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面墙》 第8章

这时候肖遥洗过手,走过来说:“麦麦你先别吃,呆会跟我吃盒饭吧。”

“算了,我跟小娄凑合一顿。”我看出肖遥也想拉拢我的好意来。

肖遥没再多说。姜小娄抓了一个窝头递给我,我捏一把硬绷绷的窝头说:“天天都是这个吗?”

“有钱的都订盒饭,你以后也不用跟我们吃这个猪食。”

我大方地责怪他:“说什么呢,有我的就有你的。”

姜小娄友好地笑了。

这时缸子和阿英也上铺来,跟我们蹲成了一个小圈,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麦麦?”肖遥靠在最靠墙的被卷上,扔了一棵烟过来。

“谢谢啊。”我把烟放在脚边。

姜小娄跟两个一块吃的家伙说:“以后麦哥就跟咱们一伙了。”

缸子看着我解释:“一伙,就是一块吃的意思,也叫一槽子的,跟猪差不离。”

我注意到肖遥吐烟的神情有些鄙夷和不含糊。

我潦草吃了几口,就没了食欲,靠边上抽着烟,一边乘机观察了一下号房里的其他成员。

肖遥和牛哥的盒饭来了,俩家伙吃得自在,我感觉肚子又开始饿起来。

其他人都蹲在地上,把饭盆放铺板边上,踢里胡噜往嘴里塞窝头。有两个凑在一堆儿的人跟前摆着小片的花生豆,其他人都是干吃“牢食”。

我数了数,搭上我,十三个脑瓜。不是十四个人吗?

“咳,马甲,把我那份窝头拿走。”肖遥喊。

马甲立刻跳过去:“谢谢肖哥。”然后他停顿了一下,问姜小娄他们:“你们够吃吗?”

姜小娄有些怒气冲冲地:“给你你就拿走!”

马甲不说话了,蔫蔫地攥着走回去。

我看到马甲掰了一小半窝头给旁边那个眼窝深陷的“旧社会”。旧社会感激地接过去,疯狂地照着窝头就是一口。

吃完了饭,阿英把我们的餐具往一堆儿一摞,推边上去了,马甲马上过来收拾走。

这时瓦刀脸“强奸”的青年走进来,一脸疲惫地说:“肖哥,我干完了。”

肖遥嘴里咀嚼着,说:“缸子,验验。”

缸子刁着烟走到院里去了。很快就折回来,二话不说,照强奸肚子上就是一拳:“又糊弄!”

强奸虾样痛苦地弯下身子:“刚哥,我真没糊弄。”

阿英已到近前,“啪啪”嘴巴两个:“犟嘴?”

“哎哎,英哥。”瓦刀脸说。

肖遥声音不大地吩咐:“滚,接着捡去。”

强奸热情地遥望一眼桌上孤零零的窝头,哭丧着脸回院去了。

原来还是十四个人。我想。

第四节 罩着的和疯了的

黄三来看我,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黄三是刑警队的马弁,我高中同学,关系不薄不厚,这厮干事生猛,就是不工于心计,所以戴着大盖帽混了十年,还是个小刑警。不过黄三资格老,消息灵通。程刚第一次找我调查时,我就先找这小子摸的底。

施展走后,我的生活象被挖空了一角,每天干什么事都有些心不在焉。潜意识里,我盼着施展的案子早一天浮出水面。社会上在流传我送走施展的各重版本,应该是施展走时,在公司门口被熟人看见了。我想,公安的人找我,时在早晚。

大概过了俩礼拜吧,午前,我的电话上显示了一个陌生号码,是本地的。

对方说:“我是刑警队经侦科的,我姓程,想找你了解点情况。”

“是施展的事吧。”我单刀直入。该来的总要来,有种石头落地的感觉。

对方稍一犹豫,说:“你下午有空儿吗?”

“几点?”

“我们一点半上班。我叫程刚。”

于是我赶紧给黄三挂了个电话,探探虚实。

黄三说:“你小子咋跟施展的案儿搅乎一堆儿去了?”

