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了一抹犹疑之色。每个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想来孙思邈也如此,言庆不好再去追问。
这时候,车外传来一阵喧哗声,是杜如晦带着他那宝贝石碑,回来了!
孙思邈让言庆把竹简和绢布都收好,两人一起步出了马车。
杜如晦脸上带着傻呵呵的笑容,甚至不肯离开车仗。后来还是孙思邈强行把他拉走,更换衣裳。
言庆一旁看着,心里觉着好笑。
虽说多出来这么一块石头挺麻烦,但看上去杜如晦似乎已经忘记了让他留字的事情,倒也是一件好事。
他正准备回自己的车辆,郑为善却回来了。
“言庆,郑管家要你过一会儿进城,到首阳酒楼找他。”
“啊?”
郑言庆一怔,“爷爷不是说,只休息半日吗?怎么还要去首阳酒楼呢?”
“呵呵,那位大豪定要在首阳酒楼请客,郑管家也是推辞不过,只好答应下来。老管家还说,若是方便,请孙先生一起赴宴……哦,我看还是由你去请孙先生吧。”
郑为善也知道,似他这种地位,孙思邈未必会赏脸。
莫说是他,就算是郑世安亲自相请,也不见得能请得动孙思邈。别看孙思邈是白身,可声名显赫,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呢。连皇帝都能拒绝的人物,又岂能是他或者郑世安可以请出来呢?倒是郑言庆,凭借一手全新书体,说不定能请出孙思邈。
郑言庆点点头,看看这日头,也差不多到时间了。
于是他又跑去找孙思邈,把事情说了一遍。孙思邈倒也爽快,马上就答应下来。
“我也去!”
杜如晦换上一件崭新的白袍,闻听之后,也要凑热闹。
孙思邈笑道:“你就不怕你那宝贝,被人偷走?”
“哈,这三临辟雍碑在我眼中是个宝,可在别人眼里,恐怕算不得什么。再说了,放在营地里,若是丢了的话,我就去找张三郎讨要,难不成还怕它跑了不成?”
孙思邈连连摇头,看起来这杜如晦,却是赖定了张仲坚。
偃师县城并不大。
但由于地处洛阳边缘,而这几年朝廷又对洛阳非常关注,甚至还生出过迁都的打算。
开皇以后,关中屡遭天灾。
隋文帝在开皇十年后,更三次率领文武百官就食于洛阳,也使得洛阳的地位愈发高涨。偃师是关东通往洛阳的必经之路,往来行人不绝,使之也越来越繁华喧嚣。
首阳酒楼是偃师最好的酒楼。
但和荥阳的观水阁不同,首阳酒楼面向所有人。
只要你有钱,就能在酒楼中享用美食,聆听歌舞。若是觉得无趣,还可以找几个漂亮女人陪伴。反正这种事情,原本就算不得什么。越是遮掩,那就越是泛滥。
郑言庆等人抵达首阳酒楼的时候,酒楼外已是车水马龙。
门外的小厮快步上前,问清楚了状况之后,就立刻带引着郑言庆等人往里面走。
所谓酒楼,其实就是一个大宅子。
前院有一个凉亭,两边亭台楼阁,多是用以招待普通客人。
穿过中堂,就来到了后院。俨然一座园林一般,假山流水,回廊曲径。两边还点缀有格式灯笼,加上顶部,有一个巨型火烛,把整个后院,照映得通通透透。
这火烛的设计,和后世的火炬非常相似。
据说假山内部都已经镂空,装有油柜。火烛通过油柜里的油燃烧,火油不尽,火烛不熄。差不多每隔一个时辰,就会有小厮添加火油,以保证油柜里的火油充足。
郑言庆暗自惊叹,这首阳酒楼的老板,倒还真是别具匠心啊。
后院又划分有十数个独立的楼阁,专门供给一些豪客使用。郑世安等人已经来了,站在楼外等候。言庆也知道,郑世安不是在为了等自己,而是看在孙思邈的面子上。
郑世安的身边,尚有一老一少。
所谓老年者,其实也就是四十上下的模样,生的非常精壮,相貌堂堂。
“孙先生,这一位就是我家大公子好友,离狐豪商徐盖。”
郑世安上前先是行礼,然后为那豪商引介。孙思邈只是微微点头一笑,也没有说话。
这叫做矜持!
