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掉自己的女人》 第 3 部分阅读

浇水的杯子。

“你最近神思恍惚,”他说,“你以为我没看出来你玩什么名堂我都清白,我只告诉你,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我还不晓得你肚子里有几根肠子”

她自己都吃惊,从九七三年她和他认识起,他就整个儿占领了她,犹如支大军占领了个岛屿似的。她看着他,他又说:“我只告诉你,别七想八想的。”

从他说话那咄咄逼人的语气里,她感觉到他好像嗅到了点风声。他的脸黑着,身上的花花公子牌情侣衫把他的脸衬得更尖更黑了,这张黑脸上充满了猜忌,犹如菜汤上飘满了油珠儿。“别以为你的事情我不晓得,”他说,“早几天你和个个子高高的男人在塔克堡喝茶,有人看见了。我喊醒你,你跟我小心点,你莫让我发宝就是的。”这句话是带着威胁性质的警告,这是长沙土话,涵盖着打人的意思。

她和大力经常去塔克堡坐,去那儿听年轻小伙子唱摇滚,感受那儿的音乐气氛,感受种年轻人拥有的青春活力。她以为那里安全,以为丈夫的那些朋友不会光临那些艺术氛围浓烈的“圣殿”。她说:“我也告诉你,你要是干预我的事,我们就离婚。”

她出了门,她只想避开他的锋芒,他是个不要脸的人,他可以打人,在她身上像野狗样乱抓乱咬,然后又伏在她膝盖上哭泣,解释他的行为是因为他太爱她了等等。她受够了他,这些套路她在这么多年里领教够了。她最开始晓得他吸毒时,要跟他离婚,他就是采取这些手段对付她这颗女人的心。毒品夺取了他的尊严,让他成了只可怜虫。

三年前个倾盆大雨的晚上,她睡了。电话把她吵醒了。电话是丈夫从派出所里打给她的,他要她带万元去派出所赎他回家。

“我出了点事,”他在电话那头用低沉的声音说,“派出所要罚我万元钱,不然就不放人。”她听,好不恼火,她以为他是在外面嫖娼被派出所的民警抓了。她生气说:“你是不是在外面嫖娼被抓起了”

他说:“不是。”

她不相信,“那是什么事要罚你万元”

“你来了就晓得了。”他在电话那头带着哭腔说。

她打开了小保险柜,拿了万元,就开着车去了新兴路派出所,接待她的是办案的民警。这是个年轻人,高高的个子,张白白净净的脸,说话很文秀。“你是田胜的爱人”他用种诧异的目光盯着她。他也许没想到他抓的这个吸毒的男人的妻子会有这么漂亮和高贵吧。他又说:“你老公吸毒,你晓得吗”

现在是轮到她惊诧了。“他吸毒那我不知道。”她脸上的表情是确实不知道,她解释说:“我天到晚忙我的事,他忙他的他现在在哪里”

他带她走进了幢办公楼,走到了处走道的尽头,那里是厕所,股难忍的臊气充斥在周围。厕所对面是张由很粗的圆钢焊成的铁栅门,铁门里黑洞洞的。他们走到时,她丈夫像看见了救星走到了铁门前,对她叫道:“邓瑛。”她看到田胜的脸镶在铁栏杆里,同时还看见另外两张年轻人的脸也嵌在铁门上。她对这里厌恶极了,厕所里扩散出来的恶臭充斥在鼻息上。她谴责丈夫道:“你做好事咧。”

丈夫副罪犯样的老实相看着她。民警拖拖拉拉地打开了铁门,他走了出来。年轻民警说:“要把毒戒掉啊,不然,你屋里钱再多也会吃空的。”

她逃也似地离开了派出所,她丈夫跟在她身后。回到家里,丈夫副赎罪的样子瞧着她,目光里还有几分惶惑,就像只讨主人厌的脏狗,不安地瞧着主人般。“你吸毒,你居然背着我吸起毒来了。”她脸气愤,“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我这样为这个家赚钱,你却拿我的钱吸毒,你怎么会是这样个男人你点用都没有呢你”

他闷坐在边,垂着头任她责骂。她从里到外地骂了他个遍,骂得自己都累了,懒得说话了。她觉得自己也骂够了,看墙上的钟,已是凌晨四点多钟了。她重新上床睡觉。他跟着她走进卧室,扑通下跪在床边,低着头说:“我确实没用,我确实不好。

