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16部分阅读

减弱不少。黎明细雨,他被郑言庆拉着走出油篷。

蓑衣蓑笠,都是郑为善送的。

言庆越发觉得,郑为善这个人很不一般。

如今他祖孙说好听一点,是被护送回荥阳;说难听了,就是被押解回去,和犯人无二。可郑为善对郑世安的态度,依旧毕恭毕敬,丝毫没有因为郑世安身份的变化,而产生半分怠慢。再加上昨夜幸亏是郑为善派人去通知李基,才有了窦威出面作证,使得郑言庆洗脱冤情。只这一分恩情,就足以让言庆对他刮目相看。

不管他出于什么心思,这个人绝对可交。

耳听郑世安祖孙在说话,郑为善骑在马上,心里一动。

他催马上前,和油篷车并行,笑道:“言庆,如此景致,何不赋诗一首,以应景观。”

郑言庆闻听笑了!

他看着这蒙蒙细雨,以及那雨雾中,已经模糊的世界,沉吟不语。

片刻,他轻声吟道:“佳节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冢自生愁。

雷惊天地龙蛇蛰,雨足郊原草木柔。

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

贤愚千载知谁是,满眼蓬蒿共一丘。”

离开了洛阳,言庆心中似乎也少了很多顾忌。

他吟诗后,长出一口气,看着郑为善,“郑叔叔,此诗如何?”

郑为善的脸色变了,目光颇为复杂的看着言庆,久久不语。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只这一句,以足以表明了言庆心中的那份刚直和骄傲,此真名士也!

清明时节,春雷万钧,惊醒了万物。

春雨绵绵,使得大地芳草萋萋,桃李盛开。可在那田野荒芜之处,却是死者的墓地。死去的人们长眠地下,使活着的人,更加难过。开篇四句,正好点在清明主题上。

古代某个齐人,天天到墓地里偷吃别人祭奠亲人的饭菜,满嘴油腻的回家,向别人吹嘘,毫无尊严;可这世上还有一种人,就如同春秋时的介子推,帮助晋文公建国后,不要高官厚禄,宁可隐居山中,即便晋文公放火烧山,也不愿低头。

其实,不论是智愚高低,到头来不可避免,也只是蓬蒿一丘罢了。但人活着,却要有尊严!

郑言庆用这首诗,表明了他的态度:是尊严的死,亦或者卑贱的生?

郑为善知道言庆才华不低,刚才让他作诗,也只是临时起意,以免路途太过寂寞。

哪知道,言庆竟然真的做出来了,而且应景点题,更暗合他的遭遇。

我虽是一个家奴,但我要活着有尊严,不会向任何人摇尾乞怜。即便是死,也绝不低头。

言庆刚经历了一场冤枉,他用这首诗,表明了他此刻的心境。

小小年纪,竟有如此情操?

郑为善忍不住在马上抚掌赞叹,“言庆之才,非曹子建不可比。”

曹子建,就是曹操的儿子曹植,与其父曹操,其兄曹丕合称三曹,开创建安文风。

郑为善以曹植比言庆,另有深意。

南朝诗人谢灵运曾说过:天下才共一石,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

言下之意就是说,言庆凭这一首诗,已经比拟曹植,将来必然是独占鳌头,文坛翘楚。郑为善虽说是武夫,但生在郑家,眼界也不低。他能这样称赞,可见他对言庆的评价有多么的高。

郑言庆听不懂郑为善的话中之意,也只是淡淡一笑。

可他这一笑,在郑为善眼中,却变得更加神秘,更具名士气度……这叫做自信!

“少兄,前面是万安山,可望万安石林美景。我记得那山上有一酒肆,别有滋味……不如就由我做东,请管家与少兄稍事歇息?”

从直呼其名,到口称少兄,亦代表着郑为善的态度转变。

郑世安不无骄傲的看了一眼言庆,用力的搂住他,“如此,可就要为善你破费了!”

