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瑜转过身来对着她,连面子上的笑意都敛去了。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么,你心底一直有一个女人!”魏晓云红了眼眶,“一直、一直有一个女人!我告诉自己没关系,我可以等,等你忘记她……可是,可是我怎么可能不急!我……”
江瑜神色冷峻,盯着魏晓云的目光甚至带着一股寒意。他上前一步,周身的寒气却令魏晓云不禁向后退。
“魏晓云,知道我一直以来都欣赏你什么吗?”她向来都俯首帖耳,似乎这还是头一次见魏晓云如此有勇气,江瑜一字一字,“我原本以为你虽然不至聪明,但至少不愚笨。可现在看来,我还是看走眼了。”
他冷笑:“忘了当初我同你说过什么了么?”
语罢,他毫不留情地转身大步离去。
徒留她,一个人伤神。
魏晓云当然没有忘。
她记得清清楚楚,那时的自己刚刚同他在一起不久,满怀的小儿女欢喜却被他一盆冷水泼到底。他对她说,不要爱上他,他永远都不会给她她想要的爱。
她以为自己在他身边这么久了总会有所改变、他对她多多少少会有感情的,然而到头来,还是高估自己了。
一个人的花开,终究不是花开。
烈日炎炎的夏午,她却觉得那样冷,冷得她连眼泪都想流却流不出,置身寒窖。
却说饭局之后,林霍堂走到阳台的角落处,递给张作桐一支烟,又掂了掂自己的,沉声说道:“作桐,我们怕是……只剩下焦仰光的那条路了。”
张作桐划燃火柴,先点燃自己的烟,再给林霍堂点上,边吸了一口边摇灭火柴头,吐出烟圈道:“只是这条路太险,也太……”
他停口看向林霍堂,明白张作桐的意思,林霍堂只能苦笑:“那又如何,不管怎样我还有妻儿要养。林家,不能倒。”
那天晚上宴会结束之后,他们再次去了大华赌场。
抱着破釜沉舟的心态,林霍堂一下子将全副身家都投了注,起初几盘小小赢了一番,两人正兴奋地寻思着今晚会不会能一举翻身,岂料那之后连连输败,最后输光了本钱不止,竟然又赊下了大华赌场十二万九千块大洋!
两人俯身在栏杆,一同看着“秦淮楼”下面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皆是沉默。
俄顷,张作桐直起身来,像是已经做出了决定:“霍堂,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咱们年纪差不了几天,但我一直是把你当成我的大哥……所以,既然你打算同焦仰光合作,我自然是跟你一块儿。”
林霍堂有些感动:“作桐,其实我一个人也是可以的,你何必也要淌这滩浑水!”
张作桐笑着用胳膊拐子顶了顶林霍堂:“就这么定了,回头就去约他吧!”
“约谁?”却是桑筱拉着如月,恰好听到了张作桐最后那句话。
张作桐弹弹烟灰,装模作样:“迎春坊的姑娘,怎样,今天晚上要一起去么?”
桑筱也不知他说的到底是真是假,于是想了想大声道:“今天下午你得陪着我打麻将打到吃晚饭,吃完晚饭再……再一起去放孔明灯!其他地方哪儿都不许你去!”
林霍堂忍不住笑:“作桐,你家桑筱可还真是个活宝!”
桑筱一听,眼睛瞪过来:“林大哥你要是今天不陪同的话,我就让如月嫂嫂今晚跟我回去!”
林霍堂忙装作受禁的模样,道:“好好好,下午和作桐哪儿都不去,就陪着你们俩,这样合格了么?”
桑筱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问如月:“如月嫂嫂,你说这样可以了么?”
然而如月却怔怔忪忪,似乎没听到桑筱的话一般,直到桑筱摇着她的手凑近她耳边大喊一声:“如月嫂嫂!”才一惊地回过神,浅促笑笑:“你刚刚说什么?”
桑筱撇了撇嘴:“如月嫂嫂,三个大活人在你跟前呢,居然都走神。”
如月回牵起桑筱的手,侧头细语道:“是如月嫂嫂不对,给你赔不是,你就大人大量了好不好?”
