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第7部分阅读

齐丽萍没有一点同情和照顾的意思,趁这机会又给他把酒杯倒满,同时把自己的酒杯端起,与他碰了一下:“红了好,大家都说,喝酒脸红的人实在,好交……志诚,我这杯酒你怎么也也得喝吧。话还用我说吗?虽然警校一别已经八年,我们也没有联系,可我一直没有忘怀,你来了我既高兴又激动……”眼睛里有了水光,垂了一下又抬起来说:“行了,什么也不说了,我先喝,你怎么喝自己照量办!”

齐丽萍说着把大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把空杯子往桌上一墩,头掉向一边,好象真动了感情。这情景加上酒精的作用,志诚也觉得身心发热,自控力也降低了:“好,我也喝一大口!”然而一大口怎么能过关,蒋福荣在旁边大声道:“我们大嫂做为女同学都这么豪爽,你一个男同学怎么假假咕咕的,怎么也得半杯呀!”

志诚没再推辞,只好喝掉大半杯。

头越来越晕,志诚告诫自己:不能再喝了。可就在这时,蒋福荣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急忙打开放到耳边:“是我……什么,找到了……”关了手机,又倒满一杯酒,看着志诚说:“看来,你还得喝一杯,有好消息!”

志诚听到这话,一下酒醒了:莫非是肖云找到了?有些口吃地:“什么……好消息,难道,找到了……”

“也可以这么说,”蒋福荣得意地说:“那个大林子是谁还是没打听清楚,不过,你爱人倒找到一点影子。她真来过我们矿,不过,她是直接去的矿井,所以矿里没人知道……”

志诚急不可耐:“她现在在哪儿?”

蒋福荣:“你别急,既然已经找到她的影了,还能找不到人吗?她是来过,可已经在前天走了!”

前天?志诚急速地在心里算了一下:你正是前天夜里上的火车,莫非她回家了,与自己擦肩而过?他急忙拿出手机拨打家中的号码,可是没人接,再重拨她的手机,仍然是:“你拨打的电话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

这……

志诚怔怔地看着蒋福荣。蒋福荣哈哈一笑:“看来,老弟的夫妻感情是真深啊,刚听到信儿就打电话。兄弟,弟妹虽然离开了这里,可也不一定就是回家了,她是记者,没准又发现了什么新闻去采访了!”

志诚:“可……她的手机还是不通!”

“那可能是在火车上,没准关机了,也许没电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解释着。可志诚仍不放心,对蒋福荣说:“蒋所长,是谁打听到这个消息的,我能亲自问一问他吗?”

蒋福荣愣了一下:“啊,可以,我马上让他过来!”说完拨通手机:“是我……哎,你是从谁那儿打听到的消息呀……就是记者那件事……对,你领他一起来,我们要当面问一问!”关上手机,对志诚道:“一会儿就到,好,祝贺你,来一大口吧!”

志诚没有推辞,实实在在地喝了一大口,然后是焦急的等待。好象过了一个世纪,门被敲响,三个汉子闯进来,前面二人是白脸的齐安和黑脸的乔猛。二人进屋后,都和志诚紧紧握手,亲热异常,和火车上判若两人,接着拉过身后另一个男子:“潘老六,你仔细说说,那位女记者到底怎么回事?”

叫潘老六的男人四十多岁五十来岁的样子,委委缩缩的,一身破旧的衣服满是煤灰,肮脏不堪,脸上也是灰土土的,和包房的环境气氛非常不协调。他听到发问,眼睛看着蒋福荣,磕磕巴巴地说:“这……蒋所长,你们要知道啥呀,那女记者是到我们井去了,找大伙唠这唠那,还带个照像机……可前天就走了……”

蒋福荣挥手打断潘老六的话:“你别冲我说,跟这位同志说,他是那位女记者的丈夫,专门来找她的。对,他也是警察!”转向志诚:“你听清了吧,你爱人确实来过,可现在已经走了。没准儿,等你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在家等你了!”

