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红不红黄不黄的几个补丁,衣袖高高卷起,露着纤长白净的胳膊,手上抓着半只烧鸡,头发指甲甚是清洁,脸上却抹着几道黑灰。
海二爷聪明,见这叫花跟上官云起花满衣熟悉,下便猜出了他的身份,不敢怠慢,抱拳道:“原来是丐帮的苏少帮主小老儿有礼。”
苏小缺斜着眼看他,骂道:“有个屁的礼你那嘴跟马桶啦尿壶啦可没什么分别,要不是看你头顶也秃了,胡子也黄了,我今天非得让你满地找牙不可,滚吧”
海二爷见不是道理,动手也万万讨不着好处,只得把满肚子的诸如塞外南荒魔教邪派的人物掌故都吞了回去,低着头回客房。
苏小缺手拿着个破碗,手握着根竹棒,雄赳赳气昂昂的迈步入店。
查金花层层叠叠的眼皮翻,气贯长虹:“臭叫花,把你的脏脚缩回去”
丐帮的规矩自是不能以武欺压常人,苏小缺只得退回去,笑道:“多年不见,两位师兄也不请小弟吃顿”
花满衣正迟疑着,只听个冷淡略沉的声音道:“我请。”
却是西窗下的白衣人,只见他侧过脸来,苏小缺见登时大喜:“你来了”忙忙的走过去,还不忘冲查金花做了个鬼脸。
花满衣惊道:“谢天璧”
近年魔教声势浩大手段厉害,中原武林又惧又恨,不想赤尊峰少主竟孤身在这不起眼的客栈内,登时满堂大哗。
上官云起与花满衣已四年未见谢天璧,自觉武功进展极大,互看眼,刀剑已出鞘,便待联手制敌。
谢天璧眼瞥见,扬手,两根筷子直飞而上,拔刀出鞘,刀光闪,映得满室光华璀璨,眨眼间两根竹筷已被竖着削成整整齐齐的数百十根,每根细若发丝,更是般粗细,竟比精雕细刻的还均匀些。
谢天璧还刀入鞘,淡淡道:“两位师兄急什么咱们在山上也没少打架,三天后若还有切磋的机会,到时再领教罢。”
见他这份刀力,花满衣脸色惨白,言不发,大步离去。
上官云起怔了怔,知远非敌手,却道:“苏小缺,你勾结魔教妖人,就不怕有损丐帮清誉”
说罢撂下锭银子出门。
苏小缺苦笑:“关我什么事柿子挑软的捏吗看着打不过你就来骂我。”
谢天璧招手令堂倌儿加几个菜,看着苏小缺,道:“脸太脏”
苏小缺大言不惭道:“我生得太俊,不抹脏些不像花子。”
谢天璧凝视半晌,微笑道:“抹脏了还是不像。”
苏小缺时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凑近了笑道:“我们开武林大会,你这小魔头跑来做什么”
谢天璧道:“借机挑唆中原武林内斗,顺便抢个武林盟主当当。”
苏小缺惊得筷子抖,块鸭脯直飞向谢天璧,谢天璧伸筷子夹住,送到嘴里吃了,笑道:“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小缺压低声音:“吓坏我了小心武林正道联手杀了你。”
“那你杀我不杀”
苏小缺夹了块金银蹄子:“我还嚼着你的蹄筋呢,好意思杀吗”
想了想,正色道:“刚才那臭老头儿满嘴胡言,你怎么不出手就由着他诋毁聂叔叔”
谢天璧静默片刻,道:“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呢”
苏小缺想也不想:“聂叔叔怎会是那种不顾天理伦常的人那老头儿胡说你竟信了”
谢天璧冷冷道:“海二虽讨厌,这件事却不是平白捏造。聂叔叔深爱的,的确是个男人,那人叫做贺敏之。”
“聂叔叔为了他的死,整整十年在外漂泊,这辈子再没有爱过第二个人。”
苏小缺知谢天璧绝不会说假话骗自己,更不会无中生有中伤敬若天神的聂十三,时震惊惶恐之下,只喃喃道:“怎么会”
谢天璧咄咄逼问:“爱的是男人又怎么了你就瞧他不起他便不是你的聂叔叔了”
苏小缺张口结舌,脑中乱成团,道:“我我不知道”
谢天璧失望之极,起身便走,衣袖紧,却是被苏小缺拽住,当下冷笑道:“怎么”
苏小缺道:“聂叔叔自然是我最敬重的人,只是只是,这件事未免太过”
