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更不会逼迫他。本来教给郑言庆降龙功,就是为了换取辅助的药品。言庆越是不在意,朵朵就越是开心。因为每次开出的丹方,有一大部分都成全了朵朵,她又何必去操心言庆的进度,白费心思?
“朵朵,你上次说,非士不可以用槊,又是什么意思?”
练功之余,言庆总喜欢拉着朵朵聊天,以增强见闻。
朵朵解释道:“这个‘士’,有两层含义。槊,是马上兵器,威力宏大,但极难用好。《马槊谱序》里说:马槊之用,虽非古法,近代相传,稍以成艺。想要使一手好槊,有很多讲求。一方面,要达到化神易筋的水准,才能够把槊施展起来。另一方面,用槊、避槊皆有秘术,为各家所传,不为外人所知。故而,又有出身的讲究……总之,马槊威力宏大,却很难练成。你要是想学槊,除非特殊机缘,否则难以精擅。小秀才,我劝你还是死了学槊的心,好好练功吧。”
马槊谱,是梁朝简文帝萧纲所著,记述了各种马槊的使用方法。
但这本书大都由门阀世族掌控,一般人根本无法碰触。不知道安远堂里,是否藏有此书?
言庆知道,郑大士可能藏有这部《马槊谱》,但恐怕不容易找到。
他也不是非要学槊,只是朵朵说话的口吻中,带着一丝轻蔑和嘲讽,让他很不舒服。
朵朵那意思分明是嘲笑他,一个贱口出身的家伙,也想学槊?
好在郑言庆养气的功夫不差,虽然被朵朵嘲讽了一句,却没有表露在脸上。好歹他也是个四十多岁的人,有必要和一个小丫头斗气吗?不过心里,还是有了别样的打算。
贱口,就是贱户的意思。
郑言庆知道,这是个讲求出身的年代,如果身上总挂着一个贱口出身的名头,终归会被人轻视。要想引起李世民的注意,就必须做出些事情,最少也要摆脱贱口之名。
可更改户籍,并不容易。
且不说官府中的手续会如何繁琐,如果让人知道他想抬籍,郑家这一关就不好过。
要有合适的机会,合适的事件才可以!
郑言庆一想到这些,不免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朵朵起身,“我要去洗衣服了……小秀才,你也不要想太多,还是脚踏实地的好。”
别看朵朵平时挺冷淡,说话也有些尖酸刻薄,但其实心地不错。
想是觉得刚才说的重了,所以开口安慰。
郑言庆笑了笑,也站起来道:“那我去煎茶,爷爷快回来了,正好能为他解乏。”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o8章 安远堂二爷(下)
郑世安喜欢饮茶,但饮茶的方法,和后世不太相同。
言庆前世也好饮茶,不过大都是用沸水沏泡。而隋朝人饮茶,则是以煎茶为主。
在言庆四岁的时候,就开始学煎茶的方法。
如今茶艺已磨练的非常精湛,不仅郑世安喜欢,就连郑大仕有时也会让他去煎茶。
在中堂廊下搬出一个小火炉,很快就生出了火。
趁着调整炉火温度的工夫,郑言庆用茶碾子把昨日烘干的茶饼碾碎成均匀的细末。可不要小看这碾茶的功夫,需要有足够的耐心,还要讲求均匀的力道。茶末必须受力均匀,才能保持其中的味道。想当初,言庆学习碾茶,就足足用了三个月。
当言庆把茶釜放在火炉上烧水的时候,郑世安回来了。
他看上去似乎不太高兴,胖乎乎的脸上,脸色阴郁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爷爷,您今天回来的很早啊!”
郑言庆连忙站起来问安。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五年,他已经渐渐习惯了自己的身份。
装孙子呗!
