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17部分阅读

鲜明的表示赞成,其他大都是模棱两可。

二房之所以能同意,源于郑为善在安远堂效力。

别看郑为善只是庶出,可由于他的武艺,由于他在安远堂日渐高涨的地位,已渐渐的得到二房关注。在询问过郑言庆的状况之后,二房家主便表示同意郑世安归宗。

这也使得郑大士的底气更充足了一些,经过一番激烈的讨价还价,郑世安祖孙归宗之事,终于落下了帷幕。毕竟,郑世安的母亲是郑氏族人,这一点不可改变。郑世安的身体中流淌着郑家的血,哪怕稀薄,哪怕卑微,但终究是郑家子弟。

等到尘埃落地,郑世安祖孙在祖庙行祭祖大礼,正式成为郑家一员的时候,已经是三月中旬。

郑言庆在荥阳过的倒还算顺心,洛阳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百年大族,又出神童。

鹅公子之名本就响亮,待完整的八法论和那一首《清明》出现,再加上郑大士暗地里推波助澜,使得郑言庆在一夜之间,享誉士林……八法论是永字八法出现以来,第一次系统的评点,自然格外引人关注。书法大家如欧阳询,智永,纷纷著说,对言庆这篇八法论做出详尽的点评。这两位是书界翘楚,做出点评自然非同凡响。

与之前言庆的咏鹅相比,八法论的影响力,显然更加激烈。

智永,是魏晋书法大家王羲之的后人,八法论中将王羲之誉为八法之祖,与钟繇齐名,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赞誉。所以对言庆的称赞,也就最为热烈,称其开创书法之未有先河,可为当世大家;而欧阳询虽略为含蓄,言辞之间,也推崇不已。

这两位一开口,其效用可想而知。

以前不管是杨素称赞也好,亦或者隋文帝关注也罢,但清流高傲,多不愿意接受。

欧阳询和智永不一样,那是宗师级的人物。

这两人一开口,言庆的颜体书法,水涨船高,并隐隐有与欧阳智永二人比肩之势。

这,就是高门大族的力量。

别人用一辈子都难求到的成绩,他们可以轻而易举的完成。

紧跟着《清明》传出,于是‘士甘焚死不公侯’之言,就成了清流名士的口头禅。

我等虽没有官职,并非是不能做官,而是不愿做官。

尊严,我们求的是尊严……我们心中的骄傲,又岂是那些钻营之辈能够理解吗?

清流,自古以来就是士林中一大主力。

当清流们开始对言庆称赞的时候,就算郑言庆不想出名都不可能。

一时间,洛阳纸贵,清明被广泛流传开来。

于是,洛阳郑府的门槛,快要被踏破了。有的人是想要来拜访,有的是想求字,还有一些居心叵测之辈,则希望借由言庆的名声,而一举成名。毕竟,言庆的年纪还小,在很多人看来,即便是写出清明,写出八法论,要对付起来并不难。

三月末,郑言庆从荥阳启程,随着郑世安,再次踏上了返回洛阳的路程……

而这一次过来,他已不再是几个月前,默默无闻的郑家小厮。

在郑家的操作下,凭借两诗一论,言庆已在文坛站稳脚跟,是赫赫有名的鹅公子。

郑世安坐在车上,恍若做了一场美梦。

多年心愿得以补偿,从家奴一跃而获得四品出身,名下更有良田百亩,让他如何不感觉心神恍惚?身边的人,对他的称呼也由郑管家,变成了郑老爷。郑大士还送给他十名健仆,四个美艳奴婢随行服侍。这种待遇,令郑世安高兴之余,更感恐慌。

“言庆,回洛阳后,你有何打算?”

郑言庆倒是一副淡然模样,笑笑回道:“继续求学,练武……哦,还有大锤子爷爷的事情。”

郑世安眉头一蹙,“还要去学舍求学吗?”

“是!”

“大老……家主说,想为你请一名士,或者就拜在颜先生门下,你觉得怎么样?”