别看孙思邈对郑言庆和颜悦色,那只是看对了眼儿而已。普通人,即便是郑世安,他也未必假以颜色。更不要说一个豪商……隋文帝虽鼓励商人,但商人的地位,依旧不高。孙思邈今日能过来赴宴,说穿了,还是看在郑言庆的面子上。否则,他根本就不会过来,更不要说和商人管家之流同席,那简直是跌了身份。
“久闻孙先生大名,今日一见,实在是荣幸之至。”
徐盖豪爽的上前行礼,丝毫没有不快之色。
在徐盖身后,还有一个十岁上下的少年。一袭白衫,眉清目秀,看上去非常文静。
“这是犬子世勣……世勣,还不见过孙先生。”
“孙先生,徐世勣有礼了!”
郑言庆跟在孙思邈的背后,和杜如晦站在一起。一开始,他倒是没有留意那少年,可是闻听徐盖介绍,他先是一怔,心里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目光随之一凝。
这个少年,就是徐世勣吗?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23章 咏鹅(下)
这个少年,就是徐世绩吗?
说徐世绩或许有些陌生,但若提起李勣,或者徐茂公的名字,那可就是大大有名了。
隋唐演义中,徐茂公被说成了一个道士,装神弄鬼,足智多谋,是瓦岗寨的军师。
而真实的历史当中,徐世绩则是初唐时期,非常著名的军事家。与另外一位大名鼎鼎的人物,李靖在初唐建立赫赫功勋,被称之为初唐时期的战神。徐世绩甚得李渊的喜爱,入唐之后,被赐以国姓,改名为李世绩。后来又因为避讳的原因,而更名为李勣,曾出将入相,位列三公,更历事高祖、太宗、高宗三朝而不倒的人物。
怪不得,当初郑世安提及徐盖名字的时候,言庆觉得有点耳熟。
没错,没错!
这徐盖,不正是徐世绩的老子吗?
“言庆,言庆?”
杜如晦轻轻推搡了郑言庆一把,言庆这才醒悟过来。
这时候,郑世安也正好介绍到他。
“这是小孙言庆,日后将陪小公子就学,到时候会和徐公子一起,还望多多关照。”
徐世绩上前一步,微一拱手。
而郑言庆也连忙还礼,和徐世绩见过。
“酒宴已经准备好,咱们入席再说,入席再说……孙先生,您先请!”
徐盖侧过身子,让出了一条通路。
孙思邈也不客气,迈步走进了阁楼。
杜如晦虽然也是白身,但身为官宦子弟,徐盖当然也不可能懈怠。郑世安徐盖两人,则跟在后面。不知不觉中,就形成了一个阶层。名士当先,官宦次之,而商贩仆人在后。至于言庆和徐世绩两人,则落到了最后面,两个人不经意间,并肩而入。
徐世绩比郑言庆大四岁,个头不低。
走在他身旁,从举止行为,可以看出这徐世绩也是个习武之人
对此,郑言庆倒不觉得奇怪:开皇年间尚武之风兴盛,似徐世绩这种富豪子弟,只要愿意,习武并不是难事。只是他有点想不明白,郑仁基为何要收留徐世绩?
徐世绩和郑家的关系,史书中并没有太多的记载。
郑言庆好奇的看了一眼徐世绩,而徐世绩也正上下打量他。
目光相视,两人突然一笑,点了点头,却没有交谈。
走进阁楼里,众人已经分别落座。孙思邈和杜如晦,被安排在了主位上,徐盖和郑世安,则分坐两边相陪。
“言庆,过来我身边坐吧。”
孙思邈向郑言庆摆摆手,然后又看了一眼徐世绩,“还有这位小兄弟,也过来一起坐。”
徐盖惊讶万分,向郑言庆看了一眼。
说实话,他原本并没有太过在意郑言庆。
毕竟郑言庆只是一个贱口出身,哪怕他是郑世安的孙子,徐盖也不可能太看重他。
可现在不同了,孙思邈虽然也叫上了徐世绩,但明显是看在郑言庆的面子。
这小孩子,有何德能,让孙思邈另眼相待?