桑筱原本也只是假装生气,此刻对着如月的温言细语自然怎么都装不下去了,“哎呀”一声仰脸:“好吧,那就先原谅你,下回可不许啊!”
张作桐忍俊不禁:“筱筱,你怎么谁都来一个‘不许’?对我也就算了,对你如月嫂嫂怎么也管起来了?”
桑筱不理他,做了个鬼脸率先跑开了。
只是下午的麻将,如月总是走神,输得一塌糊涂,甚至连向来打得最差的桑筱都觉察到些不对劲:“如月嫂嫂,你今天可是大失水准啊!”
如月摸了张牌,看看是于自己没什么用的“九条”便随手丢了出去,刚出牌就听张作桐兴奋地大叫一声:“糊!”边说边眉飞色舞地将麻将摊开来,“清一色啊!”
林霍堂却蹙了蹙眉,轻握住如月的手关切道:“今天是身体不舒服么?”
从饭后,不知由来的疲倦和恍神就一直写满如月的脸,让他不由地担心。如月笑笑:“怕是有些困了吧,没事的。”
桑筱于是说道:“要不,咱们现在就去放孔明灯吧?总是打麻将还真有点困乏。”
张作桐“哧”地笑了:“你傻了啊筱筱,大白天的放什么灯?”
如月晓得桑筱原意是想替自己解围,深吸一口气努力打起精神:“真的没事的,咱们继续打吧,难得作桐今儿手气这么好,可不能浪费了。”
见状,其他人也不再多言,和牌的“哗哗”声音再次响起。
只是如月,又一次的游离了。
【肆】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1
莫如月和江瑜,忽然就这么熟稔起来。
他告诉她,他是军营里的新兵;她告诉他,家里头就自己一个女儿,纵使与大哥二哥关系再好,有时候还是会觉得孤单。
他问她想不想去乡下看看,她问他新兵训练苦不苦、累不累。
他开始叫她“安安”,那是除了母亲再不曾有人唤过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她只想和他分享;她会时不时地喊他“木鱼”,强词夺理说这就是他名字的含义,他哑然失笑。
通常,他们都是在江瑜休息的时候才见面,中元节的晚上,江瑜休息。
如月的闺房在二楼,听到小石子力道正好地敲打在窗玻璃上的声音,欢欣的神采瞬间挂上眼角眉梢,她连忙小跑到窗户边推开,树丛下,仍旧穿着新兵军装的江瑜对着如月挥挥手。
蹑手蹑脚地从父亲房门前经过,如月小心翼翼地下楼打开大门出去,轻轻地关上门之后就忙不迭地朝江瑜的方向小跑去。
如月不知道,在跑到江瑜面前的那一刻,她的眼睛都亮了:“木鱼,都这么晚了你怎么还过来?”
江瑜嘴角一勾:“不欢迎?”
如月嘟嘴:“明知不会,还装模作样说这些!”
江瑜刮刮她的嘴:“再嘟就要可就要挂油瓶了?”
如月“噗嗤”笑了,红霞悄悄飞上双颊,只是暗自庆幸天色已晚,能微微低头掩饰。
江瑜抬了抬方才一直放在背后的右手:“看看这是什么?”
“孔明灯?”如月一下子欢呼雀跃起来,“真的是孔明灯么?”
“如假包换。”看她这么开心,江瑜似乎被她传染也笑得愈来愈开怀,“你喜欢就好,也不枉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如月意外:“你自己做的?”说着便扒开他的手掌,果然好几道被竹篾划上的印子。心里一疼,如月刚欲说什么,却被江瑜抢了先:“再这么说下去可快要天亮了,你确定不想一起去放孔明灯?”
“去去去,当然去!”一听要去放孔明灯,如月立即又兴奋起来。
来到一块空旷的草地,江瑜将孔明灯先放在地上,掏出火柴。沾有煤油的粗布已经事先绑上,划上火柴点燃煤油,如月目不转睛地盯着仍然还在地上的灯。不一会儿,孔明灯因着燃烧的热空气而慢慢膨胀开来,江瑜看准时间,一放手,孔明灯冉冉地飞升了起来。
如月高兴得拍手:“真好,孔明灯飞起来了!”
