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唐》 第6部分阅读

出身,为了他的前程,还需尽快解决才是。

郑世安想到这里,不觉陷入了沉思之中。

黎明将至,天边泛起了一抹鱼肚白的亮光。

两处营地的篝火,都已经熄灭,所有人都正在甜美的梦乡中。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紧跟着,有铜锣声响,将郑世安和言庆从睡梦中惊醒。

“为善,出了什么事情?”

车厢外,郑为善回答道:“不清楚,是张仲坚那边的锣响。”

话音未落,就听张仲坚大声喊喝道:“什么人?再不住马,就要开弓放箭了!”

“休要动手,休要动手!”

马匹希聿聿长嘶,在黎明的苍穹中回荡。紧跟着就有人大声说:“敢问,可是郑氏安远堂的营地?”

找我们的?

郑世安拉着郑言庆的手,走出车厢。站在车辕上,举目望去,只见十余匹战马停在前方,马上的骑士,清一色身穿白衣,头扎白色方巾,手中更拿着明晃晃刀剑。

郑世安眉头一蹙,示意郑为善回答。

“我乃安远堂郑为善,敢问哪路朋友登门?”

马上的白衣骑士,拨转马头,面对郑家车队的营地说:“敢问郑言庆郑公子,可在里面?”

找言庆的?

这一下,不仅仅是郑世安,郑言庆也觉得奇怪了。

他可不认识这些白衣人,而且从小到大,他从未走出过荥阳,怎么会有人认识他?

不过听口气,对方并没有什么恶意。

于是言庆上前一步,“我就是郑言庆,你们是谁?”

马上骑士看了一眼言庆,然后甩蹬离鞍,大步走上前来。郑为善等人,顿时露出警惕之色,另一边张仲坚和孙思邈等人也赶过来,疑惑地看着白衣骑士走到言庆的面前。

“我家小姐有东西,要交给言庆公子。”

“我就是!”

白衣骑士点点头,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递到了言庆的手中。

白布包裹,上面还有字迹。包裹里面,有一缕乌黑的头发,还有一柄翡翠手柄,绿鲨皮刀鞘的匕首。言庆一眼就认出,这匕首赫然是朵朵随身携带的绿珠匕首。

忍不住一声惊呼,他连忙喊住了那骑士,轻声问道:“朵朵,她没事儿吧。她有没有留下什么话?”

“小姐安好,只是如今不好露面。包裹上有留言,公子可以细看……在下还有事情,就不再打搅,言庆公子,告辞了。”

“慢着!”

郑言庆一把抓住了白衣骑士的胳膊。

可那骑士的手臂,活脱脱似游鱼一般。明明抓住了,却诡异的从郑言庆手中挣脱。

“言庆公子,还有什么事情吗?”

“你稍等!”

郑言庆转过身,郑世安已命人点燃了一支火把,走到他的跟前。就着火把的光亮,只见那白布上,密密麻麻写着娟秀小楷:黯然销魂者,未必而已矣。况秦吴兮绝国,复燕宋兮千里。或春苔兮始生,乍秋风兮蹔起。是以行子断肠,百感凄恻……

这是南朝名士江淹所做的《别赋》,其中点题的那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更是非常有名。郑言庆面颊抽搐,心中不禁伤感。那青丝,想来是朵朵割下。

“爷爷,有笔吗?”

郑世安心里还奇怪,言庆难道识字?

以前看他写写画画,只以为是小孩子把戏,郑世安并没有留意。

这可是《别赋》,他一个小孩子,居然能懂得这样的东西?第一次,郑世安开始正视言庆。越发感觉到,言庆不同寻常。不过他既然讨要纸笔,郑世安也不会拒绝。

一旁杜如晦突然开口道:“我这里有笔,言庆,你要做什么?”