“少兄,我还有一不情之请。”

“郑叔叔请讲。”

“待会儿在酒肆歇脚,能否请少兄把刚才那首诗为我抄录一遍。”

郑言庆看了看郑世安,然后点头说:“只要郑叔叔不嫌弃我写的难看,那我就写出来。”

“哈哈哈,少兄,若你说自己的字难看,那天下再无能提笔之人。”

说着话,郑为善对随从下令:“转道万安山,我请大家喝酒,待雨住时再行上路。”

扈从们并不清楚郑为善为何对郑世安祖孙如此客气。

但郑为善是高手,而且是郑家人。扈从们也乐得有酒喝,于是齐声答应。

油篷车在官路拐弯儿处突然折向,朝着那雨雾蒙蒙的万安山,急速行驶了过去……

颜师古带着徐世绩和郑宏毅,追赶郑言庆祖孙去了。

可郑仁基仍无法平静下来,呆坐书房中,看着书案上的残篇,久久也不肯言语半声。

崔夫人可吓坏了,但有不敢说话。

只能抱着女儿,坐在一旁,陪着郑仁基。

原以为只是杀一个奴才,可不成想却引发出这么多的变故。那奴才,还是奴才吗?

“可惜,可惜了!”

郑仁基看着言庆写的笔论残篇,连连摇头。

崔夫人忍不住问道:“老爷,可惜什么?”

“这篇文章未能写完,否则定然能成天下人书法之根本。自永字八法出现以来,还没有人能系统的书写出这样的文章。这等好字,这等好文……可惜,真可惜了!”

想到这样一篇好文,竟是被他一手破坏,郑仁基不由得万分懊恼。

可他又不知道该如何说,片刻后轻声道:“夫人,你去让人,送崔道林父子上路吧。”

“啊?”

崔夫人心里一惊,脱口而出道:“为什么?”

“他们不死,你恐怕脱不得干系。”

“真的,要杀死他们?”

郑仁基的面色森冷,“若他们不死,那你就回郑州吧。”

也就是说,你想要保崔道林父子的话,我只有休了你,让你回郑州老家去。崔夫人这心里,却是拔凉拔凉。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总要有人倒霉,你选择吧。”

崔夫人也不敢再问为什么了,把女儿放在郑仁基的身旁,起身道:“我这就去送他们上路。”

郑仁基闭上了眼睛,露出疲惫之色。

这件事,又该如何收场?

郑仁基知道,不管他是否喜欢郑世安,现在他都要把郑世安请回来,并且重新委任以管家的职务。可问题在于,郑世安能答应吗?如果郑世安不答应,他也无可奈何。毕竟郑世安现在不仅仅是一个郑家的管家,而他抱养来得孙子,更是连皇帝太子都在关注的人……所以,他要抢先一步,将崔道林父子杀死,以平息郑世安心中的怨气。

至于崔道林父子,一家奴耳!

哪怕这父子对郑仁基忠心耿耿,郑仁基也别无选择。

不杀崔道林父子,难不成让他休妻吗?崔夫人这些年来跟着他,也出了不少力,郑仁基很难下决心,把崔夫人休掉。再者说了,这老婆也不是说休就能休的,毕竟崔夫人身后,还有一个清河崔家。让郑仁基去得罪崔家,他也不是太情愿。

雨水,顺着屋脊低落,噼啪轻响。

郑仁基正在考虑如何安抚郑世安祖孙的时候,在郑府的大门外,却来了一行车马。

被折腾了一晚上的门子,好奇的向外面张望,就见几十个护卫呼啦啦上前,围住中间一辆马车。紧跟着车厢帘子掀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雄赳赳走了下来。

“大老爷!”

那门子看清楚了老人的模样,不由得吓了一跳。

这是什么日子,大老爷怎么来了?

从车上走下来的老人,竟是安远堂的家主,郑大士。只见他红光满面,下车以后,却不急于进去。在他身后,紧跟着又从车里走出两个人。一个老者,一个中年男子。

那老者下车以后,微笑着说:“折腾了一夜,可把我折腾坏了。郑兄果然老当益壮,不愧是安远堂的执掌人,年长小弟十岁,可若说这身子骨,小弟却比不得郑兄。”

郑大士嘿嘿一笑,拱了拱手,“少兄客套了!”

