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境》 第9部分阅读

一双大眼睛也很亮。看上去,好象和铺上的小伙子是兄弟。没等发问,他就快步走上前大声说:“她还给我一张名片呢……”

男孩子说着从怀中小心地拿出一张名片,双手捧着递给志诚,一付非常珍贵的样子。

真是她的名片。

志诚看着手中的名片,好象看到了肖云,心咚咚跳了起来,他咽了口吐沫,强力控制着自己,但声音仍产生了一点颤抖:“对,我找的就是她,谢谢你,你在哪里看到她的,她怎么会给你名片?”

男孩子:“记者姑姑跟我打听人,我告诉了她,她非常高兴,给我好吃的,又酸又甜,可好吃了,还把这张名片给了我,告诉我有什么事按这上边的号码给她打电话……”

这确实是肖云。尽管已经二十八岁,可还跟小女孩儿一样爱吃零食,尤其爱吃那种酸甜口味的果哺,出门时更是总要带一些在身边,看来,来这里对了!志诚一把抓住男孩儿的手大声问:“你是怎么见到她的,她都向你打听谁了,她说没说过要去哪里?”

男孩儿回忆着说:“那天……我从矿里给哥哥取药回来,她正好从六号井那边过来,看到我,就问我知道不知道大林子去了哪儿了,家住在什么地方……”

“小青……”

铺上的青年似要阻止孩子说话,可已经晚了。志诚听到这话,觉得好象有一颗炮弹在旁边爆炸了,立刻追问不止:“什么……你是说,她打听大林子……大林子是谁,你认识吗……”

“认识啊,”男孩儿看了一眼铺上的青年,又看看你,虽然有些犹豫,可仍然把话说出来:“他叫张林祥,是六号井的,前几天……”

少年突然把嘴闭住,不往下说了。可志诚怎能放过,连连追问不止:“好孩子,往下说,叔叔有急事要找这位女记者和这个大林子,有重要事找他,他现在在哪里,那位女记者找到他没有……”

少年看看青年,青年很是尴尬,笑了一下在旁把话接过来:“啊……我想起来了,对了,大林子就是张林祥,他已经不在这儿了,前几天走的!”

走了?志诚紧接着问:“他去了哪里?”

孩子没有吱声,只用黑亮黑亮的大眼睛盯着志诚。铺上的青年答道:“这……我们也不知道……嗯,大概是回家了吧!”

青年的语气怪怪的,眼睛也垂下来。志诚再次把目光对着少年黑黑的眼睛:“好弟弟,你一定把张林祥的家在哪儿告诉了那位女记者,是吧……他家在哪儿?”

男孩子默默点点头,看一眼哥哥,低声答道:“在长山县黄岗乡张家泡……记者姑姑说,她一定要找到他!”

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可是,为什么此前的人都说不知道这个大林子是谁,包括六号井的人,而这个小孩子却对一切这么清楚呢?也真是太巧了,肖云居然和自己在找同一个人,这又是怎么回事……

志诚实在忍不住,立刻拿出手机拨号。遗憾的是,仍然是“已经关机或不在服务区内”。不过,他的惦念之情已经减轻。现在看,她确实没有出事。也许,是离得太远,或者地势的影响,手机失去功能。

在志诚想心事的时候,男孩子对铺上的小伙子说:“哥,刚才我去矿里,碰到刘大叔,他给你拿来一瓶药,说是治骨伤的!”

小伙子回过神来,接过药瓶,对志诚解释说:“咳,我受伤后,全指着他照顾了,要不,真不知咋办才好……对了,我叫白青,他是我弟弟,叫小青……您贵姓啊,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呀?”

“我……”志诚正想回答,门外忽然响起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粗重的嗓子传进来:“谁在这儿呢……哎,你是干啥的,上这儿出溜啥?”

志诚回过身,见一个身材健壮的汉子出现在门口,手指向自己勾着:“你出来,出来……说你没听见啊,给我出来!”