他随身携带包裹,里面装有书册纸笔。

摆放在车辕上,将毛笔递给了言庆,然后拿出一方砚台,好奇地看着言庆墨墨。

不仅仅是杜如晦吃惊,孙思邈和张仲坚,也觉得好奇。

他们不知道朵朵是谁,但也能猜出来一个端倪。只是,朵朵用一篇《别赋》来抒发离别伤感,难不成,郑言庆要和之?如果真的是这样,这小子可真是不简单。

郑言庆却没有想杜如晦等人想的那么多。

手握青丝,似尚有朵朵的体温。一篇《别赋》,已道尽了朵朵离别时,心中悲苦。

不管是什么原因,言庆知道,朵朵已心系自己。

大家在一起的时候,还没有什么感觉。相互嬉闹,甚至还会出言嘲讽。但分别之后,才知昔日的温暖。江淹这一句‘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可谓是道尽了其中三昧。

唉,恋童癖就恋童癖,萝莉控就萝莉控吧!

言庆沉吟片刻,在纸张上奋笔疾书。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一阙《卜算子》,已经足矣。

词,这种形式,在此时尚未兴起。因为是合乐的歌词,所以又称曲子词,长短句。

隋唐时期,词已初具雏形,但并未定型。

在许多人看来,这不过是一种市井之间的俚曲,不值得推广。然而任何一种艺术形式,只要出现,就有其生存的空间。当然了,在上等人中,词不过是小道。

可问题是,言庆才多大的年纪?

我在长江头,你在长江尾,大家谁也见不到,但喝得都是长江水。其实,朵朵和言庆,不正是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即便是相隔千里,又算得了什么呢?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19章 我心似君心(续二)

事实上,杜如晦和孙思邈,倒没有太关注内容。

他们所吃惊的,是言庆笔下的文字。与时下所流行的二王书法不太相同,而是行以篆籀之笔,一改隋朝时所流行的瘦硬清玄笔锋,而转为丰腴雄浑,结体宽博的笔法。只看那一个个气势恢宏,骨力遒劲而气概凛然的楷书,虽然还略显稚嫩,但却足以令三人大惊失色。张仲坚还好些,孙思邈和杜如晦看言庆,如同怪物一样。

这是一种古来从未出现过的字体,虽没有魏晋的清玄美妙,却透着一股磅礴大气。

这,真的是一个小孩子所书?

或者说,它就是出自于这个小孩子之手?

“还请阁下,能将此书信,转交朵朵。”

郑言庆没有留意到其他人的目光,将墨迹未干的书信,交给了白衣骑士。

白衣骑士,诧异的接过书信,小心放进怀里。而后一拱手,“言庆公子多保重!”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人打马扬鞭而去。

送走白衣骑士,郑言庆有些意兴阑珊……

鬼使神差一般的写了一阙词,整个人似乎一下失去了精气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写出那一阙《卜算子》,只是在看完了朵朵送来的《别赋》之后,有一种想要发泄的念头。

“言庆!”

就在郑言庆想要返回马车的时候,杜如晦噌的一下到了他跟前,一把攫住他的胳膊。

“啊?”

“你刚才,用的是什么书体?”

郑言庆先是一怔,旋即醒悟过来。暗叫一声不好!他刚才使用的,是前世学会的颜体书法。而现在,颜体书法的创始人,颜真卿先生根本没有出世。也就是说,他是第一个使用了颜体书法的人……该怎么回答?言庆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如晦,你莫要这样子,却吓坏了小孩子。”

看杜如晦那张黑脸流露狂热之色,一双眼睛瞪得溜圆。而郑言庆更感觉不知所措。孙思邈忍不住上前拦住了杜如晦,而后蹲下身子,温言问道:“言庆,你告诉我,你刚才所用的书体,是谁教给你的?”

孙思邈打死也不会相信,这样一种磅礴书体,会是出自言庆之手。

在他想来,郑言庆出身郑家,会读书写字并不奇怪。他刚才做的那首俚曲,孙思邈也并未太在意。和杜如晦一样,孙思邈关注的是言庆使用的书体,究竟从何而来?

一旁郑世安一蹙眉,沉声道:“孙先生,我这孙儿如今尚未就学,没有人教过他。”

郑言庆心里一咯噔,暗叫一声:坏了!

果然,一直显得很平静的孙思邈,听了郑世安的这番话,开始激动了。

“郑管家,你是说,没有人教给言庆书写?”