孔明灯越飞越高,仰头看着墨色苍穹中唯一的光亮,江瑜不知道,其实他自己微微笑了。不是平时略带戏谑的勾唇,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回头看身边仍旧目不转睛盯着孔明灯的如月,江瑜不由好笑:“再瞪,再瞪眼珠子可都要出来了!”
如月斜了他一眼,想叫他“木鱼”,却听他说:“安安,许个愿吧……”
说着自己先闭眼,双手合十虔诚地许愿。
那一刻,如月忽然明白他带她来放孔明灯的用意了。学着他的模样,如月也合手闭眼,在心底默念:母亲,安安如今过得很好,还遇到了身边的这个男子,江瑜。母亲,今天是中元节,安安早早的就给母亲上了香,现在,母亲能不能保佑安安,让往后每一年的中元节晚上都同今晚一样,和江瑜一起来放灯?
如月睁开眼时见江瑜早已睁眼,正含笑专注地望着自己。
面上一红,如月很小声地说了句:“木鱼,谢谢你。”
静谧的夜晚,周围空空旷旷的一片,昆虫的鸣叫声此起彼伏。但这些,都无法掩盖如月刚才那句轻微的话。
江瑜轻轻地拂开垂落在如月颊边的发,刮刮她的鼻头:“傻丫头!”
如月的头埋得更低了。他的语气那样亲昵、眼神那样专注、动作那样温柔,如月觉得自己的心一颤,仿佛跃进了一个蜜罐子里,甜到嘴角的笑怎么都抑不住。
“走吧,晚上露水重,早点休息。”
如月咬唇努力不让江瑜看出来自己欢喜得快溢出来的笑,点点头,抬头瞅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眼,然而下一刻却愣住了——
骨节分明的手,伸在她面前。
如月怔怔地抬起头,他还是之前的神情和笑容,只是,对她伸出手。
一颗心跳得仿佛要跃出来一样,如月忽然耳鸣了,“嗡嗡嗡”的耳鸣声让她有种除却此万籁俱静的感觉,而月色之下——或许还有方才他们放的孔明灯的光亮,他含笑的眸子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她看见自己的倒影,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江瑜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
宛如隔了有一世纪那么长,如月才慢慢意识到,他的手已经主动伸在自己面前,她要做的,只是紧紧将它握住。
缓缓抬起自己的手,若是之前如月还有些因为太过惊喜而混沌不清,那么此刻的如月已然反应过来,笑逐颜开,生怕江瑜会反悔一般,飞快地紧紧握住他的手。
他的手比她大了半截,干燥,温暖。
江瑜的心因为她这样的举动瞬间柔软下去,另一只手揉了揉她的顶发,忍不住失笑:“真是个傻丫头!”
夏日的晚风凉爽中带着热气,如同如月此刻躁动的心,因为江瑜而悸动不已。
走在他身边,尽管天黑尽管空旷,但对于如月来说,牵着他的手,走到天荒都不会心慌。如月甚至一边偷偷捂嘴笑一边想,下大雪的时候若是不打伞一直走,是不是就可以一路到白头?
江瑜将如月送到莫府门口,替她理了理旗袍的领子,笑道:“到家了,快进去吧!”
归来的路因为心情的不同变得特别短,如月撅嘴,舍不得进去,舍不得让江瑜离开,但也晓得天色实在太晚了,于是闷闷地说道:“那你,那你路上小心。”
如月巴巴眼的模样实在很好笑,江瑜忍不住笑弯了腰:“你呀你,明后天不是还能再见面么?”
从来,江瑜没有笑得这般开怀过,这样发自内心甚至还带着些孩子气的笑容让如月不禁看得愣住了——他的眼神深邃,瞳仁漆黑,在深夜里亦有着柔和光亮。而江瑜在黑夜中凝视她的目光,让如月仿佛看到了石头开花,向日葵在月光下不再枯萎,金鱼在逆流的河水中游得欢畅。
如月终于明白,原来,自己青了眉黛,软了腰肢,黑了长发,就是为了到最美丽的岁月来等待他。
于是,在月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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