我什么都不如你,我没有读大学,没你会赚钱,我欠你的太多了“她不理他,扭开脸闭上眼睛睡觉,但她怎么也睡不着。他跪着,这无形中给她的大脑施加了压力,让她无法进入睡眠。她忍着,看他怎么办,他直跪着,不再说话地跪着。也许跪了半个多小时,也许是跪了个小时,她打开了眼睛,窗外的天空竟开始发白了。她翻转身看着他,他脸贱相说:”你原谅我吧。“

现在她想起这幕,她觉得他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个没有尊严的人是做得出任何事情的,就因为他没有尊严,别人不屑于做的事情他也会做,别人害怕做的事情他也敢做,切都决定于他没有自尊心。你要摆脱的不是个正常男人,而是个无赖。她想,你要摆脱无赖那你就得学会做无赖的那套,但你是女人,女人也可以成为无赖吗

女人可以成为“鸡”,但没听人形容某个女人是无赖。

那天晚上她实现了在知青茶楼的许诺把身体交给了大力,这之前她总是守着最后道防线,尽管她爱上了他,但她被深深埋在她心里的道德观念制约了,就好像捍卫着村庄的大堤被纵横交错的树根牢牢地抓住了样。那天晚上她决定听其自然,把切都交给上帝会审判。她先是开着车在马路上疯跑,她觉得她在这座城市里有点像只受伤且饥饿的山羊,到处寻觅绿茵茵的草地,可是迎接她的是空漠坚固又冰冷的荒地。

她越来越觉得她在这座高楼林立的都市里,不过是只颈脖在滴血却无人理睬的孤立无助的山羊。她感到恐慌,感到这个世界是那么冷酷和陌生,就同只真正的山羊打量着这座喧嚣的城市样。她决定到塔克堡去,让音乐和年轻人的歌声冲淡她的恐慌和不安。

她把车停在了位于塔克堡前的坪上,走进了喧闹的酒吧,她希望强烈的摇滚乐能洗涤她那紧张的大脑。她觉得她的脑海里长满了海藻,而那些海藻正同她的生命并争夺着她脑海里的氧气。她希望像风暴样强烈的摇滚乐能扫荡她的脑海,把恐慌和晦气排泄出去。她坐到了处小方桌前,服务小姐为她端来了杯茶,还端来了盘水果,水果是切开的西瓜美国提子和瓣瓣的苹果。个头发很长的年轻人正在昏暗的灯光下唱着崔健的歌,边努力地弹着吉它,群年轻姑娘围着这个年轻歌手看着。她估计这个长发年轻人只有二十几岁,她想要是她也只有二十几岁那多好啊,那她就可以重新生活,重新选择。个坐在旁的中年男人时而拿目光审视着她,猜测她是个人还是还会有人来。他拿不准样的瞅她,那种目光是探寻女人奥秘的目光,仿佛上面装了个探测器。她不理他,就让他盯吧,我个人太孤独了。她想。她的手机突然在她包里响了。

她拿出手机时看了那男人眼,那男人正表示惊讶的样子盯着她,似乎是为她还有手机吃惊样。她想笑,但觉得那男人长相并不讨厌。“喂。”摇滚歌声和吉它声太吵了,她听不清对方的声音。她举着手机走了出来,这时她才听清对方是大力,他说:“你那里好像歌舞升平样的。”

她似乎闻到了他身上的鱼腥味,那种混淆在这座空气龌龊且尘土弥漫的都市里的鱼腥味。她忽然很希望他在她身边,“你在哪里”

“我在家里看电视,电视没味,所以就跟你打电话玩。”

她为他找的苍白的借口笑,她仿佛看见只漂亮的海豚腾空跃起,又跌入碧蓝的海水中隐没不见了,但它却溅起了片美丽的白色的浪花,让视者心花怒放。“那你来起听歌吧,我在塔克堡。”她说。她回到位置上坐下时,邻桌的男人还是用那种含勾引意味的眼光瞧她。

刻钟后,大力穿件细格子衬衣和条西短裤来了,他没看见她,她却看见了他。

她为自己把他想象成了只海豚而微笑了下,他的身材他的脸和他身上的气味还真有点海豚的味儿。歇斯底里的摇滚歌声让她的心情变得好多了,没有目的地呆坐变成有目的地等待,这也是她心情转好的另个原因。她太需要种刺激了。她觉得世界在她身边舞蹈,人人都在扮演着角色,而她却如具僵尸,没有参入感,有的只是局外人的观望。她现在想参入,想在某种寻欢作乐的过程中寻找自我。她觉得她的生活太没有阳光了,她觉得她只是站在生活岸边的个木头人。她看着寻找着她的大力,当他快走到她身边时,她向他招了招手,对他笑。他在她身边坐下了,这时她瞥了眼那个直拿眼睛盯着她看的男人,那个男人这时已扭开了头,目光抛到了别的女人身上。他是个在这种场合寻找女人的孤独者,他的生活肯定也同她样团糟。她问大力:“你喝什么茶”