“言庆如今不过七岁,还没来得及就学。此次去洛阳,正是要拜在颜先生门下呢。”

“这怎么可能?”孙思邈惊呼一声。

郑世安说:“这孩子从小喜欢书写,此前在荥阳的时候,因为害怕浪费纸墨,所以就在沙地上练习。老朽也不清楚,他究竟是在做什么……言庆,你莫非是在练字?”

“哦,是的!”

郑言庆硬着头皮,点头承认。

郑世安的这一席话,让他无法找借口推脱。他在安远堂的生活,最熟悉者,莫过于郑世安了。这时候说谎话,很容易被郑世安识破,弄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

“可是我不记得,教过你识字啊。”

言庆想了想,轻声回答:“徐妈教过我识字,后来我在帮大老爷打扫房间的时候,曾见过几本字帖……一开始,我学着临摹刘熊碑和石经,后来又模仿丧乱帖和鸭头湾贴,但总觉着不尽人意。两年前,我随朵朵习武,有一次见她舞剑,略有所得。于是就尝试着想要在书写中融入一些剑意……只是也不知对是不对。”

刘熊碑和石经,出自东汉大儒蔡邕手笔。

丧乱帖为王羲之所做,而鸭头丸贴则是王献之的传世之宝。郑大士的书房里,也的确是有这几幅碑帖,郑世安也曾见过。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几幅碑帖,竟成了郑言庆的挡箭牌。

孙思邈连连称奇,“此非神童,谁又可当之?”

如果这不是神童的话,谁又能当得起‘神童’二字。至于张仲坚,碧眼闪烁异彩。

他连连点头,赞道:“真神童也,真神童也!

怪不得言庆书体中,笔锋刚强,似荆卿按剑,樊哙拥盾。如金刚嗔目,力士挥拳,居然是从舞剑中来,果然厉害,果然厉害……我习武三十载,竟不知有如此奥妙。”

张仲坚的称赞,让言庆面红耳赤。

杜如晦突然拉住了言庆的手,“言庆,不如你为我留下一贴,待我回去后好生揣摩?”

“如晦,怎可如此无礼?”

孙思邈连忙责备,沉声道:“如此妙文,当共享之,你岂能一人独占?”

“没错,没错,当共享之。”

张仲坚也是连连点头,表示赞同。

郑言庆挠了挠头,苦笑道:“小子方才只是一时间心有所感,才能写出那种文字。

若此时要我再写,只怕难以如方才那般啊。”

孙思邈说:“言庆所言极是,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同行。说不得什么时候,就有了感觉?”

看起来,这三人是不拿到字帖,誓不罢休。

言庆有心推脱,可又不知该如何拒绝。

“言庆,既然孙先生开口,你不妨答应下来。实在不行的话,咱们可在偃师休整一日。”

郑世安知道,这可是郑言庆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眼前这三个人,虽说都是白身,但来头却不小。张仲坚是张季龄的儿子,与长安权贵关系密切;孙思邈有圣童美誉,就连杨坚对他也是无比尊敬。至于杜如晦,虽说一无名气,二无功名,但好歹也是官宦子弟,说不定能帮到郑言庆什么。

总之,这三人都不能得罪!

郑言庆无奈,只好点头答应下来。

孙思邈三人顿时喜出望外,对郑世安祖孙,也亲热了不少。

张仲坚是要去长安,杜如晦的老家,也在关中。而孙思邈则要入川往峨眉山一行,正好从关中路过。三人都要绕道洛阳,和郑世安祖孙,也算是同路。双方商议之后,干脆把车队合并在了一起。

此时,天色已大亮,众人收拾行李,启程动身。

郑言庆坐在车里,思索对策。

当车队绕过首阳山的时候,突然听到一阵隐隐约约的歌声,并伴有一阵鼓乐声响。

“停车!”

郑言庆侧耳倾听,猛然变色。

他大喊一声,从车厢里走出来,站在车辕上,举目眺望。

歌声,在山间回荡,久久不息。

霞光如凃,斑斓绚丽。一轮红日自山间出,格外壮观。隐约间,言庆看见远处山巅之上,有人影晃动。虽然距离遥远,也看的不太真切,但他知道,朵朵在那里。

因为,那歌声正是他先前所做的《卜算子》。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郑言庆想要跳下车,却被郑世安紧紧抓住了手臂,“言庆,你现在还不能过去!”