从一开始感觉别扭,到现在习以为常,郑言庆也不会感觉尴尬。
郑世安强作笑脸,“言庆,别忙和了,爷爷今天不渴。”
言庆可以清楚地感受到,郑世安心事重重。
他连忙走下屋廊,上前拉着郑世安的手说:“爷爷,卖水的老王送水时说,在环翠峪找到一眼|乳|泉。我让徐妈留下了两桶,准备给爷爷煎一碗百寿汤……爷爷,来坐嘛。”
隋人饮茶,对炭火和水,极为讲究。
此时,茶圣6羽还未出生,这天下好水也未评定。可会饮茶,擅饮茶的人,还是把水分出了一些品级。其中山水最优,江水次之,井水最差。而山水之中,尤以|乳|泉和缓流最好。富贵人家饮用茶水的时候,多以山水烹制,由此而形成了一个特殊的行业:卖水人。
荥阳附近,尤以环翠峪山水最好。
而|乳|泉难寻,有时候一眼|乳|泉,价值千金。
郑大仕喜欢喝茶,连带着郑世安也对此有了讲究。每日劳碌后,回家喝一碗言庆烹制的茶汤,绝对是一件幸福的事情。郑言庆所说的百寿汤,正是茶汤的一种。
拉着言庆的小手,郑世安的心情,一下子舒缓了许多。
他撩衣在门廊上坐下,看着郑言庆煮水。
当茶釜水面出现鱼眼般的气泡时,郑言庆撮了一把盐,投入茶釜之中。在茶道上,这叫做一沸。盐的多少,直接会影响到茶汤的滋味,所以一沸时,颇有讲究。
“爷爷,您好像很累?”
郑世安靠在廊柱上,听言庆询问,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还好,倒也算不得累。”
“爷爷,今天宅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哦?”
“我见爷爷心情不好……徐妈说,心情要是不好的时候,最好找人说说话,能排解烦恼呢。”
郑言庆装出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天真问道。
“烦恼?”
郑世安忍不住笑道:“你才多大一点,说了又有什么用处……盯着火,要二沸了!”
“哦!”
言庆不再询问,目光凝视茶釜。
可郑世安这一笑过后,心情似乎开朗了许多。
茶釜中的水,出现涌泉般的连珠时,言庆舀出一勺水备用,然后拿起竹夹在水中旋搅,并将茶末投注于漩涡中心。刹那间,水沫充盈,在茶釜上流过,发出嗞嗞声响,院子里登时弥漫着一股浓浓茶香,令郑世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心情更加舒缓。
“言庆!”
“恩?”
茶釜中,茶水,泡沫飞溅。
郑言庆把先前舀出来的备用水,缓缓浇入茶釜止沸,旋即就见釜中吐出汤花,香气怡人。
“你觉得洛阳如何?”
郑世安突如其来的一句问话,让郑言庆吃了一惊。
他正在分汤,手一抖,分出的汤花立刻散开。要知道,这汤花也是烹茶的精华所在,很有讲求。若汤花散开,就等于这一釜茶可能毁了。好在,茶釜已经离开了火炉,郑言庆也只是在分汤时,才打散了汤花。饶是如此,他心里仍觉奇怪。
要去洛阳吗?
言庆默默的重新从茶釜中分出一碗茶汤,摆放在郑世安跟前。
对于这个半途收养的孙子,郑世安非常满意。但有时候还是感觉,言庆的性子太过沉冷,不象同龄的小孩子。每次和他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好像和同龄人交谈。
当然了,言庆只是听众,很少发言。
见言庆露出惊奇之色,郑世安忍不住笑了。
但笑容旋即消失,他轻声道:“今天老爷告诉我,二老爷要回来了!”
二老爷?
郑言庆对这个称呼并不陌生。事实上在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在安远堂,还有一个二老爷的存在。
至于这位二老爷的来历,却要从郑大仕的祖先说起。
郑大仕的祖先,是荥阳郑氏七房中,第六房郑连山的后代。连山以骁勇而闻名天下,长孙郑先护也是当时闻人。郑先护的儿子郑伟,在北魏时投降了梁朝,而后在魏末回还。北魏分裂,郑伟起兵响应西魏,郑氏族人纷纷跟随,其中有族人郑顶和郑荣业两人,祖上本是连山的奴仆,因功勋而被纳入族谱,成为郑氏族人。
郑荣业后来战死,而郑伟则功成名就。
得授大将军衔,江陵防主,都督十五州军事。那时候,也正是连山安远堂一房最为兴盛之时。郑顶也因功而被封为卫尉少卿,死后还被赠官仪同三司。
郑世安口中的二老爷,就是郑顶的儿子,郑常
在安远堂也算实权派人物,由于跟随了隋皇子杨谅,所以长年不在家中。郑言庆知道这个人的存在,但却没有见过郑常。乍闻郑常要回来,言庆倒也不觉得奇怪。
人家回自己的家,又能有什么古怪?