惊世骇俗有违人伦但似乎也没害到谁。
苏小缺只觉得头昏脑胀,摇摇头:“我不明白”
谢天璧震裂衣袖:“不明白便不明白罢。”
举步出店。
苏小缺捏着那半幅衣袖,半晌回不过神来,直到晚上回了丐帮聚集之地,仍是副心神不属的模样。
荆楚递上个馒头,笑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荆楚是路乙的亲传弟子,长苏小缺五岁,是丐帮杰出的后起之秀,素能服众,已积功升至六袋之职,从小便带着苏小缺乞讨练功赌钱玩笑,感情甚好。
此次来到怀龙山,知苏小缺心记挂着厉四海,便吩咐帮众,旦飞凤门上山,即刻回禀。
苏小缺听他这么说,稍觉高兴了些,问道:“是四海他们到了吗”
荆楚点头:“他们就住附近的忘忧轩。”
苏小缺微微闭上眼,开始全力以赴的想厉四海,想着她星星般的眼睛,樱桃似的嘴,乌云般的头发,鸦羽似的眉,还有那对儿小兔牙,想着想着突然冒出来个想法:喜欢厉四海和喜欢个男子比如上官云起,会有什么分别
分别挺大。
上官云起那张脸,大麻子套着小麻子,小麻子套着小小麻子,小小麻子里头藏着坑,坑里藏小黑点,小黑点上还长根毛。
苏小缺恶心得打了个寒战,决定换个人比较,手指笼在袖中,刚巧碰到谢天璧的衣袖,想到他方才愤愤而去,心里顿感难过惭愧不说,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荆楚见他似魂不附体般若有所思,忙正色劝道:“小缺兄弟,咱丐帮都是侠义之辈,平日里手脚不干净,那也是贱骨头惯了没办法的事儿,不过你要记得,咱们鸡偷得,狗也摸得,但小妞儿是断断不能偷的,否则岂不是成了人人唾弃的采花贼了”
苏小缺见他误会,不由得哭笑不得,却起了玩笑之心,道:“我偏要趁着天黑去偷上偷。”
他这少帮主当得向没有半分威严,荆楚当即沉着脸道:“不准”
却见这位少帮主脸不甘,知道拦不住,只得叹气,退而求其次:“实在要去的话,我陪你去。”
苏小缺欢呼声,拖着荆楚就走。
初夏的风格外凉爽,不知名的山花香气馥郁浓烈,苏小缺路急奔,荆楚渐渐跟不上,不禁唤道:“你给我慢些不就是个妞儿吗又不会长翅膀飞了”
苏小缺笑着放慢脚步,心念动,问道:“荆大哥,你说我喜欢四海对是不对”
荆楚笑道:“喜欢个人是好事,自然对。”
苏小缺迟疑着低声又问:“那如果我喜欢男子,比如喜欢荆大哥你呢”
荆楚吓了个半死,步法乱几乎栽个大马趴儿,猛然停住,抖着声音道:“你你”
第十三章
荆楚吓了个半死,步法乱几乎栽个大马趴儿,猛然停住,抖着声音道:“你你”
月光下却见苏小缺目光清澈嘴角含笑,知他只是顺嘴胡说,当下松口气道:“小缺,这个玩笑可千万开不得”
苏小缺口齿伶俐,笑道:“男欢女爱是人之常情,男人和男人难道就是天理世俗不容”
荆楚摇头道:“大道理我也说不上,富贵人家养几个小男娃儿玩玩倒是常见,只咱们武林中人,堂堂男子,岂能学那些那些无耻之徒的所为”
想了想,极是担忧,道:“小二子说看到你和谢天璧道儿吃饭,是不是他跟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鬼话你年纪小,不知这些魔教妖人的诈恶毒,可千万不能上了他的当”
苏小缺哈哈笑:“谢师兄不是妖人,你莫要瞎操心快些走,我还要去见四海”
足不点地的路奔至忘忧轩,却不正正经经的登堂入室,悄悄走上前,双足勾着檐便是个倒挂金钩,微尘不惊,偷眼往内看去。
忘忧轩只是间空荡荡的屋子,飞凤门来了近二十人,从东到西打了顺溜的铺盖,苏小缺心头怦怦乱跳,只在这二十人中搜索。
突见东侧少女蹲在地上整理床铺,背影苗条,脑后发髻上别着支小小的银色发簪,正是自己三年前用十二飞星针和金鱼鳞镖连夜所做。
苏小缺欣喜若狂,只觉得相思不苦相逢更甜,正待跳下敲门相见,耳边风声微动,却是荆楚赶到,也秉持叫花儿偷鸡摸狗的特性,偷偷倒挂在檐上,轻声问道:“谁是你那个整日念叨的四海”
