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眼中的毕玄是什么样的?”
他纵横多年,无论是血战中原名士成武尊之名还是回突厥为东将军,从未在乎过别人目光,如今却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问出口。
吴裙细想一番,却是眨眼笑了笑:
“大约是虎狼之人。”
她柔软娇嫩的手被古铜色的大掌包在掌心,毕玄思极方才细弱触感,不由挑眉:
“公主年纪尚小怕是不知虎狼之意。”
他眼中笑意沉沉肆虐,那小公主微微愣了一下,却是终于反应了过来。
雪肤之上宛若生了桃色,连眼尾处轻翘的弧度也显得滟滟动人。
吴裙微微撇过眼去便要抽出手来,却被那人牢牢握住。
不由更加羞怯。
那是一种很动人的姿态。
毕玄朗笑一声却是松开了铁钳一般的手。
那花儿毕竟娇贵,若是真惹怒了便也不好了。
吴裙揉着手腕儿微微背过身去,送客之意已是明显。
晨光央央。
那粉桃的衫儿贴在雪色脂玉之上更显得靡靡动人。
毕玄眸光微沉,却是笑道:
“公主已可嫁人,以后自是要知道这些事的。”
那小公主却并不理他,微侧着面容低低垂眸。
庭院里静静地,宫女们早已被打发到了一边去。
枝头花瓣儿被风吹落在长长眼睫之上,似覆了一层香气。
束袍武士叹了口气:
“我要走了。”
他此刻语气终于又恢复了之前模样。
吴裙犹豫半晌慢慢转过身来,却见毕玄已翻身上马,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真的要走了。”
他语气朗朗似含着笑意。
小公主眨了眨眼,却是弯下了眸子。
昨夜雨后,今日难免寒凉。
瑟瑟春风吹着单薄衣衫,似那日洛阳一日桃花落尽。
吴裙微微伏身行礼。
不知怎的,毕玄竟想到了那日夜里她俏语无意的话来:
‘待你当上可汗再来与我说话。’
不由朗声一笑。
那位人人敬畏的武尊已扬鞭策马而去,像来时一般,肆意飞跃出这沉沉宫墙。
吴裙轻轻勾起了唇角。
她笑意天真动人,一旁不知何时出现的蒹葭默默将雪色披风披在那美人肩上。
“瞧着一会儿又是有雨了。”
她低声道。
小公主微微点了点头,任由她扶着入了殿中。
洛阳城外。
灯火与雨滴漫上画舫,远远望着竟是影影绰绰。
画舫之上一清俊男子负手立于船头,看着城中高楼不知在想什么。
“裴大人怎么不进去喝酒?”
背后突然多出一只手来,裴矩微微皱眉,转过身时却已敛下寒意:“不胜酒力,倒是已有些醉了。”
独孤峰笑道:“裴大人初来洛阳,这不胜酒力却是不好。”
这青年俊才虽是难得,却也不必独孤阀一力拉拢。可那裴矩却是出身裴氏高门。身后也是不可小觑。
独孤峰想到日前宫中传来的消息,目光微微闪动。
正这时,随行歌女痴痴缠上男人手臂。
裴矩面露尴尬却听独孤峰笑道:
“裴大人刚出来一会,没想到杜大家便已如此不舍了。”
“怎的往日也不见对我们几个常客如此热情啊。”
杜芷轻笑了声,挽着男人的手却并未松开:
“独孤阀主也说是常客了。”
她说话间又往男人身上贴了贴。
裴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却是任由两人一唱一和间拉入画舫笙歌曼舞之中。
三旬酒盏已毕。
舫内舞姬都已退下。
独孤峰饮了口酒,突然道:“裴大人入宫述职之事可有眉目?”
他似只是随口一问。
裴矩摇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尚未。”
他坐在阴影处看不出神色来。独孤峰微微眯了眯眼:“我这里倒是有个好差事,不知裴大人可有意愿?”
