蒹葭应了声,玉撵便又转了个弯。
琉璃玉瓦上染了淡淡晕黄,看着煞是好看。
从太熹宫往勤政殿的路还如当年一样。
吴裙趴在珠算上微微闭着眼,待到时雪肤之上已印了几道淡淡的粉印儿,更显得天真柔软。
玉撵停在殿外,所有人都不敢出声,待到那尊贵无比的九公主醒了才替她解下披风。
左士拿着拂尘立在殿外,这天子起居之处,只有九公主一人是不用通传的。
“二哥呢?”
吴裙走在台阶上忽然问。
她到了炀帝必会亲自出来的。
左士低头小心道:“李无年吊死在了狱中,陛下去看了看。”
一个死人并不足以让炀帝震怒,只因那老匹夫死前曾咒骂九公主。
他不光是骂了九公主,他还骂了先帝与陛下,诅咒大隋不出百日必亡。
可他死却是因为九公主。
“将这老匹夫挂于城门前曝晒三日,悬尸示众。”
炀帝冷笑着遮住眼底的暴虐。
李无年向来胆小,如今敢放肆辱骂皇室又悬梁自尽多半是有人唆使,杨广知道他们在激怒他。
癫狂的帝王狠狠闭着眼,忽然笑道:“朕记得李无年是李渊堂兄。”
他声音淡淡的,却让人不寒而栗。
狱卒颤声道:“陛下。”
杨广轻轻笑了笑:“那就诛九族。”
他们既然想要一个造反的理由,那他就给他。
血腥死狱中,狱卒不由打了个寒颤。
天已渐渐暗了下来。
因着九公主喜桃花,这隋宫中如今便也一片轻粉。
连勤政殿上炀帝也命人在瓦下种上几棵。
吴裙趴在桌上半阖着眸子看着案前烛火,纤长的睫羽映了火光摇曳更显得温婉动人。
“公主?”
左士在殿外轻声道。
“何事?”
那声音很温柔,像是这隋宫的斜阳日暮,带着些矜贵惆怅。
寇仲与徐子陵微微低着头,却觉得这声音莫名熟悉。可进勤政殿的机会便在眼前,由不得二人多想。
岳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引开炀帝,即便如此,他们也只有一刻钟。
听得里面人回复,左士小心道:“花匠来了。”
吴裙长睫轻轻颤了颤,依旧在桌上趴着:“让他们进来吧。”
那人只回了一句便不说了。
左士回头看着身后二人道:“该说的咱家都说了,千万记住一点:不要抬头直视九公主。”
“否则小心你们项上人头。”
他语气郑重,寇仲与徐子陵互看了眼,低头应是。
天已暗了下去,勤政殿内却只余一盏烛火隔着屏风摇曳着。
吴裙指尖轻点着火苗,忽然问:
“你们叫什么名字?”
第93章
大殿上静静地; 帘帐外的香屑缓缓被风吹散。
寇仲与徐子陵互看了眼,低声道:“奴才唤作范大,家兄唤作范二。”
他话音刚落藏于袖间的手指微微弯了弯,却被另一双手捉住了。
徐子陵摇了摇头。
那声音无端有几分熟悉; 清俊青年低着头,心中几番思量。
正这时,一阵脚步声传来。
“陛下,九公主来了。”
左士跟在身后轻声提醒道。
炀帝摆了摆手:“退下吧。”
他刚从死狱出来; 一身煞气; 可到了这勤政殿便瞬时温柔了下来。
大门被缓缓推开; 寇仲与徐子陵心中陡然一惊; 连忙跪在了地上。
杨广微微眯了眯眼,阴骜地目光扫过殿前低着头跪拜的青年:
“你们是何人?”
