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就在这苦熬苦熬中来到了，远远近近的山峦，纵横交错的沟渠和川道，绿色已经开始渐渐地浓重起来。

玉米、高粱、谷子、毛豆……大部分高杆作物已经长了大半截。

豆类作物在纷纷的开花：雪白的黄豆花，金黄的蔓豆花，粉红的菜豆花……在绿叶丛中开得耀眼夺目。

这么生机盎然的季节里，柳燕却感觉如同在地狱里煎熬。

为了这个不该来到的小生命，柳燕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去年的冬天日子还勉勉强强能够过下去，一开春，衣服越来越穿的少，肚子却像气球一样，越吹越大，最后衣服也是包不住了。

母亲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是每天都唉声叹气、心事重重的样子，确实也是有点为难，不可能一直就这样呆在家里啊，万一被发现了，轻则罚款，重则拆掉房子，无论哪一条柳氏都是伤不起的。

她一个妇道人家，能够有什么办法呢，何况乡俗也不允许姑娘家在自己的娘家产子。

当然母亲不是没有含沙射影的提到过她肚子里面的这个孩子怎么处理，由于当时受二姐和大姐的影响，他们都不敢轻易作出决定，这样就慢慢的耽搁了下来。

直到有一天，一个来串门的邻居无意之中打量了她，意味深长的说道：“柳燕，我看你好像是越来越胖了啊！”就这一句，把她和陈毛毛吓得胆战心惊，他们一商量，娘家是呆不下去了，于是打算走。

好歹陈毛毛有个手艺，走到哪里吃饭应该不成问题，他们简简单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就离开了家。柳氏也没有办法可想，只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在夕阳落山之后，像做贼似的离开了柳江，出去漂泊。

原本应该在家里保胎养胎的孕妇却要颠沛流离，东躲，这种日子实在是过的索然无味。他们的心情都特别的苦恼，却又没有办法可想。

首先他们想到了大姐家里，大姐家里地处偏僻，应该要比娘家强一些，当看到妹妹一脸憔悴的出现在面前时。

柳兰英是既心疼又伤神，她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里还可以把她保护好。

如果把她留在这里，也会造成众矢之的。加上姐夫的秘密，他们呆了半个月，就又决定还是走的好。

日子还在继续，前途却是一片茫然。家是更加的不能够去的，就算是不要了那间破房子，妇女主任杨秀珍正虎视眈眈的张着血盆大口等在那里呢，候着他们自投罗网就又可以去邀功求赏了。

走，又能够走到哪里去啊！

人可以藏着掖着，但是肚子一日三餐可是要塞东西的。柳兰英咬了压根，决定豁出去了，她让陈毛毛继续编织他的篾货，以便多找一些钱可以等孩子出世了好用。

至于妹妹，就藏在她家后面的地窑里，这也许比到处躲躲藏藏要强得多，至少一日三餐的伙食还可以匀称些。

大姐就是大姐，为难的时候总是能够想出办法来。

大姐想好了，只要孩子一落地，生命就保住了，以后再做打算，走一步看一步吧！

现在如果被抓住了的话，小孩子也是保不住，还会被罚款。

两个懵懵懂懂的年轻人终于知道了偷食禁果的味道了，除了甜如蜜，还会如此的苦不堪言，乃至于会逼得人无路可逃！

一想到两个人要分开，都有些依依不舍。

晚上，陈毛毛安慰柳燕道：“宝贝，你暂时先熬着，等我们的儿子出世了，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的。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对你加倍的好。”

柳燕也只好忍辱负重，在这里独自煎熬了。

地窑里，刚好可以铺一个床，平常这里也很少有人光顾，姐姐又怕两个女儿不懂事，泄露了什么风声，就怕麻烦了。

所以这几个月呆在那里，连姐妹两个都不知道，好在怀孕的人一天到晚就喜欢睡觉，在这巴掌大块地方，有了个落脚的地方，那可比外面去不知道要强多少呢。

“妈妈，你什么时候又有这个衣服了啊”

