空出来,得给你接风才好。”
“不用了,接什么风啊,过一阵还得再去呢,我这是中途溜回来充电的,等下次回来一起接吧。”
“法国怎么样,很不错吧?”
“嗨,真是相当不错,以后有机会你一定要去一趟,跟你说,画油画的人不在法国住上一阵子可真是,怎么说呢?真是一生的损失。你知道么,我刚到那儿的时候,简直就是迷失了自我,觉得以前的日子都白过了。唉……”她幸福地叹气。
我失笑,“那你还溜回来?”
“没办法,我这个人太挑食了,吃不习惯那些东西,也有点想家,干脆先回来几天再说。对了,我找你有点事情。”
“什么事,你说。”
“这样,有一个以前的朋友的朋友新开了家画廊,他现在想找些画家代理,让我给推荐几个,我就想到你了,你最近跟别人签了吗?”
“没签,哪有那么好运?”
“那你去试试吧,是新开的画廊,条件会比较优厚一些。我把电话给你,你带点画过去看看。”她非常热心地说。
“好吧,谢谢你。”我很真诚地道谢。
“别客气,你忙吧,我先挂了,等下次回来我们再见面细聊。”
“好。”
我放下电话,心中有一丝喜悦油然生起。
瞧,刚刚才说等待着命运的垂青,老天这就给了我一个机会。
虽然不过是一家新开的画廊,虽然老板不一定会欣赏我的作品,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结果,但无论怎样,有希望总是要比没希望强得多。
我认识阿汤有两年多了。
第一次见她是在美院的地下书店,两个人同时抓到一本画册,最后一本。
我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她看看我,我看看她,两个人都笑了。
她是个圆脸的漂亮女子,身量中等,短发,糯白粉嫩的皮肤,挺直的小鼻子,妩媚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露出一口白而细碎的牙齿。
她友好地缩回手,向我示意,“它是你的了。”
我不好意思,“不,算了,还是你拿着吧。”
“别客气,我可以再去其他地方找找看。”她非常礼貌,声音清脆,普通话里带有浓重的江浙腔,听上去很亲切。
“你是哪里人?”我付了钱,见她还站在旁边,不由地问她一句。
她愣了愣,随即又笑了起来,“是不是我讲话不标准?我是江洲的。”
我也笑,果然没猜错。
“你呢?”她又问我。
“跟你很近,不是一个省,但紧挨着。”
“哦,我猜,是云安的对不对?”她笑着叫嚷起来。
“恭喜你,答对了。”我开玩笑道。
“真是很近呢。咦,你也是我们学校的?研究生还是老师?”她忽然问我。
我很惭愧,“不不不,我不是美院的,只是来逛逛。”
“那肯定是画油画的,对吗?不然怎么会看莫兰迪。”
“是,画油画。”
她一把拉起我,“走,出去聊聊,难得碰到个老乡,你不知道,美院里都是北方人。我平常一讲话,他们就老笑我。咦,不过,你的普通话倒挺标准的,像北方来的。”
“我主要跟东北朋友混得多,学了些北方腔。”
我们一起走到外面的露天咖啡座,一人叫了杯咖啡,坐下聊了起来。
我很喜欢这个快言快语的姑娘,颇有些一见如故的意思,恰巧那个下午我也确实有点无聊。
结果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咖啡杯里空空如也,两个人还没舍得走。
我方才知道她原来是美院的教师,姓汤,朋友们都叫她阿汤。
她是典型的天之骄子。从小习画,家学渊源,十五岁考入美院附中,然后保送美院,接着又保送研究生,在最有名的画室跟着最有名的导师读了三年,毕业后留校任教。
说实话,我非常羡慕她,这样的人生才叫精彩。
阿汤人很好,没有体制内艺术家的傲气,从不因我是个寄居久庄的流浪画家而心生轻视。
因此,我们也算成了朋友,偶尔会约着一起出来喝茶聊天。
中午的时候,非常意外地又收到了叶砚送来的一把花。
依然是很大一把白色的花,而我依然叫不出它们的名字。
花非常美丽,一种粉粉的白,每朵三到四个长圆的花瓣,中间伸出淡黄色的蕊,衬着细细直直的绿色叶子,样子有点像百合,也有点像蝴蝶兰。
花束上还是没有任何留名,但我知道一定是叶砚送的。
除了他,谁能想得到这样浪漫的花招。
不禁感叹,也怪不得这么多女人爱他,他的确懂得女人心。
我把花插在了瓶里,它们正在怒放,还带着几滴晶莹的露珠,屋里开始有淡淡的香气飘散,很淡雅,闻着比上次那个晚香玉更清新些,幽幽地沁人心脾。
真好看,我想。
莫非今天是个好日子。我又想。
先是有阿汤的电话,然后又有了这把花。
虽然叶砚送花的原因令人琢磨不透,但这花倒真的是好花。
那么,看在花的面子上,是不是应该给他打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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