徐盖这心里面,可就开始计较起来。
郑言庆欣然走上前去,在孙思邈身旁坐下;而徐世绩明显犹豫了一下,然后才走过去。
“今日劳徐先生设宴款待,思邈感激。”
孙思邈说着,举起酒杯。
徐盖和郑世安也连忙半起身,恭敬的将酒水饮尽。
而后,杜如晦又举杯相邀,徐盖和郑世安再次饮酒。接着,徐盖和郑世安再敬酒。
酒过三巡,徐盖击掌,从楼下走上来一些歌舞伎,轻歌曼舞。
郑言庆坐在一旁,对歌舞并无兴趣。
他扭头向窗外看去,却见楼下有一个小小的池塘,几只白鹅,在碧波间戏水。池塘水面,漂浮几抹浮萍,灯火辉映,更点缀了几分妙趣。酒宴的喧嚣,被湮没在这妙趣之中。
“喂……”
郑言庆觉察到有人推了他一下,回过神来,却见徐盖举着一杯酒,正向他看来。
推他的人,是徐世绩,想来是看见他出神,所以才提醒。
“郑少兄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
“啊!”
郑言庆连忙赔礼,“徐伯父恕罪,小子只是看窗外白鹅,一时间出了神,还请见谅。”
“无事,无事!”
徐盖笑道:“这首阳酒楼的主人,倒是个雅士。许多人在此饮酒时,都会为窗外景致所吸引。昔日王右军爱鹅,愿书黄庭坚与之交换,更在家中营建鹅池而成美谈。少兄今日观鹅出神,将来也一定是风流雅士……大兄,你这却是好福气。”
王右军,就是大名鼎鼎的王羲之。
其爱鹅养鹅,更将鹅的体态融汇于书法之中。
相传,右军一日清早,与爱子王献之乘一叶扁舟,游历绍兴的山水风光。船到县攘村附近的时候,见岸边有一群白鹅,摇摇摆摆的模样,极其可爱。王羲之不由得生出爱慕之心,边想要把鹅买回家去。鹅的主人是一个道士,于是就说,右军大人想要的话,就请代我书写一部黄庭经吧。王羲之求鹅心切,欣然答应。
后来,他在家中修建鹅池,准备在池塘边竖一鹅池碑。
结果呢,刚写完‘鹅’字,就被皇帝叫走。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看见后,就提笔写了‘池’字。
于是,一碑二字,父子合璧,成为当时文人雅士的美谈。
杜如晦一旁笑道:“昔日右军父子为鹅立碑,今日言庆何不效仿,也是一桩美事。”
“我?”
郑言庆疑惑的看着杜如晦,连连摇头,“我哪敢和右军先生相提并论?”
“不试一试,又怎知不能呢?”
杜如晦眼珠子滴溜溜的打转,笑盈盈的看着言庆。
孙思邈说:“言庆何不一试?说不定,真的能成为一桩美事呢。”
他和杜如晦这边说笑,一旁徐盖却是惊讶万分。杜如晦那些话,他可以当做笑话,可孙思邈……总不可能,孙思邈也是胡说八道吧。听他的口吻,分明有把言庆和王羲之并论之意。心下倒吸一口凉气,这小孩子有何本领,让圣童如此赞誉。
不仅仅是徐盖吃惊,徐世绩也万分的好奇。
他也是聪慧之人,平日里相当自负。若非如此,他又怎可能入得了郑仁基法眼?
眼前这个看上去比自己还小的娃儿,真有如此才能吗?
郑世安,则在一旁微笑。
“那……我试试?”
郑言庆也不禁有些意动。
被孙思邈和杜如晦这么一戳哄,于是就决定下来。
自魏晋以来,文风颇盛。一般酒楼中,都会备有笔墨纸砚,以供酒客抒发情怀。
甚至说,许多酒店的小厮,可能目不识丁,但却能分辨出好坏来。
写的好时,他们会心一笑,将其保留;若是不好,则轻声鼓励,而后将其抹消。
言庆既然决定露一手,歌舞声立刻止息。
有歌姬匆匆取来了笔墨,放在一旁,好奇的打量郑言庆。
可是,写什么好呢?