说着话,他和老者携手往大门里走。而那中年人,则跟在后面,神情显得很轻松。

他一袭青衫,足下一双黑靴,但看上去有些老旧。头戴帏帽,腰扎玉带,长的相貌稀奇,仪容秀丽,举手投足间更有一丝超凡脱俗的仙人气质,脸上带着和煦笑容。

这时候,郑仁基也得到了消息。

乍听郑大士来了,郑仁基不由得吓了一跳:老爹怎么这时候来了,居然没有提前通知?

最重要的是,郑世安这会儿不在洛阳!

如果被老爹知道昨夜发生的事情,只怕要有大麻烦了。

他不敢迟疑,连忙整整衣冠,急匆匆跑出来迎接。等他来到前厅的时候,郑大士和客人,已经在前厅坐下。

“仁基,快来拜见你裴叔父。”

郑仁基看清楚郑大士旁边的男子,不由得吓了一跳。

连忙上前,拱手一揖道:“小侄见过叔父。”

郑仁基认得这老者,是河东闻喜人,姓裴名世矩,字弘大,也是河东四姓之一,闻喜裴氏的当代族长。这裴世矩曾随太子杨广参加过平陈之战,更率三千残兵,协助谯国夫人冼夫人平定岭南,被隋文帝杨坚称赞。如今官拜内史侍郎,闻喜县公。

这可是一个出身丝毫不弱于郑家的阀主,同时也是得文帝太子所赞赏的实权重臣。

裴世矩的爵位比不上杨素,权力也没有杨素大。

可是和郑仁基相比,却又天壤之别。即便是杨素,也不愿意得罪这个家伙。

这老狐狸怎么也来了?

裴世矩笑呵呵地说:“贤侄不必多礼,老朽听闻郑家出奇才,故而冒昧前来打搅。”

郑仁基心里不由得一咯噔,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见郑大士指着中年男子说:“这位袁守城袁先生,乃成都名士,此前一直在句容学道。此次是受张季珣张先生所托,为我带一封书信……呵呵,同时还受孙思邈孙先生的托付,顺道探望言庆。”

袁守城稽首,微微一笑。

“我与孙思邈是道友,之前他在洛阳派人送信到句容,说是结识了一位小友,要我来探望一番。正好张先生让我带信去荥阳,不成想和孙道友所说的是同一件事。

我正准备入川和孙道友汇合,所以就和郑将军、裴大人顺道过来,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郑仁基的脑瓜仁子,嗡的一声响。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没想到这突然间宾客临门,所为的竟然是同一件事情?

“仁基,你这就派人去把世安和言庆叫来,莫要失了礼数。”

郑大士笑呵呵说道,可是在郑仁基耳中听来,却不亚于惊雷炸响,竟不知所措……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58章 风暴之安抚(上)

雨住了,和煦的阳光驱散了细雨带来的阴霾,普照洛阳城。

郑大士把裴世矩送上了车,脸上带着笑容说道:“少兄包涵,也是我疏忽,忘记了通知这边。没想到清明到来,世安居然带着言庆回洛阳祭祖了,实在是抱歉。”

裴世矩如今正奉诏和吏部尚书牛弘重修开皇律,是个大忙人。

他也是趁新年祭祖时,返回家中休养,不想得偃师县令的书信,得知这世上竟出了一个奇童子,能咏五言诗,更写出一笔从未有过的好字,不由得生出了好奇。

趁回京之便,他绕道荥阳想要打听一下。

本来,他也不太确定咏鹅诗出自郑家,只是偃师县令的猜测而已。不成想在荥阳正遇到了袁守城,携带吴县张氏家主张季珣的书信前来询问,这才算确定了郑言庆的身份。

袁守城虽然没有官职,但却是当今世上有数的术士。

南袁北卢,说的是当今两大神棍。南袁就是袁守城,长年在茅山修炼,名动江左;北卢则是指在朝中效力的章仇太翼。此人本复姓章仇,因长于占蓍,精通风水,故而在关中极具声名。隋文帝兴修大兴城,就是这章仇太翼勘探的风水地势。