“爷爷……”

郑世安脸色阴郁,厉声喝道:“还不起程赶路?”

车队,在歌声中缓缓行进。

郑言庆咬紧牙关,突然间用手捶了捶胸口,朝着山头影影绰绰的人影,拱手一揖。

他相信,朵朵一定能看见。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2o章 麻烦来了(上)

魏晋以来,胡风渐侵,男女大防开放,甚至已成为文人雅士的生活点缀。

郑言庆的年纪小,可奈何人家才华出众。能创出一种恒古未有之的书体来,若没有些添香的趣事,岂不是少了很多风流?故而,张仲坚三人显得习以为常。

至于心里是否着八卦之血,言庆不得而知。

坐在车厢里,郑世安正一脸严肃,“言庆,爷爷不管你日后有多大出息,但一点你必须要牢记。不可以和任何人说关于朵朵的事情,否则一定会引来天大祸事。”

“为什么?”郑言庆有些抗拒。

郑世安叹了口气,正色道:“以前,我只以为徐妈母女是落难的世胄贵族,所以也没有在意。可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老爷那等人物,看完了徐弥留言以后,立刻把书信焚毁,不敢将内容告之任何人。我从未见过,老爷如此谨慎的模样。而今日送信的人,口称‘小姐’若何,也说明徐弥并非破落世胄,实乃……”

实乃什么?

郑世安没有说出来。

但言庆却知道,他话语中的意思:徐妈和朵朵,一定是谋逆者!

婴儿时,他曾偷听过徐妈和朵朵的对话,当时徐妈曾提及当朝上柱国,宋国公,右武侯大将军贺若弼的名字。郑言庆就隐约猜测到,徐妈肯定和谋逆者有关系。

可现在,从郑世安口中得到确认,似乎又是另一种滋味。

言庆低下头,片刻后轻声道:“爷爷,你放心吧。”

他即没有答应郑世安,也没有反驳。而郑世安理所当然的认为,言庆已经答应了。

于是也不再谈及此事,话锋一转,把话头就转到了言庆的书体上。

郑世安识字不多,不过见多识广。

郑言庆和他交谈的时候,必须要小心翼翼,以免露出什么破绽出来。好在,郑世安更多的是兴奋,也没有问的太过细致。交谈了一会儿之后,郑世安就困乏了。

上了年纪,毕竟精力上有些承受不住了。

他靠在车厢上,很快就打起盹儿来。而郑言庆,则透过车窗向外面看去,心思早已经飘飞到了九霄云外……

正午时分,车队抵达偃师城外。

郑世安命令郑为善在成为圈好了营地,然后和郑为善一起进城。郑为善是要购买一些物品,而郑世安则是奉命去拜访本地的一位富豪。临走时,他让言庆留下来,并告之他不要离开营地。

郑世安前脚刚走,杜如晦就拉着孙思邈找上门来。

“言庆,忙什么呢?”

郑言庆正在把玩那柄绿珠匕首,抬起头说:“没忙什么啊,在这里想事情罢了。”

杜如晦笑得很灿烂,眼睛几乎眯成了一条缝。

“想你那小情人?”

“啊!”郑言庆的脸,顿时通红。

孙思邈没好气的责骂道:“你这家伙,怎么口无遮拦?言庆恐怕正想着他那书体呢。”

说着,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郑言庆手上的绿珠匕首上。

先是一怔,孙思邈惊奇问道:“言庆,你手中拿的,可是绿珠?”

“啊?”郑言庆点点头,“它的确是叫绿珠,孙先生莫非认得它吗?它很有名吗?”

孙思邈说:“我曾听说过这把神兵,乃西晋太康年间石崇花费巨金,请能工巧匠打造而成。石崇有一名宠妾名叫绿珠,故而因此得名……后来绿珠坠楼而死,石崇也被乱兵所杀,这柄绿珠由此而不知所踪。没想到,竟然落入小兄弟之手。”

郑言庆没有想到,手中这柄绿珠,居然还有这样的故事?