“随便,”大力说,“有两天没看见你了,看见你就觉得很亲切。”

她很高兴他说这种亲密的含挑逗性质的话,“我看见你也很亲切。”

他的眼睛亮亮地盯着她,她喜欢这双眼睛,这双眼睛像鱼的眼睛样黑亮黑亮的,有种电流从这双眼睛里放出来,与她交合。

她盯着这双眼睛,昨天晚上,她梦见他长久地吻着她的脖子,让她仰着头。这个梦让她的心头颤栗。她说:“你的眼睛长得好。”

“我就是眼睛长得好我的鼻子怎么样”他高兴地问她。

她于是就端详着他的鼻子,“鼻子也好。”

他们没在塔克堡坐多久,他们现在不需要音乐了,只需要个两人单独相处的世界,因为只有在那样的世界里彼此才会有火花碰撞。他们出来,上了她的奥迪,她问他到哪里去。他说:“到我家去,我出门时可能忘记关电视机了。”

他找了个很好的借口,她也愿意接受这个借口的欺骗。他曾三次对她说“到我家去吧”,她都拒绝了。她清楚那是个危险的地带,对于她这只孤寂的山羊来说,那是片有狼群出没的芳草地也许那儿充满了节节高勿忘我满天星太阳菊和兰花草等美丽的草本植物,但危险得很哪。在某些场合下,她总把自己看成只孤立无援的高傲的母山羊,她直拿不准她怎么会这样看待自己,也许是因为她的生辰八字属羊吧。

她今天不愿意想过去,也不愿想将来。他坐在她身边,那种像海风样好闻的鱼腥味让她陶醉,她又为自己在小时前忽然把他想象成只漂亮的海豚而兴奋。她其实应该把他想象成只并没什么可骄傲的普通的狼,这只狼在这座两百万人口万众心地制造着污染的城市里,碰巧撞见了她这只山羊,并把她叼走了。但在她的潜意识里,她不愿意这样想象他,她宁可把他视为只她能接受的美丽的海豚。她笑了。他说:“你笑什么”

她说:“没笑什么。”

她把车开到他住的那幢楼前,她和他下了车。这是栋七层楼的房子,楼道里黑乎乎的,没有路灯,有的只是废置在旁的炉灶和硬纸盒什么的。他在前领路,手里举着打火机,打火机上燃着团黄火,那团黄火的亮光在冲撞着黑暗。她跟着他,她想要是装了灯就用不着集中这么多精力上楼了。他住六楼,他开了门,拉亮了灯。这是那种室厅厨厕的老房子,房子没有任何装修,客厅的灯还是那种根电线垂下来的灯,灯头上装着只可能只有十五支光的灯泡,墙壁已经不是白色了,透出种灰暗的黄色,还有铅笔的涂鸦估计是他女儿所为;张方桌,桌上摆着台二十英寸的彩电,电视机并不像他说的忘了关了,只是没罩电视机罩,那东西扔在了桌上;张长沙发,棕色的人造革皮的某处已烂了,贴着黄胶带,张老式的茶几摆在沙发前,茶几上搁着只玻璃烟灰缸,还搁着只青龙瓷杯。这就是她走进去时扫眼的结果。地上很干净,地做过猪肝色油漆,但些地方的油漆已脱落了,露出了水泥本色。他说:“哎呀,电视机是关的。我忘记了。”

她笑了笑,并没为他的这个借口生气,如果她有什么顾虑,她就不会上楼来。

“我家里什么都没搞。”他解释,“我懒搞的,这种室厅的房子,住着没劲。”

她穿着身土色的连衣裙,这是那种棉织品连衣裙,虽然穿着舒服,但式样很普通。

她今天并没打算和他见面,早知道如此,她应该讲究点。客厅里没有镜子,她想看下自己的面貌。她希望自己这会保持的是种姣好的面容。她希望自己是二十二岁,是刚刚读大学时那副模样,蓄着长辫子,由于年轻。随便穿什么衣服都好看。客厅里很热,种闷热,尽管是六楼,又是夜晚,可是没有丝风。长沙的夏天就是这样,气温总是持续在三十**度,即使是夜晚,气温也不会降下来。她说:“好热。”

