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第8部分阅读

是我们调查组提出来的,原因大家都能理解,是为了避嫌。现在我这杯酒……怎么说呢,既是告别酒,也是祝愿酒,祝乌岭煤矿发达兴旺,为地方经济做出更大的贡献。干——”

原来里边是个调查组,他们调查什么呢……不行,这有窃听嫌疑,得离开了。志诚正要挪步,却又听里边有人大声大气地说:“刚才王主任说得非常好,我代表我大哥表示感谢,现在我再提一杯……”

是乔勇的声音。志诚又停住脚步,拿不定主意是不是找他帮忙。正在犹豫间,手臂被人在后边猛然抓住,一个压低了的严厉声音问道:“干什么的,站在这里干什么?”

志诚回过头,看到一双严厉的眼神,接着看到了一身保安服,急忙解释:“啊,我找人……找乔处长!”

保安眼睛闪了一下,口气虽然稍缓,可怀疑不减:“找他……找乔处长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

志诚知道自己站在这里不太妥当,就耐心解释着:“我……我是旅客,和乔处长是朋友,找他有点事!”保安听了,眼里怀疑稍减,看了看他说:“没见他正在陪上级领导喝酒吗?你贵姓?先回房间等着,等他吃完饭,我告诉他,让他去找你!”

这……我就是因为找不到房间才来这儿的!可是,志诚不好意思说出来,心想,只好找服务员问一下了,就对保安说:“那就算了,不麻烦他了!”然后心有不甘地掉头离开。不想,这又引起了保安的怀疑,一把拉住你:“哎,先别走,你到底怎么回事,说有急事找乔处长,问你姓什么又不说,也不留下房间号码,你到底是干什么?说清楚再走!”

志诚这下有点火了,怎么,走还走不成了?他真的站住不走了,回过身,声音也大了:“怎么回事?你们就这么对待旅客吗?我是谁,问你们乔处长就知道了,你把他找出来吧!”

“这……你……我……”

志诚强硬起来的口气,使保安有些发懵,他一时不知如何才好,可手仍然抓着不放。这时,包房的门开了,一个人走出来:“怎么回事,你们在干什么?”

正是刚才发表祝酒辞的那个女声。志诚掉过脸看清其人,三十多岁,体态丰满,浑圆面庞,浅棕肤色,可能是喝了酒的缘故,两颊绯红,目光明亮而多变,对保安时是严厉的,回头看自己的时候,又变成温和而含笑的了。志诚已经猜到,她极有可能是李子根的妹妹,在乌岭煤矿肯定也是个非同一般的角色。保安的表现更加证明了这一点,恭恭敬敬地鞠了一下躬说:“总经理,是这么回事,他不知从哪儿来的,站在门口不走,问他叫什么名字、住哪个房间又不说……”

她听完保安的话,眼眼也生出怀疑之色:“你……”

志诚知道,再不声明身份,误会就大了。于是,不等保安说完就急忙解释说自己是齐丽萍的同学。没等他说完,女人就热情地握住他的双手:“啊,原来是老弟呀,您好您好,我知道这件事,欢迎欢迎。对不起了老弟,我就是这饭店的总经理,招待不周还请原谅。您有什么事……要不,进来喝两杯!”

志诚急忙拒绝:“不不,我……”情急之间说出实话:“我刚才已经喝多了,出来都找不到房间了,刚才听到乔处长的声音,想打听一下……”

“啊,这么回事啊!”女人开朗地笑了,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志诚这才看出她长得也很漂亮,但,是和齐丽萍不一样的漂亮,显得既精明豪爽,又不失质朴真诚,还给人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她对志诚道:“给您道歉了,马上让他送您回去休息,我们明天见!”转向保安:“你还看什么,这是咱矿里的贵客,快送到房间去吧,4o9!”

她居然知道自己的房间!