苏小缺得意万分:“最漂亮的那个”
飞凤门重颜色出美人,轩中几个年轻女子都十分美貌,便是男弟子,也玉树临风翩翩儒雅,荆楚看了半天,道:“都挺漂亮的”
苏小缺怒道:“呸叫花子吃死蟹,都是好的。”
指点道:“那个穿黄衫子的,东数第二个就是。”
正说着,个年轻英俊的男子走向厉四海,蹲下帮她拽平被褥,两人低声谈笑,极是亲密。
苏小缺听得真切,只听那男子道:“四海累坏了吧我看你刚才吃东西少得很,会儿饿了怎么办”
随后便是厉四海清脆快活的声音:“我不累,罗师兄,明天陪我在这怀龙山转转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那罗师兄微微笑,凑到厉四海耳边轻声道:“四海怎么说怎么好,师父师娘已为我们定下亲,师兄只会顺着你,爱护你,决不会有半点拂逆你的地方。”
他声音虽轻,听到苏小缺耳朵里,却不啻五雷轰顶,只觉得脑中阵轰鸣,双腿酸软勾不住屋檐,“啪”的声,脸冲下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
荆楚忙翻身落地,边扶他边唤道:“小缺,小缺”
这番动静,轩中众人已是惊觉,厉四海性子急,率先冲出门来,斥道:“谁”罗师兄后发先至,左右伴随,与她并肩而立。
荆楚陪笑施礼:“在下丐帮荆楚,这位是我们苏少帮主,与姑娘有过同门之谊,特意过来瞧瞧姑娘。”
苏小缺手忙脚乱的爬起来,却是满面尘灰土色,下巴刚巧磕在块石头上,青紫破肿,脸上只剩双眼睛能看。
厉四海比三年前更增丽色,身浅黄衣裙,曲线玲珑,领口扣子做成凤凰形状,凤翅金缠银绕,精致华美,越发衬得颈子洁白细腻。见到苏小缺,脸上掠过阵红霞,极是欢喜,拉过他,笑道:“大半夜的跑来看我还是这么顽皮。”
侧过脸,对那罗师兄道:“这就是我常跟你提到的苏师弟啦白鹿山无聊得紧,幸亏有苏师弟陪着我,否则闷也闷死了。”
又对苏小缺笑道:“这位是我师兄罗如山。”
苏小缺看罗如山二十五六年纪,高大沉稳,再看厉四海眼波盈盈,副小女儿娇羞温柔之态,只觉得心里片冰凉,嘴里苦涩难言,凝视着厉四海,却是句话也说不出来。
荆楚从未见过他这等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替他难过,没话找话道:“厉姑娘,小缺直记挂着你。”
厉四海略低下头,神情有些尴尬,柔声道:“我也记挂苏师弟。”
苏小缺想起她边亲亲热热的叫“小缺”边大耳刮子伺候的光景,听着“苏师弟”这么个称呼,只恨不得自己聋了才好,怔了半天,想起事,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放到厉四海手里,低声道:“给你。”
厉四海奇道:“这是什么”
说着打开布包,见是卷银丝软鞭,心中感动,温言道:“多谢你啦。”
苏小缺默默摇头,后退几步,纵身飞奔,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荆楚叹口气,跟随其后。
苏小缺发足急奔,真气运转越来越顺畅,不到炷香的时间便甩脱荆楚,掠过春色坞,往峰顶攀去。
忆起两人在白鹿山亲密玩耍的种种情景,心中更是憋屈烦闷,不曾想流年偷换,却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换成了小师姐,时只恨不得大哭场。
绕过重山壁,却听见有人低声道:“那叛贼已回了武当,果然是长微那牛鼻子的师弟,今次便是他领着武当众人来了怀龙山。”
又人道:“少主,这曲长虚潜入我赤尊峰,刺杀灵龟堂奚长老,应将他碎尸万段才好,只怀龙山上正道齐聚,还是日后再处置这个贼罢。”
谢天璧低沉的声音道:“此事我自有打算。此次南来,教主吩咐联络收揽的门派,还请各位费心。”