“老爷说,二老爷好像在太原恶了汉王,被罢了官职。
他担心二老爷心情不好,所以准备让二老爷接管安远堂的事情……”
言庆明白了!
郑世安是因为要交出手中的权力,所以感觉不高兴。想想也正常,自改元以来,郑世安就把持着安远堂大小事宜,虽有郑仁基和崔家小姐,但实际上却仅在一人之下。一下子把手中大权交出去,心里肯定不舒服。而他,又无法反对郑大仕。
做人奴才,最可悲的恐怕就是这种无法掌控住命运的感觉吧。
“老爷还说,大公子年后有可能会出任洛阳东曹掾,所以想要我过去帮衬一下。”
大公子自然是指郑仁基。
郑言庆疑惑的问道:“大公子不是在长安吗?怎么好端端要取洛阳当官?
这洛阳曹掾,又是什么职务?是升了,还是降了?爷爷您要是去了洛阳,我该怎么办?”
郑世安微微一笑,“大公子自然是升官了。
洛阳属河南尹,东曹掾一职也比其他地方的职务高一等,属从五品。大公子不到五年,就从从八品的通事舍人做到如今的从五品,可算是前程远大……至于你,老爷之所以让我去洛阳帮助大公子,其实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你的缘故啊。”
“我?”
言庆有些诧异。
他来郑家五年,并没有和郑大仕有太多接触。只是这前几个月,郑大仕突然让他去煎了几次茶,而且每次煎茶时,郑大仕不是百~万\小!说,就是闭目养神,没和言庆说过一句话。
怎么和自己有关?
“小少爷渐渐大了,这几年随着大公子奔走,也没个安生。
等过了年,大公子在洛阳安顿下来,也该给小少爷请先生了。老爷想给小少爷找个伴儿,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你最合适。再者说,少夫人有了身子,也要照顾。”
怪不得早两个月,郑大仕让自己去煎茶。
原来不单单是为了喝茶,其实也是一种考量。
“那徐妈和朵朵呢?”
“这个……老爷的意思,是让她们留在祖宅。”
言庆一听,有点急了,“那怎么可以?朵朵不过去,谁又指点我降龙功呢?”
郑世安又笑了,“你放心,我和老爷说过了,到时候会带徐妈她们一起走……只是到了洛阳,她们只能在外宅呆着,不可以去内宅做事。言庆,你那降龙功练得如何了?”
“哦,马马虎虎!”
“可不要马马虎虎……还有,到了洛阳之后,可别在大公子面前,露出什么破绽。”
郑世安品了一会儿茶,和郑言庆说了一会儿话,觉得心情舒缓了许多。
祖孙两人又聊了一会儿,徐妈那边也做好了饭菜。
“言庆,这件事先不要和任何人讲,包括徐妈和朵朵在内。二老爷大概再有十天就会回来,到时候我和他交接完毕后,咱们就准备动身……不过也真奇怪,汉王年初上表要加强太原的防务时,二老爷还来信说,他在汉王那边,做的很愉快。”
郑世安起身的时候,轻声嘀咕了一句。
可正是这一句话,却让言庆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郑常这次回来,会不会另有目的?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o9章 山雨欲来
郑言庆没见过郑常,但不代表他不知道郑常。
身在安远堂,他必须要留意每一个人。特别是安远堂的那些大人物们,更要琢磨一下。前世近二十年的仕途生涯,让他养成了处处留心的习惯。他如今只是一个贱口奴仆,性命几乎是完全掌握在别人的手里,不察言观色,定会大难临头。
好在他只是个小孩子,安远堂的人在说话时,也不会刻意避开言庆。
根据从别人口中了解的状况,郑常的性子和郑大士不太一样。郑大士性情豪爽,虽谨慎小心,但却不会拘泥于细节。而郑常则是心思细密,不会轻易表于眼色。
也就是说,郑常这个人有点阴。
几个月前还说自己前程远大,突然间却丢了官职。
如果换做另一个人,言庆未必会在意。但郑常不一样,他是安远堂的二号人物,地位非同小可。至少在目前来说,言庆的命运和安远堂联系在一起,所以不得不多加留意。不知为什么,他总是觉得这件事当中,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吃罢了晚饭,郑世安就睡了。
毕竟年纪不小,加之事务繁杂,心情有不愉快,难免生出疲乏。
而郑言庆则坐在天井中,抬头看着闪烁的星辰,心里面却在思索着郑常的事情。
“言庆,怎么还不回房休息?”