孙思邈说:“若真是绿珠,小兄弟你可定要好生收藏。虽说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但也极为名贵。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弄不好还会招惹是非,需知财不可外露。”

“多谢孙先生提醒。”

郑言庆点点头,将绿珠和那包裹青色,写着《别赋》的白布,贴身放好。

杜如晦有些急不可耐,“言庆,外面天气正好,我们何不出去走走,好过在这里气闷?”

“可是,爷爷说不让我出去。”

“郑管家是不让你一个人出去,你现在是和我们一起出去,他怎会责怪你呢?”

孙思邈微微一笑,点头不语。

是啊,有孙思邈在前面挡着的话,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再说了,只是出去走走罢了。整日呆在这车厢里,气闷的紧,出去透透气也不错。

想到这里,言庆站起身来。

“孙先生,杜先生,张大哥不去吗?”

“他?”

杜如晦笑道:“仲坚又岂是能闲得住的人?这边刚圈好营地,他就进城去了,说是去见一个朋友……他的事情,咱们不要过问。反正也就是在这附近转转,不会走远。说起来,这偃师周遭,倒也有些好去处。这里距离东汉年间的太学府不远,当年你郑氏先祖郑玄先生,还在那里讲过学呢。你既然是郑氏家人,倒也可以去凭吊一番……孙先生,你觉得我这主意如何?”

孙思邈轻轻点头,“如晦说的也有道理。”

既然孙思邈也这么说了,郑言庆也不再坚持。

三人一起走出营地,孙思邈拉着他的手,杜如晦在一旁说笑,朝着太学遗址走去。

早春时节的天气,变化莫测。

走出营地时,尚艳阳高照。可走不多时,风云突变,天空开始飘飞起濛濛细雨。

雨水有些冰凉,落在脸上,让人不由得打了个寒蝉。

好在杜如晦早有准备,出门时带着两把竹伞。与孙思邈分了,三人共用两伞,倒也没有影响游兴。濛濛细雨中,田园居漂浮一抹如丝如缕的轻雾,令天地变得模糊起来。

那路边的杨柳青青,在雨水中随风而动,颇有几分诗情画意。

“雨中踏青,倒别有滋味。”

杜如晦似乎很喜欢这样的一种氛围,对孙思邈说道。

此情此景,带着几分玄意,孙思邈也轻轻点头。只是踏青、踏青,这田野中青色并不多,却让人多少有些遗憾。

东汉太学,始创于建武五年,后屡加扩建。

在建武二十七年的时候,太学讲堂已有十丈长,三丈宽。永建六年时,汉顺帝又下诏扩建,到汉质帝的时候,太学生的人数,已多达三万余人,其规模可见一斑。

曹魏时期,太学再兴。

正始二年,也就是公元214年时,在太学刻立石经二十八块。因正始二年的石经,是以大篆、小篆和隶书三种字体所书,故而又被后人称之为‘三体石经’。其内容更包括了尚书、春秋、周易、公羊传等经典,以供太学生们拓印学习。

西晋以后,以汉魏之制再兴太学。咸宁二年(276)时,在太学外有设立了国子学,使二学并存。晋惠帝曾立下规定,凡五品官子弟可入国子学,六品官以下子弟,则入太学。

只可惜,五胡乱华以来,三百年动荡,昔日东汉太学,已化作了废墟。

“言庆既然曾临摹蔡中郎,想必也知道当年蔡中郎曾在此地,以隶书把分体刻立熹平石经的事情吧……只可惜,那熹平石经已随战乱毁去,只能让我等在此凭吊。”

杜如晦无限感慨,似是对言庆语,又好像是自顾自说。

“如晦,而生平有何志向?”孙思邈突然问道。

杜如晦一怔,轻声道:“我生平无甚大志向,只望有朝一日,能凑齐四十六块石经。”

“哦?”