他这话拉拢之意已是很明显,裴矩并未答话。
独孤峰也不介意。
只是看着舫外江心悠悠道:“九公主尚缺一太傅,陛下寻觅多时,我看裴大人或可胜任。”
这差事本是热饽饽,奈何宇文化及从中作梗,至今仍未有人填补空缺。
裴矩微微眯了眯眼:“裴某才疏学浅恐不能胜任。”
他语气淡淡倒叫独孤峰高看了一眼。
初入洛阳为官的青年谁不想攀上九公主。
这裴氏芝兰倒也不枉虚名。
独孤峰轻笑一声慢慢落杯:“你这样很好。”
他语意不明,细想却似有更深的意思。
裴矩静静倒了杯酒,看向岸边灯火通明。
隋帝九年四月。
开文举自各地选拔人才。
世家子弟也应召入洛阳述职。
宝殿里:
隋帝支手坐在龙椅之上,手中轻叩着半玫玉玦。
他似已不耐烦了,半阖着眼漫不经心。
随侍大太监看了一眼殿中跪着颤抖不已的青年微微皱眉:
“陛下?”
今日殿上俊才皆为九公主太傅之职而来,没成想却如此不成器。
隋帝淡淡摆了摆手,高育便已知其义:
“下一个。”
唤作闻常的青年心中一叹,却是伏身慢慢退下。
他们本是寒门科举士子,由地方选拔而来入洛阳得见天子述职,却不想竟卷入九公主选拔太傅一事之中。
一个已经成年的公主这时候选拔太傅,可见隆宠之盛。
青年想到那闻名天下的惊鹊台来,倒也不觉得稀奇了。
见他出来,殿外候着的众人倒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提起了心。
只一个时辰,便已有三十人离去。
只是不知下一个是谁。
裴矩微敛着眉目,站在一群士子之中,青衣寒俊倒显得名士风流。
高育目光微动:“可是清河裴氏?”
青衣名士微微颔首,气度风华皆是上品。
高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公子与老奴来吧。”
两人走后,士子们顿时议论了起来。
“竟是裴氏子弟,难怪。”
一寒衣青年羡慕道。
“这裴氏难道有什么来头?”
旁边人不解问。
寒意青年叹了口气:“你只观他来洛阳第一日独孤阀便在江心设宴款待便知他身份不凡了。”
此话一出,惹得殿外总管冷哼一声。众人顿时不敢多言,心中却俱是对那叫裴矩的青年好奇不已。
高育进了宝殿之后便已退下了。
殿内只剩了隋帝与裴矩两人。
龙涎香静静地燃着。
隋帝目光沉沉地打量着殿中青年,忽而笑道:
“果不负裴氏玉树之姿。”
那青年眉目俊逸,风华更是疏落难得,比一般世家子弟来说却多了分风流笃定。
裴矩淡淡垂眸:“陛下谬赞。”
他话不多,也无恭贺之语。
隋帝微微点了点头:“朕听说独孤峰那小子曾大力推举你。”
帝王语气似笑非笑,裴矩却似未听懂般,只道:“独孤阀主只是比陛下早见过微臣而已。”
这份自信倒是让隋帝眼露赞赏之意:
“你很不错。”
天色逐渐黯淡,夕阳落在琉瓦宫墙之上,映的一片残红。
裴矩由高育领着慢慢从殿中出来,一边悉心铭记着九公主的喜好。
穿过丛丛簇繁桃林便是太熹宫。
那玉笙高楼是隋宫最繁华的地方。
裴矩眼神微顿,便见高育扫了扫拂尘:
“九公主今日想提前见一见大人,老奴便不打扰了。”
年轻太傅淡淡颔首,待那背影消失才转身望向面前辉赫宫门。
帝王之意已很明显,这时候选太傅不过是为了告诉众人,九公主尚无议亲之意。也算回绝了突厥可汗之前的话。
裴矩微微皱眉,由女官引着进了内殿。
那粉衣雪肤的小公主正坐在窗边作画。
柔软双目认真地盯着画纸。
她画的是庭外桃花,枝叶蔓蔓,靡丽异常。
殿内静静地,只余沉香袅袅。
裴矩也不说话,随意坐在一旁拿了本书翻看着。
从容洒脱姿态倒让殿内女官们红了红脸。
吴裙始终未抬头,只是低头专心作画。
那雪色的小甲映在沉沉笔杆之上煞是好看。
枝头桃花落落,两人一个看书一个作画倒也和谐。
微风吹拂窗柩,裴矩翻书的手却突然顿住了。
吴裙弯了弯唇角,伸手拿掉青年太傅手中书册。
裴矩微微皱眉,便见那小公主将手放进了他掌中。
她似并未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伸手拉着太傅来到了案台前。
那画已大致完成,可那小公主却仍蹙着眉头有些不满意。
她将笔杆塞进身旁俊美青年手中,轻轻眨了眨眼。
“公主是想让微臣将树下之根画出来?”