“爷爷,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已有了老师,焉能再拜他人为师呢?再说了,我和颜先生有赌约尚未完成,若再拜在他门下的话,大家都不会自在。倒不如回学舍,和从前一样,岂不美哉?”

问题是,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郑世安心里默默念叨。虽说一连串的惊喜,让他最近有些飘飘然,可对言庆的事情,他心里可是清楚的很。言庆的那个老师,李基先生的确不错,而且也很有手段和背景……能请得动窦家族老,为言庆出面作证的人,怎可能是一个普通人?

但李基先生太过于无名……

甚至在此之前,听都没有听说过他的名字,郑言庆在他门下,恐怕不是一件好事。

但言庆口风甚紧,态度也很坚决。

郑世安虽有心劝说,可想想李基对他祖孙有救命之恩。这边刚一发达,那边就卸磨杀驴,确实不太妥当。

慢慢来,等还了李基先生这个人情,再劝说言庆改注意吧。

郑世安于是不再谈论这个问题,话锋一转,就落到了雄大锤的事情上。

言庆抵达荥阳之后,就拜托郑为善带信,转告雄大锤‘龙刀莫急,待回还再议’。乍听下,会认为是郑言庆向雄大锤制定了一些剪刀,暂时先不要急着打造,等他回来再说。

剪刀原本就是平常家用之物,郑为善倒没有想的太多。

雄大锤是个粗人,但也是个明白人。

郑言庆相信,雄大锤一定能听懂他的意思。后来在荥阳因归宗之事,一耽搁就是一个多月。期间雄大锤也没有催促,但事已刻不容缓,言庆回到洛阳,就要操作此事。

从郑言庆的言语中,郑世安知道,他对龙刀之事,已成竹在胸。

回到洛阳,郑世安可就不再是从前的郑世安了。他要操心的事情有很多,自家的田地要打理,还有龙刀的事情要去操作。以前他是个奴仆,凡事要为郑家考虑。

哪怕是答应了郑言庆,把剪刀隐瞒下来,也是为了给言庆买个好出身。

可现在,他开始计算这其中的利润了……

后世有一句话,叫做屁股决定脑袋。什么样的身份地位,考虑什么样的事情。赚钱,在从前就郑世安来说,基本上不会去考虑。可现在,他开始琢磨,如何成为富家翁。

心里面甚至决意,最好不要让言庆再掺和进来。

虽说商人富庶,可社会地位并不算高。如果让言庆过多参与,对他日后绝无好处。

“老爷,洛阳到了!”

车外,一名健仆轻声禀报。

郑世安从沉思中清醒过来,拉着郑言庆的手,一起走出马车。

远处,古老残破的洛阳城墙,在阳光下透出一丝庄严之气。即便是屡经战火摧毁,数朝帝都积蓄的雄浑之气,依旧存在。看着隐约的洛阳城廓,郑世安忍不住笑了。

“言庆,我们回来了!”

而郑言庆却眸光闪烁:是啊,我们回来了,可一个大时代,也将要到来……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62章 又闻弥勒声

时仁寿四年三月末。

历史上,隋文帝在这一年驾崩,史书中留下了隋炀帝杨广滛母弑父的传说。不过从目前来看,隋文帝依旧深信太子,也颇为倚重太子,并没有传出父子不和的谣言。

郑言庆还记得,就是在今年,隋炀帝将重修洛阳,并确立了洛阳东都地位。

隋文帝崩,杨广即位,也是隋朝的转折点。

言庆也开始思索,未来的道路该如何走?他如今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又有什么力量,去改变隋朝的命运?再者说了,郑言庆的身世至今还是个谜,他不知道,自家和杨隋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与其投靠杨隋,还不如和李唐拉近关系。

以前,他是个家奴,没有资格和身为八大柱国之一的李氏家族拉上关系。

但是现在……

虽然身份地位依旧悬殊,可他已经有了去结交李氏家族的基础。郑家貌似和李家有姻亲关系,在荥阳归宗时,言庆隐约听说到,李渊长子李建成和郑译之子郑元寿(王旁寿)的长女郑丽媛有婚约。李建成今年已十七岁(真实年龄十五岁),而郑丽媛业已十六,都到了成亲的年纪。也就是说,这两人的婚期已不遥远。

必须要在李建成婚期到来之前,成就足够的名气,才能引起李渊的注意?

