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致甲午之战击败大清,后又打败俄国,一跃而为世界军事强国俱乐部成员。
办铁厂的真正难题是如何取得“官准专利”,若实在难办,最后的办法就是在香港岛来开设铁厂,那大清国总管不到了。
而办铁厂,给锦二奶奶股份是希望她能帮着照看,即给她动力,同时也算慢慢把银子还给她,虽然陶老二不是个东西,可平白无故夺人家业未免说不过去,银子给锦二奶奶名下,陶老二拿得到拿不到银子却不干自己的事。
尽管见到锦二奶奶本人后叶昭大失所望,怕是她打理不好铁厂,自己还得另觅人选,可股份还是要给的。
“桌上有份文书,有什么疑问自己看,可有一点,这是商业机密,别泄露出去。”叶昭指了指桌子,又道:“拿了它,你可以走了!”说着拍手。“四儿,开门,送二奶奶回府!”
锦二奶奶不敢多说,拿了桌上恶少手指的文书,跟着瑞四快步而去。
第二十一章 新官上任
南城锦云楼,金碧辉煌的二楼房间可谓花团锦簇,金银器皿灿灿生光,锦云楼地方不大,却是内有乾坤。尤其是这个“金楼宴”,其奢华堪称广州第一,所用器皿皇家气派,菜肴乃山珍海味中极品,“烧熊掌”、“烩狸唇”、“龙虎斗”、“烤猴头”、“冰花鱼翅”、“蟹烧大乌参”等等等等……,真真能看得人眼珠子都掉出来,所选材料俱是精选极品,放在后世却是想吃都吃不到。
如此奢华,这一桌“金楼宴”价钱自然非比寻常,所费纹银三百两,可就莫怪冯庭正瞠目结舌了。
冯庭正乃是新任广州汉军旗副都统,从成都将军帐下调拨过来的,虽是正二品官员,但武官养廉银本要少许多,何况养廉银来自地方火耗或税赋,因此视各地富庶与否,养廉银数额均有不同。冯都统俸禄加养廉银以及加支等杂项,一年也不过六七百两银子,何况成都旗城偏僻,养廉银时常停支,冯都统去年的养廉银就没领到,仅仅俸禄的话,却不过一百多两银子,这顿饭几乎就吃了他两年俸禄,冯庭正又如何不目瞪口呆?
而武官捞钱,就更不如地方官手段多,往往也不过虚报兵丁人数,冒领军饷,可偏偏冯都统的上官极为严苛,冯都统自佐领而协领,自协领而副都统,几乎两袖清风,一分银子的好处都没捞到。
好不容易出了西川来到广州花花之地,冯庭正闻听广州一地副都统养廉银就一千五百两,自是大喜过望,却不想人家一顿饭就用三百两银子,吃惊之余更感慨,自己可真是土包子了。
同席而坐的是叶昭与协领刚安,自然是叶昭请客为冯庭正接风。
“过几日,三营各抽调半数兵勇,乘夷人火轮船赴香港沿海各岛剿灭水贼。”叶昭夹了筷香味浓郁的熊掌,却没放入嘴中,想起一事,侧头对刚安说。
刚安一愣,问道:“英夷的火轮船么?”他做事沉稳,人也精明,旁人觉得都统大人不过靠亲王阿哥的身份英年早发,他细细观察,却知都统大人心思慎密,诸事早有章程,可不是位简单的人物,加之铁帽子王嫡子身份,只怕将来庙堂扛鼎也未可知。是以对叶昭,他言听计从,想跟着这位“世子”博出场功名来。
叶昭微微点头,笑道:“香港岛的总督愿意为咱们提供帮助,租赁火轮船的五成银钱由他们筹募。”每日在军营训练是练不出一枝精兵的,尤其是都是刚刚接触西洋火器,从这个角度来说可以说这是三营新兵。现在的技术条件,也不可能要他们组成什么红蓝队伍实战训练,是以叶昭就将目光对准了肆孽香港岛附近水域的海盗,这些海盗战斗力不强,有些更是乌合之众,但却大多装备火器,却正好用来给新兵蛋子们练手。何况乘坐火轮船,和火轮船上英夷水手多做接触,也未尝不是一种增长见识的机会,和洋人洋船近距离接触多了,洋人洋船也就不再那么神秘了,对他们的惧怕心理也会渐渐变淡。