志诚很希望是这样,却又放心不下,努力清醒着被酒精麻痹的大脑,问潘老六道:“你说的都是真话?你真看见她了?”

志诚知道这样问不礼貌,不止是对这个人,还包括蒋福荣,包括在座的几位主人。人家费心辛苦帮你的忙,你却怀疑人家没说实话。还好,几人没挑理,反而象他一样逼问着潘老六:“对,你说的是实话吗?你真看见那位女记者了吗?”

“这……我……”潘老六求援似地看着蒋福荣:“蒋所长,你看,我撒这个谎干啥呀?那女记者来好多人看到了,不信你们去问别人,在我们六号井呆了好长时间,找这个唠找那个唠的……这,蒋所长……”

蒋福荣没说话,而是把眼睛看向志诚。志诚还是有些不放心,又追问潘老六道:“她既然跟那么多人唠,都跟谁唠了,都唠什么了?”

“这……跟谁唠了?那可老鼻子了……我看见的就有华老三,臭球子,还有小白脸……不信你去问他们……都唠啥了……就问我们挣多少钱,家里有几口人,平时都吃什么,住什么房……都是些家常喀,没啥特殊的!”

听起来象是真的。张大明说过,他和肖云要写一篇关于矿工生存状况的调研文章,肖云是应该了解这些内容。志诚的心情有些放松下来,歉意地对来人说:“谢谢,麻烦您了。不过,您要是还想起什么事来,一定要随时告诉我,我的手机号是……”

潘老六嗯啊地答应着,可等志诚说完话后,却谦恭地对蒋荣道:“蒋所长,没事儿我走了!”

蒋福荣一挥手:“走吧走吧……哎,等一下,”转向志诚:“我说兄弟,人家给你带来了好消息,你总不能没有表示吧,陪人家喝一杯吧。咱们警察和群众可是一家呀,你不会瞧不起我们这些煤黑子吧!”

志诚没法推辞,只好给潘老六倒了半杯酒,与其碰了一下,喝了一大口。可是,这口刚下肚,齐安和乔猛又端起了酒杯,说赶上了不能不敬一杯。尤其齐安,端着酒杯说啥也不放下,还一口一个“哥哥”叫着,不时瞄一眼齐丽萍。这时志诚忽然看出,他长得很象齐丽萍。不等发问,齐丽萍已经做了介绍:“志诚,他是我弟弟,知道咱俩的关系,这杯酒你喝下去吧!”

原来如此。志诚明白了在火车上见到他时那种似曾相识感觉的原因。

他只好喝一大口。可是,齐安的喝了,乔猛的不喝能行吗?乔勇在旁介绍了:“他是我弟弟,我叫乔勇,他叫乔猛。都是有勇无谋的角色。同学弟弟的酒你喝了,总不能瞧不起我这个新朋友的弟弟吧!”

没办法,也得喝。

好歹把齐安和乔猛及潘老六打发走了。四位主人又开始向志诚进攻,说他现在就等于找到肖云了,是件喜事,每个人敬一杯表示祝贺,志诚怎么推辞也不行,只好每人喝了一大口,又大半杯酒下去了。也许是酒的作用,也许是得到肖云信息激动所致,他很快有些天旋地转起来。

志诚知道自己喝多了,不能再喝了,可这几位主人实在难搪,必须想个办法摆脱。他先看齐丽萍一眼,见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知道不能再指望她,必须靠自己。他毕竟是刑警,诚实中也不乏机智,在这种情况下知道该怎么办,可是,他正要采取行动时,齐丽萍的手机却响起来,她急忙放到耳边:“对,正喝着呢……还行,不过好象还没喝太好……好,你跟他说吧!”把手机递给志诚:“你接吧,是我的那位,他要跟你说话……他比你大多了,叫他大哥吧!”