当郑世安正在考虑着如何做个富家翁的时候,郑言庆的目光,已开始投注于未来。

抵达洛阳,按照规矩,郑仁基应该出面召见。

但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郑仁基并没有出来和郑世安祖孙打招呼,只派了郑为善出面。

“大公子身体有恙,无法离榻,所以命我来迎接两位。”

郑为善向郑世安解释。

其实郑世安也知道,什么郑仁基有恙在身,都是借口。之前闹出那么大的动静,郑仁基可说是颜面尽失。若不是郑大士补救得当,郑家恐怕就要被湮没在口水之中。

如今,郑世安祖孙抬籍归宗,郑仁基那大公子哥的面子,怕是不太好看。

本来郑世安祖孙回来了,理应先去和郑仁基照面。毕竟这里面还有一个分发田地的事情,不和郑仁基照面,未免说不过去。但郑仁基把事情都推给了郑为善,根本不让郑世安祖孙到老宅去,所以更谈不上为他祖孙接风洗尘,摆酒设宴了。

郑世安连忙说:“有劳为善,以后我祖孙在洛阳,还要请你多多照拂。”

郑为善笑道:“老叔你这话从何说起?

且不说您是长辈,就以言庆小弟如今的声名,日后怕是要请两位多多照应我才是。”

说完,他取来两个盒子,摆在车上。

“这是……”

郑世安好奇的打开盒子,定睛一看却吓了一跳。

盒子里铺着石灰,摆放着两个惨白的人头。郑言庆旁边探头看了一眼,这盒子里的人头,正是崔道林崔生父子。对于洛阳郑府的善后事宜,郑大士并没有露出口风。

但言庆知道,郑大士既然要拉拢他祖孙,肯定会就这件事,给出一个交代。

只是没有想到,郑家竟然把崔家父子都给杀了!

这可是一份大礼,不管郑世安之前心里是否怨恨,看着这两颗人头,怒气自然消散。

崔道林父子的人头,也让言庆暗自庆幸。

如果不是他已小有名气,又有纥豆陵窦威出面,使得郑大士不敢轻举妄动的话,他祖孙如今只怕早就身首异处。家奴,终究是主人家的附庸,财货。在这年月,虽说家奴可以拥有户籍,但地位并无太大改变,如同一只蚂蚁,随时都会被碾死。

自己以后,也要更小心才是……

“老叔,事情已经查清楚了,是这两个奴才挑动是非,偷走了大公子的宝贝,还妄图嫁祸于你们。大公子和夫人也是受人蒙蔽,冤枉了你们。前些日子,崔家的司朝谒者崔君肃崔大人路过洛阳时,还专门把夫人叫去,狠狠的责怪了一番呢。”

司朝谒者,类似于后世外交官的职务。

而崔君肃是清河崔氏郑州房的代表人物,自崔君绰因隐太子之事受牵连,崔家也受到了巨大冲击。崔君肃出面,也代表着郑州崔氏出面。很显然,崔家也注意到了郑言庆的存在。

郑世安连声道:“这又何必,这又何必呢?”

他是个实在人,之前心里有怨气,现在可是一点都没了。

郑为善说:“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崔道林父子也是罪有应得,老叔莫要再挂在心上……言庆,这是颜先生让我转交给你的东西。他还让我转告你,既然你是鹅公子,那当日赌约,他断不会留情。”

说着,郑为善命人拿来一个书筐,放在郑言庆面前。

书筐里,是言庆之前遗留下来的各种笔记手稿。颜师古显然做了一番整理,如今完璧归赵。

“颜先生还说,你天资聪颖,乃百年难见的奇才。越是如此,才越应该把精力放在正途,而不是整日想着编故事自娱。你自己也说,诗书小道,经史为上。日后你若是想看什么书的话,可以告诉他,他会想办法。”

颜师古,确是个真君子。

郑言庆微微一笑,“还请善叔转告颜先生,言庆牢记他的话,断不会让他失望。”

也就是说,颜师古不会招收郑言庆做学生了!