郑言庆看着窗外在池塘中游耍的白鹅,心里有些踌躇。他静静的沉思,楼中众人,却屏住了呼吸。
孙思邈挽起袖子,在一旁轻轻研磨,也不催促。
这时候,池塘中的白鹅,突然引颈鸣唱。言庆心中一动,一首唐诗立刻涌现心头。
请先生勿怪,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啊!
郑言庆提起笔来,走到了墙边。
而后闭目沉吟片刻,在雪白的墙壁上,恣意挥毫。
“鹅,鹅,鹅……”
徐盖轻声诵读。
但三个‘鹅’字出口,眉头却是一蹙,扭头向杜如晦孙思邈看去,见两人也是眉头紧锁。
这算是什么东西?
难不成,这小孩子准备在墙上写一壁的‘鹅’字?
可也别说,这小子倒是写了一手好字,刚烈磅礴,颇有风骨。不过,我怎么没见过这种字体?
徐盖正想的出神,就听杜如晦强压抑惊喜,叫了一声:“好!”
抬头看去,却见那三个‘鹅’字下面,已有了一行绝句:曲项向天歌。
郑言庆此时也已经进入了状态。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好诗,好字!”
当言庆把那最后一笔书完,杜如晦忍不住抚掌叫好。孙思邈的眉头,也已经舒展开来,面露微笑,轻轻点头。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徐盖大声诵读,之后也忍不住大声叫好。
郑言庆的脸,此时通红。
不过并非酒意上涌,而是羞愧的脸红了……抢了人家颜真卿的书体也就罢了,如今又抢走了骆宾王的咏鹅诗。也不知道骆宾王如今出生了没有,真丢死个人。
一旁歌姬舞姬,对着墙上的诗指指点点。
“来人,来人啊……给我把这首诗拓印下来,快点快点,这第一版是我的,谁也别和我抢。”
杜如晦手舞足蹈,大声叫嚷。
自有歌舞伎跑过来,小心翼翼的拓印。
而孙思邈则捻须微笑,“言庆这首诗一出,我想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来咏鹅了啊!”
郑世安这时候已经懵了!
他知道自家孙儿,能写一手好字。
却没有想到,言庆竟然还能写诗?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会的本领,莫非真是天才?
徐世绩忍不住问道:“言庆,你这手字,是临摹谁的书体?”
没等郑言庆回答,杜如晦抢先说道:“小兄弟,言庆这一手字,可不是临摹来的。这是他根据蔡中郎的刘熊碑和王右军的丧乱帖,又融合了舞剑之意,而独创出来。”
“啊?”
徐世绩自认天赋过人,可听闻这句话,忍不住惊呼一声。
至于那徐盖,更是目瞪口呆。
独创书体?我的个天,这小家伙未免太妖孽了一些吧……刚才我还觉得孙先生说的有些过了。可现在看来,莫说是咏鹅,他若再大一些,又有谁敢在他面前言书呢?
孙思邈沉声问道:“言庆,你可想好了名字?”
“咏鹅!”
郑言庆脱口而出。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24章 徐世绩的缺点(上)
徐家和郑家的交情,可以追溯到郑大士的父亲郑伟一辈儿。
当年郑伟尽起郑氏族人,出兵北上,曾与徐盖的祖父并肩作战。当时的徐家,在齐鲁小有名气,还算不得豪商。正因为和郑家有这么一层关系后,徐家才开始发迹。
到了徐盖这一辈儿,徐家已成为河洛地区,响当当的豪商。
但时过境迁,随着朝廷对河洛地区越来越关注,有一些生意就不得不暂时停止。
毕竟,作为关东世族,郑家受到关陇军事贵族的冲击,不得不愈发谨慎。
违禁的事情无法再继续下去,徐盖也就生出了撤离河洛,回归故里的念头。郑大士和郑仁基对此,都表示了赞同的意思。不过徐盖提出一个请求,那就是让徐世勣拜在郑家门下,将来也能做进身之阶。毕竟,徐家富庶是富庶,但社会地位并不高。作为商人之子,徐世勣想要出人头地,会有很多困难。若有郑家支持,对徐世勣无疑是一件好事。考虑到郑徐两家的交情,郑仁基也就点头应承。
这就是郑仁基让郑大士带徐世勣去洛阳的原因。
回到营地之后,郑世安的兴致似乎不高。
言庆有些奇怪,于是问道:“爷爷,您怎么看上去,不太高兴?”