这……志诚有些尴尬,可无法推辞,只能接过手机,放到耳边,没等开口,对方的热情就通过耳机传过来:“老弟,欢迎欢迎,丽萍常说起你,可惜一直没见过面,太欢迎了……实在对不起,大哥有点事,不能陪你了,不过你一定要喝好……没事,喝多了就睡,不是外人,你和丽萍是老同学,也就是我的兄弟,有什么事就跟他们说,由他们给你办……好了,等我抽出身来一定跟你好好喝一场,一醉方休……你把电话给尤主任……”

志诚听着对方的话,心里十分不舒服。尽管他的语气十分热情,可他听来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腔调,什么“丽萍常说起你”,是真的吗?她真的能常跟他提起你吗?显然是谎言。他的话只能翻译成另外的语言:“怎么样,你追求的女人落到我的手里了,你小子服不服?”

志诚把手机给了尤子华。他放到耳边,叫了声“大哥”,然后用谦和的口气“嗯啊”了几声,然后连着说了几句“是,是”,关了手机交还齐丽萍。又把脸转向志诚:“老弟,听你的口气,确实不能喝酒,其实咱俩差不多,我也没酒量,可刚才大哥说了,让我们代表他再陪你喝一杯。大哥的话我不能不听,您赏脸吧……来,满上,最后一杯!”

那边,乔勇也凑了上来:“那是,在乌岭这块地盘,大哥的话谁敢不听?我也跟上,来,干!”

这……志诚既为难又有些生气:这是干什么,非得把谁喝趴下吗?还一口一个“大哥”,听起来怎么不顺耳?既然李子根是董事长兼总经理,为什么不称职务,他们之间是一种什么关系?他按着酒杯,故意带出点醉态说:“看来,李总对你们……是……一言九鼎啊,可我是外来人,总……有点特殊吧。不行,我实在……喝不下去了!”

不想,这话勾起了乔勇的话头,他自豪地一笑:“哎,老弟,你以为谁都能跟我们李总叫大哥吗?那你可错了,也就是我们这几个多年来跟着他打天下的兄弟这么叫,别人能行吗?告诉你吧,别说在乌岭,就是在平峦,能跟我们大哥兄弟相称的,都不是凡人。兄弟你如果是平峦人,有这层关系,保你顺风顺水,升官发财。我们大哥最讲义气,有人说了,平峦五百年只出我们这一个大哥,这实在是平峦人民的福气呀!”

天,这简直成神仙了,比毛泽东还要伟大。志诚虽然不信,可乔勇说得情真意切,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由你不信。

志诚对这个没见面的“大哥”产生一种神秘的感觉:这是个什么人呢,会使人这么评价他,对他这么崇拜?

乔勇说完还觉表达得不够,又冲尤子华道:“哎,老四,你有文化,比我说得明白,你说说咱大哥是个咋样的人,说说!”

尤子华虽然不象乔勇那么激动,可慢声细语更有说服力:“其实吧,我大哥也是个平常人,可是为人特别好,特别关心人,谁有什么困难找到他,只要他能帮上忙,保证全力以赴。他虽然有钱,可也会花钱,不象那种守财奴。给他干事,只要你出了力,用到了心,他绝对看在眼里,绝不会亏待你,而且有言必行,有诺必遵,为了朋友,更是豁得出去。所以大家对他都特别佩服!”

“那是那是,”乔勇接过来道:“就拿我们来说吧,当年,我们都是穷光蛋一个,没有大哥,能有今天吗?所以,只要大哥发话,我们是刀山敢上,火海敢跳,更别说喝酒了……老弟你听明白了吧,这杯酒你不喝行吗?”

说来说去又绕了回来。志诚清醒地意识到,这么下去自己非醉倒不可,那就耽搁大事了。一瞬间,他拿定主意,果断地把酒杯端起,用醉意更浓的口吻说:“好,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对这没见面的大哥也……增加了几分敬意,喝……就喝!”转向齐丽萍:“来,你……也喝,大哥……没在,我跟你这……大嫂碰一杯!”说着把酒杯往嘴上一送,使劲一仰脖颈,就倒了下去,其实,有一多半抛到肩后。齐丽萍似笑非笑地看志诚一眼,也操起酒杯干了。

志诚继续表演下去,把酒杯又往桌子上一敦:“再……再满上……满上……喝……”