来人说着退出屋子,退到外边。这是什么人,怎么用这种口气说话?志诚扭头看一眼白氏兄弟,二人都沉默着,并现出畏惧的神情,白表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小声说道:“求你了,千万别把刚才的话说出去”。

志诚点点头走出屋子。外面的汉子手指继续勾着:“你过来,过来……”走到另一个房门跟前,把门打开:“进去!”

这个房门上挂着个小木牌,上边写着“公安值勤室”字样。志诚走到跟前,被对方一把推进去,然后将门使劲一关:“说,你是干啥的,到处出溜啥?”

志诚心里直冒火,可想到这是公安值勤室,对方可能是警察或联防队员什么的,就努力控制着自己,反问道:“请问你是干什么的?”

志诚虽然竭力控制,可语气还是不怎么客气,对方先是被他问得一愣,接着就爆发了,一边伸手揪他的前襟,一边骂咧咧地:“妈的,我看你是皮子紧了,你说我干啥的,我就是管你的……”

对方的手很有劲儿,志诚胸襟被扭住后,立刻感到呼吸不畅。这么一来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喝令他把手放开,可对方却更加用力。志诚的怒火一下升腾起来,一把抓住对方手掌外侧的小拇指和无名指,使了个非常简单的擒拿招式,不但一下破开了他的揪拧,还让他发出一声痛叫,把身子向后扭过去象张弓似的躬起来。

当然,志诚没有十分用力。对方虽然态度恶劣,可不是罪犯,再说,这毕竟在公安值勤室内,不能把事弄大了。所以及时放开了手。然而,他手刚一松开,对方“噌”地窜出屋子,飞快地在外边把门关上,并“咯嗒”一声反锁上,接着大呼小叫起来:“快来人哪……二蛋子,狗剩子,你们快来呀……”

随着喊声,两个精壮的年轻人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窜出去的汉子手指室内的志诚大嚷着:“妈的,这小子来不知从哪儿来的,打听这打听那的,还不服管,把我打了……”

这下事可大了,新来的两个小子“嗷”的叫起来,向公安值勤室门口冲来,开锁后一把将门拉开就往里冲,被扭了手指的汉子则拎起一根木棍跟在后边闯进来。嘴里还大骂不停:“妈的,不给你点厉害你不知马王爷三只眼,敢在老子头上动土……给我打!”

坏了!

志诚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在这种情况下,任何解释都白费。暴力冲突已经不可避免。他倒没心慌,凭着警校时苦练出来的擒拿格斗本领和几年追捕实践的磨炼,在这三个莽汉面前还不至于吃亏。可对方不是要抓捕的逃犯,下手重了不好,轻了又不解决问题……顾不上多想,本能已经做出反应。就在三个小子冲进来,门口出现缝隙的一瞬间,志诚身子一闪,撺出室外,与此同时,一根木棍从他身后砸下去,砸空了……不,没有砸空,一个小子发出一声痛叫:“哎呀,你打我干啥!”

志诚撺出室外松了一口气:里边太狭窄,以一敌三肯定要吃亏,出来就不怕了。他身子一侧,拉开搏斗的姿势,对三人警告道:“不要乱来,不然我不客气了……”

仨小子看出志诚不好对付,没敢贸然往上冲,只是嘴里骂着,脚下挪动着,对他呈三角包围态势。志诚看出他们是要打个冷不防,两步撺到铁皮房前,身子靠近墙壁,以免腹背受敌。

他意识到,此时应该报出自己的身份了,可还没等开口,几声急促的嗽叭声响,一个激怒的女声传过来:“都住手……”

志诚听出是谁的声音,暗暗松了口气。

三个小子也放松下来,转身恭敬地迎向来人:“大嫂……”

当然是齐丽萍。她哼了声鼻子,眼睛不看志诚,只是盯着三个小子:“怎么回事,你们要干什么?”

仨小子:“这个……大嫂,他……他……他到处出溜,不服管,还打人!”

“打的轻!”齐丽萍恶狠狠地骂道:“我看你们瞎了眼,狗仗人势,跟谁都来这一套,也不打听打听是谁?”转向志诚:“你没事吧……真急死人了,跑这儿来干啥……还看啥,上车呀!”