郑世安叹了一口气,“言庆啊,你难道就没有看出一些端倪?”
“端倪?”
“大公子这次让我带徐世勣一起去洛阳,对你而言,恐怕不会是一件好事情啊。”
郑言庆蜷坐在车上,双手不自觉的合十,如老僧入定,不置可否。
说实话,郑世安对这个孙子,是发自内心的满意。想当年,他因救护郑大士,而被伤了下体,以至于五体不全,绝了生育。可老天爷待他不薄,给他送来一个孙子。言庆聪明,而且懂事,也知道孝顺……若说有什么不满意,就是他太沉稳了。
沉稳是一件好事,可若是放在一个孩子身上,就总是让人觉得少了些朝气。
见郑言庆没有开口,郑世安苦笑一声,没有再说下去。毕竟,这只是他的猜测而已,没有证据说出来的事情,说不定会弄巧成拙。郑世安也不想言庆有太大的压力。
其实,郑言庆已经明白了。
不就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事情吗?
他是郑大士属意的人,却不代表是郑仁基属意。
天晓得,郑仁基让徐世勣去洛阳,有没有另一层想法?如果有,言庆又该何去何从?
对于自己的去向,郑言庆并不是很在意。
他年纪还小,只要郑大士活着,郑世安就不会失宠。郑世安不失宠,他就没问题。
但一朝天子一朝臣,在门阀世族当中,同样适用。
郑仁基和郑世安并没有太多感情,远不似郑大士那样信任。出仕以来,郑仁基在家的时间也不多,身边自然会有亲信之人。郑大士派郑世安过去,是出于好意,但郑仁基未必就会接受。即便接受了,郑世安也不会像在安远堂时那般权重。
这,才是关键所在啊!
郑大士快六十岁了,在古人当中,已经属于高寿。
天晓得他还能活多久?如果郑大仕死了,那郑世安的好日子,怕也要到头了吧。
所以,此去洛阳,郑世安的态度将决定他日后在安远堂的地位……
可是怎样才能说服郑世安呢?
以言庆对他的了解,这是一个很较真儿的倔老头。你可以说他是认真,一丝不苟,但你也可以认为他是倚老卖老。如果郑仁基认为他是后一种,问题可就严重了……
这一夜,郑言庆在思索未来。
而首阳酒楼,也正沉浸在一派喧哗之中。
能在偃师开设酒楼,并且独占鳌头,自然有其不同一般的背景。首阳酒楼的幕后老板,正是张仲坚的老爹,扬州首富张季龄。不过张仲坚并不会插手酒楼事务,事实上,这座酒楼已成为吴县张家的产业,也是张季龄重回张家的觐见之礼。
名义打理首阳酒楼者,是张氏的一个族人。
但真正的掌控者,却是偃师县主簿张琮。这张琮,是张季龄从兄张季珣的庶子。
吴县张氏,在太子杨广驻扎江都的时候,就投靠过去。
在杨广和杨勇争斗期间,杨广花费了大笔金银,以收买朝中的显贵。张家就充当着金主的角色,对于杨广的要求,可谓是有求必应。杨广成为太子以后,台面上无法给予张家太多的奖赏,但暗地里运作,还是给张家子弟安排了不少官职。
张琮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悄然来到了偃师,并接手首阳酒楼。
当晚,他因为在家中设宴款待张仲坚,所以不清楚首阳酒楼里发生的事情。可是第二天一大早,他就得到了消息。据说昨夜在酒楼中,出现了一位神童,以恒古未有之的书体,写下一阕诗词。等他赶去首阳酒楼的时候,昨夜徐盖宴请宾客的酒楼中,已经是人满为患。他挤进人群,就见那墙壁上写着四行绝句,铁笔银钩,风骨凛然。
文人士子们,争相在墙壁前品头论足。
或是称赞那文字,或是评论那诗词……更有人急不可待的招呼酒楼小厮,拓印诗章,一边回家之后,把玩临摹。
“昨夜谁在这楼中饮酒?”