孙思邈眉头一蹙,而郑言庆则万分惊讶。

他万万没想到,后世名垂千古的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中名列第三位的杜如晦,此时竟只是一个发烧友,想的也不过是凑齐四十六块熹平石经?这可不够主旋律啊。

以言庆所想,杜如晦应该是豪言壮语,说出治国平天下的远大理想。

可他这个答案,和他后世所享有的声名,显然不太搭配。莫非,此杜如晦,非彼杜如晦?

但又一想,言庆倒也理解。

如今尚是隋文帝主政,自开皇以来,大隋倒还算兴盛。

国内嘛,即便说不上政通人和,但也没有太大纰漏;而对外,隋文帝以强硬姿态,大胜突厥吐谷浑等塞外胡人。虽然在仁寿二年征讨高句丽失败,但元气未伤。

只怕这个时候的大多数人,还没有生出大逆不道的思想吧。

所谓时势造英雄,乱世建功业。

杜如晦身为官宦子弟,祖父是工部尚书,父亲是昌州长史,也是从四品的官员,算得上是朝中显贵。思想觉悟,倒也谈不上,但若说造反之类,却也不太现实。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21章 麻烦来了(下)

孙思邈似乎有话要说,但欲言又止。

他看了看郑言庆,想是觉得言庆年纪还小,所以也没有询问,倒是让言庆多少有些失望。

“此去不远,就是东汉灵台,何不前往一观?”

杜如晦连忙点头,表示赞成。

东汉灵台,是东汉时期观测天象的所在。著名的天文学家张衡,曾在此为官,并发明了浑天仪。到西晋时,灵台上为司马氏所使用。只是如今也和太学一样凋零。

郑言庆前世曾参观过灵台遗址,说句实话,兴趣不算太大。

但既然孙思邈提出来了,而且杜如晦也表示赞同,他自然不好拒绝。这古人的雅兴可真不浅!言庆心里嘀咕了一句,随着孙思邈转身准备离开。就在这时候,身后杜如晦啊的一声惊叫,只见孙思邈猛然松开了言庆的手,郑言庆也没有看清楚,孙思邈是如何移动,紧跟着就看见孙思邈出现在杜如晦的身边,伸手将他搀扶住。

“脚下泥泞,小心一点。”

孙思邈说完,又回到了郑言庆的身边。

言庆的眼睛瞪得溜圆,这孙思邈莫非也是个高手吗?

他习练降龙功以来,耳聪目明,较之常人的视力强上许多。可在刚才,居然没有看清楚孙思邈是如何到了杜如晦的身边。难不成,传说中的药王,是绝世高手?

想想,倒也没什么奇怪。

孙思邈在后世虽以《千金方》而被称之为药王,可另一方面,他还是一个道士。

他著《千金方》的目的,是为寻求长生之术。炼气养形,有一身好功夫倒也不值得奇怪。似乎觉察到了言庆的心思,孙思邈微微一笑,轻声道:“我对搏杀之术,并不精擅。然而自学道以来,修习引导之术,勤练五禽戏,倒是略有所得……言庆你既然习练武艺,我倒是可以把这引导术和五禽戏教你。虽不能长生不老,但强身健体,增长力气,却有奇效。”

郑言庆闻听,喜出望外。

朵朵离开之后,他就没有了一个可以指导他练功的人。

虽说孙思邈不擅搏杀之道,可是若能学会他的引导术,倒也是一桩好事情。

这时候,杜如晦也站稳了身子,嘴里嘀嘀咕咕的说:“刚才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绊住了。”

说着,他低头看去。

就见残砖断瓦中,似有一块石碑凸出一角。

想来刚才就是被这石碑绊了一下?郑言庆倒是没有在意,可杜如晦却来了精神。

“孙先生,你看这是不是一块石碑?”

孙思邈拉着郑言庆的手,走过去看了看,“有点像……如晦,你莫不是以为……”

“说不定,说不定哦!”