嘴里这么说着,椅子却坐不住了,身子直往下出溜,并向齐丽萍的身上栽过去。齐丽萍急忙扶住,叫着志诚的名字,可志诚含糊地应着,就是起不来,眼睛也要闭上。朦胧中,他看到三个男人放下酒杯凑过来,轮番叫着自己的名字,可他只是哼着:“喝……喝……”

3

志诚真的有些醉了,闭上眼睛更感到天旋地转。反正这么回事了,干脆把戏做足,他就这么闭着眼睛被人搀扶着离开包房,又半搀半架地走了一段路,上了楼梯,拐了两个弯,终于被人架进一个房间,放到一张舒适的大床上。只听齐丽萍说声:“你们先走吧!”其他人的脚步声就走出去,房间的门也轻轻关上了。接着,齐丽萍替自己脱下鞋子,把一个柔软的枕头塞在脖颈下,然后又拉了毛毯盖在身上,接着……

接着就没有声音了。可是,志诚知道她没有走,就坐在身边观察自己,因此继续装出喝醉了的样子,闭着眼睛。然而,这没有骗过她。她坐了片刻,先是轻轻呼唤几声:“志诚,志诚……”然后就变了声调,卟哧一笑道:“志诚,别装了,我知道,你是没少喝,可还不至于醉到这个程度,这么多年没见面,就不想和我唠一唠吗?”见志诚仍然闭着眼睛,把手伸到他的腋窝下:“你还装啊,我咯叽你了……”

这个动作一下又使志诚想起当年。他一向怕痒,这一点她还没忘。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被她发现的,他和她不知开个什么玩笑,她就跟他动了手,碰到了他的痒处,使他当时就投降了。现在她故伎重施,过去的镜头一下从心头闪过,同时,也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他的眼泪差点流出来。可他还是闭着眼睛,一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二是还想回味一下当年的感觉。直到她的手真的抓了腋窝一下,才忍不住笑出声,睁开眼睛坐起来,假做揉眼睛擦去溢出的泪水。

齐丽萍没理解志诚的心情,更没看到他的泪水。见志诚坐起来就住了手,紧挨着他坐到床边,身体和他的身体若即若离。这又使志诚想起当年和她在白杨林里并肩而坐的情景……然而,脑袋里马上有一根神经提醒了他:“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她已经不是从前的她了”。为此,他迅速镇静下来,借着倒水的机会离开床,坐到旁边的单人沙发里,笑着对她说:“你太过份了,人家喝多了也不让休息一下。真的,我从没喝过这么多酒,真有点多了……好吧,你既然要唠,就唠吧!”

然而,当真想唠一唠的时候,二人却忽然都觉得无话可说了,一时都沉默下来,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志诚只能用大声喝水来掩饰尴尬。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幽幽地说:“能跟你这么坐一会儿就行了,唠不唠能怎么样……这些年,你好象没什么变化!”

志诚喝了一口水:“是吗?我怎么觉得变化很大呢。都八年过去了,哪能没变化呢!”

她摇摇头,又叹口气:“我说的不是外表,是你的性格,你的内心……你还那么认真,那么执着……为了她,居然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什么也挡不住你,我真有点嫉妒……对了,你真的一直不喝酒吗?现在,有几个男人不喝酒啊,特别是你们刑警,酒可是我们这个社会的润滑剂呀,你一个大男人不喝酒,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呀,我真替你担心!”

志诚淡淡一笑:“谢谢你的关心。不过,你想得太多了,我是不喝酒,所以朋友也少一些。可我听过,君子之交淡如水。酒桌上的朋友能靠得住吗……如果你说我没变指的这一点,我承认。还有一点没变不知你发现没有,那就是我一直没学会撒谎。现在我就再说一句实话……嗯……我觉着,你的变化可太大了!”

“是吗?”她感兴趣地抬起眼睛,盯着志诚问:“我哪儿变了,变好还是变坏了?”