徐妈走到他身边,手里拿着一件半袖坎肩,给言庆穿上。然后,她温言道:“言庆,你似乎有心事?”
“徐妈,二老爷要回来了!”
徐妈看郑言庆的目光,总是温和慈祥,好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
言庆隐约知道,徐妈还有一个儿子,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小,但如今却下落不明。
徐妈说:“这件事我听说了,二老爷在太原不得意,回来也很正常啊。”
“可我总觉得有古怪。”
“古怪?”
徐妈忍不住笑了,揉着言庆的小脑袋瓜子说:“你才多大年纪,知道什么叫古怪吗?”
“我……”
郑言庆忍不住心里苦笑。
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如今才五岁大,硬是要做成熟状,只会让人觉得奇怪。这也使得言庆无法畅快的发表自己的看法,有些事情如果说出来,反而会适得其反。
可不说,又如鲠在喉。
“徐妈,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二老爷早几个月的时候,还向家里报信,说他在太原过的很好,怎么突然就被罢了官职?”
徐妈眼中闪过一抹异样的光彩,看了言庆一眼。
“古人说,伴君如伴虎。这帝王家的心性,岂能容我等这种小民猜测?说不定是二老爷说错了话,做错了事情,所以被罢了官职。这原本就是正常的事情,你这小脑瓜子里,乱想什么?”
徐妈说着,站起身来。
“夜深了,早点休息吧,别胡思乱想。这眼看着再过几个月,就是新年了……不过也是,听人说二老爷有六七年没回来过了。”
新年,新年!
郑世安说新年过后要取洛阳,徐妈也提到了新年。
言庆突然想起来,这已经是仁寿三年了。再过一年,隋文帝似乎就要驾崩,隋炀帝登基。
汉王杨谅,隋文帝驾崩,隋炀帝登基……
当这三个人串联起来之后,郑言庆好像一下子明白过来。
记得隋炀帝登基的时候,汉王杨谅造反作乱,但很快就被杨广镇压下去。杨谅是行军元帅,并州总管,手握北方精兵,实力雄厚。论军功,他不比杨广逊色;论声望,他也不见得比杨广差。太子杨勇被废,恐怕也会让杨谅感觉到一丝恐惧吧。
所以,在年初时,杨谅上谏隋文帝说:“突厥方强,立即让太原为重镇,宜修武备。”
郑世安还在私下里说:“这一下汉王可算是掌握了并州精锐。”
言庆当时并没有在意这件事,也没有往坏处去想。
可如今,郑常的回归,已对他产生出了影响,让他不得不去认真的对待这个问题。
如果郑常别有用心,很可能会给安远堂,带来灭顶之灾。
一时间,言庆似乎已明白了郑常此次回来的真正用意……
荥阳,准确的说,应该是荥州。
是中原腹地的一个重镇,有着极为久远的历史。
历经沧海桑田,风云变幻。荥阳一方面接受战火的洗礼,另一方面又在战火中成长。
逐渐的,它已经成为雒阳的东部屏障,与大梁、洛阳一起,雄立于中原大地。
郑常如期回归!