裴矩淡淡温柔道。
吴裙点了点头,眼睛弯弯的似月牙一般,里面蕴出褶褶星光来。
裴矩也笑了。
手中朱笔微落那盘根便已画成。
他将笔架回案台上,便见那粉衫桃髻儿的小公主已伸手拿起了那画纸爱不释手的看着。
夕阳残照落在那琼玉丹唇之上竟是无端动人。
吴裙看了会儿微微招手让人将新画镶在璧上。
又转头过来看着面前眉目清俊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
她铺开宣纸又重新写了行字。
那字迹也如其人一般玉雪可爱。
青年太傅目光微顿,却是伸手握住那小公主尚未来得及收回的手,如惊鸿一般在纸上写道:裴矩。
只二字便是道不出的风流肆意。
吴裙颈上微微泛了些桃粉色。
却未看见身后青年深沉笑意。
第65章
自从有了太傅之后; 吴裙倒也不似往日惫懒。
她向来尊贵,隋帝为免其烦忧,那些寻常贵女要学的东西却是很少触碰,多是由着兴趣来。
这么正式上课也是头一次。
裴矩来时便见那小公主正襟危坐地持着书坐在案几前。
不由轻轻咳了声。
殿内女官们唇角弯了弯却是不敢笑出声来。
吴裙新梳的桃髻蹭在桌上已有些歪了; 手里书册竟也是拿颠倒的。
此刻听了那带着沉沉笑意的声音,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来。
许是睡得久了,那双清软的眼睛里湿润润地,朝露似的玉珠挂在长睫上欲落不落。
“公主几时起的?”
裴矩清了清嗓子; 笑意清淡的问。
嬷嬷看了那正揉着眼睛的小公主; 心下软了软:
“公主未免让裴大人久等; 卯时便起了。”
卯时不算早; 可对于锦衣玉食的吴裙来说便已是极限。
裴矩摆了摆手,那嬷嬷便已退下了。
心中却还希望那芝兰玉树的裴大人不要像朝中那些腐士一般与九公主为难。
吴裙放下书册,微微眨眼看着年轻太傅。
勾尾处轻翘的弧度竟是缓缓弯了起来; 像月牙儿似的,柔柔的撒娇。
文帝平日里最是受不了这样的眼神,每次小公主这样一笑,她想要什么; 他便都给了。
裴矩却似视而不见一般。
伸手拿起那桌上书册随意翻了两页。
“公主想学什么?”
他淡淡抬眼问。
吴裙歪着头想了想,伸手在桌上写了两个字:
“天下。”
四书五经乃至法道经典皆可入学,可这天下又该如何教?
裴矩面上却带了丝笑意。
“公主可知天下为何?”
他声音沉沉,似临风吹落树梢; 显得笃定坦然。
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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