志诚动了点感情,迎着她的目光说:“变化实在太大了,除了面容和说话的声音,我几乎不认识你了。当初,你是多么……多么纯朴啊,一说话还脸红。想不到,现在居然能一杯一杯和男人喝酒,而且威风八面,说一不二,就象港台电影里那些大姐大似的。”叹了口气:“人,真是没处看去呀,变得太快了!”

她听完,不置可否地依然盯着你问:“那你说,这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呢?”

志诚苦笑一声:“我还是不会说假话。如果要我选择的话,我还是喜欢你从前的样子,那时,你……”

“那时我太傻!”她的口气突然变得又冷又硬:“我是为自己活,不是为别人活,你喜欢的那个齐丽萍已经死了,我喜欢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一说话就脸红……你知道那时我为什么会那样吗?是因为我自卑,因为我没见过世面,因为我家穷,因为我觉得自己低人一等!我不喜欢那样,我永远也不会那样了,实在对不起,让你失望了!”

志诚一愣,一时猜不透她为什么会这样,只能用眼睛愣愣地盯着她,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马上又笑了,把身子挪了挪,虽然还坐在床沿上,但,身子与志诚的距离又接近了,修长的大腿和诱人的膝盖就在他的眼前。她笑着,用眼睛盯着他的眼睛说:“志诚,怎么说呢?你真的叫我又恨又……你难道能用这种人生态度在现今的社会中生存吗?你别怪我,我是变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这八年来,我经过了很多事,见过很多人,我觉得,我对社会和人生的理解要比你深得多。你也许不信,这些年我经常和上层人物打交道了,是他们让我认识了社会是什么样子。我还出过国,东南亚、欧洲、美国、日本我全去过,原来,世界上还有那样一种生活……我也跟你说实话,要不是为了钱,我早出国了……当然,现在没有走也是为了将来的走……志诚,人活在世上是为了幸福,不是为了受罪,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她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着他,质问着他,等着他回答。志诚不想和她辩论,可听了她的话,实在有些痛心。如果不表明态度,她会以为自己赞同她的观点。就迎着她的目光反问:“那么,你想过没有,什么是幸福?就是有钱吗?钱越多就越幸福吗?”

她眼睛动也不动地与你对视着:“也可以这么说,虽然不能说钱就是幸福,可幸福离不开钱……譬如,你现在身无分文,整日为了温饱而奔波,能有幸福可言吗?举个例子吧,你说,你是住在这间客房里幸福,还是象那些挖煤的矿工似的住在工棚里幸福?没有钱,你能住在这里吗?”

好象还真有点说服力,可是,能够反驳的理由还是很多。然而,志诚不想和她辩论下去,只是用一句话反问道:“那么,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为了追求你的幸福,为了钱,你可以做出任何事情?”

“这……”她迟疑着微笑了一下,把眼睛掉开了:“这要看情况了。总之,人追求幸福没错,这是人类的天性!”又回过头来:“志诚,我知道你的为人,可我做不到你这样。不过,你也要理解我,假如你现在生活非常困难,在贫穷中挣扎,有人把大笔的钱送给你,能使你摆脱困境,你总不会拒绝吧!”

“这……”志诚笑了:“我还真没想过。你说得对,我也不傻,也知道钱好花,钱能办很多事,我也喜欢钱,我青少年时代家庭生活也确实很困难,现在虽然好了一点,也不是不需要钱。可你举这个例子不恰当,因为我既没穷到活不下去的地步,也没人给我一大笔钱。我想,天上不会无缘无故的掉陷饼,不会有人无缘无故地给我一大笔钱。如果真发生这种事,我一定要想一想,这钱拿了烫手不烫手,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要给我钱,要买我的什么……譬如说你吧,你现在很有钱,能无缘无故给我一大笔吗?行,别人给钱我不要,你要给的话我真敢拿,拿来吧,给多少,十万,一百万……”

志诚开玩笑地把手伸向她,做出要钱的样子。想不到她认真起来,真的把手伸向携带的皮包:“你说的是真话吗?你要我就给,现在我这包里就有一些,全给你,你还要多少,明天我给你拿!”

