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4部分阅读

落大人定居河洛后,那边的情况,就非常复杂。仁基做事,有时候还是毛糙了些。”

郑世安点点头,“老爷放心,老奴定会竭尽所能。”

在单独和郑大仕相处时,郑世安说话很随便,与平时在人前的恭敬,全然不同。

而郑大仕也不在意,似乎习以为常。

“我听说言庆喜好书写,时常在家中以树枝代笔,以黄沙为纸,写写画画的挺不容易。宏毅也到了就学的年纪,等到了洛阳之后,让言庆和他一起就学。仁基从长安邀请了颜师古随行,为的就是给宏毅做先生。正好让言庆取做个伴儿吧。”

郑世安先是一怔,旋即喜出望外。

“可是那‘割鸡焉用牛刀’的颜师古?”

郑大仕点头道:“正是此人!”

颜师古,是北齐名儒,《颜氏家训》作者颜之推的孙子,京兆万年人。仁寿初年,颜师古由尚书左丞李纲举荐,出任安养县(今湖北襄樊)县尉。当时尚书仆射杨素看他年纪小,于是就笑问他:安养剧县,子何以治之?

意思就是说,安养那么重要的地方,你能治疗好吗?

颜师古回答道:“割鸡焉用牛刀。”

那就是说:让我去治理那种小地方,如同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于是,这割鸡焉用牛刀,也就成了时人对颜师古的一种称呼。后来颜师古政绩突出,但由于性情刚直,所以被罢了官,居住在长安。没想到,郑仁基居然把他请到了洛阳。这其中固然有生活的压力所致,但更多的,还是郑氏门阀的号召力。

门阀世族,以经史传家,对文人士子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郑世安也听说过颜师古的名气,对于郑言庆能拜在颜师古的门下,自然非常高兴。

即便,言庆是以陪读的身份,但能得到良好的教育,总是一件好事。

这说明郑家已经开始重视言庆,并且安排在郑弘毅的身边,其用以自然非常清楚。

“老奴代言庆,多谢老爷提携。”

“世安啊,你从小跟随于我,一晃五十载光阴。你我名为主仆,实若兄弟。言庆虽非你己出,但聪慧过人,我也非常喜欢。这种客气的话,以后就莫要再说了。”

郑世安感激的,老泪纵横。

“言庆最近忙些什么?”

“他啊,还不是和往常一样,要么习武强身,要么就是写写画画。”

郑世安说到这里,明显的停顿了一下,似是有话要说。

郑大仕笑道:“世安啊,有什么话,就直说……莫要吞吞吐吐,可不是你的风格。”

“言庆前些时候,说了一些古怪的话。”

“哦?”

“老爷您听了可别生气,我也知道他不该这么说,但细想也觉得有些道理……言庆说,二老爷有时候对王景文和裴安太过放纵了,那两人也忒不知尊卑了。”

郑大仕一怔,眼睛不自觉的眯成一条缝。

“言庆真的这么说?”

郑世安吓了一跳,连忙解释道:“小孩子胡说八道,口无遮拦,老爷您切莫怪罪。”

郑大仕说:“我倒不是怪罪他,而且我也知道,你心里怕也是这么想。”

“老奴不敢。”

郑世安连忙匍匐在地,口称有罪。

郑大仕笑了笑,“我说了不会怪罪,世安你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情,你还不明白,回去好好教训言庆,让他莫要乱说话,免得引来祸事……好了,你先退下。”

郑世安喏喏退出,心里仍是七上八下。

待他退走之后,郑大仕蓦地双目圆睁,嘴角勾勒出一抹古怪的笑意。

没想到,这小家伙居然能有此眼力!