诸国商人对这些海盗自是深恶痛绝,大的商船有武装水手倒是无碍,可苦了普通商人,时常被侵扰。不过香港岛也好,澳门也好,驻军不多,又要维系殖民地的治安,难以抽调人手去围捕海盗,大清官兵愿意出头,自是乐见其成。但香港岛现今财政收支勉强维系平衡,叶昭和香港岛总督包令几次书信往来,最后包令答应提供一半租船的费用,算是一个不错的答复了。
刚安轻轻颔首,说道:“大人放心,我会细细挑选兵勇,不坠了我大清的威风。”他显然能猜到叶昭的某些心思。
叶昭微微一笑:“要说吧,现在给洋夷威风些倒没什么,可这庄家总要轮流来做,难道还真的百年千年的要他们的炮舰在咱们港口自出自入?没这个道理。”笑容渐渐淡了,看向刚安,淡淡道:“刚安,终有一日,咱们也能披甲在伦敦港走一遭。”
跟在叶昭身边久了,刚安自知道伦敦港是什么地方,都统说的平淡,刚安却心头一震,热血翻涌,第一次听都统诉衷肠,却不想他竟有偌大的志向,刚安双拳不自觉握紧,沉声道:“若有此日,刚安愿为大人披荆棘,定海疆。万死不悔!”
叶昭微笑,将熊肉放入嘴里,慢慢咀嚼,道:“倒也真美味。”转头看向了冯庭正,笑道:“冯大人,来,我敬你一杯,来了广州,咱左右都统可要守望相助。”
冯庭正忙举酒杯和叶昭碰杯,赔笑道:“还请大人多多关照。”同为副都统,可在这位亲王阿哥前,未免就觉得自己矮了半头,刚刚叶昭同刚安的对话他也没大听清,但前面说什么要征用洋人火轮船却是听到了,冯庭正暗暗咋舌,果然是广州城,倒是什么新鲜事都能碰到,那洋夷的船也能随便用么?
叶昭和冯庭正言谈甚欢,刚安偶尔插一句,却总是锦上添花,气氛极为融洽。
眼见就吃的差不多了,叶昭正想提议散席,突然就听房外一阵噪杂,不一会儿,瑞四和冯庭正的跟班都匆匆进来,各自来到自己主子身前低声耳语了几句。
冯庭正脸色可就不好看了,但在叶昭面前,又不能发作,沉着脸对下人道:“还不把人打发走?”
原来冯庭正来到广州花花世界,又有下人撺掇,当晚就按捺不住去蓬莱小院鬼混了一晚,谁知道第二日结账时却是吓了一跳,晚上陪侍的是清倌人,加之花酒等等杂项,竟然要一百两银子,冯庭正勃然大怒,这可不是仙人跳吗?但也不好在妓院纠缠,敷衍几句,就回了都统府,因为他下人早泄了身份,蓬莱小院的老鸨倒也没拦着他。
可接下来几日老鸨差人去都统府要数,却都被挡了回来,老鸨这才觉得不对劲儿,亲自去都统府却是被骂了出来。老鸨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是副都统怎么了?多大的官儿,也没听说过嫖妓不给银子的!更莫说那是老鸨当摇钱树栽培多年的清倌人了。
今日老鸨却是打探到冯都统在锦云楼吃请,心一横,就追了过来讨数,现在正在外面哭闹呢,大有讨不回银子决不甘休的势头。
瑞四倒是识得老鸨,在叶昭耳边低语的时候肚里忍不住好笑,早听说咱大清国什么样的官员都有,可赖嫖资?还是第一次见,今儿也算长见识了。
那边冯庭正恼羞成怒,一个劲儿骂下人,要下人把人赶走。
叶昭微微一笑,就笑道:“雨亭,莫生气,这广州城吧,花花世界,可混账人也多,知道咱们这戴乌纱的忌讳多,他们就变着花样害咱们,坑咱们,若和他们置气,我可不得早被气死了?今天我的东道,你就听我的,消消气,这混帐东西我叫人打发了就是。”说着对瑞四使个眼色,瑞四垂首退出。