又冷笑道:“武林大会武林盟主不过是个虚名,于我赤尊峰,毫无意义,只会徒然招惹不必要的是非。需知鸭行水上,水面不起波涛,双足却在水下划动不休,身子才能如箭前行。”
“趁各家精锐尽出,参加这个劳什子的大会,咱们扩张势力,该拉的拉,该打的打,此次最为重要的便是把通商大邑的帮会并纳入教中。”
各人躬身领命,道:“自该如此。”
个苍老豪迈的声音却道:“少主孤身人参加武林大会,务必要小心谨慎,以赤尊峰为念,万万不可以身犯险才是。”
谢天璧低声笑道:“多谢范伯伯关心,天璧记住了。”
时众人散去,谢天璧冲着山壁唤道:“苏小缺,出来”
见他灰头土脸,笑问道:“怎么这般模样”
苏小缺顾左右而言他:“你听出我的身法了”
谢天璧看他眼,道:“跟我过来。”
说着当先而行,此时月悬东方,将他的影子长长的映在身后,苏小缺难得的安静,亦步亦趋,却步步踩着他脑袋的影子跟随着。
盏茶时分走到个小小的水潭处,岸边石头都被流水冲刷得光滑如镜,水潭四周几株花树,落英缤纷,尽浮在水面,清香阵阵,令人神清气爽,正是个极幽静的所在。
谢天璧坐在潭边块大石上,扔给苏小缺块布巾:“擦擦脸。”
苏小缺接过,沾着潭水洗净了脸,下巴破皮处进水刺痛,他贯怕痛,忍不住咝咝吸气。
谢天璧拽着他坐到对面,掏出只扁扁的玉盒,打开却是半透明的浅绿色药膏,用无名指沾了少许,苏小缺很自然的就眯着眼微微翘起下巴,谢天璧在他青肿破损处轻柔的反复涂抹,乌黑狭长的眼眸亮如寒星。
苏小缺觉得伤口阵冰凉舒适,疼痛立消,鼻端更闻到股隐隐熟悉的香气,猛然记起刚上白鹿山时,有人曾趁自己睡着为自己涂过这种气味的药膏,不禁惊喜道:“原来是你”
谢天璧收回手指,低头旋上盒盖,道:“记性真好。那次我拍肿了你的后背,当时秦阿姨还没给大伙儿送伤药,我只好给你用了这寒玉蟾蜍膏。”
苏小缺笑道:“这药膏名字难听得很。”
这寒玉蟾蜍膏是赤尊绝顶的美玉和玄冰朱蟾所制,珍贵灵验无比,于内外伤都有奇效,用到苏小缺下巴跌破这等普通小伤口上,不说暴殄天物也算大材小用了,却还要被他嫌弃名字难听,当真是王八吃大麦糟蹋好东西。
谢天璧也不气恼:“名字难听些也没什么要紧。”
把玉盒塞到苏小缺手中:“给你。”
苏小缺毫不客气,欢然接过,谢天璧见他眼神灵动,想是悲痛稍解,方问道:“出什么事了”
苏小缺黯然道:“说了你也不明白,唉。”
口气叹得百转千回,水流残月独上西楼卧,红鸳白鹭伤情泪痕多,就差来几个惜春楼的小娘皮弹着琵琶打着檀板给伴奏段了。
谢天璧从鼻子里笑声:“不就是飞凤门那厉姑娘吗早料到了。”
苏小缺大吃惊:“你怎么猜到的”
“在白鹿山上就数你贪玩,她当时年纪小,有人陪着玩儿还不好自然跟你亲近,现下大了,却要找个稳重妥帖的人托付终身才是。”
苏小缺很不是滋味:“那我算什么”
谢天璧淡淡道:“你算玩伴儿,以后她见了你,无非就是苏师弟,或者苏兄弟相称。”
苏小缺想到那句凉彻心肺的“苏师弟”,不由得伤心欲绝,道:“难道我就不值得她托付终身”
谢天璧沉吟片刻,不吭声。
苏小缺恼羞成怒,怒从心头起,痛极转恶,恶向胆边生,掌劈向水面:“老子倒要看看那个罗如山有什么值得托付的本事”
若是唐野听了这话,定会讲上堆道理,劝他不可妄动,谢天璧听了,却道:“罗如山是飞凤门的大弟子,据闻轻功甚好,对判官笔专打全身大岤,更有招无影腿,无声无息,你动手时需得有所防备。”
苏小缺与他谈了良久,郁结顿解,当下懒洋洋的笑道:“无影腿,哼哼,到时废掉这乌龟王八蛋条腿,看他怎么起飞脚踢人。”
此时月上中天夜色深沉,峰下遥遥传来荆楚的声音:“小缺”
谢天璧微笑道:“丐帮的人寻你来了,你这就去吧。”
苏小缺答应了,起身欲行,却见谢天璧仍然端坐不动,心中有些牵挂不舍,道:“你个人也要小心”
想了想,直言道:“赤尊峰势力都在北方,你千万别以为正大光明的来参加武林大会,正道人士便不会杀你。他们跟唐野那笨蛋可不样。”