张琮也是个识货的人,一眼就看出,那墙壁上的书体,不同凡响。
他把酒楼老板拉到了一旁,仔细盘问。
酒楼掌柜说:“昨夜是离狐人徐盖,在此宴请宾客。但究竟是宴请什么人?并不清楚。”
“徐盖?”
身为偃师主簿,当然不会不知道徐盖的来历。
张琮眉头微微一蹙,而后问道:“昨晚是谁在楼中侍服?”
“好像是秀女那一组在此歌舞……徐盖也没有让人在楼上侍服,只点了些许歌舞。”
张琮说:“立刻让秀女过来。”
掌柜的不敢怠慢,连忙下去把昨夜在楼中歌舞的歌舞伎都找了过来。
张琮仔细的询问一番。虽然这些歌舞伎们也不知道太多,可多多少少,也问出了一些端倪。
写诗的人,的确是一个黄口孺子。
据那秀女说,不过八九岁年纪……徐盖好像并不是独自请客,还有一个白胖老者作陪。
主客有两位,气度不凡。
一个好似官宦子弟,另一个似乎是姓孙。
其他的,歌舞伎们也就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只是说那写诗的小孩子,是那白胖老者的孙子。而且听他们言谈话语,墙壁上的书体,就是那个写诗童子独创出来。
“那他们有没有说,这是什么书体?”
“好像有吧……那位孙先生似乎问了一句,然后那个小孩子就回答说是咏鹅体。”
“咏鹅体?”
秀女努力回忆,“孙先生当时还赞叹说,咏鹅书咏鹅,很贴切,很贴切!”
孙先生……
莫非是孙思邈吗?
昨夜堂弟过来,曾说过孙思邈先生和他同行。只是,世人皆知孙思邈性情淡泊,不喜喧嚣,所以张琮当时虽有心拜会,但后来还是忍住了。三郎说,孙思邈和杜工部1的孙子一起,想必就是那个官宦子弟……咏鹅童子?莫非是郑家族人?
“你有没有派人,去找徐盖问询?”
“已经派人去了……”掌柜的连忙回答:“昨夜徐盖他们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我也不好连夜去打搅。天亮以后,我就派人过去。结果他府中的人说,徐盖天一亮就走了。”
“走了?”
“听说徐盖准备结束这边的生意,回离狐老家养老。家人都早在十数日前就离开了偃师,只剩下徐盖和他的长子。今天一大早,徐盖就走了……据他家人说,他的住处已经卖给了一个洛阳商人,手续都办得差不多了,只等那商人来接收。”
徐盖结束在偃师的产业,身为偃师主簿的张琮,也不是不知道。
不过在他看来,徐盖只是一个商人罢了,并不值得太过于关注。再说了,人家是回家养老,合情合理。对一个即将离去的商人,张琮可不会投注于太多的精力。
此时闻听掌柜提起,他才想起了这件事。
张琮心中好奇,连忙命人备下笔墨纸砚,写了一封书信。
他正要让人去追上张仲坚,询问此事。就在这时,外面有人禀报,说是偃师县令来了。
张琮一听,立刻就着了慌。
别看他是张氏族人,又有杨广做靠山,可是对偃师的这位县令,却不敢怠慢半分。
无他,偃师县令是当朝御史大夫裴蕴的族侄,更是河东闻喜裴氏子弟。
张家也是名门望族,但和河东裴氏相比,显然就差了一个层次。而河东裴氏,更是河东四族之冠,与关东门阀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远非吴县张氏这种江南世家可比。
张琮立刻吩咐出迎,而后随手把书信交给酒楼掌柜,让他派人追赶张仲坚。
可掌柜的一忙,竟然把这件事给忘记了。等他想起来,并派人出去追赶的时候,已是正午时分。而这时候,张仲坚等一行车队,早已经远去,想要追上并不容易。
偃师县令看过墙上诗词后,大加赞赏。
并将郑言庆题诗的这座阁楼,冠以咏鹅楼之名,并让人把酒楼后面的池塘边立碑。
县令命在场文士做赋,然后将池塘定名为北鹅池,以区别王羲之故土兰亭鹅池。他还让张琮将墙壁上诗词拓印,回县衙后,亲自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他的族叔,御史大夫裴蕴;而另一封则是给他的族兄,也是他的好友,千牛卫裴仁基。
信中说,偃师惊现咏鹅体,乃恒古未有之创新。
并在信中,称郑言庆为鹅公子,赞他是以幼童之龄,创仁寿书体,可比南朝二王。
注1,此杜工部,非杜甫,而是指杜如晦的祖父,时隋朝工部尚书杜果。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25章 徐世绩的缺点(下)
就颜体书法而言,偃师县令的赞誉,倒也算为过。
颜真卿的书法,原本就是开创了一种全新的书体格局。只是放在郑言庆身上……
他不过是拾古人牙慧,说他是千古大盗,也不为过。
偃师了!