后来隋文帝赐章仇太翼卢姓,改名卢太翼。

如今这位卢太翼是太子杨广的亲信,甚得杨广倚重。

同时,袁守城还带有孙思邈的一封书信,也使得郑言庆的身份,一下子得到确认。

裴世矩和袁守城都要入关中,正好途径洛阳,于是和郑大士一道前来。

郑世安祖孙不在,两人也不可能专程留下来,等他祖孙,只好抱着遗憾,与郑大士告辞。

裴世矩笑眯眯道:“年兄,等鹅公子返回,小弟有不情之请,还要年兄成全。”

“少兄请讲。”

“再过两个月,是我那老妻十年忌日,我想请鹅公子书写一篇祭文,就用那咏鹅体。”

郑大士怎可能拒绝裴世矩的请求,连忙点头答应。

裴世矩的妻子,正是当朝太府卿崔弘度的妹妹。而崔弘度又是博陵崔氏族人,乃关东五姓七大家之一。裴世矩夫妻伉俪情深,十年前老妻过世,裴世矩悲痛不已。

郑大士巴不得能和裴世矩扯上关系,以稳定郑家的地位。

裴世矩道谢后,登上了车仗,在一声喝令后,缓缓离去……

郑大士目送裴世矩袁守城两人离开,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他凝目蹙眉,在府门前停留片刻后,转身走进大门。

郑仁基低着头,紧跟着郑大士的后面,两人一路来到后堂。

“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着裴世矩、袁守城的面,郑大士不好说什么。郑仁基说郑世安祖孙回荥阳祭祖的谎言,他断然不会相信。他对郑世安太了解了,那是一个尽忠职守的老家伙。

没有郑大士的吩咐,决不可能擅自回去。

只是他不能揭穿,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问题,裴世矩等人岂不是在旁边看笑话吗?

郑大士虽然年过六旬,但自幼在军旅中长大,这一旦严肃起来,自有莫名威严。郑仁基别看人到中年了,可是在郑大仕面前,连头也不敢抬,战战兢兢,把事情的原委说了一遍。他没有隐瞒,从一开始把郑世安赶去田庄,到昨晚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讲出来。这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也隐瞒不住。只要安远堂是郑大士当家,这洛阳老宅里发生的点点滴滴,岂能瞒得过他?还不如坦白出来。

“你啊……”

郑大士听完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当初我让世安来帮你,是因为洛阳情况复杂,希望他能给你一些帮衬。没想到你……你把他赶去田庄的事情,我也知道,但我却没有出声,你知道是何缘故?”

“孩儿不知。”

“安远堂迟早是你来当家,可郑家没落,手中可用之人越来越少,其他几房对咱们这个堂号,也是虎视眈眈。世安虽说身子不全,但贵在忠心耿耿。他曾和我出生入死,见过不少大场面……这一点,绝非崔道林可比。我原想让他留下来,哪怕不在你身边,也能在一旁照拂一二。可没想到,你却把他给赶回了荥阳……仁基啊,你学问比我好,可脑筋却被那学问给弄的傻了。世安是身子不全,可他忠心啊……这年月,你想找个忠心耿耿的人,可不容易。他那小孙子,也非池中之物,我想着让他和宏毅多处处,就好像当年我和世安那样。等宏毅长大了,身边也能有个出主意的人。你找徐世绩做伴读,我没意见。可徐世绩的情况和郑言庆又不一样,他本就有家业,将来肯定要继承他老子的生意。也许以后他可以在外面帮衬宏毅,但若说一心一意为郑家着想,他又如何能比得上郑言庆可靠?”

“这个,孩儿当初没想这么多。”

“你读书读的傻了!”郑大士白眉一蹙,厉声喝骂,“整日里读书读书,也没见你读出什么来。”

骂完,他狠狠的一拍桌子,闭上眼睛。

“那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孩儿已请颜师古带着世绩宏毅,去追赶郑世安祖孙,请他们回来。”

“只是这样?”

郑仁基好像斗败的公鸡,低着头回道:“我准备请世安回来,重新做回郑府管家。”

“那崔道林呢?”