左士刚欲退下,听闻此话便立马跪在了地上:“陛下; 白日里您吩咐要在殿前移种些桃花,这两个奴才是花园那边的花匠。”
他说完便低着头,豆大儿的汗珠顺着额前缓缓滑落。
那花匠二人亦是诚惶诚恐的样子。
炀帝冷笑了声。
脚步声越来越近,寇仲与徐子陵余光互看了眼; 握在袖中的手紧了紧,已作出若是被揭穿便杀出隋宫的准备。
左士后背已经湿了,风动门扇吱吱作响。
寇徐二人掌心汗湿,慢慢屏住呼吸。
正这时忽然听到一道软软柔柔的声音; 吴裙略有些困顿地眨了眨眼:“二哥回来了么?”
许是刚睡醒; 那声音还带着几分娇憨; 听得人心尖□□。
杨广身上煞气渐渐散了下去:“吵到阿裙了?”
他声音温柔,徐子陵和寇仲尚未来得及松口气便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名字。
“等了二哥好久。”
吴裙轻轻笑了笑从屏风后漫步而出,她语气亲昵,即便是撒娇抱怨也让人听的心头温软。
青缎袅袅地散在台阶上,像一朵温柔的水莲。
徐子陵余光扫到一抹青色时心神大震。
阿裙,九公主原来是她。
寇仲袖中手握得紧紧地,低着头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杨广轻轻揉了揉那绸缎似的乌发,顺着她轻哄道:“是二哥不好。”
这姿态实在不像外间传言暴虐嗜杀的帝王,可吴裙却已习惯了,像从前一般歪头轻轻蹭了蹭那手掌,弯着月牙儿似的眸子笑道:“二哥回来就好。”
她话音刚落又叹了口气,对着地上跪着的二人道:“你们下去吧。”
寇仲与徐子陵对视一眼,便见左士连忙叩头,转身朝二人道:“还不快走。”
这炀帝明明在殿中,左士却听了九公主的,二人心中惊骇,却也识时务慢慢退了下去。
出了殿外,那大太监微微吐了口气:
“也算你二人运气好遇见了九公主,要不然陛下心情不好,今日小命都得丢在这儿。”
寇仲与徐子陵连忙称是。
待离了这天子起居之处才松了袖中手。
“子陵。”
寇仲突然道。
徐子陵像是知道他要说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无论如何,她今日救了我们。”
谁能想到那在洛阳郊外小院里遇见的绝色美人便是这大隋最尊贵的九公主呢。
今日一切倒似幻梦一般。
寇仲点了点头:“我想再多留一天。”
“你还想去偷那花名册?”
徐子陵皱眉。
炀帝已经对他二人有印象,若是再来恐怕连命也没了。
岳山的魔气只是破坏体内经脉不能练武,此刻看来却比在炀帝眼皮子底下偷东西安全。
寇仲嗤笑:“谁在意那老家伙,我只是想去问问阿裙愿不愿意跟我们走。”
他总怕她是被胁迫留在这儿,毕竟这后宫里的胺赃事谁能说得准呢。
徐子陵目光柔和了些,伸手拍了拍寇仲肩膀:“我陪你。”
两人性子一静一动,少有的在这件事情上一致了。
想到那穿着青缎温柔孱弱的美人,徐子陵叹了口气:
‘或许那人早已认出了他们。’
夜色沉沉,清凉月光斜照在这宫墙玉瓦琉璃之上,无端有些寂寞。
勤政殿内:
吴裙拉着那温柔帝王来到案几前。
“二哥闭上眼睛。”
她轻声道。
杨广挑了挑眉,笑道:“阿裙又要玩什么?”
他语气随意,也乐意配合她,在那美人伸手时微微闭上了眼。
吴裙趴在男人背上,轻轻笑了笑:“再猜。”
她语气肆意,像个任性的小霸王,丝毫不复在别人面前温柔孱弱的模样。
炀帝眯了眯眼:“抓阄游戏?”
他记得她幼时最喜欢玩这个,太熹宫中的女官们无一不被那小公主作弄过。
吴裙微微蹙眉:“不对。”
她似有些生气了,话音刚落便一口咬在男人肩上,小虎牙在龙袍上磨了磨,才赌气道:
“二哥难道忘了今日是自己生辰?”