保安一下变得恭敬起来,转过脸来先是连连道歉,然后客客气气地在前面引路,一直把志诚送上四楼,送入房内,又再三道歉后才离去。

志诚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保安离去后,他舒了口气,打量一下房间,看上去档次不低。除了宽大的单人床外,还摆放着真皮沙发,茶几、彩电也一应俱全,房间装璜得也很讲究,连窗帘都是厚厚的金丝绒,还有室内卫生间。从警八年经常出差,还真很少住这样的房间呢!时间已经不早,该睡了。

虽然这么想,可是,洗漱完毕,回到床上又睡不着了,脑海里老是浮现出刚才那一幕,那个包房,里边喝酒的那些人,他们说的话……听他们的口气,是个什么地县两级调查组,调查什么,难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可是,志诚想了半天也没有想明白,就对自己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别想了,快点休息吧,养好精神,明天还得办正事呢!”

于是,他慢慢睡着了。

六、寻觅

1

“志诚,你回来呀,咱们结婚哪……”

凌晨,志诚泪流满面地被一个呼声从梦中唤醒。

一个乱七八糟的梦,一开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旷野上,走得很累,可不能停下休息,他必须尽快赶到一个地方去,可到什么地方又不清楚,只是知道必须往前走。后来好象有点逻辑性了,和真实的生活也贴近了,原来他是在寻找肖云,可明明知道她在哪里就是找不到,好不容易找到了,他激动得冲上去要拥抱她,却发现她变成了齐丽萍,她笑嘻嘻地迎上来,主动投怀送抱,他害怕地急忙闪开,她却紧贴住不放,把身子投入他的怀中,好象沾上了一般,甩也甩不脱。这时,他看到很多人在看自己,对自己指指点点,他又急又羞,一使劲儿把她甩开了,可用力过猛,一下把她甩得很远,摔在一块大石头上,她哭了起来,边哭边叫着他的名字,哭着哭着人又变回来,变成了肖云,距离也变远了。边哭边叫着:“志诚,你回来呀,咱们结婚哪……”油然间,志诚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悲伤从心底升起,忍不住流出了眼泪,嘴里叫着:“肖云,我来了,你别哭,我这就来了……”他双手伸出想扑向她,却怎么也迈不动脚步,一着急,脚下一闪向深处摔去,惊得大叫一声醒过来。醒来后,他发现枕头已经被泅湿,而且泪水仍在流淌,怎么也止不住,不得不把枕巾捂在脸上,好一会儿才逐渐平静下来。

志诚再也睡不着,拉开窗帘,发现天刚蒙蒙亮,只好合上窗帘又躺回床上,琢磨着刚才的梦。忽而想起,自己身为追捕队长,长年和危险打交道,如果有一天真的出了意外,再也不能回来,肖云知道了会怎么样,会象梦中那样吗……一这样想,眼泪又涌上来。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喊声又响了起来:

“……回来呀……结婚哪……”

这……

这不是梦,是真实的声音。虽然不是肖云喊的,但确实是一个女人,确实有一个女人在叫喊着。虽然喊的什么不能完全听清,可那语调中却充满了焦急、期盼、悲伤和酸楚,深深地渗入人的心灵……志诚又坐起来,拉开窗帘,把窗子也打开一道缝儿,声音更清晰地传进来:“……平啊,快回来呀……结婚哪……”

虽然声音很远,但因为是在寂静的凌晨,所以十分清晰。志诚明白了,梦中听到的肯定是这个声音。

志诚听了片刻,只能听出“回来结婚”的字样,又关上窗子躺回床上,可那个声音仍然不时传进来,使他再也难以入睡。躺了一会儿,索性爬起来,洗漱一下走出客房。

因为太早了些,饭店大厅的前门还没有开。志诚走到值班室叫醒值班员,发现正是昨天那个年轻的保安。他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穿着线裤背心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正要开门,忽然看清是他,一怔道:“是您……先生,您要去哪里呀?”

志诚说:“出去逛逛!”

“这……先生,您……这么早,您要办什么事……我们替你办好吗?”

志诚一笑:“我什么事也不办,只是闲逛,想欣赏一下你们乌岭的风景,你们怎么替我办哪?”

“这……先生,可是您一定要告诉我,您到底要去哪里……”

志诚盯住他:“奇怪,这是你们饭店的规定吗,每个客人去哪里,都要向你们报告吗?”