杜如晦目光灼灼,有一种很炽烈的光采。

郑言庆一开始没明白他和孙思邈对话中的含义,可看杜如晦现在的模样,似乎明白了。

这家伙喜好碑帖,恐怕是认为,这块黑乎乎,看似石碑一样的东西,是汉魏遗留下来的石碑?只是,他赤手空拳的,又如何将石碑从地中取出来?如果真是汉魏石碑的话,这玩意儿至少已经埋了三四百年,想要取出来,恐怕没那么容易。

“可惜了,要是张大胡子在,能省不少麻烦呢。”

杜如晦围着石碑转了三圈,自言自语道:“那家伙力气大,一定能把石碑挖出来。”

郑言庆忍不住笑了,孙思邈也是连连摇头。

合算着,人家堂堂扬州首富的三公子,就是给你当苦力的命吗?

“取出来倒也不难,可问题是,如果石碑过大,你怎么弄回去?”

孙思邈一旁开口道:“我先说清楚,我可不会当你的苦力,小兄弟也不会……你自己搬回去,我就帮你把这石碑弄出来。”

杜如晦眼睛一亮,“没问题!”

“那你先在这里,把碎石清理出来吧。”

孙思邈说完,拉着郑言庆走到旁边。杜如晦二话不说,把手中的竹伞也丢弃旁边,蹲下身子清理碎石。他穿着一件藏青色的大衫,很快的,就沾满了泥点子,看上去非常狼狈。

“这家伙可真的是……”

“孙先生,您和杜大哥很熟吗?”

孙思邈摇摇头,“我和他是在衡山相遇。当时这家伙就围着岣嵝碑打转,如果那不是那块岣嵝碑太大,太重的话,我估计他真敢把那块石碑从山上给背到山下。后来我们和张三郎相遇,正好顺路,才一路过来。按理说,昨夜本不会错过宿头。可就是这家伙在路上磨蹭,所以才会和你相识。”

言庆说:“杜大哥,看样子可真是好这碑帖啊。”

“何止喜好?简直就是痴了……依我看,他比那欧阳询和智永还有痴几分。只是他这年纪,不免有玩物丧志之嫌。”

言庆知道孙思邈话中之意,但却不好评论。

这时候,杜如晦大声叫喊,说是已经把碎石清理出来。孙思邈应了一声,把竹伞交给了郑言庆,然后迈步走上前去,撩开了衣襟,单手拖住了石碑一角,双脚猛然一沉,紧跟着手臂用力,就见一阵泥沙飞溅,石碑被他硬生生从土中掀了出来。

郑言庆倒没有去在意那块石碑,而是惊讶的看着孙思邈。

这位传说中的药王,看上去瘦瘦弱弱,似乎并不强壮。没想到,竟有如此神力?

而杜如晦则是一脸欣喜之色,扑过去,用手轻轻摩挲石碑上的泥沙,也不顾的雨水滴落,他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片刻后,杜如晦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手舞足蹈。

“三临辟雍碑,竟然是三临辟雍碑!”

石碑体型巨大,大约有三米多长,一米多宽的样子。

郑言庆大约估算了一下,这块石碑至少也有千斤左右的分量。无比震惊的向孙思邈看去,言庆暗自咋舌。这就是传说中的绝世高手吗?如此神力,真世间罕见。

而孙思邈,也有些吃惊。

不会吧,这家伙运气真的这么好?随便摔一跤,就能挖出一块三临辟雍碑来?

三临辟雍碑的全称,应该是《大晋龙兴皇帝三临辟雍皇太子又再莅之盛德隆熙之讼》。全采用隶书所做,为西晋威宁四年(278)十月廿日所立,碑阳三十行,每行五十五字;碑阴四十四行,记载着晋武帝司马炎和晋惠帝司马衷前后三次会见太学师生的事迹,共一千五百余字。

郑言庆对这块石碑有一点印象。

因为这块石碑,于后世193o年在洛阳金村镇出土,后来收藏于洛阳博物馆里面。

言庆前世在两市间的交流学习时期,亲眼见过这块石碑。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一次偶然的踏青游玩,居然提前一千四百年,见到三临辟雍碑。

“真是三临辟雍碑?”

“没错,没错……我见过它的拓文,绝对不会错的。”

虽然石碑大部分被污泥所覆盖,但裸露的地方,却是字迹清晰。

孙思邈苦笑道:“如晦,你不会是想要把它给带走吧。”

杜如晦趴在石碑上,瞪着眼睛说:“为什么不可以?这是我发现的,它就是我的!”