鹅公子之名在短短时间里,享誉南北。可偏偏没有人知道,这鹅公子究竟是何人?
郑言庆等人在傍晚时分,抵达洛阳城外。
张仲坚和杜如晦与言庆洒泪而别,孙思邈因为要教授郑言庆引导术,暂时留在洛阳。
郑仁基还在长安,因崔小姐在年前分娩,不得不推迟了行程。
他只是派人到洛阳故居,告诉郑世安先把家里打理一下。毕竟这洛阳的宅院,已经闲置了不少时间,需要好好整理一番。同时,郑仁基还告知郑世安,让他把郑家在洛阳的田庄打理妥当。马上就要龙抬头了,春耕在即,正是百废待兴之时。
郑家在洛阳的产业不少,沿洛水畔,差不多一条街都是在郑家名下。
而洛阳城外,尚有千顷良田,事务极其繁杂。
郑世安到了洛阳之后,立刻忙碌起来。他还肩负着为郑仁基梳理关系的责任,于是拜访洛阳豪族,不敢有片刻的偷闲。当然了,以郑世安的身份,不可能见到那些大人物。好在他主要是梳理各种关系,只需要和各府的管事交道。送礼拜望,令洛阳豪族知道,郑家只是奉诏来洛阳发展,以后有什么事情,还请多关照。
如此,就已足够!
毕竟大人物们,不可能去关心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将来真正有交道的,还是那些府中的管事。这些人都是地头蛇,处理好了和他们的关系,可以省却很多麻烦。似这种事情,若让郑仁基去处理,的确是麻烦事。
而郑世安深知市井中人的心思,同时管家,说起话来也方便许多。
可他这一忙,就顾不上郑言庆和徐世勣了……
经过首阳酒楼的一夜,徐世勣自负的心理,一下子无影无踪。原以为自己出类拔萃,没想到有人比他更加出色。虽然言庆的年纪比他小,但是徐世勣对他却非常敬佩。如果说,一开始他还对言庆得到孙思邈青睐而嫉妒,那么现在已烟消云散。
“言庆,在跟我讲讲长坂坡的故事吧。”
阳光明媚,徐世勣和郑言庆坐在后花园的水塘边,一脸渴求之色的看着郑言庆。
让徐世勣服气是一回事,但想要让徐世勣听自己的,却是另一回事。
毕竟,徐世勣是平民出身,比言庆要好许多。且家中富庶,与郑家又是世交,年龄还比郑言庆大好几岁,要让徐世勣听他的话,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郑言庆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办法。一天练武之后,他拉着徐世勣,开始讲《三国演义》。
枯燥的《三国志》,对徐世勣而言,无疑是一种负担。
可如果把这变成了故事,其效果自然不同凡响。三国演义的金戈铁马,足以让每一个少年为之热血。更不要说那其中如云猛将,还有足智多谋的谋士,对于未来的初唐军神而言,无疑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只一出桃园结义,就让徐世勣变成了言庆的忠实粉丝。
言庆日间随孙思邈学习引导术和五禽戏,夜间给徐世勣讲故事。
他当然不可能背下全本三国,但里面的一些情节,足以让徐世勣痴迷万分。
孙思邈在洛阳停留了十天,把引导术和防身之术教给言庆之后,就动身离开洛阳。
用孙思邈的说法,他此去峨眉,是为了求道。
和朋友约好了时间,在洛阳耽搁十日,已经错过了行程。所以,他必须要尽快启程,以免失约。孙思邈言语间非常坚定,郑言庆苦苦挽留,却不能让他回心转意。
无奈之下,他只好送孙思邈离去。
而孙思邈这一走,言庆可就空闲下来。徐世勣自然不肯放过机会,缠着郑言庆,讲那三国演义的故事。
忠义千秋的关二哥,武艺绝伦的赵子龙;足智多谋的诸葛亮,还有一代枭雄曹孟德。
一曲西江月,流传千古。
对徐世勣的吸引力,无疑是致命的。
郑言庆笑眯眯的说:“徐大哥,长坂坡我都讲了好几次了,要不今天咱们换个故事?”