郑世安心里面除了有些失望,同时还不免忐忑起来。颜师古,那可是真正的名士啊,家学渊源,他若动了真格的,言庆能是他的对手吗?真令人感觉不安啊……

不过,郑言庆倒是显得很平静,一点也没有慌张。

郑为善带着郑世安祖孙绕洛阳而走,没有进城,而是沿着伊水,直奔西南方而去。

在路上,郑世安突然问道:“为善,大公子的唐猊玉带,可曾找回来?”

郑为善摇摇头,苦笑说:“未曾找回。”

“啊?”

“田庄那毛小八,你可知道?”

郑世安和郑言庆同时点头,表示认识。

“此人和崔家父子勾结,崔生把唐猊玉带交给毛小八,让他放在庆侄的书房里。可能是毛小八发现言庆书房里的那支玉带,和他手中的玉带一样,于是就动了心思。他没有把大公子的玉带放过去,而是私自侵占。当天晚上,大公子派人到了田庄,却发现毛小八已经不见了踪迹……连带着大公子的唐猊玉带也没找到。”

“哦?那如今可曾找到毛小八?”

郑为善耸了一下鼻子,苦笑摇头。

“我后来审问毛旺,听毛旺说,毛小八喜好武艺,但家中却无钱送他去学习。早先有白衣弥勒传道,说是要招收弟子。毛旺估计,毛小八可能拿着那玉带,找白衣弥勒去了……白衣弥勒出没不定,加上这只是毛旺的推测,官府也无法追查。”

白衣弥勒,又是白衣弥勒。

郑言庆有一种预感,毛小八很有可能是加入了邪教。

“那毛旺他们呢?”

郑为善说:“毛旺一家被毛小八害苦了……大公子命人将毛旺一家驱逐出田庄,吕管事被关入洛阳大牢。毛小八的姐姐,也被休回家中,如今在田庄周围,靠乞讨为生。”

郑世安叹了口气,“毛旺是个老实人,算是被他这儿子给坑了。”

“是啊,我也觉得毛旺挺倒霉,生了这么个儿子。可他这情况,谁还敢用他啊!”

毛旺是田庄佃户,家中也没有田地房产。

如今被赶出了田庄,其生活艰难,可想而知。

然则,言庆也不好说什么,坐在郑世安的身边,默默听他们交谈,心里却想着白衣弥勒的事情。

毛小八,如今会躲在何处?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63章 父与子(上)

月光如洗,洛阳城街坊紧闭,进入了宵禁。

之所以宵禁,并不是没有原因。原来在三月初时,隋文帝幸游仁寿宫,却一病不起。

帝王有恙,身为太子的杨广,立刻传诏天下:人定之后,各地宵禁。

人定,指亥时,也就是夜里九点到十一点的阶段。

在平日里时,这个时辰正是玩乐的时候。如今皇上身子不好了,你们还有心情玩乐吗?杨广这一诏令,也是在表明他的孝心。于是洛阳城门紧闭,街上更行人稀少。

李基骑着他那匹瘦马,来到窦家族村。

在老宅侧门下马,上前轻叩门扉,不多时就见角门开启,从里面走出一个老仆人。

“李先生,族老在后院凉亭等您。”

“有劳!”

李基也不客气,把马缰绳交给了老仆人,轻车熟路的直奔后花园行去。

这窦家老宅里的通幽小径,他最是熟悉不过。所以也不需要人引领,路上更无人阻拦。

凉亭中,窦威正在和一个中年男子手谈。

那男子的年纪,在四十岁左右,身着锦缎子长衫,外罩半臂短衣,眉头扭成一团。

棋盘上,黑白两条大龙纠缠在一起,厮杀惨烈。

李基走过来,也不说话,在旁边静静坐下,观看棋局。

窦威的棋力略高一筹,渐渐占据了上风。而中年人有些不支,又走了二十余手后,投子认输。

“老叔,您这棋力,可是越发老辣。”

窦威呵呵一笑,“莫伏勒,你在长安几年,棋力也见长啊。”

莫伏勒,是佛教神祗八部天龙之一,摩诃罗迦的别称。关陇贵族,喜欢用佛教中的神祗之名做小名,以获得神祗的护佑。中年人笑了笑,然后向李基点头致意。

“九郎,你来了!”

