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天堂》 第104章

那个时候,在我看来,人才相对匮乏的乡村中学存有比人才济济的高校更能施展抱负的更大空间。——经验告诉我,事实也这样,越是落后越是混乱的地方越容易出成绩。我比那些因留恋县城而哭喊着要求留县城工作的同学早五六年时间做到副校长位置的事实勿庸置辩地证明了我当时看法的正确,这也是差距产生后唯一令我聊以自慰的地方。

说起做副校长这段经历,有必要再提一下我那位同学的父亲:他是一位并不被同行看好的老乡镇干部,或许命运偏喜欢眷顾这种人,临到退休的时候突然被任命做了分管教育的副书记。对于这样的任命,连他自己都感到奇怪,后来自一位老朋友那里了解到,原来是一位老同事做了邻县的组织部长,与县委组织部长一起开会时偶然提及了他才有了这样的结局。

多年的乡镇工作经历让他养成了孤傲执拗的性格,所以他并没有对老同事的故意示好做出应有的反应,反而心安理得地做自己的官,一门心思要做成点儿事儿。因此,做了不到两年便退居二线不再管事儿。

或许果如他后来感慨的那样,小人物的命运往往是不能自主的,做不了的事儿反不如不做,以免空留遗恨。

小人物跟其他事物一样,也是相对的,对于我来说,他又是实实在在的大人物,一句话便改变了我的命运。

应该承认,这里面不单纯有巧合的因素,最关键的还是沾了地域狭小让他能够充分了解我的光儿。问心无愧地说,他力主我做副校长并不存有半点儿私心。我常常想,这或许是由他特殊的经历所促成的。他不仅希望我做副校长,而且想让我锻炼几年后做校长,他想把我培养成全县最年轻的校长。

现实是,优秀的教师不一定适合做校长,象我实在不具备做校长那种协调各方的能力,原也不想做什么校长,但碍于他的情面又不得不做。幸喜有他的鼎力支持,我尽可以无拘无束地施展自己的抱负而不必去顾忌那些所谓的应酬,却恰恰中了他的意,他因此总大会小会地表扬我。他当然是为了提高我的威信,但他分明忽视了“佼佼者易折”的道理,我无疑很快就得罪了不少人。在他二线后,由于丽萍的参与,他的好意反让我失掉了教课的机会。

我历来认为,生活上的困难并不可怕,它不仅能够磨练人的意志,而且长期处于这样的困境中,只要前方闪现一丁点儿火花,就容易激发人的希望,因为希望,生活常常会比让自己麻木至看不到任何光明的一帆风顺更加有滋有味,但没有人甘愿处于这样的困境,因为这样的困境也是对人的意志力的一种考验。最可怕的,往往是过惯了优裕的生活,思想却如同激流中的航船忽而冲至巅峰忽而跌入谷底,眩晕得让人丧失了目标。

丽萍当然不会理解这些和我的想法,她跟多数人一样认为,无所事事的总务处副主任的位置是个难得的肥差。从副校长到副主任让我彻底从既累死累活又得罪人的教研工作中撤出来,难道真如她所说是我的解脱?可我心中的梦又如何做下去呢?

生活总是在不停地给人制造着麻烦,又绝不肯让人一下子便陷入绝境。这或许也算是一条法则吧。——难耐的寂寞和失落无情地噬咬着我,受了同事们因差距而引发的已达到了极致的变化的诱惑,勉强做了一点儿辅导孩子的事儿,却居然沾染了自己最反感的铜臭气,虽改善了经济上的困境,却让我更加彷徨。我不知道如果没有我那位过来做校长的校友的帮忙,我的耐心还能不能维持下去。

丽萍不象我,她似乎总有一股遏制不住的激情,从不知道后退。在经历过一番成功与失败的折腾之后,她不顾我和同事对她异想天开的讥笑,居然成为我们乡中学众多不折不挠参考教师中第一个通过国家公务员考录的人,而且是女人。

我再次走向课堂时,她正处于积蓄力量准备再次冲刺的阶段,已无暇再过多关注我的事情,而且此时的我们也因为大舅哥的意外归来而暂时摆脱了困境,正是我该有所作为的时候。

2

然而,我却突然可怕地发现自己似乎已完全丧失了原来的激情,象一个迫切地要得到某东西却又总是得不到急切间坠入深渊的想醒来又无法醒来的噩梦。——《教学大纲》变得那样地生涩难懂,象我总被外界某个事物闪断而无法凝聚到一个点儿上的神思一样不可理解,我只有固守自己原来的教学方法,却不再象过去那样激情四射游刃有余,而且总游离于《大纲》之外无法收拢自己而让自己感到从未有过的吃力。

现实是,这个曾经令我暗中颇为自得的教学方法,仅仅不过几年的时间,已不能用来激发学生的原动力,反而被他们当成了一种幼稚的空洞的说教。因此,他们对于我的授课就象我的授课一样感到没劲。

理所当然地,在随后的一次集中体现教学成果的测试中,原先名列全校前茅的我们班一下子跌倒了全校的倒数第一。为此,让我重返课堂的那位校友校长对我总是脱离《教学大纲》的做法委婉地提出了质疑和批评。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尽管我很快便了解到,这次其中考试的成绩不少班级都来自于“手拉手”,还是让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所谓的“手拉手”,是我做副校长期间倡导的一种教学方法,即按照学生的学习成绩和性格特征结成帮扶对子以实现共同提高。

这种方法居然被人创造性地应用到了考试上,而且获得了荣誉,并且同样可以自豪地享受荣誉,不能不说是对我莫大的讽刺。

为此,我不顾同事们的敌视,猛烈地抨击这种典型的舞弊行为,尽管我的抨击除了让我陷入尴尬之外,对于现状并没有多少改变,但我固执地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弥补对我高贵的自尊的伤害,我因此而充满了激情,又因为激情而让我躁立不安。