我说是例行调查,找我的是经侦科的程刚,这人怎么样?

“外粗内细,你说话小心点,别耍小聪明,没事给自己找出事来,我们这些人眼可贼着呢。”

“傻逼呀,就你那操行?”我拿黄三打岔。

那天下午,我第一次和程刚见了面,一个倜傥英武的汉子。

握了握手,使我感觉到自己还不是罪犯。

“听公司的人说你还是作家啊,一个月光稿费就2000来块。”他赞赏地说,我心里的那根弦可没有放松一点,我明白他们的策略。

(bsp;我笑着说:“他们吹呢,那样的话我还上什么班,给老外打工,弄得自己整天跟孙子似的,我有瘾啊?”

程刚笑了,顺手递给我一杯水。不是什么好茶。

“你怎么知道我们找你是施展的事?”

“是我送他走的。”我看了一眼程刚,有些窝火地接着说:“谁知道他惹了祸,这小子不存心给我添堵吗?”

程刚喊了一嗓子“小贺”,一个胖小子拿着记录纸进来了。

一分钟内,程刚和小贺拿着询问笔录进来了。

程刚暗示了一下调查的进度,接着说:“谢谢你帮助我们调查啊。”

“应该的,公民嘛。”

程刚脸上堆着笑:“你什么时候送施展走的,去哪?”

我如实回答。我知道施展早已经离开珠海,他到那里,也就办张假身份证就开路了。施展给我来过电话。

又谈了些磨皮蹭痒的问题,称他们还没有宣布结束,我开始转守为攻:“听说施展是因为诈骗?”

程刚笑着说:“从哪听来的?”

“外面传的可凶了,保险公司的门都让那些保户给挤破了,他们经理从二楼跳后窗户颠儿了。”

“我们还在调查,现在没有结论,你也甭瞎猜。”柳大队提醒我。

“反正我这心里挺复杂。”

“怎么?”

我正色道:“如果施展真的是负罪外逃,从公民的角度讲,我希望你们尽快将他绳之以法,从朋友的角度讲呢,又有些希望他能够逍遥法外。”

几个警察表情各异笑起来,没有人接我的话茬儿。

我从经侦科一出来,黄三就给我打电话,说他一直瞄着这边呢。我告诉他没事儿,黄三说:“用不用我给你关照几句?”我说:“关照个屁,你以为我跟施展真有事儿啊?”

“说你有事就有事儿,别你妈拿自己前途开玩笑啊。”

我说:“切你娘的头,不做亏心事,还怕你们鬼叫门?”

现在黄三终于看着我进了局子,忙不迭跑来给我开现场会。

“你小子有一套!最后还是混进来了,操,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啊。该撂的就撂啊,别掖着,不就包庇嘛,有什么神秘的。”黄三隔着铁门,从上面的栅栏口教育了我一通后说:“麦老爷子上午找我了,家里都乱套了,我给他们吃了定心丸,你这案子大不了,十有八九能判缓儿,你塌实在里面呆着先,外头我们给你使劲。”

他轻敲了一下门,故做神秘道:“这里没问题,我跟卢管绝对关系到位。”

最后他朝院里望了两眼,威严地说:“这是我哥们儿,都照顾着点,谁碰麦麦一个头发丝我碎了他!”

我周围马上响起一片乱糟糟的回应,总体意思是宣誓大家跟我都是好哥们儿,请黄警官120个放心。其实我还哪有什么头发丝可碰?全剃了。

黄三走后,我心里不自觉洋溢着小市民的得意。在特殊环境里,能有人“罩”着是很提气的,这里面讲究“关系”,比社会上有过之无不及。

姜小娄先刺探了一下我跟黄三的关系,才说:“抓我们那天就有他,这小子揪着我头发,往警车里塞,跟拽一死狗似的,疼的我眼泪都蹿出来了。”