很快,外面的闹腾声就平息下来,自是瑞四去赏了银子,老鸨千恩万谢的走了。
“这,这怎么好意思。”虽说人家说话顾着自己颜面,可冯庭正也知道是这少年都统将账给结了,又惭愧又感激,心说亲王阿哥,就是不一样。
叶昭笑道:“来到广州,就是自家人,客气话咱都不必说了,以后用得着兄弟的,只管开声。”顿了下道:“尝尝这里的甜品点心,咱也就该散了。”
冯庭正连连点头。
……
香榻抱枕,屏风流苏,卧房华丽无比。
两侧大红撒花软帘挑起,床前有一通透雕龙护屏矮足短榻,蒙着白绒绒的熊皮。床头有一极轻巧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
一位美艳绝伦的丽人斜靠香榻,她左手持书,另一只雪白蔻丹小手从描金小几的水果盘里拿起一粒紫彤彤的葡萄,轻轻放于樱桃小嘴之前,红唇慢慢含住,极优雅一点点吸吮,粉嫩手指甚至都被红唇轻轻噙住,这诱惑至极的画面,足以令任何男子血脉贲张不能自抑。
她裙饰华丽无比,却偏偏褪了红鞋子锦罗袜,享受这难得的清凉,那双精致的没有一丝瑕疵的柔美雪足,轻轻踩在短榻上,熊皮雪白绒毛里,雪足若隐若现,漂亮的趾甲涂了鲜红的玫瑰汁,散发着无声的魅惑妖娆。
这般令男人疯狂的尤物自然是锦二奶奶,小手捧着的,自是叶昭关于铁厂的“计划书”,写了建厂的构想、未来的前景、市场的分析等等。
看到恶少不仅仅盯着大清国市场,更将洋铁的销售范围定义为东洋、南洋、澳洲一地,锦二奶奶却是越看越惊奇,她与洋商也有接触,略微知道些外面的情形,可叶昭的“计划书”里对以香港岛为枢纽的四方经贸之地却介绍的详尽多了,锦二奶奶却是越翻下去,兴趣越浓,可翻着翻着,就将“计划书”撇到了几上,却是想起了恶少带给自己的屈辱。
怎么想个法儿砍了他的脑袋!锦二奶奶恨恨的想,一辈子没被人这么欺负过,若就这样乖乖的任他摆布又怎甘心?
洋铁行?这可是犯忌的事儿,任你权势通天若出了纰漏怕也讨不了好,想把这恶少挫骨扬灰怕是只有着落在这上面。
锦二奶奶勾魂摄魄的丹凤眼渐渐有了笑意,好似看到了恶少被人砍脑袋时向自己痛哭流涕的告饶,若有这么一天,可不知道多么畅快。
不知不觉,锦二奶奶粉嫩的雪足微微用力,勾勒出媚惑的曲线,就好像白熊皮是恶少的脑袋,被自己狠狠踩在了脚下。
第二十二章 来信
虽然听闻锦二奶奶已经开始放出风要卖掉佛山的田产,叶昭却没有掉以轻心,要瑞四广撒人手去打探,铁厂的计划很重要,自不容有失。
瑞四轻车熟路,几个月来,在广州城、西关很是聚集了一批无赖,而将军府、总督府、右都统府等均有被他收买的眼线,叶昭倒是突然发现他很有干情报的潜质,倒也不逼着他去学经商了,情报有多么重要?叶昭这个现代人可是清楚的很,分分秒都干系到生死存亡。
不用学做生意,瑞四头也不疼了,精神也爽利了,最近按照主子的吩咐开始甄别府内人等,虽然重点是来广州后新入府的人手,但从京城带来的也没放过,甚至四大丫鬟瑞四都偷偷调查了一番有没有和外人过多接触。主子说的对,你能收买人家,人家自也能收买你的人。
对这项工作瑞四颇感兴趣,并很快有了自己的一套路子,尤其是主子和泰和号的关系,府内知道的几个人瑞四可是着实盯了一阵子,包括苏纳,瑞四也没有放过。主子也说过,最危险的敌人往往就在你身边。