“可这玩意儿,至少也有一两千斤的分量,你怎么带走?”

“哦,这个嘛……”

杜如晦眼珠子滴溜溜打转,片刻后说:“很简单,反正大胡子人多,让他想办法帮我运回去就是了。”

孙思邈连连摇头,“张三郎未必会同意吧。”

“我不管,我不管!”杜如晦此时就好像一个小孩子似地,“反正我要把它带回去。再说了,这东西既然已经出土了,如果不妥善保管的话,说不定会有损伤。我带回家中,妥善保管岂不是一桩美事?这样吧,咱们这就回去找大胡子商量一下。”

“你啊,简直要疯魔了!”

孙思邈也无可奈何,扭头对郑言庆说:“言庆,我们回去找人,让这个疯子守在这里好了。”

郑言庆倒是无所谓,于是就点头答应。

也许真的弄错了?

眼前的杜如晦,哪有半分郑言庆想像中的名臣风采,甚至让人感觉,他就是个大麻烦……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22章 咏鹅(上)

回到营地,郑世安和张仲坚都还没有回来。

郑言庆找了几十个人,腾空了一辆马车。别看他年纪小,但看在郑世安的面子上,郑家人对他也是言听计从。而张仲坚那边就更简单了,孙思邈吩咐下去后,张家随员莫不遵从。有时候,声名就代表着地位,孙思邈的名声,令人不敢小觑。

言庆换了一身衣服,就跑到了孙思邈的车上。

对孙思邈所说的引导术,郑言庆很感兴趣。而孙思邈呢,倒也不矫情,让言庆坐下后,从随身的行李中取出一卷竹简和一张绢布。然后,他把绢布铺在车板上。

“十年前,我在太白山(今陕西郿县)学道,于偶然间寻得一处洞府,在里面找到了南朝时陶弘景真人所遗留下来的引导养生图,并《神农百草经》共廿八卷。我自幼好岐黄,曾为此而散尽家财。当时得此,甚为欢悦,故而刻苦练习,十年有成。这绢布上是我拓印的引导图,共一百零八个动作。陶真人有留言,这一百零八个动作,尽是上古真人仿天地生灵,而创出的修炼之法,今就传授于你。”

听上去,非常玄幻啊!

郑言庆低头看去,暗自点头。

对于古时候的养生引导术,他也略有所闻。

后世,人们曾经在马王堆出土的文物中,发现过两汉时期遗留下来的千年引导术。当时还有出版社就此,而出版了一本图解书籍,郑言庆曾买过一本。只是由于工作的原因,他也没时间仔细查看,更不要说按照那书中所说的去练习模仿。

如今听药王一说,言庆方知这引导术,所言不假。

成仙,郑言庆已经不再去想。但根据孙思邈的说法,这种引导术有强健筋骨,蓄养真力的效果,并且还能够隐藏气血,不发力的时候,视之如普通人。如果练到火候,两臂可有千斤之力,且身轻如燕,耳聪目明。总之,这是一种了不得的功法。

孙思邈爱好岐黄之术,所以更看重的是神农百草经。

虽然他口说不懂搏杀之术,但过去几年中,他走遍名山大川,当然也有防身之术。

“其实,我这防身之术,不过是把五禽戏和引导术融合在一起,以五禽戏为主体,而琢磨出来的一点小把戏而已。你如果想学的话,教给你也算不得什么事情。”

“我想学!”言庆连连点头,但话锋一转,“孙先生,您不是要入川吗?”

“我入川倒也不急于一时。反正这防身术不难,我在洛阳逗留几日,然后再入川。”

郑言庆眉头一蹙,有些疑惑。

“孙先生,您入川做什么?”

“我入川……”孙思邈笑了笑,轻声说:“红尘纷扰太多,不适合修道,所以才准备入川,去峨眉求道罢了。”

求道?

郑言庆疑惑的看着孙思邈,有点不太相信。因为他从孙思邈的眼中,看出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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