谢天璧震,白鹿山七年共处的习惯便是极少谈论门派正邪,以免互相难堪,此时却听到苏小缺直陈利害,心中感动喜悦,道:“我知道。”
见他慢慢下山,身影隐没在夜色中,笑着叹了口气,抬起手,将无名指轻轻压到唇上,低声道:“你到底是懵懂无知不分正邪呢,还是对我格外关心另眼相待”
三日后辰时,春色坞,武林大会。
十六把椅子绕着圆形石台的边缘放好,圆台中间突起块大石,又放置着四张木椅,上面已坐了四位宗师高人。
丐帮时为天下第帮,占据东侧最靠近石台处,几十名乞丐横七竖八的有站有坐,四散着或前或后或左或右,看似乱七八糟,其实皆是按职务辈分各有序别。
坐在最前面打着呵欠的少年乞丐正是少帮主苏小缺,身后两个八袋长老是传功是执法,都站着跟各门派掌门见礼寒暄。
靠近石台另有少林武当峨眉灵鹫四大世家七大剑派等势力强大的门派,其余各派及些江湖散人都在外圈。
白鹿山地位超卓,未派弟子门人前来参加,却由孟自在亲临怀龙山,给足了武林面子。
此刻孟自在高坐圆台中间,与少林七情方丈武当长微道长唐家掌门唐清宇,共同裁决判定比武结果。
别人也就罢了,唐清宇今日最是高兴。
武林大会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拳脚兵器都尽可施展,暗器毒药却不允参加比试,故唐家历代掌门次次端坐高台,却只能看别家门派各展武技,心里往往用漫天花雨七星回旋等暗器手法杀了比武众人千百次,脸上却只能派祥和端严肃穆。
今时不同往日,唐家出了个用刀的唐野,唐清宇老爷子热泪盈眶大手挥,浩浩荡荡领了三十余人出蜀中奔赴怀龙山。
见唐清宇绷不住的喜色溢于言表,孟自在何等人物,当即笑道:“唐兄有子如此,真是羡煞旁人啊”
句话端端正正的挠在痒处,唐清宇眉舒目展,笑道:“全仗白鹿山苦心教导,兄弟这里谢过孟兄,顺带替我问候聂山主。”
唐野隔着司马世家看到丐帮众人,忙走过来与苏小缺招呼,苏小缺却懒懒的赖在地上,只顾盯着高台上的唐清宇看,只见他人至中年,却仍是英俊不凡,更有种养尊处优的雍容气度,再忆起母亲平日憔悴支离,死时素衣白发,只觉得心头酸楚愤恨,忍不住啐了口唾沫,不偏不倚,刚巧啐在了唐野的鞋上。
唐野见叫他不应,便蹲子,道:“怎么不理我”
苏小缺上下打量他,只见唐野身穿墨蓝色茧绸袍子,足蹬小牛皮黑色短靴,端的是春风得意神采飞扬。只那口唾沫在靴面上显得格外刺眼,当下陪着笑,道:“可对不住了,叫花儿弄脏了大爷的鞋,真是该死。”
说着抱住唐野的腿,便要用衣袖帮他擦净鞋面。
唐野忙攥住苏小缺的手腕,急道:“你这般自轻自贱做什么我是你师兄,是你唐大哥啊。”
苏小缺笑道:“我是乞丐,你是有钱人家的少爷,这怀龙山不比白鹿山,再以兄弟相称,岂不是叫别人笑话你再说我弄脏了你的鞋,理该赔不是这怎么叫做自轻自贱了”
唐野正色道:“我说不过你,但我心里直把你当亲兄弟看。”
苏小缺见他神色诚挚,心中略感暖意,满腔悲愤倒也消了些许,笑了笑,半晌说道:“你爹爹坐在上面,真是又威风又好看。”
第十四章
时孟自在起身团团行了个四方揖,道:“既是七情大师抬爱,便由在下与各位英雄分说今日比武的规矩。”
他态度谦和,说话却是声震山谷,更兼声音凝聚不散,偌大个春色坞,几千余人,个个听得真切清楚。
孟自在指向那十六张椅子,道:“想成为今日十六位胜者之的,请坐到椅子上。入坐之后,其余人可向就座的挑战,败者告退,胜者就位,直到无人出来挑战为止。”
台下有那心思细密的便想:那先看着别人打,待他们都耗尽真气,自个儿再上去,岂不是以逸待劳的妙事
却听孟自在笑道:“各位都是英雄豪杰,武学宗师,想必也不会等别人累垮,再上台来捡现成便宜,但凡事总有个急慢先后,为避免不公平,只要有人能连胜十位挑战者,就无需再比,那张椅子便归他啦”