“孩儿已安排下去,送崔家父子上路。”

郑大士脸上的阴霾,总算是淡去了一些。

“这样也好,咱郑家的事情,终归还是用自己人为上。不过,世安若是回来了,不适合再做管家。你此前那么对他,就算再忠心的人,也会冷了心思。我担心他若真的冷了心,未必再会和从前一样,尽心尽力做事。这样吧,让郑为善做管家。他是二房的人,也是郑家子弟,武艺不差,也跟着我历练了不少。家里的事情,以后就让为善来打理。世安和他关系不错,给我写信时,没少夸奖他。如果他真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想必世安也不会袖手旁观。”

郑仁基这时候,哪还敢说一个‘不’字。

他连忙答应,而后问道:“那世安祖孙,又当如何安排?难不成让他们留在荥阳?”

郑世安连连摇头,“荥阳太小,他祖孙留在荥阳的话,作用不大。没想到郑言庆那小子竟然有此才华,当初我还是小看了小家伙……他如今自创咏鹅体,又以咏鹅诗而名扬天下,若不好生利用一番,岂不是辜负了‘鹅公子’之名?仁基啊,郑家不比从前,需要有人能站出来,为郑家撑起脸面。我要你用尽一切手段,为郑言庆打响名号,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出身于安远堂。他名号越响亮,其他各房对付咱们,就越是要小心谨慎……就让他做个逍遥名士,但切记不要让他做官。让他在士林中给咱们撑起门面,将来宏毅做起事来,也方便不少。只是,他这出身却要做些变化,我准备给他一个中上出身,如何?”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59章 风暴之安抚(中)

郑大士的意图非常清楚,一方面要捧郑言庆,一方面要压制郑言庆,令其永远成为安远堂的附庸。只要能控制住郑言庆的前程,即便他名声再响亮,也都是为安远堂增色。等郑宏毅长大了,有这样一个名士辅佐,将来就能让安远堂稳定。

相比之下,郑大士读书没有郑仁基多,可这权谋之术,却非郑仁基可比。

直接给了郑言庆一个四品的出身,足以让他在文坛中立足。但想要在官场上有出息,他就必须依靠郑家。

因为依照旧制,出身的品第,叫做乡品,与被评者的仕途,关系密切。

出任官吏,其官品要和乡品相适应。乡品高的,做官就高,又称起家官,被人们视为‘清官’,升迁快,也受人尊重。开皇以来,隋文帝虽试图打破这种规矩,但朝中担任要职的人,却大都是出身清白,门第高贵之人,依旧被世族掌控。

即便隋文帝开科举,选进士。

可入选者,多以官宦子弟为主,平民想要进入官场,困难重重。

而乡品卑微的人,做官的往往是‘浊官’,升迁慢,也被人所轻视。

郑大士看似给言庆一个四等出身,非常大方。可实际上言庆要做官,依旧是以浊官来起家。

没有安远堂的支持,即便他在文坛名声响亮,也会步履维艰。

这就是谋略!

让你从一个九等出身,一下子变成四等出身,何等恩宠?任何人遇到这种事情,只怕都会感激涕零,恨不得以死相报。而这,也正是郑大士的目的。

郑仁基哪怕是再不痛快,听完郑大士的话以后,也忍不住连连点头。

姜是老的辣……郑大士的手段,比之郑仁基高明一百倍。

“父亲,给郑世安中上出身倒没什么,可终究还要给他做个安排啊。”

“这有何难?”郑大士笑了笑,“从田庄里化出六十亩永业田给他,再给他四十亩露田,权作郑言庆求学之用,他祖孙岂不感激涕零?一百亩田地,为安远堂换一个人才……呵呵呵,仁基啊,这笔帐怎么算,都是咱们安远堂赚了个大头。”

是啊,还能得个资助贤士的好名声!