“那倒不是,可您……我们要为您负责……”

志诚更奇怪了:“你们为我负责?负什么责?你到底要干什么……快,把门打开!”

保安看了一下门锁,快步走到接待处吧台前,拨了个电话,声音很小地说着:“总经理,4o9的客人要出去……嗯,他说闲逛一下……”转向志诚:“先生,我们总经理请您说话!”志诚不满地走过去抓起话筒,没等开口,对方热情的声音已经传过来:“是老弟呀,怎么起得这么早,昨天夜里休息得好吗……怎么,要出去逛一逛?这小地方有啥逛的,到处是煤灰……好,你一定要逛就逛吧,不过要早点回来,早餐我亲自做陪……你把电话给保安!”

保安接完电话,二话不说走到门前把锁打开,还抱歉地说:“对不起了,先生,请早点回来,我们总经理要亲自陪你用早餐!”

志诚答应一声走出门去。

2

天还早,东边的天际只是微微泛红,虽然景物已能看清,但一切尚在酣睡中。街上没有一个行人。空气清新,绝没有昨天来时的那种黑色粉尘,眼前是一片平安祥和的美好景象:脚下,白色的水泥路面伸展向前,几乎一尘不染,路旁还栽种着一些花草,再往前看,还有几处造型各异的花坛,各色鲜花绿草正在秋日的清晨中展示着生命的最后色彩。再往远处,还有一些绿色的树木和几座白色的凉亭,好象是一个花园。如果不知情,根本想不到这里是年产几百万吨原煤的煤矿。转过脸,可见远处一幢六层大楼,放眼所及,是整个矿区最大的建筑,肯定是乌金煤炭总公司办公大楼。在大楼身后的山坡上,还有几幢别墅式住宅。在很远很远的地方,还隐约看到一列载满原煤的火车驶去……

一切,都是那样的祥和平静,那个凄惨的女人哭叫声也消失了。一时之间,志诚以为自己听错了耳朵,或者是把梦境与真实搞混了。然而,就象回答他的疑惑似的,那声音马上又远远传来:“……平,你回来呀,咱们结婚哪……”

志诚浑身激灵一下。

不是梦,你也没有听错,是真的。

在房间里的时候,志诚感觉声音离得很近,可现在才知道实际上很远。因为这是宁静的清晨,声音不受干扰,传得远,听起来才特别清晰,产生一种距离很近的感觉。

“……平,你快回来呀……”

叫声又响了一次,这回听出来了,呼叫的人名好象叫什么平,要是不注意听,发音和自己的“诚”字差不多。志诚信步向叫声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眼前的景象渐渐发生了变化。不但脚下的水泥路变成了油渣路,而且,房屋也低矮了许多,最高的就是一幢三层楼,还有几个二层的,剩下的都是砖房了,卫生情况也差多了,街道两旁的房屋招牌上多是商店,还有很多摊床,虽然因为太早没人营业,也能感受到这里是商业聚集区。往前再走几步,又发现一个引人注目的情况,那就是一家挨一家的发廊、洗头房、泡脚屋等。身为警察的志诚,当然知道在这种招牌后面隐藏的都是什么。看来,这乌岭虽然偏远,可也不是一块净土啊。繁荣昌(娼)盛么,这里经济情况好,这种东西自然也就兴盛起来。

这里虽然与饭店那边的环境差得多,可还过得去眼。当志诚询着越来越清晰的叫声走去时,景色反差就更大了。渐渐地,到了煤矿的郊区,满眼是破旧的房舍,多数还是土房,有的已经残破不堪。脚下的道路早已变成了砂石路。虽然天还早,已经偶有卡车驶过,车上都满载原煤,把黑色的粉尘飞扬到空气中,飞扬到附近的一切物体上,让人不得不时时屏住呼吸,和饭店附近的景色相比,真是天壤之别。

“刘平,你咋不回来呀,俺等着你哪,你回来呀……”

凄惨的女声又叫起来。听起来已经不远了,志诚加快脚步走过去,走出了居民区,来到郊外一个路口,看到一个女人的背影,正向东方呼唤着。虽然看不清面容,可从身姿上看得出,这是个年纪尚轻的女人。她是谁,清晨中站在这里呼唤谁,声音为什么如此凄惨,让人心悸?