她说着真的打开包,里边露出一沓钱,那么厚的一沓,看上去怎么也有个两万三万的,她怎么把这么多钱随身带着……也许,这只是她平日的零花钱吧。她真的把钱全拿出来,塞过来:“给你,拿着吧!”

志诚这下害怕了,急忙摇手:“不不,我是开玩笑,我怎么能要你的钱呢……不,不只你的钱,谁的钱我也不会要,我是开玩笑,你别当真……”

她却固执地伸着手:“拿着,我不是开玩笑,你拿去吧,这样我心里能好受一点,当初……当初我对不起你,这就算是一点补偿吧!”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睛也湿湿的,显然是动了真情。可志诚的心情却暗下来。他又想起当年,想起和她诀别的那个夜晚,她也提出用钱来补偿的事。可现在他已经不是当年了,尽管心里很恼怒,可表现得还平静。他用力把她的手推回,强制她把钱放回包里:“你应该了解我。你说得对,我最起码在这方面还没变,我是绝不会拿这笔钱的,那会让我永远不安!”

她想了想,没再强让,把钱放回皮包。

室内一时静下来,二人又陷入尴尬的沉默之中。片刻后,她又幽幽的笑了:“志诚,你确实没变,一直没变,真想不到你是怎么做到的,你……你知道吗,钱能改变人的命运啊。这些钱不算多,可是足够那些打工的流血流汗干几年了,有的人,为了几千块、几百块甚至几十块钱犯罪呀,你怎么就不要呢?”

志诚:“第一,我还没有缺钱到那种程度。第二,我只能花自己用劳动换来的钱。”看看她:“丽萍,我没有钱,也实在无法想象你们有钱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我觉得,人仅有钱是不行的,还必须做点事,否则,你有一天会后悔的,生命对于我们只有一次啊,哪能就这么度过呢,人还得脚踏实地的生活,靠自己的劳动生活……”

志诚没有往下说。他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空泛,会引起她的讥笑。然而,事实并没有这样,她还是那样幽幽地笑着,眼睛看着前面,好象看着什么自己看不到的东西。片刻后,象是对志诚,又象是自语地说着:“你可真是个好人……将来如何,将来再说吧,我看到和想的都是现在。现在,象你这样的人太稀有了:脚踏实地的生活,靠劳动生活……你知道吗,有多少这样的人最终贫困一生,甚至早早死掉,死得无声无息。死后,顶多赔偿个万元,少的甚至五千一万,这就是他们一条命的价值。还有多少这样的人正在受苦受罪,丝毫没有改善的希望……不,这样的生活我无论如何也不想过,我一想就害怕,我不想过那种生活,我要保卫自己现在的生活……”

志诚睁大了眼睛望着她,不明白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转向志诚,眼睛闪着复杂的光亮:“可是,不知为什么,我还是喜欢你这样的人,你是我……志诚,我现在已经有了不少钱,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远远地离开这里,到国外去生活,只是,我需要一个人……你可以跟我一起走吗?我们……”

这……她是怎么了?志诚急忙打断她:“丽萍,你都说些什么呀,你喝多了吧!”

齐丽萍盯着他:“你不要转移话题,我问你,如果我是认真的,你会跟我走吗?”

“不,”志诚说:“你不要开这种开玩笑,叫别人听见……丽萍,你一定要我回答,那我就告诉你,我不会跟你走的,我有自己的生活,如果我样做,我的心一生都不会安宁。丽萍,你在开玩笑,别胡闹了,咱唠点正经的吧!”

她不再说话,沉默片刻,终于清醒过来,露出羞涩的表情,看他一眼笑了:“行了,算我开玩笑。咱们唠正经的,什么是正经的?理想,事业,以法治国,三个代表,与时俱进……”

志诚无奈地笑了:“丽萍,咱们……咱们还是唠唠自己的生活吧。”用半开玩笑的语气:“你既然这么有钱了,还当警察干什么。咱们纪律约束这么严,多不自由啊,换了别人,也许早辞职了!”