郑仁基亦忍不住连连赞叹:“父亲这一着,果然妙棋……高,实在是高。”

郑大士捻着胡须,脸上笑容更盛。

不过,事情似乎并没有似郑仁基想的那样发展。

由于郑言庆一行人在中途改道,去万安山避雨,使得颜师古等人恰好和他们错过。

郑言庆等人去万安山的时候,颜师古沿着官道追了下去。

追出六十里却没有发现郑言庆等人的踪迹,颜师古只好又带着人返回洛阳。等他们回去之后,雨也停了。郑言庆等人从万安山再次启程,又一次和颜师古擦肩而过。

一场小雨,使得事情变得有些复杂了。

不过好在郑大士坐镇洛阳,立刻命郑仁基把郑言庆就是鹅公子的消息放出去,同时还将言庆那没有写完的半篇《八法论》发出。而后,郑大士马不停蹄,当天就带着随从离开洛阳,日夜兼程赶回荥阳。反正,郑言庆祖孙一定会回荥阳的。

到时候郑大士还能落个‘千里求八法’的名声,何乐而不为?

自言庆在偃师咏鹅,鹅公子之名传扬开后,一晃一个多月过去了,鹅公子再也没有出什么新篇。古代虽然没有炒作这个名词,但却已有了炒作的行为。你总不出新,慢慢的就会被人们遗忘。如今,这半篇《八法论》一出,顿时令河洛震动。

经过月余学习,言庆的书体越发成熟,笔力也日渐精进。

与后世颜体相比,或许还有差距,但其风骨已初具神韵……与月前的咏鹅体相比,当时只不过才出雏形,而神韵尚无。而这一次的《八法论》,不仅仅是笔力精进,更重要的是在于,自永字八法出现以来,第一次有人对八法以专门的评述。

诗词虽流传甚广,但在士林当中,只能算作小道。

可八法论的性质却不同,属于论文,比之诗词又高出一等。

如果说,此前的咏鹅诗,人们还可以当成孩童嬉戏之作,那八法论就成了言庆被士林所接受的敲门砖。虽然八法论尚不完整,可跳出来探讨之人,却不计其数。

短短两三日的光景,就有许多人来郑府登门拜访,求见郑言庆。

窦氏祖宅中,窦威拿着下人们从市井中寻来的八法拓本,看着在他对面,手捧拓本的李基,脸上笑容非常古怪。

“九郎,没想到你这弟子,竟也不简单啊。”

李基抬头,苦涩一笑,“老叔,这件事我也不清楚啊……我哪知道,言庆就是鹅公子?当初他在学堂的时候,我并未留意他的字,只是发现他的书法较之其他孩子,显然出色不少。我还送他一本《笔论》,看着八法论,想必就是他为完成课业所作。”

窦威的脸上,快笑出了一朵花。

说起来,纥豆陵窦家是以武勋起家,到窦威这一代,兄弟之中除了他,全都是武将出身。小时候,窦威时常被兄弟耻笑,但却始终不改其好文的秉性。所以,他不同于其他窦姓人,最好文法。对郑言庆的咏鹅体,他也极为推崇,甚至临摹。

“没想到,前日我去了一趟郑家,居然救下了一个奇童子。”

窦威笑眯眯的说:“九郎啊,你可收了个了不得的弟子。等回头,你说什么也要为我讨要来一本咏鹅真迹才行……你看看,这咏鹅体比之早先,更见风骨嶙峋。”

李基轻声道:“老叔,言庆这一出名,日后怕是不容易见了。你以为郑家会答应一个声明全无的人,做他的老师吗?且不说他能不能回洛阳,就算回来了,却未必是我的学生。”

是啊,郑家本就是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如今好不容易出来这么一个奇童子,怎可能再让郑言庆去学舍读书?李基说的有道理,回洛阳的郑言庆,恐怕不再是他那个弟子郑言庆。

窦威一怔,轻轻点头,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6o章 风暴之安抚(下)

就在窦威和李基长吁短叹的时候,郑言庆正和郑世安,跪坐与安远堂的后堂之上。

郑大士手捧言庆那副在万安山酒肆中写下的清明,心中也掀起了惊涛骇浪。

即便是在他得知郑言庆是鹅公子的时候,郑大士也没有去考究太多。他更多的,是在想言庆这个‘鹅公子’的名声,能给安远堂带来多少好处?至于郑言庆的才华究竟如何,亦或者他的咏鹅体有多么出色,郑大士反而没有太过于去留意。

凭郑家的门第,想要把言庆炒成外焦里嫩的当红炸子鸡,不费吹灰之力。

只需要一个好的切入点,哪怕是平庸之辈,也能名扬天下。可这个切入点,并不好找。

否则关东士族那么多,却偏偏只出来了一个郑言庆?