“卧室里有空调。”他看她眼说。

他走到卧室门前,将鞋子脱下,走了进去。卧室铺着绿绿的地毯,几件漆着国漆色的老式家具大柜书柜书桌和宽大的席梦思床将卧室的空间占满了。空调装在窗子上。

他走过去,将空调打开,种嗡嗡嗡的压缩机声音便在卧室里轰鸣不息。他把床上的毯子挪到边,床上还丢着几本书。他说:“进来吧,站在空调前先吹下,好热的。”

她依照他的模样把鞋脱下,走了进去。他让她站到空调前,他让大部分凉风先吹她。

这是台春兰空调。她闻到了房里有种烟气。他解释说:“你看,我个单身汉,什么都懒得搞。这台空调还是今年夏天才买的。”

她接受着凉风的吹抚,那种热得要流汗的感觉终止了。他说:“关了门,用不着十分钟,房里就凉快得很了。”他走过去关门,他走回来时脸上的笑容有些做作,这是那种抑制着心跳而挤出来的笑容,这种笑容里释放着电波,种让她脸热的电波。

大柜上有面镜子,镶在大柜的中间门上,现在镜子就正对着她,她能看见她坐的姿势,她的头发有点乱,她的脸还有点憔悴。她看他眼说:“有梳子吗你”

桌子上没有样东西,连笔筒墨水瓶什么的都没有,桌子上干干净净的,他从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把印有大华宾馆字体的小梳子,递给她。她对着镜子梳理了下头发。

他看着镜子里的她,他说:“你非常美,我不骗你。”

她在镜子里找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目光就像刚才坐在塔克堡里那个男人的目光,这种目光涵盖着馋涎欲滴的意味,充满狼性。

从他的目光里,她似乎看到自己变成了只肥山羊,她讨厌这样看待自己。她希望自己的警觉意识能融解,如冰释。他的手落到了她肩上,在她肩上捏了捏,捏得非常小心。接着他的手就抚摸着她的后颈,又从后颈移到了左边脸上,然后开始亲她,两只手把她抱得紧紧的。她的心开始激动了,她感觉到脑海里很多只蝴蝶飞着,向处铺满了玫瑰的岛屿飞去。她看到个孤独的女人正踩着钢丝急步朝前走那是条通往爱河的幽径,只有身上充满了爱的人才能通过,而没有爱的人就会害怕地掉下来。她感到山巅上的积雪开始融化了,阳光已深入了她的心底。

“我非常爱你。”他说。他拉开了她腰旁的拉链,把她的连衣裙从下至上地脱掉了。

她的身体首次展示在她丈夫外的另个男人眼里,展现在大柜的镜子里,她有害羞感,这也是第次。她说:“我好怕的,我甚至都不晓得自己在干什么。”

“你晓得,”他说,“这是我们相爱。”

他把她放倒在床上了,于是她合上眼睛,开始体验着爱。她闻到了股非常好闻的鱼腥味,就好像蜜蜂闻到了花的香味。她觉得自己是只怀春的雌猫,想吃鱼了,又反过来觉得自己是条漂亮的鲤鱼,正被他生吞活剥地吃着岳麓山是长沙市的处风景区,它被各种各样的树木覆盖着,这些树木将空气里毒害人类的二氧化碳吸进树木,接着将氧吐出来,净化着空气,净化着备受污浊的使城市人不断地变成癌症患者的环境。

这就是森林的力量。森林永远是美丽的,它的美丽是它永远在进行支出,它将它的切都献给人类,这就是人类感觉到它美丽的原因。美的东西都是人的感情的知觉,因为有人,树林和花草才会体现出它们的神性,才会有人去欣赏去爱和去保护及去感激自然的造化。试想想倘若这个世界没有树木,这个世界你能接受吗时间是人类赋予的,没有人类,世界是静止的。没有爱情,你能获得什么呢爱情使生命产生意义,爱情使人有所获,当然也意味着有所失。这就是人人面对的爱情。有人对他的恋人说“我不后悔”,事实上他已经后悔了他如果没有“我不后悔”这个意识,他就用不着说这样的废话,正因为他有了“后悔”的意识,他才会说“我不后悔”,以此强调他所做的切是值得的。这里面涵盖着欺骗性质,当然还涵盖着责任,旦你接受了对方的爱,你就有责任去捍卫你的爱,去为你的爱付出你的感情。所以这里面就会有欺骗,因为有责任就会有欺骗。当邓瑛是以情人的方式出现在大力眼里时,他觉得她比树木和花草还可爱。但当她想摆脱自己的丈夫,而和他起生活时,他就只能摆出困难了。“你丈夫会同意吗”