志诚对三个小子冷笑一声,上了轿车。齐丽萍又使劲瞪了仨小子一眼:“就凭你们那三脚猫本事,敢跟警办的擒拿高手过招儿?”不等他们说话,哼声鼻子钻进车内,按声喇叭,车迅速启动。

6

车驶离工棚,来到路上,志诚仍然怒气难平,不由把火发向她:“你们乌岭煤矿的人可行啊,看谁不顺眼就用拳脚说话,多亏你来得及时,要不我恐怕躺着离开了!”

她轻笑一声:“活该,你是不相信我还是咋的,都给你打听清楚了,非要自己乱跑,我要陪你又不等着……这回行了吧,你也亲自调查了,有什么新线索吗?”

“我……”志诚看着倒视镜中的她,忽然多了个心眼,话到嘴边改了口:“哪来的线索,还是姓潘的说那些,这还是在六号井打听到的。到七号井来是为了找车搭个脚,没说几句话,那三个小子就冒出来了。”话中带出怒气:“对了,你刚才可真威风啊,一句话就把他们全震住了,赶上港台的大姐大了……那仨小子是干什么的呀,怎么那么听你的话呀!”

志诚说完,眼睛看向倒视镜,正好和她的目光碰到一起。她“卟哧”一声笑了:“对他们这种人就得这样……算了,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他们都是矿上的保安,素质低一点,不过,也是对工作负责……你要生气就对我来吧,都怪我没照顾好你!”

志诚:“那倒不必。不过,他们可真凶啊。看样子,那些矿工们经常领教他们的拳脚吧?”

齐丽萍没有回答,沉默片刻转了话题:“看来,你好象对我不太相信,这样吧,咱们先回去吃饭,吃完饭,我就陪着你,把所有的矿井都走一遍,咱们豁出时间,跑它个十天半个月的,把能打听的人全打听到,让你彻底放心,要不然,好象我这……这老同学对你不负责任似的!”

志诚一听急忙道:“行了行了,多谢了。你有时间我还没有时间,我今天就往回返……你们说得对,没准儿我到家的时候,她已经在家等我了!”

也许是错觉,志诚觉得齐丽萍舒了口气。

早饭吃得很简单,除了齐丽萍,再没有人坐陪,乔勇、蒋福荣、尤子华等连面都没露,李子根的妹妹倒是履行了诺言,可也是过来碰了碰杯就离开了,因此早餐显得很冷清。志诚心想,这样也好,免得应酬。虽然来去匆匆,可他对乌岭煤矿的印象一般,也不希望跟这些人有过多的交往。

不过,齐丽萍本人还是很够意思,她要亲自驾车送志诚到平峦火车站,送上火车。

车驶出煤矿的时候还不到九点。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志诚看见齐安和几个戴袖标的汉子又在设卡盘查过往车辆行人。

齐丽萍按了声喇叭,齐安中断了检查,急忙走过来,打开车门叫了声“姐”,又笑嘻嘻地对志诚扬了扬手,油腔滑调地说了声“哥哥,拜拜啦您哪”。

宝马行驶到一半路程的时候,志诚看见迎面驶来一辆公共汽车,前窗放着一个纸牌,上面醒目地写着“平峦——乌岭”字样,看来,它终于修好了。错车时,志诚看还到迷彩服的身影从眼前晃过去。

一路上,齐丽萍与昨天的表现大不相同,话不象昨天那么多,态度也不那么热情,志诚主动和她说话,也好象勉强应付,落落寡欢的。志诚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不再说什么了。

不过,到县城后,齐丽萍又变得热情起来,坚持给他买了软卧票,还买了一大堆吃的喝的,并把他送上火车。令志诚惊讶的是,她只打了个手机,就有车站工作人员过来,打开一个只许内部人员通过的铁门,把宝马放进去,还居然允许她把轿车开到站台上。看着那些拥挤排队的旅客们,志诚不由产生一种高人一等的感觉。