志诚慢慢向女人走去,她好象意识到身后有人来到,“霍”地转过脸来,志诚在曙光中看清了她的模样,不由吃了一惊。她虽然是个年轻姑娘,可面色苍白,神容枯槁,眼窝深陷,然而,却穿着颜色鲜艳的衣裤……没等他做出反应,她已经疾步向他奔过来:“你从哪儿来,看见刘平了吗?黑眉大眼的,可俊气了……你看见他了吗……”

志诚无法回答,一时怔住。她也怔了一下,忽然变了脸色,怒冲冲地奔上来:“你说啥,刘平死了,你胡说,他好好的怎么就死了呢,他马上就要和我结婚了,他没有死,你胡说,胡说……”

女人怒冲冲地把手伸过来,象要抓他的脸。志诚吓得急忙向后退去,女人却追过来:“你哪儿跑,今儿个你非把话说清楚不可……”

还好,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奔过来:“英子,你干啥呢……”气喘吁吁奔过来拦住女人,扭过脸对志诚歉意地说:“吓着您了同志,她是疯子。你别害怕,她不打人,见谁都是这些话,平时好好的,可说犯就犯,这不,正给我烧火做饭呢,又犯病了,一眼没看住就跑出来,每回都这样……”转过脸对女人大声道:“走,跟爹回家!”

女人挣扎着不走:“俺不,爹,你先回去吧,俺还要等刘平,等他回来跟俺结婚,他说过,这辈子除了俺,他不跟第二人女人结婚,俺一定要等她……”

老汉带出了哭腔:“英子,听爹的话啊,咱不等他了,不等他了,啊,他回来会上家找你的,走,跟爹回家,你得帮爹做饭哪,我闺女最听爹的话了……”

女人不挣扎了,刚才的疯劲儿好象过去了,愣愣地站了片刻,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刘平啊,你咋一去不回呀,把我一个人扔下了,让我咋办哪……”

老汉也忍不住抽泣起来,一边用袖子抹着眼睛,一边用悲惨的语调大声道:“英子,你忘了他吧,别想他了,他死了,可你还年轻啊,还有好长好长的路要走啊……走,跟爹回家……”

父女俩搀扶着向居民区走去,背影渐远,渐渐消失了,志诚却被这一幕深深地打动了。虽然具体发生了什么不清楚,但从老汉的话中已经知道这是一幕凄惨的人间悲剧:一对相亲相爱、即将结婚的人永远的别离了,生死相隔,死者死矣,生者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发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

3

平静下来后,志诚却一时不知再往哪里去了。他本来想随便走一走,不想却走到这里。他观察了一下附近的景象,发现这里虽是郊外,却没有农村应有的那种初秋的金黄或碧绿,有的只是一片灰黑的颜色。路旁残存下来的树木和野草,都悲哀地低着头,带着满身的黑灰挣扎着,好象在向着天空呼号,前面的山岭更是满目疮痍,眼前不远处,还有一处坍塌的井口。再往远看,稀稀落落全是煤井,看上去有大有小,整个天地都是一片灰黑之色……看着此情此景,志诚感触很深。这煤矿开采固然必要,可对环境的破坏实在太严重了。遗憾的是,人们只知道采煤带来眼前的巨大经济效益,可造成的后果却没人去想,或者不想去想。也许,真到煤矿采尽挖绝的那一天,这里会成为不毛之地……

转过身,又看到路旁立着一块木牌,上有一张新贴不久的白纸,用毛笔写着招工广告字样,走过去看了一眼,内容和客运站看到的差不多,只是这张写得更具体,是六号井招工,就在这条路前面不远的地方。

又一辆卡车从身旁驶过,又扬起一片灰尘。志诚发现,往东驶的车都是空的,而从东边往回驶的卡车则装满了煤,大约就是从六号井运来的吧……他心忽然一动:反正天还早,这里既然离六号井不远了,干脆去看一看!这么一想,他有点激动起来。正巧有一辆卡车驶来,他急忙扬起手臂。