李基也还以微笑,却未说话。

窦威说:“郑家小儿今天回来了。”

“我也听说了。”

“你可知道,我最近一段时间在忙什么吗?”

李基一怔,摇了摇头。

“我去长安了一趟,让莫伏勒帮忙打听打听郑家小儿的事情。”

莫伏勒,名叫窦贤,是窦毅长子。他还有两个姐姐,其中二姐嫁给了唐国公李渊。

窦贤如今官拜虎贲郎将,继承了窦毅神武公的爵位。

他小心翼翼的将棋子收起来,听窦威说完,抬起头道:“九郎,你莫要怪罪老叔,老叔也是为你着想。他让我派人到荥阳,仔细打听了一下那位鹅公子的情况。”

“为什么?”

李基奇怪的看着窦威,“为什么要打听言庆的事情?”

“这个嘛……你难道不想知道,莫伏勒打听到了什么?”

李基犹豫一下,向窦贤看去,眼中带着询问之意。

窦贤把棋子收好,拍了拍手,坐直身子,“据我所知,郑言庆的祖父郑世安,并无子嗣。”

“那又如何?”

“郑世安早年随郑大士征战时,伤了下身,以至于没有生育能力。既然他没有生育能力,又没有子嗣,那郑言庆又是从何而来?”

“你是说……”

李基的身子微微一颤,始终带有几分笑意的面膛,陡然露出几分紧张之色。他握紧拳头,手臂撑在腿上,想问,又不敢问,可同时,心里生出了几分莫名期待。

窦威说:“莫伏勒打听到,郑言庆是郑世安抱养的孩子。

据说是郑大士卸任那一年,在回家的途中抱养……哦,好像是在汜水关附近,对吧。”

窦贤点了点头,表示窦威没有说错。

“九郎,你一定不知道,郑大士卸任那一年,正好是开皇十八年。”

“啊!”

李基终于忍不住,惊呼一声。

“而且是在仲秋。”

窦威似是浑不在意,从身旁端起一杯西域盛产的葡萄酒,沉声道:“我记得九郎媳妇就是在那一年遇难……九郎当时因为你嫂嫂怀了身孕,正好在陇州,所以没有在家。莫伏勒查验汜水关公文,发现郑世安收养郑言庆,正是周山惨案第二日。”

周山惨案,是窦威他们对李基妻子被杀之事而取的代名词。

李基的身子,剧烈的颤抖着。

“周山,距离汜水关尚远。”

“这倒是,不过说远也算不得太远,只半日路途罢了。莫伏勒派人查过汜水关的记录,那一年汜水关并没有呈报有婴儿丢失的记录。当年汜水关守将是郑家族人,仁寿元年因受隐太子牵连,而被发配岭南,估计是死了……那天你告诉我,你的孩儿也叫言庆,我就觉得有些奇怪。一介家奴,怎可能会起这么一个好名字?若是郑大士的孙儿,我倒相信。但若是郑世安的孙儿,我却不太相信了……”

李基的面颊抽搐,猛然起身,扭头就走。

“九郎,你何处去?”

“我要找郑世安问一问,那孩子,究竟是不是我的言庆。”

“你疯了!”

窦威突然收起笑容,严厉喝道:“你怎么问?郑世安若是问你,你又怎么回答?别忘了,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就算言庆是你的孩子,难不成你要他跟着你提心吊胆,四处飘零不成?九郎,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否则我也不会让莫伏勒帮你打探。可你现在,真的不能把这件事说出去,否则不但是你,那孩儿也要跟着遭难。”

李基知道,窦威不是危言耸听。

他如今是个见不得光的人,如果言庆真的是他的孩子,他能够带在身边吗?