主子虽然不会怀疑苏纳的忠诚,但我瑞四要搞得明明白白的,这坏人自然我瑞四来当。阖府唯一没调查的就是巴克什,主子从小就带在身边的人,要说巴克什会有异心,那除非乾坤颠倒。
不过去泰和号收信却是瑞四必做的工作,上海、关外的来信都是着人送到泰和号,瑞四每天都要去泰和号走一趟,看有没有信笺传递。
今日瑞四却是和主子一起来的泰和号,没办法,将油坊契书还给了如意哥哥陈阿大后,陈阿大坚持要见主子,好似不想接受平白的好意,如意挡了几次,主子那是随便见的吗?可陈阿大倔强的很,没办法如意只好跟主子讲了,主子约了今天和陈阿大在泰和号见面。
主子恩典,瑞四上了马车,可他却宁可蹲坐在车座前,也绝不敢和主子并肩而坐。
这是一驾青漆车厢的马车,从外面看七成新,广州街头不少,也不算起眼,平素在鑫福客栈候着,主子换了装去客栈,再由客栈坐马车去泰和号。
车厢内空间不大,车座上铺着新猩红毡,叶昭坐在上面轻摇折扇,琢磨着新兵的事儿,转头看到瑞四蹲坐挤成一团的猴样,叶昭就笑:“四儿啊,你还不如下去走走呢。”
瑞四干笑两声,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想说又不敢说。
叶昭微微皱眉:“甚么事?”很少见瑞四吞吞吐吐模样,想也不是好事。
瑞四乍起胆子,小心翼翼的将查四个丫鬟以及北京跟来的十几名亲兵仆役的事跟主子讲了,一边说一边看主子脸色。
果然主子脸就沉了下来,而且极少有的,看过来的目光尖锐如刀,瑞四本来半蹲半坐,此刻却吓得一下坐到了车板上,至于什么抽自己嘴巴讨主子欢心的伎俩此刻再用不出,颤声道:“主子,主子,奴才知道错了,主子……”
叶昭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瑞四全身冷汗浸透,几乎瘫在了车板上。
“四儿啊,你胆子可真越来越大了。”叶昭冷冷的道。
瑞四用尽全身力气翻身跪下,用力磕头:“主子,奴才知错了,主子不要赶瑞四走,瑞四死也不离开主子!”磕的车厢嘭嘭作响,他是真的吓傻了,第一次见到主子这般震怒,直觉的感到,主子有赶自己走的念头。
叶昭心里却轻轻叹口气,从自己小不点的时候就跟着伺候自己,却不想真有些心意相通了,竟然隐隐看得出自己的心思。
“四儿啊,我知道你忠心,作甚么都是为我好,没事先告诉我是想为我扮丑人,可你得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事我该知道什么事我不该知道。甚么人对我忠心我心里有数,该查谁我心里也有数,可没到你作主的时候!”
这话越说越严厉,瑞四额头汗水扑扑而落。
“记住我今儿跟你说的话。”
瑞四嘭嘭磕头:“奴才记住了,主子今天的话奴才会记一辈子!”
叶昭转头看向窗外,淡淡道:“希望如此吧。”
瑞四不敢再说话,萎缩在车厢角,可怜极了。
可叶昭再没跟他说一句话,甚至到了泰和号的偏门下车的时候叶昭都没理他,自是要他永远记得这一天。
瑞四跟在叶昭身后,过门槛的时候想扶主子一把,叶昭却一蹙眉,瑞四只能可怜巴巴的退后两步,跟在了后面。
今天却是从关外来了信,信差风尘仆仆的,一直等在偏厅,是一位看起来极精明的小伙子,见到叶昭才割开黑布包袱的夹层,从里面摸出了一封信笺。其实现今书信往来光明正大,远不用如此谨慎。
叶昭接了信就笑:“你认识我?知道我是谁?”
