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叹一口气,“我也不知道呢,早上起来,我问她要不要一起下去锻炼,她说好,让我等她一会,她去个洗手间。我就在楼下等着,可左等右等都不见她,我奇怪,就上去看看,结果,结果见她……”他的声音哽咽起来,“她躺在洗手间的地上,已经昏过去了。我吓坏了,赶紧打电话叫了救护车……”
“她怎么会昏倒呢?是不是低血糖啊?我妈有时会有点低血糖的。”
“不是,医生说是急性心梗。”
“急性心梗?这是什么病?”
“就是急性心肌梗死,说是属于心脏病的一种。”
“我妈以前没有心脏病啊。”
“唉,是啊,我也这样跟医生说的,可他们说这是中老年人很常见的一种病。”
“那,我能不能见见我妈?”
“现在不能,icu监护室不让家属随便进,等会我们去找主治大夫,看看能不能让你进去一次。”
“很严重吗?为什么要进这个监护室?”我傻傻地问。
老刘看我一眼,张张嘴想说什么,却还是没说。
我注意到了,心又开始怦怦跳起来,老刘怎么这般吞吐?莫非我妈这病很厉害?
“刘伯伯,我妈到底是什么情况?您别瞒我了,全告诉我吧。”
他听了,轻轻叹口气,“小加,你还是个孩子。”
“不,我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我妈也只有我这一个亲人,您得跟我说实话。”
“我知道,那你答应我,别太着急了。”
“好,你说。”
“你妈这次,据医生说是挺严重的,救护车把我们带到医院,就开始进行抢救,救过来以后,我以为你妈就好了,还很高兴。可是她一直说不舒服,胸口闷,喘不过气来,我去问大夫,他们说心脏已经大面积坏死,非常麻烦。我慌了,问该怎么办?说也只能再进一步观察。后来……”说到这里,他又停住了。
我一颗心揪得紧紧的,浑身麻木,已经不知该作什么反应了,见他不说了,慌忙问:“后来怎么样?”
“后来,我给你打了电话,又去告诉你妈,说你很快就回来了,她还怪我不该告诉你。可是,谁知道,中午的时候,你妈突然就不行了,一下子连心跳都停止了……医生赶紧抢救,还用了电击,这才又给救过来了。我当时都吓坏了,怕你回来没法跟你交待……然后,又来了个专家,建议进icu监护室,用呼吸机辅助治疗,说住几天再看情况。所以,就赶紧把她送进去了,我去里面看过她一次,好像比上午好多了,她说没那么难受了。”
我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我无法想像当时的情景,如果,如果我妈没能醒过来,那我是不是永远也见不到她了?
我用手撑着头,放肆地流着泪。
哭了一会,我又突然想起,不,我现在不能哭,母亲并没有死,她还活着,我还能看见她,我应该高兴才是。而且,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我去做,我怎么能只顾坐在这里流眼泪呢?
我胡乱擦擦脸,问一旁的老刘:“刘伯伯,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妈?”
“得去问问大夫看?”
“那我现在就去问,大夫办公室在哪里?”
“我带你去。”
我们去了医生值班室,大致了解到母亲的病情。可是,坦白的讲,我听得稀里糊涂,那些复杂的专用医学名词一个也记不住,我其实也不想听那么多,我只想知道,我妈到底还能不能好起来?
我问医生:“我妈还能好吗?”
他看看我,说:“这个很难讲,这种急性心梗,死亡率很高,送来又不够及时,心脏已经大面积坏死,幸好,病人还算年轻,否则估计早就抢救不过来了。不过,现在心梗患者的年龄也逐渐年轻化,所以,你们要配合医院的治疗……”
我非常不礼貌地打断他的话,“我们一定配合,但是,我现在能不能去看看她?”
“这个……”他沉吟,“我做不了主,得去问icu的人。”
老刘在一旁插嘴,“麻烦王医生帮我们问问好吗?这是她女儿,刚从北京赶回来,连她妈一面也没见到呢。”
那医生想了半天,“那好吧,我给你们写个条子,你们去试试吧。”
“好,好,谢谢王医生了。”
我们又拿着条子到了icu,在门口按了铃,有个护士出来,问我们何事?
我把条子交给她,她看了看,说:“等一会吧。”又将门关上了。
我站在门口耐心等着。
过了好半天,门开了,她探出头来,喊:“谢丽谨的家属。”
我怔一下,忙说:“在这里。”很少会在公共场合听到母亲的名字,只觉十分陌生。
在护士的指示下,我先换了鞋子,又罩上件莫名其妙的衣服,然后才进到一间病房,见到了躺在床上的母亲。
一开始,我完全没有认出母亲来,她全身□,只盖了条白色的被单,闭着眼睛,两只手上插满各种粗粗细细的管子,鼻子上也罩着个透明的塑料面罩。
看见她这个样子,我的鼻子酸苦,眼泪又禁不住往下掉,我轻轻喊她:“妈。”
她缓缓睁开眼睛,看见我,似乎怔了一下。
我凑到她面前,“妈,我是小加。”
她认出我,眼睛亮了,挣扎着想要坐起身。
一边的护工忙按住她,“不能起来,这样吧,我先给你拿掉呼吸机面罩,让你们母女说说话。”又嘱咐我,“抓紧时间,不要讲太多话。”
我猛点头。
去掉面罩后,我才看清,母亲的脸色非常难看,一片青白,毫无血色。
她看着我,问道:“小加,你回来了?”