志诚昨天晚上就已经决定亲自去六号井一趟。无论什么证言都必须核实,这是他八年刑警生涯的一个重要体会。与之相关的另一个体会则是:任何间接的信息都不要轻信,都不能代替自己的亲身感受。何况现在大林子和肖云还没有找到,要想继续寻找的话,必须从这里找到确实的线索才成。所以,他一定要去六号井一趟,查一查大林子和肖云的踪迹。本来计划天亮后和齐丽萍一起去,可现在忍不住了。

一辆卡车在他的手臂前停住了,年轻驾驶员从窗口探出头来:“干什么?”

志诚到嘴边的话变了样:“师傅,是去六号井吗?捎个脚吧!”

年轻驾驶员豪爽地:“我去七号井,离六号井不远。你要愿意坐就上车吧!”

志诚高兴地大声道谢,急急忙忙上了车。

驾驶室里只有驾驶员一人,志诚坐到副驾位置上。车启动后,年轻司机随口问道:“六号井停产好几天了,你去那里干什么?”

停产了……

这个消息出乎志诚意料,正要问怎么回事,怀中手机突然响起,打开一看,号码挺生的,放到耳边才知道是齐丽萍。她焦急地问道:“志诚,你跑哪儿去了?”

志诚随机应变:“啊,我随便逛逛,看看你们煤矿的景色!”

“你现在在哪儿?”

志诚:“嗯……在公园……对,这里有凉亭,有树木,有花草,是公园吧……”

齐丽萍:“志诚,我说过你撒谎的本事太差,你在什么公园,公园里怎么有汽车的动静……”

这女人真厉害。志诚支吾着不知说啥好,她也不再问:“行了,不管在哪儿,快回来。要不我就去找你……”

志诚关了手机,对驾驶员说:“能把车开快点吗?”

驾驶员斜了你一眼:“怎么了?有谁追你吗……你不是本地人吧,从哪里来,去六号井干什么?”

志诚还是随机应变:“老弟眼睛挺毒的,其实,我是个记者,来这里调查一下煤矿工人生活情况……你是哪儿的,能不能提供我一点情况?”

驾驶员一乐:“我不是煤矿的,能提供啥情况?不过,要说工人的生活,我还真知道点。咋说呢?他们那还叫生活吗?依我看,他们就是李根子的奴隶……行了,我不说,你自己去看吧!”嘴里这么说着,脚下踩了油门,速度加快了。

志诚听出驾驶员话中有话,同时,对他提到的“李根子”这个姓名也感到奇怪,只听说乌岭煤矿的矿长叫李子根,这李根子是怎么回事?追问了一句,驾驶员笑着说:“他原来的名字叫李根子,现在的名字是后改的……也难怪,李根子是土了点,和董事长、总经理的身份不般配!”

原来如此。

志诚看出,这个小伙子是个敞快人,而且话里话外透出对李子根的憎恶,就借机问起李子根其人,可小伙子却不直说了:“这我可说不好,我只是个司机,家又在清泉,受雇来这里拉煤,和人家接触不上,能知道啥事?不过他是名人,所以也听说过点……咋说呢?我也没有真凭实据,不能乱说,反正,这年头有钱就是大爷!”

话很笼统,但耐人寻味。志诚正想再往下问,手机又响起来,看看号码,还是齐丽萍的。志诚想了想,干脆把手机彻底闭了。

唠喀的功夫,一座煤井临近了。煤井旁是一个高高隆起的大煤堆,象小山一般。这时,天已经很亮,太阳就要出来了,金红色的光芒给煤山的顶端镶上瑰丽的金边。煤山下边散落着几幢灰里带黄,黄里带黑的土屋、铁板房,那就是所说的工棚吧……驾驶员眼睛望着前面说:“这就是我要去的七号井,六号井还得往前走。不过,听说停产了,不一定有人,你要找人,还不如在这里打听……”

司机说的有理,可志诚受内心力量的驱使,还是想去六号井看看。年轻驾驶员心眼儿挺好使,见他意志坚决,就说:“那好,我多开几步,送你过去!”