他不是出于关心结果的这样问,是为设置障碍而这样问。

第六章

这天,他们在岳麓山上,这是九月里个星期天,树木郁郁葱葱的。他带着女儿来游山,她开着车送他们来。他们起爬山,起拣崎岖的山道攀爬,他们都想在攀爬中感受自己的力量,从而产生愉快。他们上了山,爬到了山顶,他们都有点气咻咻了,坐在云麓宫的茶室外品尝着君山毛尖,边观望着周围的景色。那片片绿叶不正是朵朵爱情之花吗大力的女儿在他们前面跑着玩,这里看那里看,对于她来说世界是新鲜有趣和生动无比的。邓瑛也感觉到了美丽,但她感觉到的是爱情的美丽。她觉得她拥有了爱情,女人旦爱上个男人,她就全身心地给予。她以前没有这种感觉,她从前和她丈夫恋爱时,她处的位置就是母山羊的位置,而田胜当时是只貌似温顺的将狼的品质隐藏得很深的大灰狼。她是被设置在被爱的位置,因而体会不到爱的魔力。现在,她体会到了,原来爱是这么强烈,这么生动,这么隽永。她爱这个男人,她品尝着爱,她从没爱过,现在她在爱。山林在她眼里是美的,野生的节节高在阳光下充满了诗意,火红火红的。天空是诗,树木是诗,甚至摇晃着的枯草也是诗。她瞧着大力,他穿身深灰色西服,脚上双耐克白旅游鞋,系很蓝花领带,张长长脸上有些细小的汗珠,这是爬山的结果。南风徐徐刮来,将他的头发吹乱了。

“我丈夫不同意,”她观察了他几秒钟后,回答他说,“我也要跟他离婚。我恨死了他,他剥夺了我的切。我认识你以前,我是麻木的,现在我要找回失去的青春。”

“谁也没有失去什么,”他淡淡地说,“只是你想得到更多的东西,所以你就觉得失去了。其实什么都没失去。”

她觉得他的反应不够积极。她瞥了眼他女儿,孩子正在地上玩着,她把目光投掷到他的长型脸上,“你是怎么离婚的”

“不是我要离婚,”他回忆着说,看眼女儿,“是她妈妈要和我离婚。”他停顿了下,“那时候我没钱,现在也没什么钱我可以告诉你,几年前,连买小菜我都要计算,因为你到商店里买东西,少分钱也不行。”他说到这里又停顿了下,望眼女儿,她这时回转头来看着他俩笑。“她妈妈喜欢跳舞,在跳舞中认识了个比她大十岁的男人,那个男人死了老婆,有钱现在他是我女儿的继父,他对我女儿还好。”

“你个人生活了两三年,有孤独感吗”

“人人都有孤独感,不是我个人有孤独感。”他回答说,“我已经习惯了。”

她看着大力,他脸上有种冷峻的表情,这种表情是被痛苦洗刷出来的,就好像太阳把青辣椒晒白了似的。她想知道他此时此刻心里在想什么,“你在想什么”

“想我在越南战场上时,看见具尸体腐烂了,走上去看,是具女人的尸体,群绿头苍蝇从尸体的脸上飞起来。”他脸上有种凄迷的内容,“那具女人的尸体只有十七八岁,所以我觉得人活着其实是种等待,等待死亡。”

这些话绝对不对她现在的胃口,她希望他说他和她在起觉得很开心,但他说的话离她想的相距有十万八千里。“你的思想比我还颓废,”她责备他说,“这不好。”

“经历过战场的人,思想都颓废。”他平淡的模样说。

他们开始下山,择了条铺着柏油的山路下山。山道旁的树木在阳光下生机勃勃的,迷人极了。山风微微地吹拂着他们的脸蛋,山风中含着树木清新的芳馨,很好闻。他们下到半山腰时,忽然听见片低沉浑厚的声音念叨着什么,举目望去,前面是堵朱漆墙,浑厚的声音便是从朱漆墙里飘扬出来的,在山林里震荡,飞升。

“爸爸,这是什么声音”女孩停足问。

“这是和尚念经。”大力说。

女孩问道:“爸爸,和尚为什么要念经”

“这是和尚的事,爸爸不晓得。”大力说,“爸爸不是和尚。”