言庆对此,也无力阻挠。
郑常抵达荥阳的那一天,他随着郑家上上下下,在门外迎接。
数十辆马车,浩浩荡荡的在安远堂门口停下。一箱箱的物品从车上搬下来,让郑言庆暗自心惊。
这哪像是一个落魄而归的人,分明是衣锦还乡嘛!
郑常年过四旬,生的相貌堂堂,体态略显瘦削。颌下三缕黑须,一袭青衫,外罩一件锦袍,尽显卓尔不群的气质。与郑大士略显老态的姿容相比,这郑常更有朝气。
在郑常身后,跟着两个人。
一文一武,一胖一瘦。
胖的是文士打扮,脸上总带着人畜无害的笑容,令人心生好感;而瘦的劲装男子,瘦的精壮,个头不算太高,但却给人一种强壮的力感。郑大士和郑常在门口寒暄,而后挽着手,一同走进安远堂的大门。可当那瘦子从言庆身边走过的时候,言庆心里一颤,本能的后退了一步……因为,他感受到了一种强横的威压。
这种威压,是由于气血强壮而产生的力量。
所谓气血壮,而威严生,并非没有道理。
试想一个气血衰竭的人,又怎可能令人感觉压力?
当一个老人和一个壮年人站在你面前的时候,壮年人所产生的压迫感,远非老人可比。
究其原因,正在这气血二字。
而那精瘦武士在走过去的一刹那,看了言庆一眼,眉头微微一蹙。
想来,他也觉察到言庆体内的气血波动,但看言庆的打扮,却是小厮装束,故而产生疑惑。不过再一想,安远堂郑氏就是以武立下门庭,家中小厮习武,倒也说得过去……世家大族,哪个不培养些心腹之人,传授功法,并不算稀奇之事。
不过一般来说,非嫡传族人,最多也就是传授个筑基的功法。
言庆如今正好在筑基阶段,所以武士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没有把言庆放在心上。
可就是这一眼,已足以让言庆感觉心惊肉跳。
好锐利的眼神!
仿佛能看透自己的内心一样,这就是所谓的高手吗?
言庆心中暗自感叹,但脸上却表现的很平静,
他装作无事,看仆人们从马车上把箱子卸下来,一个一个的往里面送。加起来,少说有百十个大木箱。从仆人们的步履来看,这些箱子里的物件,可不轻松啊。
“骏景大哥,我帮你吧。”
言庆对一个熟悉的仆人说道。
“言庆啊,你别添乱了……这箱子挺沉的,你搬不动。万一砸伤了的话,老管家肯定要责怪我。去旁边呆着吧,这边有我们就足够了。”
“骏景哥,这里面是什么东西啊,这么沉重?”
骏景看四周没人注意,轻声道:“刚才在内宅散了一个箱子,里面全都是上好的蜀锦,还有金子。我估计啊,二老爷就是因为这个,才被罢了官……你可别告诉别人。”
一个被罢免了官职的人,居然有这么多的财货?
隋朝时,市面上通用的货币是一种称之为隋两铢的铜钱,但大都是用以世面流通。
除此之外,更多是以金帛来计算。
如果这一百多个箱子里,全都是黄金和锦帛的话,那又该有多少?
郑常可是给赶回来的啊!