几分钟的功夫,六号井到了,外观上看,跟七号井差不多,也是高高的煤堆,几处破旧的工棚,还有几个正在干活的人影,只是比七号井人少了些,也安静一些。年轻的驾驶员咦了一声:“啥时开工了……好了,你自己过去吧。完事了,要是来得及,想回去就到七号井找我!”

卡车离开后,志诚快步向前面的工棚和煤堆走去。这时可以看清,有三四个矿工模样的人在往两台卡车上装煤,煤堆上边的井架旁还有两个人影在忙什么,别的地方就见不到人了,显得很冷清。

志诚先走向附近的工棚,发现房山上也贴着一张招工广告。走到正面,见两个工棚的门都关着,一点生气也没有。他犹豫一下,走到一个门前敲了敲,里边也没有应声,轻轻推了一下,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用木板搭的地铺,上边乱七八糟地扔着几个行李卷,却没有一个人,整个工棚也不象有人住的样子。这是怎么回事?他正在疑惑,听到背后响起脚步声:“同志,您找谁!”

4

志诚猛然回头,见一个头戴安全帽的男子正用友好的眼神看着自己。他大约四十七八五十来岁的样子,黑色的方形脸膛,一身劳动服,头上戴着安全帽,非常标准的一个矿工形象。志诚急忙自我介绍:“啊,我是外地来的,找个人……您是……”

来人友好地笑了:“啊,我……我姓赵,是这个井的负责人。”手向装煤的几个人比划一下,又补充说:“人都在干活,多数都在井下。你找谁,我给你叫!”

志诚犹豫了一下:“这……你们这里有一个叫‘大林子’的人吗?”

“大林子?”姓赵的汉子脸上肌肉动了一下,笑容也减少了许多。志诚以为他知道什么,不想,他却摇摇头说:“没有啊,我们这儿没有姓林的,你找他干什么啊?”

志诚急忙解释:“这……他到底是不是姓林也不一定,可人们都叫他大林子,也许他叫什么‘林’也说不定,你们这儿有这种名字的人吗?”

对方还是疑惑地摇头:“没有啊,没有叫什么‘林’的啊!”

志诚:“可是,有人说,他就在六号井干活,人们都叫他大林子,只要一提这名字,大家都知道!”

“这……”赵汉子表情有些怪怪的:“是不是你听错了,我是这里老人了,可想不起你说这个人来……哎,对了,在这里干活的多数是雇工,外地人多,今儿个来明儿个走的,说不定他已经走了……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这……志诚摇头敷衍着说:“没啥大事,我也不认识这个人,是别人托我打听的,不在就算了!”

这时,赵汉子脸上笑容完全消失了,又打量一下志诚问:“那——你还有别的事吗?”

志诚被这话提醒,咳嗽一声,换了口气道:“嗯……这个……前几天,你们这里来过一个女记者吧!”

赵汉子闪着眼睛点头:“是,可她已经走了!”

志诚说:“我知道。我想打听一下她去了哪儿?”

赵汉子:“还能去哪儿,回去了呗!”

志诚摇摇头:“不,她没有回去……我听说,他来这里跟不少人接触过,我想打听一下,他们能不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没等志诚说完,赵汉子就答应了:“行,没说的……”自言自语地:“她都找谁来着?对,我看她跟潘老六唠过,跟小白子唠过,还有臭球子,华老三……找好多人唠过,我当时也没怎么注意,昨天矿里还来人打听过这事呢!你想找他们吗?”

赵汉子的话与潘老六的话相符。志诚急忙说:“对,我想跟这几个人谈谈,麻烦您了……潘老六已经谈过了,你能不能找到另外三个人……要不,我下井去找他们?!”

赵汉子急忙阻拦,严肃地说:“那可不行,我得为你的安全负责……这样吧,我把他们从井里给你叫出来!”说着拿出一个警察使用的手持对讲机呼叫起来:“大老李,大老李,你在井口吧,赶快把华老三、臭球子叫上来,来工棚找我……对,还有小白子,要快!”