齐丽萍一直把志诚送上火车,送到软卧车厢内,直到快发车时才匆匆下车。这是一列直达省城的特快,然而,志诚却在驶离平峦的第一个小站就下了车,又花钱买了一张硬座,上了另一趟列车,几个小时后,又在另外一个车站下了火车。之后,他又花一百元钱雇了一辆出租车,驶出七十多公里,再步行十几华里,于晚上九时许登上一道山岗,到达了一个小村庄。

这个村庄的全称是长山县黄岗乡张家泡屯。

7

夜色中,志诚心情激动地站在张家泡标村头,猜测着哪个是大林子——张林祥的家。

肖云就在这里,肯定在这里。

晚九时,城市里正是繁华热闹的高峰,可农村就不同了,三春不赶一秋忙,正是收获季节,家家起早贪黑,劳累一天后早早睡下,恢复体力精力,准备明天再去拼搏。此时的张家泡就是如此,多数人家已经熄灯闭户进入梦乡,只有不多的几家,窗子还透出灯光。

虽然是夜间,但仍能看出,这是个很荒僻的村子,一幢幢黑乎乎的房屋胆怯地委缩在夜色里,看上去,好象都是土房。看着这种情景,志诚忽然有些担心起来:肖云如果来了这里,这个夜晚将怎么度过,住在哪里,她安全吗……

志诚越想越惦念,自言自语地对村子说:“肖云,我来了,我来了。”同时,想象着突然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会有什么的反应,下意识地笑了。

志诚首先奔向村头一家亮着灯的房屋。院门虽然关着,可只是用铁勾挂着,志诚摸索着用手摘开了,接着走进院子,一直走到房门跟前。敲了几下门,里边响起悉悉嗦嗦的忙乱声音,好一会儿才有人应声:“谁呀……”接着有脚步声走过来,打开房门,志诚眼前出现一个老汉的轮廓,用惊讶的口吻对他道:“你……你……找谁……”

志诚抱歉地说:“我打听一下,张林祥家在哪里……”

老汉更为惊讶:“这……就是俺家呀,你是谁,从哪儿来……”

真是太巧了。志诚边想边说:“我……我从乌岭来,是……算是张林祥的朋友吧!”

老汉仍然是惊讶的表情:“这……你……他……”

老汉闪开身子,把志诚让进屋中。

屋里还有两个人,一个和老汉年纪差不多的老太太及一个三十出头的汉子。二人都用惊疑的目光迎接志诚。老汉跟他们解释着:“他是大林子的朋友,从乌岭来。”

志诚补充道:“对对,天这么晚,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有点急事儿要找张林祥!”

想不到,这句话说错了,一家三口听了他的话,顿时脸上现出乌云。汉子站起来:“你从哪儿来?乌岭煤矿?”

志诚觉得不对头:“这……是啊……”

汉子气哼哼地:“你们拿我们屯老二不当人哪,欺负到家来了。我们已经按你们说的办了,你们还想咋的?”

志诚听得满头雾水:“这……你说什么呀……我找张林祥家,你们是……”

汉子哼了声鼻子:“你装啥糊涂啊,要是不知道是俺家,为啥黑天半夜的往俺家跑?”

这……志诚露出笑容,手指汉子道:“这么说,你就是张林祥,是大林子,对不对?!”

志诚以为自己肯定猜对了,然而,回答却大出意料。老太太接过话,用悲伤的语调说:“同志啊,你别胡说了,大林子是俺大儿子,他是俺二儿子,是二林子……”

这……志诚急忙问:“那,大林子呢?他在哪儿,我找他!”

老汉终于忍不住,愤怒地开口了:“我说你这人到底是干啥的,从哪儿来呀?你说你是乌岭煤矿的,怎么不知道大林子的事啊……”

老汉现出悲声,老太太在旁抹起眼睛,汉子则把头掉向一边。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志诚心头生起:“这……莫非,张林祥他……他出事了……”

“咳,”老汉使劲跺了一下脚:“你非往俺刀口上抹盐水吗?他不是死在你们煤矿了吗?”