三人走到了寺院前,寺院门前有两棵很古老的树,棵是樟树,棵是枫树,这些树都有上千年的历史了。树干这么粗壮,没有三四个人牵着是抱不拢的。寺庙的上空团团转转是派念经的声音。他们走了进去,寺庙内也有几棵同寺庙外同样粗壮的树,院内是空的,他们看见了两只音箱立在庙门前,念经的声音是从音响里扩散至四周的,个年轻的道士从扇门里走出来,他穿着黑布衣服,头黑发。和尚是要剃度的,这是道士,因为道士不用剃光头。

邓瑛从她弟弟的文章里获得了这样的知识,和尚讲究修行,道士处在种“无为”

的状态里,什么也不做。道,是老子和庄子所创,是中国的土特产。佛是从印度传来的,是达摩于南朝梁武帝年代取道西藏带入中国的,距今已有两千年了。邓瑛把她了解的这些讲给大力听,邓瑛说:“这是道庙,不是佛庙。我奶奶在世时是个佛教徒。”

“我对佛和道窍不通。”大力说,“我没有时间了解这些东西。”

他们走出了寺庙,继续下山,“其实佛也好道也好,都是种逃避世俗的思想。”

她想了想说,“我有时候也想逃避现实,躲到大山里去,但是又没有勇气抛弃切。”

他不相信的模样看她眼,“我不相信这些东西,”他说,“我是凡人。”

他们下了山,走出了这片空气清新的自然保护区图书馆验收的那天,她起床晚了点,于是她急于往商业学校赶,结果她的奥迪和辆湘运的客车相撞。她的车撞在迎面驶来的东风牌客车上,幸亏在相撞的关头都煞了车,不然迎接她的肯定是车毁人亡。

还好,只是车头撞坏了,整块玻璃撞碎了,她把握方向盘的手撞伤了,头上碰了个包子大的包。爱个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她在医院里时想,这可能就是她付出的代价。她自己非常清楚,那刻,她脑海里出现了幻觉:她是只漂亮的梅花鹿,而他是另只漂亮的梅花鹿,它们在布满了矢车菊狗尾草蒲公英满天星太阳花和白兰花的草地上欢腾着,你追我赶。就是这个美丽的幻觉产生了车祸,当她从幻觉中醒过来时,她才注意到她的车即将与大客车相撞,于是她踩了煞,但是她听见轰的声,好像脑壳炸开了样,仿佛花瓶打碎了,清醒时她已躺在病床上,身酸疼。她问个护士:“我这是在哪里,医生”

“附二医院。”护士说。

她马上就回忆起了因幻觉产生的车祸,她想要是那刻集中注意力开车,这个车祸就避免了。从车祸她想起了今天图书馆验收,她对护士说:“医生,什么时候了”

个穿交通民警服的年轻人走进来,他就是处理这场车祸的交通警。他生张方脸,眉毛很黑,嘴巴很大。他说:“你醒了你知道你的车同客车相撞吗”

交通警要做调查,她看着这位年轻的交通警,她说:“我脑壳嗡嗡地响,记不清了。”

交通警说:“那你好好休息,我下午再问你。”

邓瑛看了眼这位脸和善的交通民警,又闭上眼睛休息,边回忆出现车祸的那刻的全过程。她回想起来了,那个片刻她的心分裂了,不在车上,而是在个鲜花盛开的幻觉中,她成了只梅花鹿,他也成了只梅花鹿这个幻觉直缠着她,为什么

直到几天后,当大力来医院看她时,她还在病床上遐想。遐想是什么遐想是在某点事物上进行悠远而美好的想象,思想放松到了产生幻像的境界里。大力是拿着大束鲜花来看她的,那大束鲜花是于温室里培植出来的朵朵红艳艳的玫瑰,扎在玻璃纸里。

她感到了,她不是被他来感动了,她知道他来,已经有了他来的思想准备,但她不知道他会拿上大把鲜花来看她,她被鲜花感动了。在她将近四十年的生命里,从没有人向她送过鲜花,在她需要鲜花陪衬的年龄里,那个年代人们还没送鲜花的意识,甚至认为送束鲜花还不如送枝钢笔给你有价值。那是个切都用价值来衡量而价值观念已降低到零点的年代。鲜花是什么鲜花象征着青春,象征着爱情。

她捧着鲜花说:“非常高兴,谢谢你。”

他说:“我想女人看见鲜花是最高兴的。”