安排完了,赵汉子有些歉意地笑道:“稍等一会儿,他们很快就出来……这里条件实在太差了,走,到办公室坐吧!”

志诚随赵汉子走向稍远一点的铁皮房,赵汉子拿出钥匙打开一个门,把他让进去。这个屋子比工棚干净多了,也宽敞一些,还有两张办公桌椅。赵汉子又拽过一把椅子让志诚坐下等待,自己向井口的方向走去。志诚隔着窗子望去,不一会儿,就见三个人影从煤堆顶上慢慢向下走来,跟赵汉子会合。四个人边走边说着什么,向这边走来。

三人随赵汉子走进屋子。因为椅子不够,只能你看我我看你的站在地上。志诚打量一下他们,虽高矮胖瘦不一,可都是满身满脸脏兮兮的,黑黑的脸孔使牙齿和眼白显得特别引人注目。三人的表情也相近,都木木的,还不时互相看一眼,透出一种不安。

赵汉子挨个介绍了他们的名字,包括真名实姓和绰号。原来,华老三叫华长春,臭球子姓丘,小白子叫白兵。志诚心急,开门见山问起肖云的事情,三人的回答大同小异:肖云是和他们唠过喀,唠的也确实是他们的生活状况,包括家庭情况、经济收入、每日的工作量等,除此之外再没说过其它。调查完之后就离开了,他们都以为她回家了。

可是,志诚非常清楚,她并没有回家,她失踪了。

再怎么问也是这几句话,志诚只好放弃努力,又把话题转到大林子身上,三人的回答和赵汉子刚才说的完全相同,不知道这个人,井下干活的人来自四面八方,经常来来去去,或许已经走了……

怎么办?

志诚被深深的失望笼罩着。沉吟片刻,又向不远处那高高的煤堆望了一眼,回头问三人:“她……那个女记者,她还跟谁谈过,对,她下过井吗?”

没等三人回答,赵汉子在旁把话接了过去:“没有,从来没有女人下过井,这太危险。别说他,就是警察来检查工作,也没一个人敢下去。咱怎么能让女记者冒这个险呢?她都是在井上跟他们谈的!”

三人急忙附和:“对,她是在井上跟俺们谈的!”

下井的冲动消失了:既然肖云没有下井,自己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再说了,齐丽萍还在找你,耽搁时间长了不好……

调查就这样结束了。志诚难以掩饰失望,勉强笑着对三个矿工和赵汉子表示了谢意,然后告辞离去。赵汉子把他送出好远,还关切地告诉他,路上拉煤的车很多,非常方便,随便搭一辆回矿里就行。

志诚决定去七号井,搭来时那辆卡车回去。

5

七号井离六号井只有三里多路,步行二十多分钟也就到了。这时,太阳已经升起,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金黄刺眼,看不太清楚。走近了,才发现一切和六号井差不多,也是庞大的煤堆和几幢木板或铁皮工棚。不过,这里却比六号井热闹得多。最明显的是拉煤的车多,煤山旁正在装载的最少也有二十台,除了繁忙的装卸工,还有一台大铲车在忙乎着,它张着大口,一嘴下去就把成吨的煤咬在口中,然后头向旁一扭,吐到车厢里,几口就是一车厢。志诚忽然灵机一动:“哎,你怎么这么傻,肖云去过六号井,七号井离得这么近,难道就不会来这里……”

这么一想,他兴奋起来,快步奔向附近的工棚,还没走到跟前,却听到一阵歌声从工棚里传出:

“年复一年,想着故乡,

天边的你在身旁,

随那热泪在风中流淌,

流得那岁月,短又长……“

歌声不是录音机发出的,而是工棚里边的人唱的。嗓音很年轻,很纯净,唱得也很投入,有怀念,有忧伤,也有渴望……志诚听过这首歌儿,是多年前上演的那部电视剧《外来妹》插曲,当时就觉得很好听,也会哼哼几句。没想到今天会在这个地方、这个破旧的工棚外听到这首歌儿,而且,此时听来更别有一种动人的力量。他心中生出一种异样的感情,站在门外静静地听着。

“年复一年梦回故乡,

天边的你在心上,

把那岁月珍藏在行囊,

独自在路上,忘掉忧伤……“

志诚的心弦被歌声深深拨动了,直到一曲结束,才轻轻敲门。

里边传出一个年轻的嗓音:“谁呀,进来吧!”