大凤的心倒是很细的，居然从衣服的角度都可以观察出事情的披露来，柳兰英若有所悟，马上把自己的衣服给了妹妹穿，而且尽量东晾晒晾晒，或者是重晾晒，可见她的良苦用心啊。

大姐夫每次就会笑她神经过敏，谁会注意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啊，笑她做贼心虚、掩耳盗铃。

陈毛毛也就又回到柳氏的家里继续招揽生意，上门帮助人家编织筐子，没有人请的时候，就在家里不分日夜的继续编织着。

自从两个人相恋以来，他们两个还从来没有分开过，而如今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的，难免都会牵肠挂肚，尤其柳燕现在基本上是快要临盆了，怎么不叫人担心啊。

好在住在大姐家里，一日三餐是解决了，如果没有大姐的收留，她真的不敢想象，自己到底会沦落到什么地步。

如果人不长大多好啊，柳燕百无聊赖，时时刻刻都会这么想，自己十七岁还不到，现在就要糊里糊涂当妈了。

老实说，自己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还想多玩几年，不想这么小就被一个娃娃缠住了手脚，后面老是拖着一个尾巴，那该多么的不自由啊。

但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由不得自己做住了，生活把自己这个不听话的女人要牵着鼻子走了。

天气是如此的热，不要说行动，就是坐在那里人都觉得呼吸困难，柳燕现在好后悔啊，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但是有什么办法啊。

她每天就像坐牢一样，白天和姐姐躲在家里说说话，晚上一个人冷冷清清的睡在地窑里，地窑里还算阴凉，但是时间一长，原本活泼的她好动惯了，憋得十分的难受。

她不停的诅咒陈毛毛，情绪也越来越差，刚开始的时候陈毛毛还隔三差五的来陪陪她，后来大姐说这样来来去去的，万一走漏了风声，被人家识破了就不好办了，所以让他尽量少来这里，加上柳燕的唠唠叨叨，他乐得守在家里清闲一些，只盼望孩子早一些的生下来，看她的脾气能不能有所好转。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望眼欲穿的时候，算了算日子，还有大半个月孩子就该出世了，如果继续呆在大姐家里不太好，万一孩子要生了就麻烦了。陈毛毛和丈母娘一商量，决定还是要回家去，他们没有登记结婚，又没有合法的手续，加上年龄也没有达到，所以不敢大白天的到处走动，只好选择晚上行动。

“只是晚上行动对身怀六甲的人不太好，哎……

好好地日子被你们这么一折腾，也不知道后果会怎么样啊，你们自己闯下的祸，不管是苦是乐就要看你们的造化了，你们自己好自为之吧。

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什么能耐，你们也不要怪我。”

柳氏实在不好责备什么了，早知道今日，又何必当初啊！

“你现在回家去，就那么一间房子，你们怎么躲藏啊！

挺着个大肚子，还要东奔西跑的，这可是她自己找来的，也怨不得别人。”

柳氏咬咬牙，皱起眉头，叹了一口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牛马！路都是自己的脚走出来的，怪不了谁。”

柳氏一会儿又自言自语，一会儿又长吁短叹，她实在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办法来，要不是大女儿把他们收留了二三个月，他们的苦头早就开始吃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苦难刚刚才开始啊！

陈毛毛心里明镜似的，其实心里也是忐忑不安，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不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那也不是没有可能。

到大姐家里，陈毛毛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柳燕，柳燕心里自然不是滋味，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大姐握住五妹的手，心里也是十分的担心，这么一个漂亮的活泼的燕子，就也许会因为这一步的不谨慎而把自己的大好前途毁于一旦了。

她什么都还不懂，这一去前途未卦，陈毛毛家里的那副烂摊子，她又如何应付得过来啊。

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想想前有追兵，后有老虎，日子到底该如何延续下去呢

她自己也是打这一路过来的，走的如何心酸和苦闷，那只有自己清楚了。

他们做贼似的偷偷摸摸回到了家里，除了有几声狗吠外，没有被一个人发现，他们心里不由得沾沾自喜，瞒天过海的进了家门口，把驼子吓了个半死，还以为半夜三更闹鬼了呢。

“孩子在别人家里生怎么好呢自然要生在家里来的。”陈毛毛对父亲说。“差不了多少天了，我们打了主意还是回来算了，燕儿在大姐家的地窑里苦熬了几个月。”