就算汉王杨谅大方,怕也不会容许他带着这么多的财货回来。还有,随行的那两个人,似乎也不简单。一个堂堂高手,居然会给一个犯官做随从?言庆无法相信。
至于那胖子,看上去是很和善。
但言庆总觉得,那双三角眼中,闪烁着阴沉的神采。
安远堂,似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1o章 小看了古人
出乎郑言庆的意料,郑常在回来之后,并没有表现的太活跃。
他也没有急于接手郑家的事物,大部分时间都陪着郑大仕说话聊天,偶尔出去,也是早早的回来,甚至不怎么和外人接触。这倒也符合了他眼下的情况,待罪之身,罢官而回,又怎可能有好心情,整日和别人说唱应和?那才真的不正常。
可眼看着一天天过去,却找不到郑常的破绽,言庆心里有些着急。
已经入冬了,还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再过些时候就是新年了,言庆就要随郑世安前往洛阳。
言庆希望,能够在去洛阳之前,找合适的时机来提醒郑大仕。
要知道,站错队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特别是在古时候,动辄满门抄斩,即便是世家大族,也难幸免……
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在开皇二十年时,太子杨勇被废之后,太子舍人崔君绰受到牵连,险些丢了性命。如果不是因为崔君绰娶了个宗室老婆,难保不是人头落地。
可即便是这样,也被没收家产,赶回荥阳老家。
崔君绰是清河崔氏郑州房的族人,同样有着深厚的世族背景,而且还是宗室,也落得如此下场。崔君绰回荥阳的时候,郑世安曾奉命前去拜见过一次,言庆也跟随去了。据郑世安说,崔君绰家中的田产充公,奴仆贩卖,只能靠族人的救济为生。
有崔家的这个例子,言庆可是很担心。
万一郑常惹出事端,连累了郑家也就罢了,弄不好连他郑言庆也要被牵连。
他现在很享受在郑家的生活。
身份地位虽然不高,可是过的很逍遥,也没有人敢为难他。
如果郑家出事,他以后的日子,怕就要难过了!
可要提醒郑大仕,要有证据才行。
郑常整天龟缩在家里不出去,郑言庆又该如何查找到证据?
一想到这些,言庆就有些心烦。
“小秀才,你坐在这里,发什么呆?”
朵朵从门外走进来,见言庆坐在中堂门阶上,忍不住开口询问。
“哦,没什么!”
言庆抬起头,发现朵朵今天居然没有和往常一样,穿着劲装。一件白色的长襦,罩着皂色大袄。头上扎着双鸦髻,脸上还带着一丝丝的笑意。很秀气,透着一丝端庄之气。
“朵朵,你刚才出去了?”
一起习武两载,言庆在有意无意间,已淡去了‘姐姐’的称呼。
毕竟,他有着四十岁人的灵魂,让他叫一个小丫头姐姐,实在是不太舒服。朵朵也不是很在意,对言庆直呼其名,也没有任何不满。听郑言庆询问,朵朵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娘让我陪她去买点东西,我觉得没什么意思,所以先回来了。”
“哦!”
言庆随口道了一句:“徐妈这两天出去好频繁啊。”
“啊,这两天……事情有点多!”
郑言庆诧异的抬头,“我只是随便问问。”
“我也是随便回答。”
言庆觉得,朵朵今天似乎有点不太对劲儿,但又说不清楚,是哪里不正常。以前朵朵很少会做出解释,可今天……总觉得有些怪异。不过郑言庆现在满脑子都是郑常的事情,所以也没有追究下去。他双手抱着腿,做出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小秀才,你今天是怎么了?”
“朵朵,等过了年,我们可能要离开这里。”
“哦?去哪儿?”
“爷爷说,二爷回来了,会接手他手中的事务。大公子年后将出任洛阳东曹掾,身边需要人帮衬。所以大老爷的意思,是要咱们去洛阳,可以照顾大公子一家。”
“洛阳?”
朵朵的身子,轻轻一颤。
其实,郑世安祖孙要去洛阳的事情,已不是什么秘密了。
自从郑大仕吩咐郑常接手安远堂的事务之后,郑世安一家人的去向,早已经明朗。
但是从言庆口中证实,朵朵的脸色还是一变。
她连忙低下头,轻声道:“去洛阳也好……这是好事情啊,你为什么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只是觉得,大老爷已经宣布了让二老爷接手家务。可二老爷回来这么久了,却一直不管不问。爷爷每天都忙的很晚,我是担心他……”
“小秀才,你真孝顺!”
朵朵轻轻的称赞,言庆觉得很不好意思。
总不成告诉朵朵说,他觉得郑常有问题,所以才会心事重重?
万一朵朵走漏了风声,郑常说不定今晚就会派人弄死他。郑常身边可有个武士,想要杀他,再容易不过。
“对了,我今天见到笑面虎了!”