若这样的话,倒还真值得好生调教一下……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间就到了腊月。

天气变得更加寒冷,但新年即将到来,人们变得越发忙碌。腊八、小岁、除夕接踵而至。腊月二十三,正是小岁来临,也就是后世所称的‘过小年’,祭灶之日。

这祭灶,原是先秦五祀之一。

似郑家这等世家大族,对祭祀之事更加看重。

所以一大早,整个安远堂就开始忙碌起来。祭灶仪式,大都是在傍晚,必须举族出动。安远堂上上下下过百人,在郑大仕的带引下,开始了祭祀的仪式。

郑言庆也参加了祭祀,并且在其中,担任重要的角色。

当郑大仕行祭拜礼节的时候,身后必须要跟随一个幼童。这个幼童,年纪也有界定,过了八岁,就不能再担当此任。郑言庆实际年龄五岁,但虚岁却刚好七岁。

也就是说,这是他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充当辅祭的角色。

对普通人而言,充当郑家的辅祭,绝对是一种荣耀。这表明,郑家已视之为自己人。

此时,郑言庆就穿着一件华美的衣衫,不过怀里却抱着一只公鸡。

这有个说头,叫‘灶马’。

待祭祀完毕之后,灶神就会骑着‘灶马’,回转天庭报到。

所以,这灶马的身上,还配有鞍辔。言庆怀抱着公鸡,跪坐在郑大仕的背后,神色庄重。

而郑大仕先诵读祭文,而后又叩拜天地,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幸福安康。

祭文的词藻,非常华美。

并且辅以独特的音韵乐律,吟诵出来,格外动听。

言庆感觉这种方式的吟唱,远比后世那些不知所谓的流行歌曲好听百倍。于是静心聆听……

郑大仕祈祝完毕之后,言庆抱着公鸡,走上前去。

只见郑大仕表情肃穆,神色庄重,一手握住公鸡的脖子,向祭坛上的草料堆推送三次之后,另一只手掬一捧凉水,洒在公鸡的头上。言庆清楚的感受到,公鸡的惊战。

“灶神接受了,灶神接受了!”

公鸡惊战,代表着灶神接受了这只灶马,否则就要重复一次。

言庆在参加仪式之前,已得了郑世安的叮嘱,连忙大声呼喊起来。

紧跟着,郑大仕从祭台上抄起一柄匕首,在公鸡的脖子上抹了一下,干净利落。

鸡血喷洒在言庆身上,而言庆不敢有任何举动。

郑大仕点起祭品,言庆将公鸡的尸体投入大火之中,只见浓烟滚滚,火焰冲天。

“灶神升天喽!”

这是郑言庆的台词。

随着他稚嫩的声音响起,安远堂举族之人,同时匍匐在地,大声吟诵,以祝福灶神一路顺风。这吟诵的祭文,都早已安排妥当。吟诵的时间,到大火熄灭为止。

一时间,安远堂中,弥漫庄重肃穆之气。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12章 杀人了(下)

当所有人在吟诵祭文的时候,一个纤细瘦小的黑影,悄然无声的潜入安远堂别院。

只见她左右观望了一下,纵身从院墙上跳了下来,落地毫无声息。

轻手轻脚的来到一间房舍外,伸手推一下房门,只听吱纽一声,房门没有上锁,被推了开来。黑影闪身进入房间,随手将房门关上。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火折子,轻轻一擦,火苗子顿时冒出。

这房间面积不算太大,但设施齐全,家具也很新。

一张半人高的床榻,被褥铺的整整齐齐。靠窗口有一张书案,但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黑影挠了挠头,似乎颇有些懊恼。

“该死的小秀才,自己去出风头,却要我偷鸡摸狗。

这个笑面虎的房间里,怎么这么空荡……证据,证据,笑面虎会把证据放在哪儿呢?”

她自言自语,把屋子搜了个遍,最后气鼓鼓的坐在床榻上。

“小秀才说,笑面虎接触了那么多人,总会留下一些东西的。但他不可能全都带在身上,所以肯定藏在住所。可这屋子就这么大,又能藏在什么地方?朵朵,要好好想想,一定要找出来,否则就要被那个小秀才看扁了……这里没有,莫非……”

她用手一拍被褥,就要站起身来。

身子一颤,她猛然扭身,看着手下的被褥,沉吟片刻之后,把被褥刷的摊了开来。

里面什么也没有!