唐野听到此处,想起当日白鹿山比试,苏小缺就这般厚着脸皮耗到最后再上场,不禁微笑,而刚才暗自琢磨的人,被孟自在句似软实硬的话堵死所想,均有些面孔发热。
“十六位胜者决出后,再抓阄决定明日两两对阵的次序对手,如此这般,决出八位四位两位,而最后的胜者,将接替七情大师执掌中原武林的盟主职。”
听到“盟主”二字,台下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时嘈杂异常,有人说道:“赵大侠,你八极门的武功出类拔萃,天下鲜有对手,只怕日后便要叫您声赵盟主啦。”
那赵大侠谦道:“盟主是断断不敢想的,这武林大会,历来是少年人的天下,只求八极门弟子能有人坐上张椅子,已是万幸”
孟自在亦不急着弹压这阵喧哗,待众人谈论片刻,方又笑道:“此次比试,并不设派人的限制,若是贵派高手众多,那这十六张椅子尽归贵派也是佳话。”
些人数众多的门派登时欢呼,小门派则报以冷笑。
“再有条规矩,本次大会,旨在以武会友,切磋共进,讲究点到为止,不可故意伤人。”
孟自在转头看向另三人,笑道:“诸位还有什么提点”
七情合掌道:“阿弥陀佛,孟檀越所言极是,不造杀孽那是最好。”
唐清宇笑道:“便是这样了,孟兄席话面面俱到,在下佩服。”
长微道人亦颔首。
孟自在双手抬起下压,道:“各位英雄想必都已跃跃欲试,在下也不敢再啰嗦讨人嫌,比试这便开始罢”
台上龙争虎斗,台下唇枪舌剑。
历来武林各派纷争纠葛,哪能当真“以武会友”盟主头衔人人觊觎且先不说,难得有此机会,宿仇私怨却该了结,同时再结下新的仇怨,世代相传,薪火不断。
孟自在台上看了,不禁暗赞聂十三立下白鹿山不伞醐湖争斗的规矩。
唐野已连败三人,正与昆仑刀掌门边妙真相斗,唐清宇注目战局,目不斜视,时微笑时骄傲时惋惜时着急,十分的心临其境,百般的慈父柔肠。
苏小缺目力极佳,坐在地上远远看着唐清宇每个变幻的表情,心中五味陈杂,不得痴了。
传功长老顾六指催促道:“少帮主你看跟你道儿学武的师兄师姐不少都上场了,光彩得很哪你也不去给咱丐帮露个脸儿”
苏小缺收回目光,勉强笑道:“急什么待我养足了精气神,抢个盟主当当,够不够长脸啊”
顾六指诙谐,笑道:“得啦,你祸害丐帮也就是了,千万别折腾整个儿武林正道去只要你能占这把椅子,咱们也就知足啦”
正说着,唐野虚空刀,封死了边妙真的进手刀,边妙真切后着变化都无从施展,这刀时间位置拿捏得天衣无缝,孟自在看了,忍不住赞道:“野这刀羚羊挂角妙到巅毫,后生可畏啊”
唐清宇喜动颜色,只道:“这孩子”
转眼边妙真败落,唐野却丝毫不见骄态,恭恭敬敬收刀行礼,长微道人道:“唐少侠刀法好,更是宽厚稳重,不说年轻辈了,便是放眼江湖,也是极其难得的人品。”
苏小缺放眼瞧,台上熟人倒真是不少,花满衣等人不说,连木香药都已登台,正与个栖霞剑派的弟子过招,按厉四海的性子,原本应该最先上场的,却始终不见她的人影。
当下起身往后看去。他心里存了个侥幸,厉四海那晚仍戴着自己所赠的簪,想必未曾对自己忘情,只不过师门有命,不得不从,这才含泪忍怨被那个罗如山糟蹋。
大会中各门派都有旗号标志,丐帮便是两根竹竿挑着幅各色破布拼成的旗子,上绣“丐帮”二字,字倒是锋芒角出,气势纵横,大有磊落波磔意态,正是上代帮主周乘风所书。
回身只见人山人海,斜后方挑出面小小五色锦旗,绣着只飞凤,想必是太湖飞凤门,但人头攒动,哪里看得到伊人芳踪苏小缺跑到荆楚身边,足尖点,踩上他的肩头,道:“你站好了,我刺探下敌情,会儿好上台比试,给咱们丐帮挣脸面。”
荆楚果然扎好马步,气沉丹田,站立不动,却啰嗦道:“你小心着看,这几年江湖上打架越来越容易,去年小五子遇上铁锷剑派的人,那人非说小五子冲他冷笑,不由分说上来就扎剑,其实哪是冷笑呢,小五子前日睡在风地里,脸睡得抽筋了而已”