志诚脑袋轰的一声,一时之间,不知说啥才好:“这……实在……对不起,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他怎么死的……”

老太太哭诉起来:“你这人是咋回事啊?咋死的你不是比俺还清楚吗?”

志诚一时愣住了,心里翻江倒海,脑袋乱成一团。

在乌岭煤矿,除了白青弟兄,所有人都说不知道大林子这个人,而现在他的家人又清清楚楚地告诉你:大林子已经死了,就死在乌岭煤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志诚没有马上追问此事,而是环顾一下屋子,想看一看有没有肖云,可是除了墙上的人影,再找不到其他人。你急忙问:“对不起,等一会儿咱们再说这事,我会向你们解释的,我先打听一个事。你们家来没来一个记者,女的,二十七八岁,头发挺短的,也打听大林子的事……”

没等志诚说完,老太太又惊讶起来,一边抹眼睛一边说:“是有这事,你咋知道?她走了……你……”

志诚一阵心慌,不等老太太说完就急忙追问:“她走了?什么时候走的,她说没说去哪儿?”

老汉:“她昨儿个来的,住了一夜,今儿个头晌走的,说还要去乌岭……”

什么?!

志诚心里一时不知是啥滋味。这是怎么了,是命运吗?为什么总是见不到她,找到乌岭煤矿,她刚刚离开,追到这里,她又刚刚返回。真是失之交臂。莫非,这意味着什么……

更叫人哭笑不得的是,她居然又回了乌岭煤矿。这不是往返徒劳吗?既然这样,还不如留在煤矿再等上一天两天了……

志诚克制着自己没有多想:“大爷,大娘,老弟,给你们添麻烦了。跟你们说实话吧,我是警察,在省城工作,来你家那个女记者是我爱人,她离家好多天了,我担心她出什么事,就找到乌岭煤矿,听说她来找张林祥,也就跟来了……对了,她说没说过,为什么来找张林祥?”

老太太:“这……要让俺看,也没啥大事,她说是搞啥调查,要跟大林子唠唠,再看看俺家的生活……对了,她说以前去煤矿时认识的大林子,对他印象很深,觉得他有啥代表性,非要采访他不可……也真难为了她,那么娇嫩个人儿,为这点事儿,吃这么多苦跑我们这破山沟来……对了同志,您就是为找她上俺这儿来的吗?”

老太太说的与张大明的话完全吻合,也与白青兄弟的话吻合。志诚克制着心中的激动,对老太太、也对这一家人说:“不,我来这里,既是为了找我爱人,也想找张林祥了解一件事,我们有一起案子,需要他作证,想不到他……他既然在煤矿出的事,为什么煤矿都说不知道这个人呢,他到底是怎么……怎么出的事呢……”

一家三口互相看了看,老汉叹了口气说:“看样子,你说的是真话,也难得你大老远的跑到我们这穷山恶岭来。既然你是那个记者的男人,瞒着你也没用了。大林子确实是在乌岭煤矿死的,死的不单他,好几十人呢,瞒得死死的,不让外人知道……”

什么?这……这是真的……

老太太抹了把眼睛:“俺活生生的一个大儿子都没了,还说这瞎话干啥呀?”哭泣起来:“俺大儿子可孝顺了,能吃苦,不怕累,寻思出去挣俩钱,说个媳妇……你都看到了,俺们这儿穷死了,就那几亩地,打不了多少粮,去了交这个税那个费的,就啥也不剩了,连吃饱肚子都难……这不,大林子三十三,二林子也快三十了,哥俩儿一个媳妇还没说上。就是为了挣俩钱,说上个媳妇,大林子才去煤矿打工的。咱也不想说太好的,实在不行寡妇也行,挣了钱,花三千五千买一个也行,谁知他一去不回呀……”老太太泣不成声了,回身从一个破旧的小木箱里找出一张照片,递给志诚:“你看,这就是他呀……今年春天,有人给他介绍个外地的寡妇,人家要看看他长得啥样,他跑了三十多里地到乡里照像馆照的。”

志诚茫然地接过照片,拿到眼前,目光渐渐聚焦,忽然间,呼吸猛地急促起来:“这……这就是大林子,真的是他……不……不可能……”

三口人不知何意,都用不解地目光盯着志诚。志诚指点着照片说:“这……我见过他,见过他……真的,我确实见过他……他没有死……不,他现在可能真的死了……”

一家人的眼光更怪了。老太太:“同志,你说些啥呀……”

是啊,怎么向他们解释呢?志诚甚至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这一切能是真的吗?