“我知道,可是我……”

李基语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

突然,他蹲在凉亭台阶上,放声大哭起来。

有喜悦,有悲伤,更多的则是一种无奈……

他还不能确认,言庆就是他的孩子。可心里面却已经肯定,言庆就是他的儿子。

那眼睛,那脸庞,那笑容,活脱脱就是他母亲的翻版。

想当初他乍听言庆的名字,又见到言庆的时候,差点以为那就是他的孩子。没想到,当时的直觉,竟然变成了现实。长的和他母亲那么相像,名字又叫言庆,还是在开皇十八年仲秋被郑世安抱养……除了地点之外,其他的因素全都吻合。

这世上,怎可能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六年以来,李基一直活在自责中。如果当初他没有去陇州,而是留在周山言家村的话,也许他父子就不会这样分别六年,而今明明面对面,却又无法去相认。

窦威和窦贤,都能理解李基的心情。

一个大男人如此放声大哭,心里面将是何等感受?

“九郎,你别这样。”窦贤上前,一把抱住了李基,低声安慰:“如果鹅公子真的是你孩儿,你应该高兴才是。你看他,小小年纪就有这等才华,定是弟妹在上苍保佑。虽然你不能和他相认,但是你却可以和他天天相见,不也是一种快活?”

“我,我,我……”

李基泣不成声。

窦威说:“九郎,你莫担心。我会想办法确认此事,如果他真是你的孩儿,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让他受欺凌。不过,你要有准备……”

“什么准备?”

“我此次从长安回来,听说圣人恐怕不行了。章仇太翼曾说过,仁寿宫不可去,去则难返。为此圣人还把章仇太翼打入天牢,准备等他回来以后,再做处置。可是现在……太子从仁寿宫回来之后,曾秘密释放了章仇太翼,并与之密谈许久。

谈话内容我不是很清楚,但从太子之后的表现来看,他很有可能要修治洛阳,而后迁都。”

“什么?”李基闻听,大惊失色。

窦贤说:“我也听说了一点消息,我此次回来,就是奉旨做准备。据说章仇太翼和工部尚书杜果,很快会抵达洛阳,勘探风水。如果是这样,那迁都已成定局。”

章仇太翼,是当今世上两大著名神棍之一,与袁守城齐名。

不过,袁守城醉心于修道,不太理会红尘世事;而章仇太翼却不一样,是皇家御用神棍。

既然是神棍,自然有其神神叨叨的地方。

至少到目前为止,章仇太翼所做预测,从未失过灵验。

这也使得他身上更披上一层神秘的光环。此次他劝阻隋文帝幸游仁寿宫,又是一语成谶,让窦威等人不得不相信。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这种事,宁可信其有!

如果杨广真的决意迁都,那么朝中官员,各方力量都会将重心转移。

李基再呆在洛阳,很有可能会暴露了身份。

窦威让他做好准备,是要他准备撤离……可问题是,如今他刚有了儿子的线索,让他撤离,又如何舍得?

“九郎,你也别心急,我只是让你做好准备,走不走却是两说。”

李基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此事,我就听老叔的安排。”

“恩,今夜天已经晚了,你就别回去了。我让下人给你安排一下,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吧。”

“老叔,我此刻心里有些乱,那就先下去了。”

“好!”

窦威点头,拍了拍手,示意下人带李基离开。

看着他略显佝偻的背影,窦威和窦贤,都忍不住轻声叹息。

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父子相对,却不能相认,甚至……还要因此而分别。

“莫伏勒,你再留意一下,帮九郎多多打探。我觉得这件事情,八九不离十,鹅公子很有可能就是九郎的孩子,你再多费些心思。”

窦贤颔首,“老叔,此事我自会关注。”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64章 父与子(下)

初夏的清晨,来得很早。

寅时不到,天已经蒙蒙亮,透着鱼肚白的光。

郑言庆走出房间,在院子里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是一座分前中后三进的宅院,共有三十多间房舍。马厩牛棚,一应俱全,里面还蓄养有三匹牝马,六头耕牛和一头青驴。