苏小缺不听他说话,颗心扑通扑通的只管跳,眼看见厉四海正站在飞凤旗下,粉紫上衣,烟紫罗裙,银环束发,髻上真真切切戴着那枚簪子,苏小缺喜,正待过去询问,厉四海衣袖轻轻动,却是悄悄挽住了罗如山的手,罗如山笑,点了点她微翘的鼻尖,放开手,转身几个起落,已登上石台。
荆楚只觉得肩上苏小缺筛糠似的抖,还以为他发了羊癫疯,吓了大跳,忙抱着腿把他放下地,急问道:“怎么啦”
却见苏小缺目露凶光满脸杀气的凝视着圆台。
荆楚大喜失色,劈龇着声音大声尖叫道:“顾长老金长老少帮主看起来是想上场啦”
苏小缺不紧不慢,束紧腰带,从腰间个竹筒中取出六片宽不过二指,长不足五寸的薄刃,只盯着台上罗如山,执法长老金五两只觉得寒意袭人,忍不住叮嘱:“丐帮素来侠义仁厚为先,千万莫要杀伤人命。”
苏小缺呼吸吐纳,伽罗真气起丹田过气府沿督脉运行个小周天,双目宝光流转,双手晶莹如玉,丐帮众人齐齐惊叹个个欣羡,顾六指眼含热泪,哽咽道:“看到你今日这般出息,故去的老帮主不知该有多欢喜”
殊不知苏小缺只想诛杀贼,以报霸妻之仇夺爱之恨,与丐帮声威武学进境却是沾不上半点关系。
时罗如山击败对手,正面对着飞凤门诸人抱拳微笑,却见条人影轻烟也似直冲自己而来,忙避过,定睛看,施礼道:“原来是苏少帮主。”
苏小缺负手看天:“老子让你十招,动手罢”
态度嚣张无礼之极,罗如山怔了怔,忍气问道:“在下得罪过少帮主”
苏小缺哼声:“你抢我老婆,急得我抓心挠肝,败火药每天十斤二十斤的吃,你还问得罪没得罪过我老小子上来不动手,光顾着废话,有个屁用”
他声音清朗,字字说得清晰无比,正是要说给厉四海听,果然厉四海脸色大变,挤到台前目不转睛的看着。
苏小缺大是得意,心想只要打得这罗如山哭爹叫娘,四海定会回心转意,当下笑道:“听说你这老小子轻功练得不错,老子这便试试罢。”
说罢腰腿不动,眨眼工夫已绕着罗如山正圈反圈兜了两个圈子。
见他这般挤兑,罗如山脾气再好也忍无可忍,判官笔上下,打向苏小缺的肩井期门,笔到中途,招式未老,个海底捞月,又换打章门环跳二岤,身法轻灵,招数巧妙。
苏小缺刀藏指间,双手负在身后,脚下轻盈翩逸,进退如神,罗如山招未尽,苏小缺已绕着他奔了三圈,笑道:“你出手这么慢,也只配回家抱娃娃。”
罗如山轻功本就极佳,此时被激起真火,当下顺着苏小缺绕内圈,对判官笔如影随形,屡屡触及苏小缺的衣衫,却总在间不容发之际被他避过。
台上十六对,数这两人的比试最为赏心悦目。
台下远处的花树下,静静立着个人,身形潇洒挺拔眼神华美风流,面目却是蜡黄呆板,见了苏小缺的身法,这人低声笑道:“看来的确是她的后人没错了,难怪这般眼熟当真是有趣。”
孟自在看了不禁赞道:“小缺这些年伽罗刀没怎么用心思,这轻身功夫,却足以笑傲江湖了。”
唐清宇听他出言相赞,知他口中的“小缺”便是丐帮少帮主,也是唐野不住提及的白鹿山的师弟,当下好奇,转目看了苏小缺眼,却登时如遭雷轰电击,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脸上血色尽失,再看他的步法,心中更是确认无疑,颤声道:“这孩子就是丐帮的苏小缺丐帮少帮主”
孟自在点头。
唐清宇目光复杂,思慕伤心愤恨羞恶诸般神色不而足。
此时苏小缺身法尽展,直如行云流水,凌波步虚,虽是粗布破衣,却大有晋人乌衣子弟飘逸潇散之态,只瞧得台下众人眼前豁然亮,均觉得这位丐帮少帮主脸上猫须似的几道黑灰,竟全然掩不住他本身极俊极美的姿容风神。
盏茶时间,罗如山被他大圈子小圈子绕得头晕目眩,眼看败像已显,却咬牙不退。
厉四海捏着拳头,心跳如鼓,焦急担忧之极。
罗如山突然凝住回身脚踢出,这脚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却凌厉凶狠,角度刁钻,直踹苏小缺腰侧。
苏小缺似早有所料,身法陡变,硬生生原地滴溜旋,抢上步,罗如山脚踢了个空,苏小缺趁势抬腿便踹向他膝弯,这脚力道完足,踹实了只怕罗如山膝盖骨粉碎,条腿也就废了。