不对,刚才明明摸到有硬邦邦的东西,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

她又弯腰,在褥子上不停的摸索,好半天,发出一声压抑似地欢呼声,探手从怀中取出匕首,在被褥上轻轻破开了一层之后,从里面翻出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

一定是这个东西……

她轻轻一笑,“总算找到了,看那小秀才以后,还敢说我笨吗?”

把册子往怀里面一塞,她转身就要出去。

可就在这时候,却突然听到一阵细弱的脚步声传来,她吓了一跳,连忙闪身,躲在了暗处。

刚藏好身子,就听房门执拗一声,被人推开。

紧跟着,一个精瘦健壮的男子迈步走进了房间,目光在屋子里一扫,发出一声冷笑。

“朋友,出来吧!”

男子沉声道:“我知道你在屋子里,只要把东西交出来,我就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就着照射进屋中的月光,可以看清楚,那男子正是随郑常来的护卫,裴安。

他面带冷森笑容,手里握着一柄小横刀。

小横刀长不过半米左右,柄约十四公分,木瓜形的护手裸露在外,刀身纳入鞘中。

一刀在手,这裴安周身上下,流露出一股子杀气。

“你如果再不出来,可就别怪我动手相请了。”

话音未落,裴安蓦地动了。随着锵的一声龙吟,横刀出鞘。一抹匹练般的刀光破空而出,带着一股森森刀气,只劈向隐藏在暗处的人。那刀气发出轻弱的鸣啸,躲在暗处的人,也知道自己的行踪被发现,连忙就势在地上一滚,躲过横刀。

而后一个鲤鱼打挺,刷的站起身来。

匕首横在胸前,脸上流露出一抹紧张之色。

原本,在她脸上还蒙着面巾,可是裴安的刀气迅猛,虽然她躲避过去,可还是被割落在地。月光洒在她脸上,赫然正是朵朵。

“没想到,这安远堂还真是藏龙卧虎,一个小丫头,居然能炼气易骨,我倒是小看了郑大士。”

裴安也很吃惊,想必是没想到屋子里藏着的,竟是个黄毛丫头。

他没有见过朵朵,一方面是他原本没有把心思放在安远堂里,想着有郑常就足够了;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言庆刻意地避免朵朵和裴安见面。毕竟,他习武练功,尚还能说得过去,可朵朵是个女孩子,也练得一身好武艺,未免就说不过去了。

所以,裴安不认识朵朵,但朵朵却见过裴安。

早就听言庆说过,裴安是一个高手……

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相遇,朵朵一下子紧张起来。

她和言庆约好,打算趁着祭灶的时候,潜入王景文的房间里,寻找证据。因为平时人多眼杂,也找不到太好的机会。好不容易祭灶仪式,所有人都要参与,可未曾想裴安居然会突然回来。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朵朵感觉自己的手心里全都是汗。

她不过一个刚达到炼气易骨的武生,想要从武士手中逃走,显然不太可能。

裴安一怔之后,倒是松懈下来。

“丫头,把东西交出来吧,我能让你死的痛快一点。”

说着话,他向前迈出了一步,横刀刀口朝内,刀头向下,看上去轻松写意,非常随便。

在裴安看来,朵朵是插翅难飞。

他进屋就看见床榻上的被褥被人摊开,自然清楚,那秘密被人发现。管她是男是女,是大人还是小孩儿,既然发现了自己的秘密,那不管怎样,都是死路一条。

“我,我,我……”

朵朵做出一副害怕的模样,喏喏道:“前辈,如果我交出来,是不是能放过我呢?”

“呵呵,既然你来了,我岂能让你活着离开?”

“我可是郑家的人,你杀了我,就不怕……”

裴安忍不住笑了,那张生冷的脸上,难得的流露出一抹笑容,虽然充满了嘲讽。

“小丫头,看你的衣着,不过是郑家的下人罢了。

我就算杀了你,回头只要对外宣称,你是妄图偷窃我的物品,谁又会为你出头呢?就算是郑大士,恐怕也保你不得……不过还真的是可惜了,如果我早见过你,说不定会收你过来。只是,你没这样的机会了……找死!”