青驴还是当初言庆养的那一头,如今也被送了过来。

十六根黑木廊柱,构成了后院里曲折的回廊。两人高的石粉墙上,挂着藤蔓,一朵朵橘色,黄铯,红色,白色的小花点缀其上,墙角下,还有蓬松的杂草,上面沾着一滴滴晶莹的露珠。

院子里很安静,郑世安一路劳顿,还没有起来。

言庆在后院里活动了一下,迈步往外走。在回廊穿行,来到中院的一座小角门旁边,他推开门,走出院子,沿着伊水河堤慢跑,呼吸着清新空气,沐浴和煦的晨风。

郑家给他祖孙安排的住所,距离洛阳西南四十余里。

继续往南,大概三十里之地就是龙门山所在。伊水自龙门穿过,宛如一条玉带缠绕。

河堤上,风轻轻柔柔,拂动垂柳摇曳。

郑言庆在河堤上慢跑了一会儿,感觉身子骨都热了起来,于是就在河边驻足,开始练功。

如今,他明显感觉到,朵朵当初交给他的降龙功,已经产生不了太大作用。

朵朵说过,不同的阶段,需要有不同的功法相互配合才可以。以前朵朵教他的是基础阶段的功夫,显然对言庆已经不再合适。不过,孙思邈教给他的引导术,却依然有用。

自从那一夜,郑言庆突破了筑基阶段以后,气血生成,肾气旺盛。

按照孙思邈的说法,肾气初成,齿发更生,正是生力成长的阶段。肾气,也叫先天之精,与脏腑后天之精相和,能强壮气血,加速成长,也是练功的最好阶段。

不过,按照一般情况,这肾气出现,大约在十岁左右,也就是后世的八岁。

言庆才六岁,就已生出肾气,也就等同于说,身体自然条件,已经达到成长阶段,正是易骨炼气的好时候。和普通人相比,言庆等于多出了两年的成长时间。只要他继续练习,就可以保持住气血的旺盛,使肾气更加强壮,达到长生效果。

长生?

能有多长生?

活一百岁是长生,活八十岁,也算是长生……

对言庆而言,他两世为人,长生与否并不重要。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他需要更为强大的能力来保护自己。既然朵朵的降龙功没有用,那引导术自然是他首选。

引导术的各种动作结合在一起,可以令言庆筋膜生长,力量倍增。

缓缓的做完一次引导术,言庆可以觉察到,那骨头里茁壮而成的活力。骨节生长,筋膜拉伸,耳边不断有一种‘啵啵啵’似有还无的爆响声。一套引导术完成,言庆汗水淋漓,身上的中衣都已经湿透。很疲惫,但精神却格外的旺盛矍铄。

他不敢坐下来,缓缓沿着河堤行走,是的气血,渐渐平息。

远处,一行车马行来。

大约有百十个人,其中不泛骑乘高头大马的雄武骑士。

言庆停下脚步,在河堤上诧异的看着那些人。此时,田野中已经有农人开始忙碌,这些人却跑到了河堤上,是观赏风景,亦或者有其他的目的?

那些人当中,有两人有特别醒目。

一个高高瘦瘦,却是道士打扮;另一个很壮实,须发灰白,胸前一部美髯,放在须囊之中。古人以长须为美,对胡子照顾的非常周详。出门怕被风吹乱了胡子,就会做一副须囊,将胡子置于其中。

其余人,似乎都是随从,跟在两人身后。

已过了踏青时节,这么早两个老头,其中一个还是道士,跑这河堤上是什么意思?

言庆不由得驻足观瞧。

只见两人比比划划,一会儿手指洛阳方向,一会儿又朝着远处龙门山方向看去。

或激烈争吵,或低声交谈。

也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但总体而言,似乎是那道士占居了上风。

“小孩儿,去别的地方玩耍。”

一个青年看见了言庆,于是走过来,让他离开。

他信手一推,却不成想手掌碰触言庆的肩膀时,言庆的肌肤似有一种弹力,向下一凹,然后猛然弹出。这倒不是郑言庆刻意为之,而是他练功三年的自然反应。

特别是修炼引导术数月,他的身体对外界力量非常敏感。

青年猝不及防,险些被言庆撞了个趔趄。口中不由得轻呼一声,做势就要擒拿。

“楚客,你在干什么?”