齐丽萍恢复了正常的口气:“这……我也这么想过,可……怎么说呢,还是舍不得这身警服吧……咳,我的事就别说了,还是说你吧,你现在怎么样,一切都好吧!”

志诚:“你不是看见了吗?就这个样子,毕业后就到了刑警队,很快搞上了追捕,去年当上了追捕队长。咋说呢,说不上好,也不坏,不过心情挺平静。只是现在不太好,老婆丢了!”

“不是已经找到了吗?”齐丽萍抢过话头:“你是不相信我还是怎么着?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确实来过这里又离开了,当然,也许她半路上去了别处,可她肯定会回到你身边,你就别为这事操心了……对了,你来乌岭一趟不容易,咱们难得见面,就多呆几天吧!”

志诚摇摇头:“不行,你知道我们刑警的工作性质,家里太忙,不允许多呆。”看了她一眼,又用开玩笑的口气说:“也许,在别的地方多呆几天可以,在你这儿不行……你这么漂亮,又有钱,真要在你身边呆时间长了,没准会勾起旧情,我得抓紧逃!”

“去你的,”她脸色发红,打了你一巴掌,可马上又笑了,也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跟你说点真话吧,虽然我们当年不得不分手,可我……我对你还是很有感情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还真没遇见过让我动情的男人,如果你想重温旧梦,我完全同意。当年,我曾经给你提供过机会,被你拒绝了,今天……”向门口看了一眼:“要不,我今晚就不走了……”

她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眼睛用那样一种目光看着他,还把上衣领口的扣解开了,白皙的胸脯和丰满的|乳|房都隐隐地现出来……真有些诱人。志诚已经多日没和肖云亲热了,对异性真有一种饥渴的感觉,此时,他又想到几天前那个梦,梦中和她……不由自主地,他感到生理上也有了反应,浑身也发起热来。可是,心中那根弦及时弹响,使他很快清醒过来,急忙往后闪着身子:“别别,丽萍,你别开玩笑,现在不是当年了……”

当年,就在他们感情最热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在校园后的白杨林里,他曾经亲吻过她,当时,她激动得不得了,主动表现出那种意思,他也产生了那种欲望,如果当时真的那么做了,可能后来的一切都很难说了。然而,他及时控制住自己,他对她说,要把最美好的东西留到最后……然而,没想到,那个最后却永远没有来到。现在,机会又来了,在这异地它乡,真的干了也不会有人知道,自己很快就走人,也不用负责任……她多么漂亮啊,真的比一些电影明星都漂亮,在床上她会什么样子呢……

志诚有些意马心猿,可肖云的面容却忽然在眼前闪过,使他一下克制住自己,站起来开玩笑地说:“这恐怕不行,你是知道我的,记得当年我就跟你说过,我追求的是灵与肉的结合……再说了,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何况这么宝贵的礼物,能白送我吗?我有点害怕……丽萍,我知道你在开玩笑,你就别考验我了……说实在的,现在我也没有这个心情,自己的老婆下落不明,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实在对不起,你的好意我领了,真的很感谢你!”

他注意到,她的脸色一下暗下来。片刻后冷笑一声,掩了一下衣襟说:“你以为我真的要跟你……我是考验考验你,如果你真的……”停了停叹口气:“看来,你在这方面也没变……还是那句话,女人嫁给你就是命好,我都有点嫉妒你那位了。跟你说吧,男人这些年我见多了……哼,我要是对他们能象现在这样,他们都得乐晕过去!”

志诚相信这一点,因为她真的很漂亮,对成年男人来说,她现在比当年更具诱惑力,这一点自己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不行,不能这样下去了。他站起来,把门打开,仍然用开玩笑的口吻说:“对不起,虽然你是主人,可在这个房间里,还得我说了算,现在我得下逐客令了,不然非犯错误不可……丽萍,天不早了,我太累了,咱们明天再唠,行不行?”