裴安正侃侃而谈,不想朵朵突然间出手,把匕首做飞刀,掷向了裴安。

朵朵知道,这匕首奈何不得裴安。但她要搏一下,如果能拖延片刻的话,她就能逃出去。安远堂房舍林立,面积何其广大?而且外面正在祭祀,只要能逃到人群里,裴安也要顾忌一番。至于事后追查……朵朵对此,倒真的是不怎么害怕。

不过,朵朵还是小觑了武生和武士之间的差距。

她掷出的飞刀,非但没有伤到裴安,甚至连延缓一下的作用都没有生出。裴安只是略略一侧身,就躲过了飞刀。踏步纵身而出,犹如猿猴纵越,刷的一下子就到了朵朵的身后,探手一把抓住朵朵的衣服领子,向后狠狠的甩了出去。只听嘶啦一声,朵朵的衣服就被撕裂开来,露出滑腻白皙的后背。

虽说才八九岁的年纪,可由于从小练武,在齿发更生,天癸初来的时候,血气激发,朵朵远比同龄女孩子发育的好。被裴安摔在了地上,朵朵全身的骨节都好像散开一样,衣襟脱落,怀中的小册子也掉在了地上,露出胸前含苞待放的小花蕾。

裴安的眼神,顿时亮了起来。

“小丫头,这可是你自找的……嘿嘿,没想到这安远堂还藏着这样的极品。看你怕是还没被开苞过,这么死了,也是遗憾。就让爷成全了你,也省得你有遗憾。”

魏晋时期,除了风花雪月和卓尔不群的风骨之外,也有许多丑陋的东西。

门阀世族子弟,难免会生出一些特别的嗜好。

有的是好五石散,有的爱饮酒……还有的,喜欢养娈童,更有甚至,喜欢幼女。

裴安是个有着极强虐待倾向的虐待狂,最喜欢蹂躏幼女。

朵朵本就生的甚美,年纪虽小,却以崭露风化。那秀美脸上,带着的恐惧之色,更极大的激发了裴安的兽性。他嘿嘿笑着,迈步向朵朵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宽衣解带。

“你走开,走开……”

朵朵也知道,大事不好。

从裴安那张扭曲的,满带兽性的笑容上,她预感到了不妙。

可骨节被裴安刚才一摔,好像都散开了似地。身体一时间不受控制,她只能挣扎着向后挪动,同时掩住了胸前,几乎是带着哭音道:“你敢碰我,我不会放过你。”

“嘿嘿,那我更要看看,你怎么不放过我!”

裴安说着话,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兽欲,纵身扑向了朵朵。

安远堂中,钟声响起,代表着祭灶结束。

祭灶仪式结束,当然还会有一番酒宴歌舞的热闹。朵朵嘶声尖叫,却被钟声淹没。

就在这时候,一个小小的身影溜进了房间。

只见他从地上捡起了匕首,轻手轻脚走到裴安身后。

而裴安跪在榻上,把朵朵压在身下,正用力的撕扯朵朵的衣服。

他一边撕扯,一边滛笑。上衣早就丢在了一旁,他一把扯掉了朵朵的裙衣,正准备进一步行动,突然间身体一振,口中一声怒吼,反手一掌击出,正拍在一个瘦小的身体上。

一柄明晃晃的匕首,插入了他的后心,直没手柄。

裴安睁大了眼睛,转身看过去。

就看见郑言庆口吐鲜血,挣扎着站起来,一手抚着胸口,双眸好似喷火一样,凝视着他。

居然是那个小杂役?

裴安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栽在一个小杂役的手里。

他瞪着郑言庆,怒吼道:“小杂种,我杀了你!”

郑言庆却露出了笑容,“老杂种,想杀我,等下辈子吧……朵朵,动手!”