他说的有些哽噎，偷偷地转过身擦了一下眼睛，鼻子酸得难受。

“孩子，看苦了你了！”驼子也心酸，不过马上就镇定了下来。“我先去弄些吃的给你们，只怕是饿怀了吧。”

吃饭的时候，他们又商量了一下该怎么过这一二十天。

陈毛毛想抛头露面，又怕别人起疑心，最后还是决定两个都躲起来，等到小孩生下来再说。

他们想想也觉得这样才安心一点，不然弄到最后还泼了汤就麻烦了。

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但是两个大活人要吃要喝啊，再鬼鬼祟祟，还是瞒不过聪明的童子。

这天驼子正在遮遮掩掩的搞点好菜，童子假装要和老叔喝一杯，驼子支支吾吾，不情不愿，哭丧着脸。

“老叔，我们好歹是同一屋檐下的，有什么心事不要遮遮掩掩的把我当外人，你从小看我长大的，难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心里还没有数吗”

“对于你，我是不要防备的。”驼子叹了一口气。

“我看你这几天鬼鬼祟祟的，你实话实说好啦，我如果猜的不错的话，他们小夫妻肯定回来了是吧”童子一脸严肃，“你们防着我，不是让他们白天黑夜都藏着掖着吗你想憋死他们啊”

驼子一脸无奈，“快要生了，这可如何是好我一点主张都没有。”

“你开什么玩笑，一点主张没有，你好歹也养过孩子的，怎么会没有主张呢”

“我的毛毛是你的老妈接的生，你母亲什么都懂，那时候也是多亏了她的。这个你应该还是有记忆吧我一个大男人，看到那个场面都吓得两脚发抖了，哪里还能够有什么主张啊。”

童子笑了笑，也是，我那时也不过是十来岁，哪里管那么多啊，只高兴有一个小弟弟做伴可以玩了呢。

“说来我这个驼子遇见你母亲做邻居真是有福气啊！你母亲人心好，又能干，可惜病来如山倒，没有办法啊。”

“我父亲就是因为母亲走了，太思念的缘故，终日郁郁寡欢，才会导致无疾而终，都年纪轻轻的……”

被驼子提起了母亲，他心里难受，现在自己一个孤家寡人的，无依无靠，如果二老还在自己也不会拉拉踏踏一直到现在还娶不上媳妇。

他鼻子酸酸的，感觉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一样。

“我父亲死的时候一直都说亏了你驼子叔叔，一直帮他开导他，不然就和母亲一起走了。”

“你父母那个感情才叫好啊，他们两个没有白活，恩爱了一辈子，羡慕死了我，嘿嘿嘿嘿。”一想到童子的父母，他就会想到他父亲生前时可爱的言行举止。

每次他们两个人一吵架啊，他父亲就去散步，一散步回来，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这个秘密在他们哥两喝酒的时候说出来的。

“你父亲的脾气就是好，虽然人是牛高马大，你老妈如果一动手啊，他就举手投降，心甘情愿认输，从来就没有动过你母亲一个手指头呢。”

驼子其实在他父母死的时候帮了他好大的忙，都是他忙前忙后的，那时的他除了就知道天塌下来了，还知道什么啊。

几个姐姐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为了谁多出一分钱都吵得不可开交，没有什么情谊可谈，可能正好应了那句：远亲不如近邻的话。

两家都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情，你帮我我帮你，这不是更加感情深厚吗，童子道：

“我现在也没有了父母，叫你一声叔，已经是把你当我的亲人一样看待了，你把毛毛两口子叫出来，多一个帮手总是要好一些。也让他们透透气，别人你们尽管去躲避一下，对我就不必要了。”

“既然如此，那感情就好了。”驼子眉花眼笑的跑到门口道：“你童子哥心如明镜呢，还不快出来啊！”

二人听了，心里也欢喜不尽，几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讨论下面该如何走，最后还是童子给他出了一个主意。