小伙子恭恭敬敬道:“小的不知道,小的只见过主子的画像,将军吩咐,到了泰和号,要将信亲手交给主子,将军要小的这么称呼主子。”
叶昭微微点头,就笑道:“好了,信你也送到了,去洗把脸洗个热水澡,好好休息几天,再回关外。”
“是,小的遵命。”小伙子抱拳行礼,瑞四忙不迭颠颠的引小伙子出偏厅,心里懊恼,不知道主子什么时候才能消气。
叶昭拆了信,看了几眼,就不由得吃了一惊,韩进春已经同罗刹人交手了。
第一次遭遇战在黑龙江北岸海兰泡附近,两队团勇三十人遇到七八名罗刹人,却不想吃了亏,罗刹人先开火,打伤团勇十几人,打死三人,团勇惊惶下四散,两名管队均被韩进春撤差。
而第二次冲突则是韩进春集结数百团勇埋伏了罗刹一个二十多人的探险队,激战之下全歼对方。
韩进春信里写:“团勇对罗刹之畏惧稍去,细究之下,我火器更为犀利,唯惧罗刹鬼大队报复,其船舰火炮难拒,诱敌6战方有胜算。”
可不是,要说俄罗斯,现今装备的枪械仅仅相当于英法十九世纪初的技术,团勇精锐配置的火器,确实比之更为先进。
韩进春信里又将团勇编制详细写在了一张白纸上,装备火器的团勇九百一十五名,其中有三百枝小炮,其余火器鸟枪不等,而刀兵、长枪兵、弓箭兵等团勇六百二十七人。
一千五百余团勇,叶昭微微点头,韩进春和老夫子倒真有力度。至于韩进春信里所说的小炮,即是指恩菲尔德1853步枪,前装枪最精锐之作,现时后装枪刚刚兴起,比威力却均不如恩菲尔德1853。
和罗刹鬼交火了,叶昭就知道,北疆从此不宁,虽说俄罗斯军力尚被牵制在克里米亚战场,但东西伯利亚一带,俄罗斯人怕也有万余士兵分散在几座重镇,只是没有铁路,这般广阔的荒芜之地,集结运输比较艰难,加之距离首都遥远,补给也会比较困难,这也是关外团勇唯一的优势。
罐头厂即将投产,到时却是要源源不断送到关外去,团勇们和罗刹鬼打打游击战,也算锻炼队伍吧。要说大队决胜,一来怕是负多胜少;二来就算赢了,只会彻底激怒罗刹人,集结重兵来犯,团勇则毫无胜算。
只希望罗刹人见到大清国早有准备,知难而退。不过叶昭也知道,这种希望极为渺茫。
“主子,陈阿大到了。”瑞四的声音打断了叶昭的思绪,叶昭点点头:“请进来吧。”又问:“带了洋火吧?”西关洋行就有火柴卖,被广州当地人称之为“洋火”,叶昭想为它正名也不可得了。
“带了。”瑞四忙小心翼翼将一盒洋火递上去,叶昭随即点火将信烧了,瑞四又忙拿来一小碟,摆在了桌案上,叶昭将点了火的信扔在上面,等陈阿大进来的时候信笺已经烧成了灰烬。
第二十三章 大娄子(上)
陈阿大是同夫人王氏一起来的,说没几句,陈阿大就冒出了一句:“叶公子若对如意有意,契书阿大不可接,也不能接,只求公子怜惜如意。”自是以为叶昭将油坊发还给他,乃是因为喜欢如意,准备纳如意入房,可还没过门老陈家就占人这么大便宜,那如意又怎会被人看得起?
王氏气得一个劲儿瞪陈阿大,可又没法子。
拿起五彩小盖钟轻轻抿了口茶,叶昭笑道:“陈大哥莫误会,这事儿吧,都是我家夫人的主意,油坊算是交给陈大哥了,若陈大哥心里不安,不妨慢慢经营,将银钱还回来就是。”
其实要按陈阿大的意思,是准备将卖油坊的银子拿过来送还人家的,可银子在王氏手上,那是死也不松手的。
陈阿大只能一个劲儿摇头:“叶公子,那我更不能收,没听说主家这么抬举丫头的,我怕如意福薄受不起。”倒是真心话,都是乡下人出身,哪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强自改天换命,只怕折了寿数。
叶昭摇着折扇微笑:“陈大哥,我叶家的丫头可没你说的那么福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了。”
陈阿大一滞,王氏已经忙不迭道:“可不是,跟了叶公子,如意可就沾了天大的福气,哪还有福薄福厚一说?”又埋怨陈阿大道:“公子叫你收就收了,平白聒噪惹公子心烦!”
叶昭轻笑:“陈大嫂这话说的是,大哥啊,油坊可是交给你了,想你也不愿改王家油坊的牌子,可契书上明明白白写了你的名字,至于字号吗,那自然还是老字号为好。”说的明白,以后陈阿大才是油坊的主人。
叶昭这次称呼“陈大嫂”,王氏却没怎么反感,至于油坊换了主人,反正是白得的,主人是谁又何妨?