他就是那个逃犯,是蒋福荣他们抓捕那个逃犯……怪不得,蒋福荣他们那么戒备你,怪不得……

志诚再看一眼照片。没错,就是他。火车上,他曾偷偷向自己求救,后来跳车逃跑了,蒋福荣他们说没有抓到,是真的没有抓到吗……

天哪,简直不敢往下想!

志诚没有解释这个问题,而是改口说认错人了,又和他们谈了几分钟,连口水没喝就告辞了。张家人十分诚挚地婉留他:“有什么事这么着急呀,俺这破屋子你是没住过,可这半夜三更的咋能让你走啊……”可是,他们没能拦住他,他说:“我留下也睡不着觉,必须马上走,晚了会出大事……”

志诚没有把担心说出来。现在他非常害怕,害怕肖云会出事。他知道她的性格,她还没有意识到面临的危险。她现在去乌岭肯定有危险,甚至是生命危险。

张家人见志诚执意离开,就派儿子——二林子给他带路,一直把他送到公路上,直到他凭着警官证,搭上一辆路过的车辆才返回。

七、潜入

1

志诚心急如火,恨不得马上赶到乌岭煤矿,找到肖云。可是,事与愿违。午夜时分,他搭乘卡车好不容易赶到长山火车站,一辆驶往清泉的列车却刚刚开走,下一趟得等到天亮。

从长山返回乌岭,清泉是必经之路。

他只能焦急地等待。

他没有把自己掌握的情况告诉张家,一方面觉得事关重大,告诉张家后不知会产生什么样的连锁反映,另一方面,也有点拿不准:拿不准自己是不是看错人了。事情太离奇,太不可思议了。他真的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不可能……

可是,张家出示的照片,确实很象蒋福荣他们抓获、后来又逃跑的罪犯。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说,那个被抓捕后来又逃跑了的罪犯就是张家已死的儿子、自己要找的证人大林子。而自己却和他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可是,为什么蒋福荣以及矿里的其他人,都说不知道大林子呢?如果说他们不知道大林子和张林祥是同一个人的话还可以勉强解释,那么,大林子既然还活着,成了逃犯,为什么对他的家人说他已经死了,而且还赔偿了五万元钱呢?

一切,实在难以置信。

然而,有一件事却是无疑的,那就是,乌岭煤矿发生重大事故,死亡数十人,他们竭尽全力隐瞒真相,不惜采取一切手段……

如果这是真的、不,这肯定是真的,那么,你来平峦的所有遭遇也就不是偶然的了。包括你一下火车就被人诬陷、晚上又险遭暗算、还有客运站那个相面先生、通往煤矿的长途客车突然停开都不是偶然的……那么,这难道都是人为的,是有意为之?那目的又是什么?

很明显,为了阻止你前往乌岭。因为你从省城来,又是个警察,他们担心灾难信息被你所知,泄露出去。

难以置信,可又不能不信。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那么,背后肯定有一只强有力的手在操纵:就是这只手,组织人在平峦用诬陷的手段纠缠你,阻隔你的行程,又派出杀手暗算你,甚至可以让长途公共汽车停开,说什么出了故障,县委、县政府领导过问都没起到作用……

这能是真的吗?如果真有这样一只手,这只手实在太有力了,太可怕了!

这是谁的手?