“镇上医院刘医生的老公是他的战友，就让她偷偷在家里帮柳燕接生安全性大一些，这也是她找外快的好机会，瞒住医院在家里帮人接生，她还管你私生子还是什么子呢，只要有钱赚就行了。

不过口风要紧一点，不然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她私自接生和你私自生崽都一样的严重，你们只要不连累她就行了，下一次赶集他就去打听一下大概要花多少钱，到时候就去，免得手忙脚乱的，我也好去给你们先透透气，探探口风。”

驼子千恩万谢，不停的感谢童子，这可是帮了大忙了，不然他真的要愁眉苦脸、不知所措了，又不敢公然去打听消息，怕被人识破，现在好了，没有了后顾之忧，睡觉都踏实，打呼噜都均匀了。

陈毛毛一口一个哥的叫得特别亲热，柳燕也在旁边不停的劝酒，能够有这一条关系实在像是雪中送炭啊。

不然她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没有着落，老是担心自己的安全问题，没有母亲在身边，这边又是个公公，她心里没有底啊，老在做噩梦。

“没有想到我童子哥还是我命中注定的贵人啊！”

陈毛毛笑嘻嘻的对柳燕说。

“哎，我也是心里没有底，虽然我嘴巴上不停的安慰你，其实我哪里见过女人生孩子啊，我就见过陈刚的老婆哄孩子，每天都是哭哭啼啼的，她在那哄啊唱啊的，像个疯子一样。燕儿，等我们孩子生下来，你大概也会变成那样吧，嘿嘿。”

“那也那么值得回味无穷吗”柳燕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这么傻，能不能当个好父亲啊”

“我就是傻，你不是比我更加傻吗知道我傻，又知道我穷，还要嫁给我做媳妇，现在还要为我生个儿子。”

这么多天来，他们难得今天这么开心，心情也好了很多，许许多多眼前的烦恼就这样被突如其来的一丁点儿的喜讯击毙了，原来生活中也会有机缘存在啊。

陈毛毛把女人搂在怀抱里，耳鬓厮磨，还左右摇摇摆摆的。

“有什么办法呢人人都说狐狸精是女人的专号，我家里的狐狸精却是个男人，就把我糊里糊涂的迷来了，这个陋室很危险啊，出了个狐狸精呢。”柳燕咬着唇直笑。

“你这张嘴巴，我还真是说不过你呢”

他蜻蜓点水的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高兴之余，又蹲下身去。

他轻轻地抚摸老婆的肚子，忍不住对着肚子说，“宝贝，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啊，你要是还不快点出来，你老爸我就要憋死了。

你老妈又不让我乱动，毛手毛脚可以动，还有那个毛什么的就不让乱动了，我可苦死了呢。”

“又不正经了，哪一天那只毛爪子不在我身上鼓捣，还苦呢，你来背一下你的儿子看看，一天到晚，腰酸腿疼呢！”

“老婆辛苦，老婆万岁，老婆万万岁！”陈毛毛一把将柳燕抱了起来，转着圈子。

柳燕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不停的用拳头打他的肩膀。

房间里一片笑声，似乎都要飘出窗户外了。

大家心里的一块石头都落了地，加上生活里又多了一个童子进来，自然乐趣了许多。

这些天他们的脸上由乌云密布转变成了阳光灿烂，看什么什么都顺眼，吃什么什么都香喷喷的，听什么什么都顺耳，就连猪猫狗看起来、听起来都令人心情舒畅。

好消息继续来了，童子已经去找了刘医生，刘医生满口答应，还让他们提前几天就去她的家里玩一下呢，也好让她免费帮忙观察一下胎位。

“对了，她问你们去照过了没有她琢磨你们这种情况，百分之九十九没有去过医院，让你们那天就去她家里看看。她对于接生可是个老江湖呢。”

听了童子的话，柳燕忐忑不安，还真是怕自己的胎位不正呢，于是怂恿着陈毛毛早点去那里，不然她又要吃不下、睡不着了。

农村中有这样一句话，女人怀着孩子，前面是包肚，后面是一勺土，意思就是生和死都悬在一线，弄不好，孩子没有生下来，大人的命就没有了，很可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