“就这么着吧?陈大哥陈大嫂,我还有事。”叶昭端茶送客。
陈阿大和王氏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忙起身告辞。
……
去围剿海盗的新军出了事,被英夷扣留在了香港岛。
这惊人的消息飞马报到都统衙门时,叶昭正同刚安计议其余半数新军的训练,以及围剿海盗的轮换时间。
被英夷放回来报信的小校还带了香港总督包令的一封亲笔信,信里包令严厉谴责了清军官兵殴打“海鸥号”大副的野蛮行径以及扣押水手为人质的恶劣行为,要求大清国五口通商大臣立即赴香港岛处理这次危机。
看着信叶昭眉头就蹙了起来,转头问小校:“到底怎么回事?”
小校第一次这般近的站在都统大人身边,脸涨得通红,说话结结巴巴、没头没尾,老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说不知道怎么回事,征用的三艘舰船就转了方向回航,停泊在了香港岛码头,英夷军勇在码头严阵以待,小校所在的那艘帆船的新军兵勇被解除了武装,其余两艘船上的兵勇还在与英夷对持。
“大人,这次练兵之事全是刚安自作主张,请大人治罪!”刚安猛的站起来,单膝跪下请罪。
叶昭苦笑,明白他的心思,这祸事可当真不小,本来征用洋夷船舰训练新军已经在走钢丝,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朝廷怪罪下来,只怕自己的乌纱顷刻就被摘了去,刚安,这是准备替自己背黑锅呢。
可惜这个黑锅,却不是他能背起来的。
沉吟着,叶昭好半天不说话,厅内只能听到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响声。
“看来,我要去趟香港岛了。”叶昭摇着折扇,似乎在自言自语。
“大人不可!”刚安可就有些急了,“大人万万不可!”可不是,本来这就是场滔天大祸,而堂堂五口通商协办、广州副都统竟然再奔赴夷人海岛,那可真是火上浇油,广州城一向暗流涌动,就说富良将军吧,虽说最近偃旗息鼓,可遇此良机,他若不趁机置都统于死地才是咄咄怪事。
“不必多言,我自有主张。”说着叶昭就拍手,“来人,备轿,去总督府!”
刚安轻轻叹口气,那两广总督叶名琛对于外事最是顽固,不上折子弹颏都统已经是奇迹,又岂会有相助之心?
……
“都统大人准备去香港岛?”叶名琛突然闻听新军兵勇被英夷扣在香港,无异于晴天霹雳,脸色颇不好看,再听到叶昭要去香港岛,眉头蹙得更紧了。
叶昭叹口气道:“此等巨变,若不去香港,夷人定会借机起衅,若酿成滔天大祸,我就是大清国的罪人了。”
“还是从长计议吧!”叶名琛端起茶杯,又放下,蹙眉道:“练军一事,你虽然心切,此事却也怨不得你,本官自会上折子为都统澄明。”
叶昭苦笑道:“我倒不是为了前程,新军一务,乃我大清百年来革新之始,叶兄,跟你说实话,我这乌纱保不保得住不要紧,可若办新军一事因我之急切而夭折,朝廷革新除弊因此而废,我委实不甘心,更怕后世留下骂名。”
叶名琛默然不语,叶昭将办新军的差事拔的这么高,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不以为然。
叶昭又道:“香港岛我定是要去了,叶兄的折子怎么写,我都毫无怨言,只请叶兄稍留情面,力促朝廷保留新军。”
叶名琛想来没想到叶昭会这么直白,叹了口气,说道:“你又何苦一定要与洋夷打交道?办新军一途,买他火器也就是了,又何苦要和洋夷纠缠在一起,去剿灭什么海盗?闯了祸,总还有的补救,可你又何必执意去香港?洋夷狡诈,谁知道他们打什么主意?景哥儿,你见识渊博思维敏捷,将来必为朝廷栋梁,可为何总将自己置身漩涡之间?殊不知此乃招祸之举?”眼见叶昭自身难保,他惋惜而又可惜,也忍不住袒露心声。
叶昭笑了笑,道:“叶兄说的我都明白,可若没有第一个肯和洋夷纠缠在一起、肯同洋夷打交道的官员,怕我大清会永远落后于洋夷。广州闭城又如何?洋夷终有一天会依仗巨炮之利轰开我广州的城门。叶兄对洋夷闭门不见又如何?只怕到那一日会成为洋夷的阶下之囚!”
“啪”叶名琛就拍了桌子,脸色沉的可怕,“你这是什么混帐话!可未免欺人太甚!就凭你这话,我就可弹颏你言语轻忽辱国辱体之罪!”