志诚推开门,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张地铺和一个挨一个的行李卷,有的还没有叠起。可能人太多,铺上住不下,地上还堆着好几个行李,行李下只铺着几张纸板。去了板铺和行李,屋子里几乎没有下腿的地方……咦,刚才明明有人唱歌,怎么没了?志诚正在奇怪,忽听铺上有人问道:“同志,你找谁呀?”

志诚这才看见,铺上一个没叠的行李卷里趴着一个人。是个很年轻的小伙子,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长得很清秀,乍看上去有点象女孩子,正欠身用一双惊讶的大眼睛看着自己。大白天,不干活,一个人躺在被窝里干什么?

没等志诚发问,对方自己做了解释:“您有事吗?进来吧,我腿不方便。”

原来如此。志诚试探着走进屋子,走近小伙子的床铺,自我介绍道:“啊,我是外地来的,没什么大事……嗯,顺便找个人!”

“啊……找谁,快,坐这儿……坐这儿吧!”

小伙子大概一个人太寂寞,对志诚的到来很热情,挣扎着坐起来,把铺头处收拾出一块地方,让他放下屁股。这时,志诚才发现他腿上打着石膏,急忙让他别动,问他怎么弄的,为什么不上医院。伙子轻轻叹息一声说:“咋弄的?倒霉呗,没死还是万幸呢。医院是我们打工仔去的地方吗?有上医院的钱还能来干这个……您从哪儿来,找谁呀?”

志诚随机应变:“我……我是外地的,来这里看看煤质咋样,要是行的话,准备大批量经销。”为了不让他多问,马上转移话题:“哎,你歌儿唱得不错呀,看你这形象也不错,要是到哪个文艺团体练练,登台演唱保证行,没准儿还能走红呢,下井挖煤可有点委屈你了吧!”

小伙子苍白的脸上现出红晕,有点羞涩地说:“哪里,我是瞎唱……我上中学时,是文艺骨干,常登台,也做过歌星的梦,可很快就破碎了,听说,现在很多歌星都是包装出来的,要花很多钱,咱一个穷人家的孩子,能实现吗?好歹念到中学毕业,考上了大专也没钱念,就下来干活了。听说这里挣钱多,就来了,可没干俩月,腿又被砸伤了……大哥,你坐呀,还有别的事吗?”

“啊……”志诚适时引向正题:“还有点事,顺便找个人。他叫大林子,在这里干活……你认识他吗?”

“大林子……”小伙子露出惊讶的表情,而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您……您找他……”

志诚满怀希望地盯着他:“是啊,你认识他吗……”

“我……”小伙子刚要说什么,忽然现出戒备的神情:“不不,我不认识他……大林子,这不是他的全名,我不知道这个人……”

虽然这么说,可口气不那么肯定,眼睛也垂下去。志诚不想放过机会,恳切地追问道:“真的,你真的不认识他?我有急事找他,请您多帮忙!”

“我……”小伙子抬起眼睛,却仍然摇头:“不,我真的不认识他,真的不知道这个人,你……你找别人打听一下吧!”

小伙子把嘴封住了。志诚轻轻叹口气,只好转了话题:“那好,我再打听一件事,前几天,你们这里来过一个记者,你知道这事吧……女的,中等个儿,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小伙子仍然摇头,又指指自己的腿:“你看见了,我腿伤了,动弹不了,离不开工棚,所以啥事儿都不知道……”

小伙子话音未落,门口传来一个略显稚气的声音:“我见过,你说的一定是那位记者姑姑……”

志诚回过身,见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出现在门口。长得瘦瘦的,虽然衣衫破旧,脸上也很脏,可仍掩饰不住清秀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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