见郑言庆没有说话,朵朵突然话锋一转,说出了一件让言庆很感兴趣的事情。
笑面虎,就是随郑常回来的那个胖子文士。据郑常说,胖子姓王,名景文,扬州人,是郑常在太原时买来的管家。王景文胖乎乎的,好像弥勒佛一样总是面带微笑,让人觉得很亲切。可是朵朵却不太喜欢此人,曾私下里说,王景文有戾气。
对于古人的面相之法,言庆不懂。
但他有后世几十年的从政经验,在看人方面,自有独到之处。
依稀觉得,王景文绝不是郑常的管家那么简单……虽然郑常和王景文的演技都很出色,可在不知不觉中,郑常会有一种下位者的谦卑。不仅仅是面对王景文如此,包括在那个名叫裴安的武士面前,郑常同样会谦卑的表现,这绝非正常现象。
所以,言庆私下里称呼王景文做‘笑面虎’,而叫裴安为‘冷面鬼’。
听朵朵突然提起王景文,言庆心里一动,感觉自己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似乎忽视了什么事情。
他下意识的开口问道:“在哪里见到他的?”
“观水阁。”朵朵回答道。
观水阁是荥阳的一座有着百年历史的酒楼,也是荥阳城里最大的销金窟。普通的平民酒客,概不接待。能出入观水阁的人,非富则贵,算得上是一种身份象征。
郑言庆听说过观水阁,却没有进去过。
不是他不想去,而是没有进去的资格……
朵朵接着说:“小秀才,你肯定猜不到,王景文和谁在一起。”
“谁?”
“崔景茂和崔君绰!”
“啊?”
言庆吃惊不小。
崔景茂,是清河崔氏郑州房的族长,同时也是清河崔氏在中原地区的代言人。清河崔氏,共有十房。其中有三支落户于中原地区,而其中实力最雄厚的,就是郑州房。
虽然崔君绰已经落魄,但郑州崔氏,依旧不可小觑。
崔君绰的兄弟崔君肃、崔君宙,现如今都还在朝中任职。崔景茂身为崔氏族长,很少抛头露面,一向表现的很低调。不过他来过安远堂几次,所以朵朵也见过。
世家大族,有世家大族的骄傲。
门阀子弟一般不屑于和普通人交往,即便是郑世安代表着安远堂,崔景茂也是从来不假颜色。王景文不过是郑常的管家,来荥阳的时间也不长,有什么资格让崔景茂出面宴请?
“朵朵,你不会是看错吧!”
朵朵小嘴一撇,“我哪会看错?崔景茂眉心的红痦子那么明显,我怎么也不会认错。”
“我是说,笑面虎……”
“那更不可能。”朵朵似乎有些急了,秀气的小脸胀得通红,瞪大眼睛说:“真的,我没有看错。我看见崔景茂在观水阁门口下车,带了很多人,笑面虎从旁边出来,一下子就挤了进去。然后崔家的仆人上前挡住了我的视线,笑面虎就不见了。”
嘶—
郑言庆倒吸一口凉气,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大意了,自己真的是大意了!
不管郑言庆如今的身份地位如何,可心里面总是有一种所谓的穿越者的优越感。
那么多年的从政经验,居然没有看出这简简单单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
一下子明白过来,郑常回来,不过是一个幌子。
真正的主事者,不是郑常,而是王景文,说不定还有那个裴安。
可是言庆此前的注意力,却一直放在郑常的身上……
失误,真的是失误!