朵朵赤裸着身子,站在裴安身后。

秀气的脸上,还带着泪痕,不过那眼中,却是杀机盎然。她抓住匕首的手笔,猛然向后一拔,一股热血,顿时喷在了她的身上。鲜血,顺着她白皙曼妙的胴体流下。

全身的气力,似乎随着那流淌的热血,迅速流失。

裴安瞪大了眼睛,似乎犹自不肯相信,自己居然会死在两个小孩子的手里。

郑言庆从地上捡起裴安的那柄小横刀,踏步纵身上前,将横刀的刀头,狠狠的扎进裴安的胸口。

“畜生!”

言庆咬紧牙关,从牙缝中,挤出了两个字。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13章 无间道

裴安死了,尸体被砍得血肉模糊。

下手的自然是朵朵,小丫头发疯似的用横刀砍跺,郑言庆站在一旁,并没有阻拦。

他知道,朵朵这是惊惧过后,产生的癫狂。

如果不好好的发泄一通,不晓得会出现什么样的结果。

等朵朵发泄完之后,郑言庆从地上捡起裴安的衣服,披在朵朵的身上。不过朵朵立刻把那衣服扔到一旁,蜷缩在床榻边,低声抽泣。

“朵朵,把衣服披上,别着凉了!”

言庆脱下了自己的衣服,披在朵朵的身上。

这一次,朵朵没有再扔掉,双手抓着衣襟,粉靥苍白,脸上还带着泪水。那梨花带雨的娇柔,丝毫没有往日的飒爽。言庆心里一痛,不由得上前,用力抱紧朵朵。

原本想趁着祭灶的时候,寻找一些证据。

可是祭灶结束后,言庆发现朵朵还没有回来,而裴安却不见了影子。郑常和王景文都在,裴安却不见……言庆立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就找了个借口,前来查看。

如果再晚一点,朵朵的清白就没了。

别看小丫头平时咋咋呼呼,一副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可实际上,脆弱的很。

“朵朵不怕,坏人已经死了。”

怀抱着小丫头,言庆并没有什么想法。

毕竟,朵朵在他眼中,还是个小孩子。他也没有恋童癖,更不是怪大叔,除了心痛,怎可能会有其他的念头。不过,刚才看裴安欺负朵朵的时候,言庆真怒了!

片刻之后,朵朵终于平静下来。

“言庆,证据找到了。”

仿佛是在一刹那间,朵朵长大了。也不再称呼言庆做小秀才,而是变成直呼其名。

从裴安的衣物中,郑言庆找到了那本小册子,还有一块青铜虎头令牌。

令牌上写着‘并州曹裴’的字样。想来是裴安的腰牌,并州代表所在地,‘曹’代表官职。至于是什么官职?言庆还不清楚。因为曹官的种类很多,也难分辨清楚。

而那本册子上,则写着许多名字。

有崔家的,卢家的,还有郑家的……大部分人名,言庆都不认识。但郑善愿三个字,却是让言庆吃了一惊。这郑善愿,不就是郑译的儿子,荥阳郑氏的族长吗?

太子之争的时候,他站错了队伍。

可隋文帝并没有怪罪他,反而给他的两个兄弟,都封了爵位。

怎么这一次,又有郑善愿的事情?

这家伙似乎很不会站队,居然又站错了队伍!

“言庆,现在该怎么办?”

看着满屋的狼藉,还有血肉模糊的身体,以及遍地的血水,朵朵开始慌张起来。

本来只是一次探查,结果还闹出了人命,这绝不是一件小事。

该如何收场?

饶是朵朵平日里聪慧机敏,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其实,言庆也在考虑这件事。

如果只是拿到了名册,他会有很多方法来处理,更不会把自己抛在台上,面对风雨。可现在死人了,而且已经确定,死的人是汉王杨谅的人,事情就不好办了。

现在王景文在外面,回来发现这里的情况,就会立刻反应过来。

等他跑回太原,就算有名册也没用处……当务之急,必须要把王景文和郑常控制起来。但这样一来,自己就有可能被推到风口浪尖上,这可不是他所希望的事。

权衡许久,言庆一咬牙,下定了决心。

自己如果被牵连进去,有郑世安在,会少去很多麻烦。

可如果朵朵也被牵连进去,她母女本就是隐姓埋名,那就可能面临生命的危险。

在这个世上,自己没有什么朋友。

朵朵是唯一的一个!不管她当初是出于什么目的,传授自己降龙功,可几年下来,这份感情却无法抹消。对,不能让徐妈她们牵连进去,了不起自己担下一切。

“朵朵,你赶快回去,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

“啊?”