“你很会揣测女人的心理。”她痴情地瞧着几天不见的他。

他们说着话,笑着,显得非常轻松。吃饭时,他要了个面条,她是吃订好了的饭。

他吃面吃得很响,夹口,吃得嗦嗦响。她禁不住看着他吃,她想他的胃口怎么这么好个人怎么能吃得这么香这不过是碗普通的面条罢了。她说:“看着你吃东西觉得很有趣,我本来没胃口的现在也有胃口了。”

他斜睨着她说:“那就好。”

吃过饭,他们说着话。他抽万宝路烟,烟味很浓烈。她觉得烟味呛人,她关心他的身体说:“你怎么抽起这种烟来了”

“这种烟有劲。”他说。

他们从抽烟谈到了人生,谈到了生命是什么。他说生命是盲目的,人的大脑是朝三暮四的,早上想这样,晚上又想那样,塞满了各种各样的欲望,而欲望又在不断地变化,所以生命是盲目的。他说:“人都在瞎忙,并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往往早上起来想的事情并没干成。这就是人,汇集起来就是个混乱的群体。所以人是盲目的。”

她望着他,话题是她挑起来的,她从她奶奶开始了这个话题。

她说她昨天晚上梦见了她奶奶,她梦见自己路经个寺庙时看见个老尼姑在门口扫地,穿着袈裟,戴着顶尼姑帽,正打扫着庙前的落叶。尼姑抬起了脸,结果她认出了是她奶奶。她在梦里非常惊讶,她说:“奶奶你没死”奶奶说了声“阿弥陀佛”就低下头念经,奶奶的脸上很严肃。她做了个这样的梦。她说:“我奶奶信佛,她生前是名虔诚的佛教徒。”

“所以你梦见你奶奶是尼姑”他瞅着他,“女人进入空门是不能想象的。”

“我奶奶说尘世就是尘世,个人是没法对付尘世这条流水线生产的各种无穷无尽的欲望的。”她同他玩深沉,他于是就说了上述的话。他还说:“个人总是给自己提出要求,失望就是从要求里产生的。我从不给自己提要求。”

他们谈了气这些话后,大力的b机响了,个客户要找他,他走了。

大力走后半个小时,邓瑛的丈夫来了,随他来的还有个他的朋友。天气并没冷到要穿皮大衣,但他穿着皮大衣,肥壮的狐狸毛领子将他的脸裹得更黑瘦了。他看着床头柜上的大束鲜花,望她眼,“有人还跟你送鲜花不错吧。”他用种嘲弄的口气问她,阴着眼睛盯着她,那情形颇似头狼。“哪个跟你送鲜花”

她想分手只是迟早问题,她说:“大力。”

“你是说那个做人寿保险的小杂种”他用种轻慢的口气问。

她不回答他了,把脸扭向了窗外,就是说目光抛到了窗外。窗外的树梢上,有只身正栖息在树梢上尖声叫着。丈夫用种恶毒的语调说:“你四十岁的人了,还有男人送花给你,证明你还有魅力吧。你是不是在他面前马蚤劲起足”

她横他眼。

他笑了笑,“我会要找他的,他勾引到我老婆身上来了。”

邓瑛出院时,觉得这些天来在医院里养胖了,感觉腿粗了点,而且腹部上的脂肪也多了层样。她打电话给方为,邀她起去体委搞锻炼,方为说她正在去体委的路上,接着她打了大力的b机。她的车还没修好,她上了辆的士,的士就载着她向体委驶去。

她有两天没看见大力了,昨天晚上他打了个电话给她,仅仅是问好。她问他什么事,他说没什么事,她告诉他她已经出院了,她很想说“你怎么这两天没打电话给我”,但她没说。她觉得她在他面前太失控了,真的是只欢叫的小山羊,太沉不住气了。汽车驶到了体委大门前,她下车,手机响了,是大力回话,他问她:“你有什么指示”

“我方为都在体委,你来不来”

第七章

他说了现在不能来,他得去访个客户,已经约好了的。她没强求他,她觉得那样她就掉价了。她走进了健美房,方为已在练健美的队伍中了。她们点头打了招呼,她还和另外几个在这里认识的女人打了招呼,接着她就自然地投入到扭臀送胯的运动里了。

她觉得她们都是母山羊,她们蹦啊跳的,不过是在消耗身上的脂肪做完健美,身上热乎乎的,出了些汗,但似乎还不足以洗澡。方为脸上红灿灿的,她到底比她年轻十岁这就是本钱,又天天做美容,脸上的皮肤光洁得同二十岁的姑娘似的。她倒更像只漂亮的梅花鹿,臀部圆溜溜的,r房挺如山峰,让“狼人”们馋涎欲滴。“方为,你怎么保养得这么好我要是男人,我就要吃了你。”她说。