一定是他。你曾经在电视屏幕上见过他,他还跟你通过电话。

对,是他,乌岭煤碳总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李子根。尽管还没跟他见过面,可他已经把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这么说,齐丽萍与你的相遇也不是偶然的了……一定是他们发现无法阻拦你前往,就派她出面把你接到煤矿,控制在手中,免得你自由行动,发现什么蛛丝蚂迹……

可以说,他们一定程度地达到了目的,他们把你直接送到饭店酒桌上,还差点把你灌醉。如果你不离开的话,他们就天天顿顿这样对付你,使你无暇它顾,当然,他们还有更多更妙的手段办法……对了,还有昨天晚上客房内那一幕,莫非,那也是他们的一个手段,一个陷井?用她的美色来控制你,使你就范……好险哪!

志诚眼前再次闪现她那引诱的目光,她那半隐半露的胸脯,她的气息……可这时再也激发不起他的欲望,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厌恶和愤怒。

他努力冷静下来继续分析:如果前面分析是正确的,那么,张林祥的事也就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个人并不是什么逃犯。

既然他不是逃犯,他们又为什么追捕他……

这一点,志诚暂时还不能猜透,不过,他心上卸掉了一个包袱,并为自己的选择而庆幸:在火车上,你虽然没有帮张林祥,但是,也没有出卖他,现在看,你当时做对了!

由此推断,乌岭派出所完全在李子根的控制之下,是他个人统治乌岭的一个工具。怪不得一接触就觉得他们不地道。原来,他们根本就不能说是人民警察……也包括她——齐丽萍!

想到她,志诚的心又痛了一下,不由怀疑起自己的分析来:这能是真的吗?别的还可以接受,难道她真的堕落至此?这,不能吧……

他实在无法想象她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事实摆在那里,不容他不相信。

肯定是这样,不要再抱幻想了,一切肯定都是真的,这是一个阴谋,一个重大阴谋,尽管有些内幕还不十分清楚。可你已经身不由己地卷入到这个阴谋中来。你卷入倒还罢了,你妻子也卷入进来……他们为了不让你掌握什么情况,已经使出非常卑鄙的手段,如果知道你掌握这么多情况,还要继续卷入,那危险就更大了。你倒在其次,可她呢……

一想到肖云,志诚就心急如焚。他知道她的性格,好奇,任性,逞强,且职业意识极强,对这样的重大新闻线索,她一定不会放过,一定会千方百计把事情查清,报道出去,引起轰动,她一定会这样做。

可是,她却忽略了一点:他们千方百计保守秘密,你却非要给捅出去,他们能善罢甘休吗?危险,太危险了!

然而,自己却无法和她联系。打手机,不通,好不容易赶到长山火车站,又没赶上车……

怎么办?

只能等待,只能祈祷。但愿她没出事,但愿你能尽快赶到乌岭,顺利地找到她!

这时,志诚意识到应该把这些情况跟谁说一下。

跟谁说呢?当然最好是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可是怎么反映,多是些猜测、分析和推理,没有一点直接证据,谁会信你的话?何况,李子根不是凡人,岂是能轻易撼动,搞不好告你个诬陷。就算有领导信了,真的组织人来调查了,又能怎么样?种种迹象表明,李子根已经把乌岭煤矿死死地控制在手中,有几个真正知情并敢站出来揭发检举提供证据的?不是有一个地县两级调查组刚刚离开那里吗?他们调查什么?对,那个在酒桌上讲话的人不是说什么安全生产之类的话吗,没准也是听说了什么,来矿山调查的。可他们已经说了,一些传言是没有根据的,乌岭煤矿对安全生产是重视的,措施也是得力的……是人家调查组的结论可信,还是你一个人道听途说可信?别说跟上级领导反映,就是跟同志朋友们说恐怕也缺乏说服力。再说了,你就是想反映,跟谁去反映?你知道李子根的黑手伸到了哪儿?难道你能把肖云扔到这儿去上级告状吗?那无疑给他们提供了灭口的时间和理由……

不,不能这么做。

可是,难道就这么等着,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闯?