“你想让警察叔叔抱你上车?”缸子戏谑地问。

“操!我刚进来那天晚上,没叫他们打死!铐桌子腿上,大黑驴鸡巴(橡胶棒)照腿肚子上砸呀,你又不是没看见我那天那形象。”阿英笑着,象在讲别人的糗事。

姜小娄也笑起来:“那天要是你妈看见,恐怕都认不出来你啦。”我听出这句是从一部喜剧片里套出来的台词。

大家乘兴讲了不少警察刑讯逼供的例子,我并不感到惊讶,在外面这样的事也常听说,早不是新鲜话题。不过,从媒体上看到,那时有两个地方的公安已经开始试行所谓尊重“沉默权”的讯问模式,严禁拷打被告和“疑犯”,虽然引来颇多争议,但毕竟代表了司法进步的曙光。

我把这个信息传达给大家时,没料到竟然招来一片否决声。

缸子首先发言:“学人家香港录像片呀,没戏!就中国警察那素质,没口供,靠玩证据他们玩得起吗?拿电棒找证据多省事!”我差点就告诉他香港也属于中国。

阿英言之凿凿地说:“打!中国这犯罪分子就得打,一打就灵,要不他不说话呀,死鸭子,他真嘴硬啊!”

“没错,尤其象咱这抢劫的,还有就是强奸、盗窃的,你不打,就出不来玩意儿,杀人的就更甭说了,掉脑袋的事,不动真格的,不折腾得他生不如死,能招吗?!”缸子激动起来。

我甚至开始怀疑他们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人大代表了。

肖遥发言道:“中国就是没有法治,把人不当人。”话题有点假大空,扯远了。

姜小娄不屑地说:“你进来以后就不是人了,犯人还是人呀?”

阿英说不对呀,我们现在还不是犯人,是“犯罪嫌疑人”。

“你别臭不要脸了。”缸子批评他。

阿英笑得很好看,坏坏的样子,使我想起一个挺可爱的小学同学。

姜小娄有几分困惑地嘟囔道:“老当嫌疑人也不好受啊,我都进来仨礼拜了,怎么还不下捕票?”

“快了,”缸子说:“阿英咱们几个差不了几天,一个捕了,跟着就全来了。”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道:“啊~~捕了就有盼头啦,赶紧下队就享福了。”

缸子一直锲而不舍地宣传“下队”的好处,缸子说下了“队”,就不用整天圈在一个小屋里闷着了,每天出工收工就跟国营工厂一样,收了工可以随便找哥们儿聊天去,泡壶茶,门口一坐,山南海北胡扯,牛逼随便吹。关键是伙食上去了,除了关禁闭,看不见窝头,弄得阿英和姜小娄很向往,恨不能赶紧被捕判刑,变成真正的罪犯。

午饭依旧是死面馒头冬瓜汤,没有几点油星,盐倒是放得很大方。

阿英说,看守所的厨房他看过,菜锅上面吊着一块肥肉,每天做菜的时候,把肥肉往锅里浸几分钟,就重新吊起来,算是过了油。我们听了都笑,大概没人当真。

因为拿馒头挑了个大个的,强奸先生又碍了姜小娄的眼珠了,吃了两个耳光。

下午的豆子捡得更加紧张,缸子和阿英等人很会制造气氛让大家的精神总是绷紧弦。姜小娄还不断重复着一句话:“豆完了规,规完了豆,看谁先神经!”规,就是背监规。

阿英在一旁做广告:“谁先神经了谁先出去呀。”然后眯着眼一个劲地坏笑。

“靠!我先神经了吧!”缸子说着,就疯起来,一头栽向强奸,强奸不敢闪开,象抱个热火罐一般把缸子接住,一边陪着灿烂的笑。缸子在他怀里撒泼,嘴里激动地喊着“我的儿”“我的宝贝”,一脸痴情的作态。大伙的笑声更刺激了他的灵感,一只手生猛地向强奸的底盘抓去,握紧了乱晃,强奸杀猪样嚎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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