叶昭微微点头,“那也由得叶兄,肺腑之言,还请叶兄三思之。”说着起身,“我这就去香港,叶兄想弹颏小弟什么罪责,小弟都毫无怨言!”
说完,转身大步而出。
看着叶昭的背影,叶名琛脸色铁青,好半晌,都没有动弹。
……
“真不跟我去香港?”
暖阁内富丽堂皇,蓉儿正帮叶昭收拾“行礼”,却是洋夷常用的皮箱,蓉儿将相公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品放进去,包括她自己也用习惯的牙刷牙粉。
看着小家伙认真做贤妻良母的模样,叶昭就忍不住好笑。
“相公出公差,又是蛮夷之地,怎能带蓉儿同去?”粉雕玉琢的稚嫩小萝莉一副知书达理的模样,在叶昭眼里,却可爱的要死。
“公差怎么了?大清国的律法管的着咱吗?别忘了,我是亲王阿哥,你是皇上宠爱的红娘娘的妹子!”
小家伙抿着嘴不吱声,想来觉得相公说的太不像话。
叶昭却是指了指桌案上的相架,里面是他与蓉儿的合照,说道:“这个也放进去,我想你了就拿出来看。”
蓉儿就苦了脸,相公这“洋画”就是恶作剧嘛,故意踩了高跷,自己的个头才到他腰间,好像真是小孩子一般。
放在寝室看着玩也就是了,可拿出去要被人看到,自己可不真成了小孩子?
“算了,那改天咱俩好好拍一张相片,一人一张,贴身带着。”
蓉儿忙用力点了点小脑袋。
叶昭看着她,突然轻轻叹口气,说:“蓉儿,你说说,我这次去香港会不会顺顺利利的?”
叶昭看似轻松,但实则香港岛危机是他重生以来遇到的最棘手一刻,前途凶险无比,从叶名琛、富良到广东一地大小官员都会作何反应?京城里军机巨擘、御史言官甚至咸丰帝又是怎生想法?叶昭心里都没有底,而此事处理不妥,京里来的上谕十九就会撤了自己的差。
而自己呢,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可身边能说话的人,却好像就剩这个小丫头了。
蓉儿这个聪慧的小家伙好似看出了相公心情不好,走过来轻轻拉起叶昭的手,稚声稚气柔声道:“会的,相公做什么都会逢凶化吉。”
叶昭就笑,说道:“对我这么有信心?”
蓉儿用力点头。
叶昭随即笑道:“那你为什么还要给姐姐写信?信里不会没提到我吧?”
今早蓉儿就给家里写了两封信,其中一封是写给姐姐懿嫔的,要家人想办法将这封信尽快传进宫内,当然,更要紧的是保密,这封信宁可到不了姐姐手里也不可被别人看到。
见叶昭竟然知道此事,蓉儿就有些惊惶,低头看着脚尖,小声道:“就是,就是家常话。”自是怕相公生气,怪自己自作主张。可她从吉祥嘴里知道相公目前的处境后,小心思实在担心,可自己又帮不上忙,只有给姐姐写信求助。
“唉,你这傻丫头!”叶昭见她可怜兮兮模样,心中一柔,“怕什么,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才没那么霸道呢。”
叶昭说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笑道:“走了!回头从香港给你买身新衣服。”
蓉儿知道定是那些奇装异服,却第一次痛快答应,“相公买回来,蓉儿就穿。”自是为了相公开心。
叶昭哈哈一笑:“你说的,小孩子才赖账!”这是蓉儿的死岤,百试百灵。见蓉儿点头,笑着出屋。
外面常顺已经候着呢,常顺二十出头,高高瘦瘦的,人长得机灵,也是从北京带来的包衣。瑞四经常在泰和号出没,又收集各路情报,自然不好经常跟在叶昭身边,也淡出了都统府管事一职,而新管事,就是这位常顺。
常顺也是自小服侍叶昭,媳妇儿都是叶昭帮着娶过门的,对主子自是忠贞不二。
“顺子,去香港跟洋人打交道怕不怕?”叶昭微笑看着他。
常顺垂手肃立:“奴才怕,可为了主子,奴才又不怕。”
叶昭就笑,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头:“这话儿圆滑,可叫人听了心里舒坦,走吧!”