素材,没有素材,想捧起来也困难。

而郑言庆的身上,素材足够:他年纪小,才不过八岁,可以冠以神童之名;他独创咏鹅体,乃古往今来从未出现过的一种书体,风骨嶙峋,已自成一派;咏鹅诗、八法论,已足以让他立足文坛。这许多因素加起来,若不能捧火了郑言庆,那郑家这三百年关东门阀世族的名声,就白叫了。

“人乞祭余骄妾妇,士甘焚死不公侯。”

郑大士表情复杂的看着言庆,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郑言庆不是名声已享誉在外的话,只凭这两句诗词,郑大士绝对会把言庆杀死。

能写出这等文字,又是何等刚直暴烈的秉性。

这种人是发自骨子里的骄傲,想要令他臣服,绝非一桩易事。

如果没有唐猊玉带这桩子事情的话,言庆写出这等词句,郑大士会毫不犹豫的拍案叫绝,更高看他一等。可是现在,士甘焚死不公侯,却让郑大士的心里很不舒服。

郑言庆跪坐在郑世安的身后,低着头不说话。

但郑大士却从他身上,隐约看到了一种不羁,一种令他难以控制的不羁。

“世安啊,仁基已知道错了,你也莫要再怪他。”

郑大士决定,还是从郑世安下手,放下手中的诗篇,轻声道:“你随我出生入死,是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仁基受那泼妇的挑唆,以至于委屈了你,我这里向你赔礼。”

说着话,郑大士向郑世安拱手一揖。

哪怕郑世安的心已经凉了,可这尊卑观念,却是刻在骨子里。

他哪敢受郑大士的礼,连忙侧身,惶恐道:“老爷,老奴生是郑家的人,死是郑家的鬼,受这点委屈又算什么?您可千万别这样,您这样……老奴非得羞愧死。”

“世安,告诉过你,别再老奴老奴。你祖上几代人都是在郑家,你爹、你爷爷的尸骨,也葬在我父亲、我祖父的坟旁,我可从来没有把你当成外人……说起来,你母亲还是我姑母,咱们应该以兄弟相称才是。你若再老奴老奴的说话,那可就是不把我当成一家人了。”

郑世安的母亲,是郑氏族人不假。

不过论血缘关系,不晓得和郑大士隔了多少弯儿,八竿子都未必能打得到。而且地位也不会特别高,否则也不可能嫁给郑世安的父亲。可不管怎么说,终究还是亲戚。

郑大士既然把这层关系挑开,郑世安也不能再说什么。

不过称呼可以改变,尊卑之礼却不能少。

郑大士说:“我已向县府呈现文书,将你祖孙定为四品出身。你这次回来也好,过两天清明,我和各房说好了,趁着祭祖,你也该归宗认祖了。”

郑世安闻听,喜出望外。

回来时,他还想着怎么赚钱,给郑言庆买个好出身。现在好了,出身解决了,还能加入郑家。有了郑家在后面支持,言庆日后也好过许多。郑世安连忙拉着言庆,上前拜谢郑大士。

多年愿望得以实现,之前虽有怨恨,却已烟消云散。

只是郑言庆表面上去,非常高兴。

可心里面却把郑大士操翻了天:本来想着趁此机会,让爷爷和郑家划清楚界限。

没想到郑大士翻手为云,轻松的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虽然还不能猜出郑大士的真实用意,但言庆隐隐约约的觉察到:自己祖孙被郑大士利用了。

想到这里,郑言庆就恨得牙关紧咬。

“言庆啊,你老叔这次做的有些不对,你也别往心里去。也是那崔家妇人在一旁挑唆,我回头派人去洛阳,让你老叔将那妇人休了。内宅不靖,终究是个麻烦。”

郑言庆连忙道:“大老爷万万不可,也是言庆不对,不该说那些大逆不道的言语。老爷对我祖孙恩重如山,我祖孙万死不能报答。夫人的事情,还是别再计较了,小小姐不能没有娘亲,大公子若因为此事而怪罪我祖孙,我祖孙日后又如何立足?”