也不行,怎么也得让人知道自己的行踪,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总能留下点线索,何况已经出来三天了,应该和队里联系一下了。

志诚拿出手机,发现电已经不多了,他的手机是菲力浦的,充一次电能挺好几天,出来时本以为很快能回去,就没带充电器,现在也没地方去充电。他刚想拨赵大队长的号码,马上想到这是夜间。犹豫了一会儿,拨了另外一个电话。铃声响了两遍后,一个清晰而亲切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这里是刑警大队值班室……”

太好了,正是赵大队长的声音。此时听到这个声音,志诚感到分外亲切。他急忙报了自己的名字,问赵大队长怎么在值班室。赵大队长说出个案子,他刚出现场归来,不准备回家了,就睡在值班室,又问他半夜三更打电话有什么事。这时,志诚反倒有些迟疑起来,:“这……没什么大事,只是此行不太顺利,大林子没找到……”他简单汇报一下大林子的情况,赵大队一下警觉起来:“怎么,有这种事……真奇怪……不对,你好象还有什么话没说……”

赵大队长的第六感可真敏锐。在他的追问下,志诚只好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来乌岭的遭遇,但是没有深说,因为很多还是猜测,没有直接证据,包括矿难的事,也只说是可能发生了。介绍完情况后回到正题:“我现在正要返回乌岭,跟你续几天假!”

赵大队长:“这……志诚,我怎么听得直担心,你千万别一个人行动,要和当地公安机关取得联系,求得他们的支持……要不,我现在就给他们打电话!”

“不,千万不要!”志诚急忙阻止:“我的行动要绝对保密,不能泄露给他们,你千万不要跟他们联系,他们不可靠!”

志诚简单介绍了一下平峦县公安局和乌岭派出所的情况,赵大队长更急了:“这……他们那里怎么会这样……那怎么办,我向上级报告,或者派人上去帮你?”

“不,不用,最起码暂时不用。”志诚又急忙拒绝:“目前,很多还是猜测分析,没有任何证据,你要向上级报告,上级重视起来,如果查不实,我的责任就大了。队里来人也没有意义,咱们没权过问这里的事情,来几个外地警察根本不起任何作用。现在,你只要知道我去乌岭就行了。有什么事情,会随时和你联系的!”

总算说服了赵大队长,志诚吁一口气放下电话,觉得心里安定了一些。因为,队里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去向,自己的行动也就增加了一点安全系数。

接着,志诚开始思考行动策略。他知道,自己的行动策略必须建立在肖云行动策略的基础上。肖云虽然有些孩子气,不够成熟,但她并不笨,还会耍一些小计谋什么的。那还是两年前的事:她得到一个线索,一个不法分子以发征婚广告为手段,骗财骗色,很多年轻女性受害,却碍于情面不愿站出来揭发,也不向公安机关报案。她得知这个信息后,居然假扮成应婚人,与骗子取得联系,谈起恋爱,最终冒着危险取得了证据,写出文章在报刊上发表,揭发其丑恶嘴脸,不但产生很大社会影响,还给公安机关打击提供了有力证据。现在,她得到这么重要的线索,肯定会千方百计深入调查,取得证据,报道出去。

现在,她可能在返回乌岭煤矿的路上,也可能已经回到了乌岭煤矿,肯定还有些洋洋得意。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尽快赶到煤矿,找到她,保护她。

可是,怎样才能找到她?她又会采取什么样的手段返回煤矿呢?

既然她上次直接深入到矿井了解情况,那么,这次她肯定也要避开煤矿上层人物,肯定还要采取同样的手段,甚至比上次还要隐蔽……

所以,你也必须采取相应的策略!

天亮时,志诚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身廉价的迷彩服,头发剃成了板寸,眼睛还架了一副廉价眼镜,而且,还挑着一个行李卷儿,那是一件廉价的黄铯棉大衣,用麻绳捆着,用木棍挑在肩上。这是受平峦遇到的那个迷彩服的启发而打扮的。手枪用胶带固定到了腿肚子上,警官证则揣到贴身的衬衣口袋里。打扮完找镜子照了照,自己都有点认不出自己了,镜子里分明是一个打工仔的形象。不知肖云看到你这个样子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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