“这件事我自有办法解决。”

郑言庆笑了笑,轻声道:“不就是杀了个人,算不得什么,相信老爷也不会责怪。”

“可是……”

“好了,别和我顶嘴,乖乖的回去。”

不知不觉,言庆使用了命令的口吻。一边命令,他一边从地上捡起那柄绿珠匕首,塞进朵朵的手中。虽然郑言庆的年纪比朵朵还小几岁,可是一旦严肃起来,朵朵竟生出了一种无形的恐惧。不敢再说什么,点了点头,偷偷的从溜出房间。

言庆深吸两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抄起小横刀,走上前,又狠狠的斩了那裴安的尸体几刀。

这才拿着那腰牌和花名册,转身走出房间。

此时,安远堂正在一片喧哗之中。

难得的机会,大家聚在一起,开怀畅饮。

郑大士似乎也非常高兴,坐在中堂主位之上,与族人推杯换盏。郑常在他下首,王景文则坐在郑常的身后侧,看上去都非常的轻松。郑大士满脸通红,酒兴正酣。

郑世安从外面匆匆走进来,快步来到郑大士的身边。

他神色紧张,在郑大士的耳边低声细语。

郑大士先是面带笑容,但脸色突然一变,轻轻点了点头。

“世安,去安排一下吧。”

“都安排妥当了。”

郑大士这才站起身来,大声道:“诸位亲朋,府中临时出了一点事情,老夫失陪片刻。

哦,郑常啊,你马上就要接手家中的大小事务了,正好随我一同前去。”

郑常正喝得兴起,闻听有些不太乐意。

“大哥,出了什么事?”

“哦,是仁基从长安派人过来,有重要的事情商议。”

郑常一听这个,也知道无法拒绝,于是站起身来。

“老王,你随我一同过去吧。”

作为郑常的亲信,王景文随行出谋划策,倒也说得过去。郑大士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满。但他并没有阻止,带着郑世安,迈步走出了中堂。郑常和王景文,紧跟其后。

一行人穿过了夹道,很快来到后院里。

远远的,就看见郑言庆低着头,跪在后堂门阶下,身上还沾着血迹,看上去很狼狈。

“兄长,言庆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犯了错……有时候,犯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犯了错,还不自知。”

郑大士看也不看郑言庆,迈步走进了后堂。

郑常则疑惑不解,有点不明白,郑大士刚才那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反倒是王景文,感觉有些不太正常。

于是向身后看去,却发现郑世安带着人,就在后面跟着,已经封死了他的退路。

走进后堂,就看见地上有一具裸尸。

郑常一开始并没有认出那具裸尸,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这也难怪,裴安的尸体被郑言庆和朵朵砍得面目全非,如果有衣物在身上还好一些,可现在……郑常没有认出来,王景文随隐隐觉察到情况不对劲,却也没有认出这尸体,就是裴安。

“兄弟,认得这具尸体吗?”

郑大士坐下,看着郑常,笑眯眯的问道。

郑世安则带着两排族中武士,走进了后堂,分列在两边。

郑常的酒醒了!也觉察到气氛有些诡异。

不过他仍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轻轻摇头道:“不认识,大哥不是说仁基派人回来,这尸体是怎么一回事?”

“唉……”

郑大士叹了口气,不再理睬郑常,目光落在王景文的身上,“我这个兄弟,平时看着呆呆傻傻,可一到关键时候,总是犯迷糊。他认不出来,你呢?能不能认出来?王景文先生……哦,不对,或许称呼阁下做王頍才对,是不是王頍先生?”