她声音娇软,生起气来也是软软糯糯的温柔。
杨广心中微暖。
自他持刀闯进东宫,四月初四便成了宫中禁忌。
四月初四是他生辰,也是太子的忌日,先帝在时无人不避讳,便连放顶红灯也是不敢。
后来他登基为帝,阿裙不见了,这十年便是怎样过都一样。
他想到这儿微微笑了笑,竟有些凄寒。
大殿内静静地,似连沉香也有了声音。
吴裙低头轻轻蹭了蹭男人肩膀:
“我记得二哥从前想要把弓箭,阿裙便也做了件。”
她说着终于放开了手,从男人背上落了下来。
杨广看见了案几上用木头雕成的弓箭,有些丑,静静地放在一旁。
是她雕的。
她雕东西时喜欢用左手,雕完还会在上面刻两个小坑。
“二哥不喜欢?”
吴裙静静低下头。
却被一只修长的手轻轻揉了揉发髻:“阿裙还记得。”
杨广声音沉沉的,有些感慨。
他少时喜文墨,独孤皇后说他会成为一代贤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他喜欢上了刀剑无眼的感觉。
刀剑无眼,可以杀想杀的人,他就可以保护她了。
那时太熹宫守卫尚不森严,太子经常带着几个人藏在假山后偷窥阿裙。
他想啊,要是有把弓箭便好了。
那些让她害怕,让她不喜欢的人都该死。
包括他。
杨广闭上眼,唇角笑意疯癫。
洛阳暗潮涌动,只一夜局势便天翻地覆。
九公主并非皇室血脉。
这个消息乍一出现,便再无平息,连坊间酒肆里也在谈论。
爆出这个消息的是当年伺候过独孤皇后的老嬷嬷,九公主身份尊贵,幼时便寄养在正宫皇后名下,当年亦有人猜测是否是文帝私生女,可最后都不得而终,直到今日才有人揭开这层面纱来:九公主是当年文帝随军途中捡来的。
他对那孩子很好,以至于所以人都认为她是文帝亲生骨肉。
当年开国登基时,官员亦是误会,便将那女孩排在文帝子嗣的第九位,视为九公主。
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很多,宫中老一辈宫女都知道,却无人敢说。
因为帝王对谁好,谁才是真的贵人。
她们生在宫廷中,若想活命便只能闭嘴。
只是不知那伺候过先皇后的老嬷嬷为何要在这个时候爆出这件事。
侯希白微微眯了眯眼。
便听旁桌大汉“嘘”了声:“我猜啊,是因为陛下如今对李阀下手,那独孤阀约莫也要趁机反了。”
他所言不错,慈航静斋与魔门亦都是这样认为的。
近几日江湖人士频繁出入洛阳便是最好的证明。
穿着黑衣的年轻公子微微低下头,被刀痕划过的眼角莫名有些暗沉。
她从一开始就在骗他。
阿裙,九公主。
想到那日雨夜在小屋中看到的场景来,侯希白眼中暗色一闪而逝。
隋宫中:
吴裙幽幽趴在窗柩前。
那些桃花如今开的正艳,粉瓣儿落在泥土中煞是好看。
这时节多雨,原本还晴朗的天此刻已阴沉了下来。
雷霆声鸣春夜震震,闪电陡然划过那青衣锦缎的美人眉眼。
勾魂摄魄。
“要变天了。”
她轻声道。
蒹葭低头不敢多语,只觉如今这隋宫便像是死狱,多说一句就要死。
昨日里嘴碎的女官们皆被炀帝沉井了,连尸骨也无人敢收。
勤政殿上,烛火映着奏折上沉郁的血迹:
李阀、独孤阀皆反。
岭南宋阀反。
宇文阀――反。
“陛下,既然李阀与独孤阀那些人是打着清君侧的名义造反,不如……”
杨山话未说完,便听一声轻笑:“不如什么?”
“朕这里也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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