见好就收吧!

即便郑大士真的想这么做,郑言庆也要阻止一下。

毕竟,郑仁基夫妇的感情不差,若因为这件事情而休了崔夫人,郑仁基嘴上不说,心里不晓得会多么的怨恨。既然无法摆脱郑家,那平白再竖立一个敌人,得不偿失。

郑大士果然大士,怪不得能执掌安远堂。

“既然言庆这么说,那就这样吧。”

郑大士心里也在暗自感叹:这小子年纪不大,却是个知道轻重,识得利害的家伙。

如果郑言庆不阻止,那崔夫人被休回家中,得罪的可就不止是郑仁基。

毕竟崔夫人身后,还有一股势力……

这小子若是能真心帮助宏毅,日后连山一房把持安远堂,当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问鼎著经堂?只是如何能让这小子收心,还是一个问题。先前的考虑似乎有些不足,应该再好生拉拢一下。小小年纪就有此风骨和胸怀,日后必能成大器。

郑大士想到这里,笑道:“世安,这一路劳顿,你先带着言庆下去休息吧。等祭祖结束,你和言庆还是回洛阳。仁基虽说能当事,但我还是不太放心。我已命他在田庄给你祖孙划拨了百亩良田,权作你归宗认祖的贺礼,还望你万莫推辞。

洛阳繁华,言庆在那里也能开阔眼界,结交名士,对他做学问,大有好处。”

郑世安感激万分,又连连向郑大士道谢,带着郑言庆下去了。

走出后堂时,郑言庆忍不住扭头向后看了一眼,只看见郑大士一脸温和的笑意。

心中不由得暗骂一句:这老家伙,老谋深算,才是真正的老狐狸啊!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61章 风暴之回归

在郑言庆看来,出身的确重要,但还没有重要到能让他上郑家这条贼船的份上。

至于族谱……

他清楚自己并非郑家人,就算进了族谱又能如何?

不是郑家嫡支,甚至连旁支都不是。八竿子打不到的远支,能给他带来多大好处?

反观郑家,或者说安远堂,却可以凭借他的声名,在士林中重整旗鼓,得到更多利益。与其付出相比,郑家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了郑言庆,日后郑言庆即便能独立出去,依旧要生存于荥阳郑氏的光环之下,甚至永远也无法和郑家割舍干净。

可即便如此,郑言庆也无法拒绝。

且不说纳入郑家族谱,是郑世安梦寐以求的事情,断然不会反对。哪怕郑世安对郑仁基,乃至于郑大士有芥蒂,有心结。但对于整个郑家来说,依旧有着强烈的归属感。

这就是宗族的力量!

绝不是郑言庆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开去。

至于言庆自己,也不敢开口拒绝。

别看郑大士笑呵呵的模样,看上去慈祥可亲。但如果他祖孙拒绝了这好处,郑大士绝对会翻脸无情,甚至让他祖孙从人间蒸发。毕竟,他们现在还只是家奴啊!

以前是蝼蚁,现在好一点,有了名声,也不过是强壮的蝼蚁。

言庆知道,他的名号还不够响亮,更别说和郑家这种庞然大物去抗衡。鹅公子之名,最多能让郑大士顾忌一下。但也仅止是顾忌,若说‘恐惧’,却断然不可能。

低头吧……

言庆别无选择。

不过这种事本来就是相互利用,郑家利用他来夺回士林中的地位,他何尝不需要郑家这样的家族,来为他赚取更大的名声?当他的名声大到让郑家不得不顾忌他的意愿时,他才能随心所欲的生活。但这个过程,想必也不会太过于轻松吧。

把郑世安祖孙从家奴变成四品出身不难,可是进入族谱,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郑大士能看到的好处,未必其他人也能够看到。

比如郑家如今的当家人,执掌著经堂的郑善愿,就不太同意。而其他各房中,也有反对的声音。同意郑世安列入族谱的声音并不太大,郑氏七房当中,除了郑大士之外,也只有二房郑茂这一支,立场鲜?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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