我的一篇虽竭力平缓却仍难免慷慨激昂的文字引起了县教育局的重视,工作组很快就进驻了我们乡中学,很快就做出了“我因为嫉妒而狂言乱语”的结论。

我不服,去找一向支持我的校长。校长正满脸怒气,工作组的到来显然让他狼狈不堪。看得出来,他对舞弊事件并非象他说的那样毫无所知,至少是他放任了这种舞弊行为,而且正是因为他的四处打点四处赔不是才争取到了这种结论。对于我的到来,或许出于校友的缘故,他的脸上勉强挤出了一点儿比哭还难看的笑意,显不出任何欢迎的真诚,因为他明显地把脸别向一边,没有一句欢迎的话,只顾自言自语地感慨了一句“嫉妒恶于虎啊”,便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我呆立当地,半晌无语。

时隔不久,我教导处主任的位置虽没有被免掉,但实际上已成了空职,因为另一个教导主任的任命在工作组撤离后的第二天便已下来了,他忙不迭地全面主持起了教导处的工作。一个不大的教导处有两个正主任,而且都出席校务会,实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这似乎怪不得新来的教导主任,因为校长习惯的用征求意见的方式对教务处工作的安排不再冲着我而总朝向新主任,他仿佛已忘记了我的存在。我实已形同虚设,没有人给我安排工作,也没有人向我汇报工作。我无法忍受这种尴尬,便不再出席校务会,当然也没有人再通知我,教导主任的待遇自然也在我主动不再出席会议的一周后自动地不了了之。

这并没有迟滞我抨击舞弊的决心和步伐,我必须对花样翻新的舞弊行为有一个全面地了解,这不单纯是一个骗取荣誉的问题,长此以往将是对学生道德和信仰的毁灭性打击。我的神经由此变得敏感,显然在无限地夸大着舞弊危害性的同时,同样敏感地洞察着一切。

事实上,在反舞弊问题上我并不孤立,但我的极端行为还是从形式上把自己孤立了,没有人在公开场合跟我沟通交流,即使我的那些坚定的支持者也不肯跟我多说一句话。

不过,我没有因为压力而放弃,从发动学生揭露舞弊行为企图化被动为主动的活动中和同样实施了舞弊行为却没有受到预期效果的同行的牢骚中,我很快便掌握了这些确不易找出证据的舞弊行为的足够信息——除了“手拉手”之外,舞弊行为已发展至监考老师之间相互“关照”以应对乡教委为防止舞弊行为而采取的不同年级不同学校的教师互相调换监考的措施,有的甚至在阅卷和分数统计上做手脚,同一乡的教师之间毕竟还是相熟的嘛,更可恶的竟然有个别人每到考试便要以考务费的名义向学生收取舞弊活动经费。

对于这些明目张胆地舞弊行为,我认为,必须要进行无情地鞭挞,我不停地向县报社电台撰稿揭露,然而,稿件全部如同石沉大海,根本没人理睬。唯一的办法,只有洁身自好,用实事求是的成绩来反击,事实胜过雄辩,虽然必须要等到升学的时候。因此,我把分数看得更重了,对学生的要求也愈加严厉。

这时,另一个预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事情得从已做了镇长的丽萍说起,她从不过多地过问我的事情,却显然洞察了我的内心。那一段,为了帮我实现目标,她经常把她们镇中学的一些测试题捎给我。她们镇中学是全县的名校,这些测试题确具有很高的水平,对我的教学帮助非常大。

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她又给了我一份卷子,卷子上的内容有不少是我从未向学生讲过的,测试的平均成绩当然是极低的。

问题便出在这份我测试后即着重进行了讲解的卷子上,待期末考试的卷子发下来之后,我发现期末考试的所有试题几乎就是这份卷子的翻版。

决不可能有如此的巧合!!!所以,我们班虽然获得了全县统考第一名的成绩,我却象吞了绿头苍蝇一样恶心,尽管并没有人知道事情的内幕,我仍然觉得同行们分明在指指点点地骂着伪君子,我感到自己象做了贼一样没脸见人,巴不得觅一地缝钻进去不再出来,或者把自己搅成肉沫重塑一个自我,自然也不会去出席全县举行的先进表彰会。我感觉自己四肢无力,迷迷糊糊的,根本已无力走进乡中学的大门。幸喜组织上为照顾我和丽萍两地分居的实际,我被调入了丽萍所在镇的中学。

我是个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心里藏不住事儿的人往往心重嘴松,遇有高兴的事儿,总喜欢说出来炫耀一番;而碰上烦心的事儿,则常常唠叨不休,仿佛完全丧失了主意。这类人通常干不成大事,但这类人也有一般好处,那就是追求执着,对自己要求苛刻,不能容忍污垢哪怕是对自己一丝一毫的沾染。

崭新的环境无疑不仅丝毫没有赶走我的郁闷和落魄,反而变本加厉地折磨起我来。实在经不住这种持久的暗无天日的折磨,我决定向县教育局坦白一切,似乎不这样我便无法活下去。

可是连续写了十多封信,却始终不见回音,直至我利用一个周的时间通过跟踪盯梢的办法见到了局长,县教育局的工作组才总算派了下来。

工作组却似乎并没有做什么,只是先后到两处中学吃过一次饭便草草收兵了,走时没有留下任何结论。

我因为工作组的到来逐步放松下来的心情再度紧张起来,再三地跑去追问校长,校长均不置可否地摇着头笑笑。我迫切地需要一个结论,似乎只有一个客观公正的结论才能安慰自己,我象口渴的人期盼着甘泉一样期盼着这个我不可能得到的结论。

已做了书记的丽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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