厉四海凄然大叫:“不要”
却见苏小缺脚往上抬,却是不轻不重的踢上了罗如山的大腿。踢完暗恨自己下手轻了,应该再抬高数寸,踢爆这老小子卵蛋,让他做了太监才是。
罗如山稍趔趄便即站稳,知他脚下留情,自己也不是死缠烂打之人,正待退后抱拳认输,谁知苏小缺嘿嘿笑,双手从背后伸出,指间银光闪闪,逼近罗如山,竟在这胜负已分之际使出了伽罗刀。
厉四海颗心似荡秋千般,刚落下又提到了嗓子眼儿。不曾想苏小缺武功竟如此之高,只罗师兄既然已经败落,他为何还纠缠不放
捏着银丝软鞭,手心汗水已把那象牙缠银丝的鞭柄浸得湿透,心中隐隐不安,却是彷徨无计。
苏小缺笑道:“罗大侠,丐帮有打狗棒,也有屠狗刀,小弟棒法极差,便演示下屠狗刀法给你瞧瞧。”
说着招晚来欲雪,翻手揲腕抖展,扬起漫天刀影,将罗如山密密困住,只听“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罗如山竟毫无还手之力。
眨眼功夫,苏小缺收刀后退,笑嘻嘻的看向厉四海,厉四海却只顾凝望罗如山,
山风吹,只见罗如山的上衣突然乍开无数裂缝,接着布片纷纷脱落,转眼已是上身,罗如山面红耳赤,额头青筋爆出,羞怒难当。
台下有好事的登时哄然大笑,有些厚道的却觉得苏小缺太过分了些,执法长老扬声道:“少帮主,比武只论高下,莫要伤了感情”
厉四海怒道:“苏小缺你这个混蛋”
苏小缺大喜:“四海,你又肯骂我啦”正准备跳下台去拉住她的小手细说衷肠,
却听罗如山声怒吼,判官笔直上直下的杀了过来,竟是全然不要命的打法。
苏小缺武功远胜于他,却见他眼里喷得出火来,心里不免有些毛毛的,双足点,轻飘飘踩在判官笔上翻了过去,薄刃顺势蹭,将他束发布巾与腰带尽皆割断,众人惊呼声中,罗如山披头散发,裤子啪嗒落地。
罗如山是飞凤门大弟子,若无意外,也是下任掌门,在门中武功最好,人又稳重和气,甚得人心,见他被人折辱,飞凤门人人含怒,挤到台前,均对苏小缺怒目而视。丐帮众人也不好受,这样来,丐帮飞凤门必然存了芥蒂,而少帮主这般行为更是大损丐帮的名声。
苏小缺却满不在乎,只顾看着厉四海笑。
罗如山受此奇耻大辱,只觉得多活刻这口气也咽不下去,不提裤子,倒提判官笔,闭目将笔头对准咽喉便欲插下,笔到中途,只听到耳边风声响起,手腕被人握住,罗如山睁开眼,见厉四海杏眼瞪:“大师兄,你答应过要照顾我生世。”
笑吟吟的将另个师兄的外袍披在他身上:“丐帮是天下第帮,输在他们少帮主手里,也算不得是什么丢脸的事。”
她声音清脆悦耳,风动银铃般,简单几句话更是把裸身羞辱轻描淡写说成了比武认输,台上台下听了,都心中暗赞这姑娘聪明豁达,丐帮众人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热,荆楚见执法长老金五两脸色铁青,问道:“金长老,你老人家是不是想着处罚小缺”
金五两厉声道:“回到总舵就让他进刑堂”
想了想,咬牙切齿道:“帮主求情都不行把这小子宠坏了,早晚给丐帮惹来大麻烦”
厉四海看着罗如山跃下圆台,面色沉,拔下簪子,连银丝软鞭起送到苏小缺眼前:“苏少帮主,这些都还给你。”
第十五章
厉四海看着罗如山跃下圆台,面色沉,拔下簪子,连银丝软鞭起送到苏小缺眼前:“苏少帮主,这些都还给你。”
“苏少帮主”这个称呼,尊敬而疏远,不光没了“小缺”的亲密,连“苏师弟”的情分都就此断绝。
苏小缺岂有不明之理,只觉得兜头盆冰水,冻得心都缩了起来,只摇头不肯接。
厉四海也不勉强,劲力到处,簪子从中断裂,“叮叮”两声落在圆台上,软鞭却是犀皮蛟筋,难以折断,厉四海运劲于臂,软鞭腾空飞去,远远的落入湖中。却从袖中取出条黑色软鞭,抖得笔直,行礼道:“飞凤门下弟子厉四海,请教br >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