方为笑,“那不就便宜你了”

两个人走进健身房,志哥正在练臂力,拉拉的,像只撕裂着食物的猛虎。健身房里,许多男人都发狠练着,把劳动力都发泄在各类健身器上。志哥看见邓瑛,便停止了在拉力器上折磨自己。他只穿着件棉背心,胳膊上和胸脯上的肌肉股股的,真的像匹良种马。他不是个爱说话的男人,他总是沉默着张含煞气的脸。他有老婆,他的老婆据方为说还很漂亮,在阿波罗商城站柜台,还被评为营业标兵。三个人的关系既简单又复杂,方为到过他家里,还和他妻子玩过麻将,还送过他老婆套精美的西装和打连裤丝袜。“志哥身上的肉股股的,你受得了”邓瑛意味深长地问方为。

方为吊邓瑛的胃口说:“他很有劲呢,这家伙跟熊样。”

邓瑛笑了,眼睛亮亮地看着志哥,志哥感觉到她们在议论他,走上来说:“你们说我什么我晓得你们说我的坏话。”

“赞美咧,神经哎。”方为说。

她们走出健身房,不会儿志哥穿好衣服也走了出来。十月的阳光是和煦的,也许这个时候北方已经下雪结冰了,但在南方的长沙气温还处在秋高气爽的位置上,当然下雨气温就会往下降。

连续三四个太阳,又会把降下去的气温提升到二十度左右。这就是邓瑛生活着的城市。邓瑛上了方为的本田车,三个人的肚子都有点饿了,于是决定去五里牌的蒸菜条街吃饭。汽车驶上了八路,直奔五里牌而去。邓瑛走进了志哥和方为向她推荐的家餐馆,三人坐下,方为问大力的情况。邓瑛说:“他仍然做他的保险。”

方为打了大力的拷机。大力很快就回了电话,方为要他马上赶到五里牌来吃饭。方为放下电话说:“大力这个人其实还是蛮好玩的。有的人不好玩,但大力好玩。”

邓瑛看眼志哥,又瞅着方为:“他有时候热情,有时候又冷淡你几天。”

“那是因为你对他要求太高了。”方为针见血道,“你没有要求,你就不会有这种感觉。你太认真了,你未必真的打算离婚,和大力结婚”

邓瑛当然想离婚而和大力组成个新的家庭,她非常喜欢大力抚摸她,大力的那双手充满了男人的热情。她以前是个性冷淡的女人,对丈夫田胜的进入,她的感觉很麻木,甚至在她和田胜第次爱时,她也没激动过。她只是闭着眼睛让拘谨的丈夫小心翼翼地进入。她甚至都回想不起那是种什么感觉了,她只是清晰地感到她丈夫身上的气味很难闻,像鸡鸭的气味,而这种气味使她变得没点快感。在她的脑海里始终有片蓝天,有只漂亮的雄鹰在那片纯净的天上翱翔,那只鹰是另个她,个高傲的她现在那只鹰正引导着身为“山羊”的她朝着另片天空下奔去那片天空下是另个国度,是个遍地玫瑰月季兰花节节高和美人蕉等等花卉盛开的国度,那才是她的绿洲。

“我肯定想和田胜离婚,他是个吸毒犯。”她说,“我恨死了他。”

大力来了,穿套西装,打着那条她的枣红底子上起白碎花的金利来领带。他坐下了,他的皮鞋有点脏,个擦皮鞋的妇女见状,眼睛亮,赶紧蹲下来为他擦皮鞋。他看着邓瑛,邓瑛因刚才搞了锻炼,脸上红灿灿的。他说:“你很漂亮。”

邓瑛浅浅笑,心想他才是她爱恋的男人。

吃过饭,他们就分手了,方为和志哥走了。大力和邓瑛上了辆夏利的士,大力说他想去阿波罗商业城买条裤子,还想买双皮鞋。的士在阿波罗商业城前停下,两人下车,走进了热热闹闹的商城。这是两人第次逛商店。她陪他买衣服。他们直奔二楼买服装,这里看那里看,最后她为他挑中了套法国绅浪牌西服,颜色料子和做工都很棒,但是看价格,他蔫了,要三千八百元套。“这是有钱人穿的,太贵了。”他说,“我没带这么多钱,我口袋里只有千多元。”

“我送你套。”她说。

“我不接受女人的礼物。”

但他已经接受了,他于前不久接受过她送他的条金利来领带,她从包里拿出来,要他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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