王景文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阁下也不是扬州人,虽然带着扬州的口音,但想必是因为你出生在扬州的缘故。当年王僧辩被陈霸先杀死后,王僧辩的后人就被太原王氏族人接走。呵呵,王僧辩有两个儿子,次子王頍曾是国子博士,后来因故被发配岭南,再也没有音讯。但我知道,王頍后来成了汉王的谘议参军,被汉王倚为智囊,言听计从。我就奇怪,一个区区的小管家,居然能出入观水阁,和崔景茂把酒言欢?后来我一打听,才知道我兄弟带回来的这个管家,竟然是鼎鼎大名的博物先生,失敬,真是失敬啊!”

王頍,是王僧辩的次子,少好游侠,二十岁以后习文,诵读五经,喜欢看诸子学说,更偏好各种野史杂记。所以,当世之人称之为博物先生,也就是由此而来。

王頍反而冷静下来,不再惊慌。

“郑大家既然把我的底细打听清楚,想来也已经做出了选择。我本以为有二爷打掩护,郑大家不会关注我,没想到……那这具尸体,就是老裴吧。”

郑大士把腰牌扔在地上,“并州曹裴?”

“此乃我并州总管府兵曹裴文安。”王頍倒是非常光棍,是有问必答,毫不拖泥带水。

郑大士叹了口气,“王先生,你以为汉王的所作所为,太子会没有觉察吗?越国公虽然少理政事,然则汉王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年初汉王请求在太原招募兵马,而越国公却不加以反驳。不是他不知道,而是因为他已有对策。”

越国公,是指杨素。

杨素在年初被人说有专擅之嫌疑,以至于隋文帝对他渐渐疏远,甚至消减他的权利。可杨素却毫不在意,没有半点不满的意思。但私下里,他和太子更加亲近。

王頍一向自命不凡,却不想面对杨素,根本无力反抗。

他苦笑一声,“文安死了,想来郑大家已经通禀了越国公,但不知要如何处置我?”

“放心,越国公并不希望你死。”

郑大士根本不理睬郑常,沉声道:“相反,越国公对先生还是非常的看重,知道先生才华过人,所以让我酌情处理。王先生,我与令兄关系不错,所以也不为难你。只是你既然已经来了,想走怕是不太可能。我兄弟的家小都还在太原,我也不得不为他考虑……这样吧,你就留下来,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如何?”

“你要我……”

“呵呵,你知,我知,这堂上的人都是我的亲信,你更无需担心走漏风声。对外,二弟还是主持安远堂的事情。而你呢,只要隔一段时间写封书信回去,就可以了。”

王頍面颊一抽搐,沉默无语。

他当然清楚郑大士的意思:反间计!

“王先生,你要清楚一件事情。

这件事如果我不帮你压着,越国公上奏朝廷,以圣人的脾气,怎可能容忍汉王这种串联的行为?不过圣人不会要了汉王的姓名,毕竟是亲生骨肉。可王先生你,还有你的兄长,你的族人,包括整个太原王家,怕就要殃及池鱼,受无妄之灾。”

郑大士说话不温不火,却让王頍冷汗淋漓。

半晌,他突然叹了口气,“既然郑大家如此厚爱王某,王某敢不从命?”

世家子弟,最怕的就是给家族带来灭顶之灾。

只要有家族在,他就有机会;可如果像郑大士说的那样,连累的所有族人,怕就再无机会东山再起。毕竟,王家虽然不小,可是已经没落,比不得郑家的实力。

郑大士微微一笑,对郑世安道:“世安,带王先生下去,好好安置,不可以怠慢。”

说完,他摆手示意郑常站起来。

“你坐在一旁,不许说话。从今以后,你就陪我聊聊天,喝喝酒吧。名义上你还是掌管家族事务,不过任何事情,都不得过问。等过些时候,我会设法把弟妹和小侄都接过来,让你们团聚。”

郑大士对郑常,可不会和颜悦色,甚至语气有些冷淡。

郑常又怎敢有半点不满,颓然在一旁坐下,再也没了先前那种意气风发的表情。

“让言庆进来吧。”

郑大士翻了两页花名册,很无奈地摇摇头,最后苦笑一声,吩咐下人,让郑言庆进来。

这孩子,虽说莽撞了,但一心为郑家考虑,倒是一个可造之才。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14章 唯别而已矣

当王頍被带出来的时候,和言庆打了一个照面。

虽然没有说什么话,但郑言庆却突然明白过来,他似乎狗拿耗子,有点多管闲事了。

想想也是,两晋南北朝三百余年的动荡,朝代更迭。

在如此乱世当中,郑家却能屹立不倒,自有他们一套生存的智慧。

郑言庆能看出来的破绽,郑大士能看不出来吗?可是,郑大士为什么要装糊涂呢?