她没有马上回答,但脸上是明显失落的表情,慢慢站起来,走过他身边时,嘴唇向他的脸腮凑近一下,发出亲吻的声音说:“真是个优秀的男人!”改换成认真的口吻:“好吧,我就不讨你厌了,咱们明天早上见吧……哎,对了,你到底怎么打算的,我看,多住两天吧……”

志诚听出,她的口气并不那么真诚。他笑着回答:“不,我明天就走。不过,走之前我想到矿井去一趟,实地了解一下情况,看肖云到底去哪儿了!”

她又站住:“怎么,你还是不相信我,非要亲自调查……矿井这么多,你半月也走不完!”

志诚:“不,我只是去六号井,问问肖云接触过的人,别的矿井就算了,明天我必须往回返!”

她好象松了口气:“那好,明天早饭后我陪你去!”

她擦着他的身体向门外走去,他又嗅到她那熟悉的香气,就在她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了一句:“丽萍,谢谢你!”

齐丽萍愣了一下,看看志诚又垂下眼睛,神情暗淡地向外走去。志诚迟疑了一下,急忙穿上衣服,跟在后边。

他陪着她慢慢走下楼,把她送出饭店。

天已经很黑了,但饭店外面和道路两旁都有灯光在闪烁。他沉默着陪她走向停在一边的“宝马”。她打开车门,回头看他一眼说:“行了,今天晚上就到这儿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亲自陪你去六号井……晚安!”

她的身影和轿车一起,很快消失在远方,消失在黑暗中。

5

志诚回到饭店内,转了半天,发现自己找不到的房间了。他是闭着眼睛被人从包房架到客房的,当时脑袋还迷迷糊糊,对路线没有什么印象,送齐丽萍出去时,光顾应付她,也没注意房间在哪层,多少号。

他想,吃饭的时候肯定是二楼,被搀架去房间的时候肯定上过楼梯,那么,房间不是三楼就应该是四楼。他试探着上了三楼,凭大概印象顺着走廊拐向右边,过了几个门,觉得好象差不多了,就轻轻敲门,有人答应就说句道歉的话离开,没人答应就拧门锁。因为离开时没锁门,能拧开锁,十有八九就是自己的房间。

可是,一直走到走廊尽头也没找到。不是方向错了就是楼层错了。

可是,他换了个方向和楼层找了一遍,仍然没找到。他有些着急了,又不好意思向人打听,就想重新回到二楼吃饭的包房,从那里出发,凭印象摸索。

没想到,他又找错了地方。当他凭记忆来到那个包房外面时,却从门缝中发现里边坐了满满一桌客人,酒兴正酣。还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里边传出来:

“……这杯酒有三层意思,一是感谢酒。各位领导来我们乌岭虽然是调查了解情况,可无形中对我们煤矿的安全生产起到了巨大推动作用,所以我们表示非常感谢。二是道歉酒。我哥哥这几天没有陪各位领导吃过一次饭,我在这里代他向各位领导道歉,希望你们理解。同时也对我们饭店招待不周表示歉意。三是希望酒。希望调查组在临走之前,能实事求是地指出我们存在的问题,而且不要客气,不要留情面,说得越尖锐越好,以便我们改进。最后,祝各位领导明日返程一路顺风。来,干——”

这个女人是谁?看来,这乌岭煤矿不只一个齐丽萍,还有更厉害的角色。她一口一个代表哥哥,代表全矿职工,难道她是李子根的妹妹不成……

包房里响起呼应、碰杯、喝酒的声音,但声音不是很大,显得很克制。

志诚意识到找错了,这不是自己吃饭的包房,正要转身离开,里边又响起一个男人的说话声:“好了,我们地县两级调查组明天就要离开了,既然李二妹同志已经代表李子根董事长表示了态度,提出了要求,我也就代表全组同志说几句。经过两天的调查走访,我们得出一个基本结论,那就是,乌岭煤矿对安全生产是重视的,整个生产经营的运行情况是良好的,关于那些风传,都是无稽之谈。当然,也有些问题需要引起重视,比如矿井的通风问题啊,炸药管理问题呀,还有改进的余地,在这里我就不多说了,回去后我们要写出整改意见反馈给你们。至于李总没有陪我们,那不怪他,是?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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