那美髯老者觉察到了这边的状况,连忙高声喝止。

青年说:“爷爷,这边有个小孩子,我怕他耽误您的事情,所以要他离开。”

美髯老者走过来,瞪了青年一眼,然后笑道:“小孩儿,刚才是我家孙儿无礼,你莫要在意……我这里有一贯钱,权作赔礼。你是不是住在附近,知道这儿的田地是谁所有吗?”

老者倒是挺和蔼,还给钱。

一贯钱,就是一千枚隋五铢,言庆也不客气,伸手接了过来。

“这一片都是郑家的土地。”

“是荥阳郑家,还是彭城郑家?”

郑家有南北之分,故而有荥阳郑,和彭城郑的说法。老者话出口,旋即觉得好笑。

这小孩子,哪会知道这些?

郑言庆说:“是荥阳郑家。”

“哦,原来你真的知道啊……恩,荥阳郑家。”

老者想了想,然后伸手摸了摸言庆的头,“去别处玩儿吧,这儿人多,万一撞着你可不好。”

言庆应了一声,迈步走下河堤。

下河堤后,他忍不住又停下脚步,扭头朝河堤上看了一眼。

这些人是什么人?

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郑言庆想到这里,挠了挠头。

猜不出来,不过看那老者的样貌,倒是有几分官气,甚至还有些眼熟。

言庆可以肯定,他绝对没有见过这个老者。但他有种直觉,似乎会有大事情发生。

脑海中,若隐若现有一丝光,却又找不到。

郑言庆想了半天也没有头绪,于是干脆就抛在一边,慢腾腾的朝着住所走去。

晌午就不去学舍了,这时候就算去,肯定是迟到。

午后再去,老师肯定在,正好和他见上一面。言庆想到这里,突然有一丝丝莫名期盼。

回到住处,远远的就看见,门口的拴马桩上,系着几匹马。

言庆不由得一怔,看看天色,才不过辰时。这么早就有人登门了吗?又会是谁呢?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65章 石灰吟(上)

其实,早在昨天,郑为善送言庆来住所的时候,就已经给他提过了醒。

“言庆,你可要小心点,你今天回来,估计明天就会在洛阳城里传开了。最近这一段时间,登门想要拜访你的人可不少。如果被他们知道你回来,很可能立刻跑来。”

“找我吗?”

言庆做出一副天真的样子,瞪大眼睛看着郑为善。

他当然知道那些想要拜访的人,大致上是出于什么居心。无外乎两种人,一种是想要领教一下他的本事,另一种则是想要踩着他的肩膀往上爬,试图把他击败。

郑言庆的年纪毕竟不大,就算能写出一手好字,装运气似地写两首好诗和一篇八法论,但又能有多大的本领?自古以来,神童倒是不少见,能七八岁吟诵诗篇的人也不是没有。可是如言庆这般妖孽的神童却不多。加上郑家刻意的炒作,郑言庆俨然有宗师之名。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多少双眼睛盯着郑言庆,只要能胜了郑言庆,不出名都不行了……这自然会引得一批人,在蠢蠢欲动。

郑言庆要弄清楚,究竟是什么人要拜会他。

郑为善挠挠头,有些苦笑道:“这个我哪能记得清楚?不过我倒是记得两个人,当时大公子对他们倒是非常客气。其中一个叫王通,是河东王氏族人,看上去颇有些傲气,言辞间似乎对你不太服气……还有一人,我却记不清名字,是官宦子弟。”

“王通?”

言庆对这个名字还真有些陌生了。

好在郑为善着实帮他留意过,于是介绍道:“这王通是绛州龙门人,乃太原王氏族人。他父亲就是开皇初年,向圣人奏过《兴衰要论》七篇的王隆,甚得圣人称道,为国子博士。此人颇有才华,去年西游长安,曾奏太平十二策,但是圣人没有接受。后来得薛道衡大人推荐,任蜀郡书佐。他又不满意,就弃官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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