“言庆,老爷让你进去说话。”

郑言庆连忙起身,跟着那家人小心翼翼地走进了后堂。

虽然一再的告诫自己,不要小看了古人。可不经意之间,还是会有一种优越感。

言庆也说不清楚,这优越感从何而来。

是因为了解历史的走向?其实,言庆所知道的,不过是史书上记载的大方向而已。

其中的细节,许多真相,早已经随着时间的推移,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不知细节,就算了解了大方向,又能如何?这其中的点点滴滴,都有可能让人丢掉性命。所以,当郑言庆走进后堂大门的一刹那,已彻底抛弃了所谓的优越感。

他已不再是什么分管市长,前世所拥有的所谓政治智慧,还是不要再卖弄了!

“大老爷。”

郑言庆在堂上轻声开口。

郑大士放下手中的花名册,上上下下打量言庆。

虽然神色严峻,但眼中还是流露着欣赏之意。毕竟,在郑大士的眼中,言庆这么大点的小孩子,居然能看破许多成年人都无法看破的事情,也说明了他的不一般。

而且,郑言庆这么做,无疑是出自于对郑家的忠诚。

一个忠诚,且有智慧的仆人,对郑家自然有好处……而关键的,是在于言庆的年纪。他这样的年纪,就能有这样的胆略和智慧,长大以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郑大士已过了耳顺之年,郑仁基也过了而立。

将来的安远堂,必然是郑弘毅执掌。能有这样一个帮手,对郑弘毅无疑是一大臂助。

也许,自己这一房,还有可能入主著经堂?

想到这里,郑大士严峻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但笑意转眼即逝,取而代之的,仍是一丝严苛和森冷。他轻轻咳嗽了一声,“言庆,你站起来说话吧。”

郑言庆起身,垂手低头。

郑大士说:“言庆,你可知罪?”

“言庆知罪。”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窃取他人物品,还杀了人……依照开皇律,你难逃一死。”

郑言庆心里一咯噔,但旋即领会了其中的含义。

按照开皇律,自己的确是该死;可这是在安远堂,执掌他性命的人,是郑大士。只要郑大士不杀他,自然什么事情都没有。如果郑大士要杀他,就算有开皇律,也休想保住他的性命。

前世曾有一个官员,说过一句大逆不道,但又是事实的话语:所谓法律,不过是对普通人而言。为了这句话,那个官员撤职查办。可事实上呢,他说的也有道理。

自古以来,特权阶级始终存在,中外皆如此。

这个时代的郑家,就属于特权阶级……虽然比不得关陇集团实力雄厚,但数百年传承下来的荣耀,绝非等闲小民可以比拟。

郑言庆流露出惶恐之意,但又表现出一种莫名的倔强。

“爷爷告诉过我,没有郑家,就没有言庆这条命。言庆虽卑贱,但也想为老爷分忧解难。有人要对老爷不利,对郑家不利,言庆就算是被砍了头,也要阻止。”

“哦?”

郑大士笑道:“那你又怎知道,谁要对郑家不利?”

“爷爷说,二老爷是被罢免了官职。可是回来的时候,却不带家眷,这本就不正常。言庆后来还发现,王管家和这个家伙,有时候显得不知尊卑,可二老爷却没有怨言,所以心中更觉奇怪。前些时日,言庆偶然见到,王管家竟出入观水阁……所以言庆就觉得有点不太正常。再加上爷爷那段时间,情绪也不是很高,言庆就想着,应该为爷爷分担忧愁才是。

言庆原本只是想趁着今天去王管家的房间里,看看能否找到?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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