第二十四章 大娄子(中)
包令却是没想到五口通商协办施施然只带了两名随从,坐了美国商人的火轮船来到了香港岛。
西营盘码头附近,泊了两艘大型帆船,而整个码头已经戒严,百余名英军严阵以待,在靠近码头西侧,摞了许多麻袋,鼓囊囊也不知道装的什么货物,一摞摞麻袋旁,则有两三百名被缴了械的清军兵勇,垂头丧气的蹲在那儿,旁边有十几名英军士兵看管,明晃晃的刺刀对准他们。
包令则就在附近搭了桌椅阳伞,作为谈判地点,十几步外就是那些蹲在地上的清军俘虏,他们有的满脸惊惧,有的则满是气愤,神气各不相同。还有一名俘虏,被五花大绑站在队前,满身血污,也不知道是抓他时反抗所致还是被抓后受了刑。
桌上两杯咖啡,叶昭和包令隔着桌子相对而坐,包令一脸严肃:“将军大人一再请求我的帮助,想不到我的热忱换来的是一个难堪的结果,将军大人可知道我的许多同胞,对我为将军提供的帮助不满?”
叶昭也正色道:“发生这样令人遗憾的事我们都不想见到,总督大人可否容我了解事情始末?”
包令却道:“将军大人还是快点要两船上的贵国士兵缴械,不要引起进一步的冲突。”
叶昭微微蹙眉:“总要查清楚。”
包令微微点头,拿起了咖啡。
叶昭回头,常顺马上颠颠跑过来,躬身将耳朵凑到了叶昭嘴边,叶昭低语几句,他随即领命而去。
叶昭又指着不远处被五花大绑的大汉道:“这又是谁?”
包令瞥了一眼,“元凶,殴打海鸥号大副的元凶。”随即就做了个手势,两名士兵推推搡搡的将大汉押了过来。倒是省了叶昭开口了。
“标下振武营管队李三水参见都统大人!”大汉认出了叶昭,满脸羞愧的跪倒在地。
叶昭站起身走过去,帮大汉松绑,两名英国士兵看向包令,包令犹豫了一下,挥了挥手,两名士兵随即退开几步。
被都统亲自解开束缚,李三水更是脸涨红,叶昭拉他起身时他却动也不动。
“到底怎么回事?”叶昭沉声问。
“全是小人的错!小人鲁莽惹事,和其他兄弟无关!大人将小的交给洋人处死就是!”李三水大声回答。
“混帐话!”叶昭发火了,“到底怎么回事,说!”
李三水跪着一动不动,嗓门却洪亮,“是,是鬼佬骂我猪猡,我回骂过去,他先动手,被小人打翻在地,后来被人劝解开,再就不知道怎么船就回了香港岛!有鬼佬兵上船,管带大人命令我们缴械!”
叶昭微微点头,道:“振武营管带顿哈奇?”管带为新军一营之长官。
“是!”李三水大声回答。
叶昭点头,随即坐回了座位,拿起咖啡品了一口,瞥着包令道:“总督大人言道我方士兵殴打大副,劫持水手,而三船水手这才将船舰偷偷调头回港,又打旗语请求支援,敢问总督大人可曾听过我方士兵申诉?”
包令高傲的道:“海鸥号大副库克先生是一名绅士,他是不会说谎的。”
叶昭笑了笑,道:“库克先生呢,有几个问题我想请教。”
包令点头应允,对身后的士兵低语了几句。
而在等库克先生的当口,常顺跑了过来,身后两人,一为逃旗专业户神保,一为新军顾问彼得。
“新印第安”号和“利物浦东方”号两艘帆船上的新军没有缴械,全在神保和彼得的功劳,当发现帆船突然停泊在了香港岛码头,又见码头上集结了英夷士兵,有水手匆匆下船,神保情知不妙,立时提议扣押水手。新印第安号上新军统领为振威营帮操赵青松,帮操即为振威营的副长官,赵青松极力反对,但神保一嗓子“不要命的跟我来!”立时聚集了几十名兵勇,将未来得及下船的十多名水手抓住捆了起来。
至于利物浦东方号,虽未扣押水手,却绝不缴械,英军企图登船,彼得随即命令新军兵勇对空鸣枪,英军这才退后,形成了对峙的局面。
叶昭听了神保和彼得的描述,心中更是有谱。而彼得也看到包令严厉的目光,他身份尴尬,但却是坦然的给包?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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