言庆可以肯定,郑常此次回荥阳的目的,绝不简单。而那个王景文和裴安,怕也不是真名。这二人,或者说王景文,才是真正的汉王杨谅代表。这样一分析,之前的一系列古怪之处,也就能说的清楚了。郑常没有被罢官,而是带着秘密使命。
荥州,素有两京襟带,三秦咽喉之称,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言庆前世在中原省会做事,对这个地区非常熟悉。郑家之所以被称之为荥阳第一豪族,出了数百年经史传家,能人辈出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优势,那就是郑家掌握有当世最大的冶铁作坊。这冶铁作坊,始建于三国时期,由当时曹魏名臣郑浑所督造。
后世人提起郑浑,居然说他是贱户出身,精于冶炼。
事实上,郑浑就出自荥阳郑氏。他精通冶炼之术不假,同时还是一名内政高手。
他督造的郑氏冶铁作坊,在此后数百年的战乱中,成为郑氏最大的保障。
据说,北齐著名的锻造大师豢母怀文,在锻造著名的宿铁刀时,还借助了郑氏冶铁作坊的技术。
这样一想,汉王杨谅派郑常回来的目的,也就清晰可见。
郑氏冶铁作坊,就是安远堂名下产业……
“小秀才,你怎么不说话?在想什么?”
言庆半天不开口,朵朵不免有些奇怪,于是推了他一把。
“朵朵,咱们要有麻烦了!”
“什么麻烦?”
“我一直觉得,二老爷这次回来,怕是不怀好意……如果他惹出祸事,咱们恐怕会有危险。”
朵朵脸色一变,但很快恢复正常。
“既然如此,你就去告诉大老爷,请他多小心就是。”
“妄议主上而无真凭实据,弄不好会被乱棍打死。”言庆摇摇头,“还是谨慎些好。”
朵朵说:“那你有什么主意?”
“这个……”
言庆抱着腿,沉吟片刻,而后轻声道:“当务之急,是要弄到证据。有了证据,才好提醒大老爷。”
“证据?”
朵朵露出为难之色,“去哪儿找证据呢?二老爷整天呆在内宅,怕是不好查找吧。”
“二老爷那边不好查找,说不定笑面虎那边,能找到线索?”
言庆想了想,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朵朵,你敢不敢冒险?”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11章 杀人了(上)
言庆也是无奈之举!
前世为官,他深知‘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多少个急先锋,多少个锋芒毕露者,最后都是凄凉谢幕。为政十数载,言庆从不会主动跳出来,更多时候,他喜欢居于幕后。
《老子》的无为而治,并非是碌碌无为。
关键在于一个‘势’,言庆最擅长的,就是借势。
但现在,他无势可借,也无人可用。
就算是郑世安,也不可能听了他一句话,就去冒冒失失的派人监视郑常和王景文。
毕竟,这年月尊卑观念深入人心,普通人哪敢有犯上之举?
安远堂内宅,有一个幽静的小院子。
院落中,只有一间青砖红瓦的小房间,是郑大仕百~万\小!说休息的场所。屋后,有一块花圃,如今被残雪覆盖,透出凋零之气。一朵红梅,在花圃的角落中绽放,在皑皑的白色之中,散发勃勃生趣。
书房名红芦,盖因那房顶红瓦,生有茅篙,映衬红瓦,若同红色芦苇。
郑大仕正端坐于书房中,看着郑世安为他煎茶。
他微笑道:“世安,你这煎茶的手艺,可是比言庆差了一些。”
郑世安嘿嘿一笑,“言庆这孩子,学东西很快,也很上心。只是性子清冷了一些,不像个小孩子……不过他很懂事,也很孝顺。呵呵,多谢老爷给了老奴一个好孩子啊。”
“这本就是你应得的嘛!”
郑大仕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
“世安,徐妈的来历,你可曾查探清楚?”
郑世安分出汤花,表情严肃,“老奴查探过,但至今仍没有线索。
原想接降龙功的线索,看看能否追查出一二来,可……五年了,仍没有半分头绪。”
郑大仕笑了,“既然如此,那就算了吧。
徐妈来我郑家有五年了,表现的非常本份,没什么逾矩之处。只要她不是心怀不轨,那就不要再查了。谁还能没个落魄的时候,不过去了洛阳之后,你还要继续盯着他们。
我听说,圣人有意迁都洛阳,但被大家劝阻了。
不过今后的洛阳,定然会成为重要所在。仁基此次就职洛阳曹掾,你还需帮衬一下。洛阳豪族众多,官宦之家不计其数。自北魏孝文帝迁三十八姓九十八部落?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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