“是,我到了一会了。”
“你别担心,我没事,过几天就好了。”
“好,我知道。”
“你自己的事情忙得怎么样了?”她问我。
她其实从不问我这些,现在一问,倒让我心酸无比。
我忙答:“都很好,你放心吧。”
她笑了,“那就好,你这孩子最懂事,从来都不让我操心。”
我拼命克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这时,母亲开始使劲喘气,好像极其憋闷的样子。
我手足无措,慌忙喊道:“妈,妈,你怎么了?”
护工已经过来,帮她罩上了面罩。
母亲在面罩下大睁着双眼,张开嘴,用力喘息,我看着,只觉无比凄凉。
护工对我示意,“出去吧,她不能讲太久话。”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床上的母亲,哪里愿意就这样离开。
可是,没办法,还是一步一回头地出了监护室。
我找到老刘:“刘伯伯,您先在这里守着,我想再去找找医生。”
老刘说:“好,你去吧。”
我又来到医生值班室,找到刚才那个王医生,直截了当地问他:“请问,我母亲的情况是不是很糟糕?”
他思索一下,点点头,道:“我们会尽力,但你也要做好心理准备。”
“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
“很难,目前也只能先在icu里维持着,她的情况是一离开呼吸机就不行,但是,我们不可能给她在普通病房配备呼吸机。”
“那么,就先住在icu里好了。”我说。
“那也仅仅只是维持,不是长久之策。而且,icu的费用非常高,不知你们的经济能力如何?”
我愣了愣,经济能力如何?是啊,我又有什么经济能力呢?
他看看我,又说:“如果经济能力允许,可以多住些日子,观察一下再说。否则也只能先转到ccu或是普通病房,那样就更不好说了。”
我没作声,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又问我:“对了,你们是医保还是自费?”
我茫然地摇摇头。
他有些同情地看着我,说:“你最好先去问问你父亲,你们商量一下再作决定,总之,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轻轻谢过他,转头出了办公室。
我的脚步有些虚无,是啊,我怎么没有想到,万事都离不开钱,母亲生病又怎么可能不需要钱呢?
我回到icu的门口,见到老刘,他仍然呆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像在想什么心事。
我问他:“刘伯伯,你知不知道我妈有没有医保?”
他怔怔地说:“啊,医保?”
“是,我妈这次住院,是自费还是医保?”
他回过神来,摇头道:“没有医保,你应该晓得,你妈原先那个单位早就倒闭了,哪里还有什么医保?”
“那,这么说,我妈看病全是自费了?”
“是,平常她身体挺好的,偶尔有点小感冒,用我的医保卡去买点药也就够了。前一阵还说,要给她办个城镇无业人员医疗保险的,后来一忙也给耽误了。”
我不再说话了。
心里有着说不出道不明的悔意,我这才知道,自己是个多么不合格的女儿,亏得我平常还以孝女自称,我居然连母亲的身体状况如何都不知道,连她有没有医保都不清楚!还算什么女儿?!
我又问老刘:“刘伯伯,你知不知道icu住一天要多少钱?”
他摇头,“不知道,我就是今天上午的时候交了三万块住院押金。”
我在心中叹息,三万元!还不过只是押金而已。可是,我呢?我现在连三千都没有,却还妄想要给母亲治病?多么可笑!
或许要到这种时候,才能体会到金钱对人的重要性吧。
33
33、(三十三) 。。。
我跟老刘在icu门前一直守到晚上,那两扇大门始终紧闭着,只偶尔开启一下,进出几个身着白衣的医护人员。
我们坐在椅子上,身边坐着的也都是些相同境遇的人,大家默不作声,焦急地安静地等待着。
老刘不时轻声叹气,我忍不住对他说:“刘伯伯,不然您先回家吧,我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
他忙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也想在这里等等。”
我看周围都是些年轻人或是中年人,像老刘那样年纪的人很少,便又说:“您年纪大了,熬夜不好,先回家休息,明早再过来也是一样的。”
他犹豫一下,“那,我回家给你拿件厚衣服?”
“不用了,我包里带衣服了,您赶紧回去吧。”
“好吧,那我先回去,明早再来。”
“嗯,您当心一点。”
“好,你自己也在这也要小心点。”他嘱咐。
“没事,您放心。”
老刘走后,我继续坐在那里等候,夜深了,身边有人在打盹,还有人在地上铺了席子瞌睡,然而我却一点睡意也无。
我脑子里空白一片,根本不知道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我想给母亲治病,我想她好过来,可是,第一,我没有钱,一点也没有。第二,母亲究竟能好过来么,如果她不能好,我又该怎么办?我想都不敢想。
我这才明白,多年来,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母亲的依靠,却原来,她才是我心里真正的依靠,倘若没有了她,我或许连独自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第二天上午,有护工过来送母亲的住院清单,我一项项仔细研究了半天,这才晓得原来母亲住在icu里,各种治疗费用加起来,一天竟然要花这么多钱。
老刘从我手里接过清单,看了一会,没有作声。
我也没有作声。
我心里在想,无论如何,母亲现在还是他的妻子,好歹也跟了他五六年,他拿点钱出来给她治病也是应该的。
我的手机响了,是罗姐打来的。
“尤加,你在哪里?”刚一接通,她就着急地问。
“我还在家里,怎么了?”
“我们的抗议没有任何用,已经开始强制拆迁了,连警察都来了一堆,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暂时不能回去,我妈的情况不大好。”
“可是,他们都动手拆了。”
“随他们便吧。”
“那,你屋里的东西怎么办呢?”
“管不了那么多了。”
她想一想,说:“要么这样吧,我先把你的画搬到我那去,我和老李他们暂时先在燕郊找了个地方,等你回来再说,好吗?”
我感激不尽,说:“谢谢你,罗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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