徐世勣露出遗憾之色,但旋即目光锃亮,“不讲长坂坡,那讲什么?”
“咱们今天,就讲讲走麦城的故事。”
“走麦城?”
郑言庆连连点头,眼睛都笑成了一条缝,带着无尽的诱惑之意说:“是关二爷的故事哦!”
“关二爷的故事?”
徐世勣顿时来了精神。三国演义中,他最喜欢的就是关公和赵子龙。一听郑言庆要讲关二爷,哪里还有不愿意的道理。连忙在一旁坐好,一脸期盼的看着言庆。
“话说……”
郑言庆一副说书人的表情,开始了走麦城的故事。
他之所以要讲这个故事,是因为他发现,徐世勣的骨子里,有一种莫名的骄傲和自负。史书中对徐世勣的记载,说他颇有政治家的风度,识进退,更知晓大义。
但从目前来看,徐世勣还没有达到初唐军神的高度。
也许在将来,他会因为一些事情而改变。
可郑言庆希望,徐世勣能早一点把那种骄傲和自负改掉,这对他的发展,更有好处。
“关二爷,就这么死了?”
徐世勣听完了故事,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话语中颇为不满。
“其实,二爷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徐大哥,你还记得先前我讲的夺西川吗?记不记得,当时诸葛亮问二爷,若曹操和孙权同时来犯荆州,你当如何?”
“我想想,我想想……”
“他说:某当分兵拒之。其实,从一开始,二爷就看不起孙权,甚至不把孙权当作盟友。而实际上呢?他又有什么资格去藐视孙仲谋?孙权所说是得了父兄遗泽,但他能与蜀魏鼎足而立,就已经说明了他的能力。连曹操都说:生子当如孙仲谋,二爷比得了曹操吗?”
徐世勣听罢,陷入了沉思。
许久,他长身而起,朝着郑言庆深施一礼。
“言庆,多谢你今日的这个故事,徐世勣当牢记心中。切不可小觑了天下英雄,将来我若能有所成就,全拜言庆你今日,这一番教诲。”
郑言庆闻听,露出了灿烂笑容。
不管徐世勣是否能记住,但他知道,徐世勣会因为今天这个故事,而受到影响。
也许,他会少走许多弯路;也许,他将来的成就,会更加辉煌。
对言庆而言,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不负他这一番口水。
“好了,今天我们就说到这儿,一会儿爷爷要带我去田庄视察,你要不要一起去?”
第一卷 麒麟阁上春还早 第o26章 一亩甘蔗林
郑家在洛阳城郊,有一块面积近千顷的田庄。
周遭几个村庄的百姓,几乎都是靠着给郑家做佃户为生。农耕时节即将到来,佃户们也开始紧张了……虽说自开皇以来,隋文帝不断加强均田制的推广,但大量被世族占居的土地,可不会那么容易被吐出来。且不说这些田地大都是郑家的永业田,即便是那些露田,想要郑家轻松交还,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想当初,郑家在鼎盛时期,仅洛阳一地,就有良田万顷。
如今缩减到千顷,从某种程度上,也似乎表明了关东世族的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郑家今不如昔,依旧在河洛地区占据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种地位,不在官职大小,而在于家声和名望。关东士族的家声,远非关陇集团可比。
早春时节,田?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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