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趟……”
说到这里,他望了韩冲一眼,虽然韩冲极力克制,但由于太过害怕,脸上的肌肉都不禁抽搐起来,韩冲插话道:“王爷,金玉满楼打开大门做生意,难道本官就去不得不成?”
金玉满楼是一家酒楼,生意极好,招牌菜芙蓉醉鸡最是味美不过。
赵荻笑得有些轻浮了:“且听本王慢慢道来,对了,你们知道本府中又多了三名姬妾么?”
真是,谁关心他后院里头的事情啊,不过这位王爷自小性格古怪,长大后又不学好,吃喝嫖赌样样上手,据说王府后院美女如云,啧啧,这当然不是什么好口碑了。
“哎,本王也不知道怎的,后院的女人越来越多,今日个要金玉首饰,明日个又要胭脂水粉,衣裳更是恨不得日日换新的,偏偏本王又极是心软,舍不得亏待她们,哎,你说,本王那点俸禄,哪够那般挥霍的啊。”
景王摇头,貌似痛并快乐着,听得在场的人无不一头黑线,这是哪儿跟哪儿啊。
“咳咳,王爷,下官不明,王爷究竟是想说什么。”吴大人忍不住道。
“哦,很简单嘛,本王钱不够花,整好那金玉满堂的刘老板之前找到本王,你也知道安阳城水深,那刘老板想要靠一颗大树,于是傍上了本王,只要挂上本王的名头,赚的钱嘛,和本王分,于是本王就笑纳了……姑母,这件事我本不欲说……”
赵荻说着转头对长公主笑嘻嘻的道:“与民争利,父皇知道定然是会怪罪,可是还请姑母多多体谅本王,届时替本王多美言几句,好歹,别罚得太重才是。”
大昭虽然是禁止官员从商,但商家地位低,安阳城的人事又复杂,多数商家背后或有官宦权贵支撑,或者有点儿沾亲带故的关系,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却一般都不会挑破的。
可以说,这一次赵荻为了帮张纤,将自己暴露出来,也算是不大不小的牺牲。
长公主微微一笑,对赵荻点了点头,并不表态,只说:“此事圣上自有决断。”
这些人前,她不便说太多。
赵荻嗯了一声,又笑着对那吴大人道:“所以可以说,本王也算是金玉满楼的幕后老板,我之前说了,派人去盯了那帮形迹可疑之徒,而那些人中有人则冒充送菜的混进了金玉满楼,偏偏遇上我是金玉满楼的老板,要查起来,很是容易,所以……韩郡守,本王很是奇怪,那日你来金玉满楼,给你上菜的却不是酒楼的店小二,到底是什么人?你们到底说了什么?”
就如之前张纤所料那样,以假作真,不过是将破绽藏匿起来,藏头缩尾,只需找到一个破绽就能满盘皆输,溃不成军。
第一个破绽已经找到,剩下的还远吗?
正义终将是战胜邪恶的……呃,也许吧,反正这一次是的。
☆、第四十八章
“蠢货——”韩夫人大发雷霆,袖子一挥,抬手将案上的器皿全部掀翻,茶水瓜果洒了一地。
便是韩让的夫人杨氏,进宫这么多次,也从未见过韩夫人发这么大脾气。
“夫人还请息怒,莫气坏了身子……”杨氏战战兢兢的道
“全部都是蠢货!”所谓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如今韩夫人气的那叫一个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幸亏她清退不相干的人,令心腹侍女守住了门口,不然叫人见了她此时的模样,岂不要吓一跳。
“早知道大哥这样蠢笨,让他杀一辈子猪得了,省的祸害旁人!还有二哥,本宫一向倚重,只当他是我韩家能撑门户的,怎料得竟然这样妇人之仁!”韩夫人恨得咬牙切齿,一张妩媚动人的脸,也扭曲得十分可怕。
杨氏虽然是韩夫人的嫂子,在这个小姑面前那是一点脾气也无,哆哆嗦嗦的道:“相公,相公也是不忍大伯……”
“屁话!”韩夫人喝道:“那蠢物自己要找死,能拿他怎么办,难道要为了他,搭上我们所有人吗?他若是稍许有点脑子,忍一时之气,与我们先商量商量,说不定还能讨得回公道,他偏偏一条道儿走到黑,结果呢?结果还不是要我们来给他收拾乱摊子!”
杨氏不敢接话,低头拭泪。丈夫顾惜昔日的抚养之恩,所以才撑了一把,东奔西走,给大伯善后,谁知道本来好好的,突然杀出来一个景王。前头大伯和昭荣郡主孰是孰非虽然没有定论,怕是追杀皇族后裔,却是要坐实了。
这可是杀头诛连的大罪,没有办法,丈夫这才要她进宫求韩夫人,望能有个保全之策。
“二哥真是糊涂,旁的事咱们给他挡下也就算了,长公主那边岂是好惹的么?莫看这两年不如以往,百足之蛇死而不僵,何况她还没死断气呢,圣上还没全丢开往日情分呢,就算一时做足了功夫,给瞒下来,可纸是包不住火的,难道能瞒得了天长地久去?如今还没事发,是因为时间不长,还能兜住,可赵清那边是日日盯着,只要寻到一丝破绽,不顺藤摸瓜,全给轱辘了下来?这事就算稳下来,也长不久,是条死路!绝路!”韩夫人恨得几乎歇斯底里,说到最后,不禁拍案而道。
也难怪韩夫人恨成这样,她在宫中苦心经营多年,好容易等魏夫人死了,皇后死了,花了多少心血才笼络住了圣上,生了三皇子,如今后宫看似她一人独大,可到底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巴不得她行差踏错?
是,她是想当皇后!只要皇上宠爱,凭什么就一定当不上皇后?她是有儿子的,她苦心教导出的儿子不比太子逊色,母凭子贵,凭何就不该有那念头?
再说,宫里年轻的女人越来越多,色衰而爱弛,如果不能再进一进,她还能再风光几年?说不定下场,比那一般嫔妃还不如!
可是现在好了,受了韩冲那蠢货的牵连,她的希望也被破灭了,还招惹了长公主赵清这么个强敌。
她已经算是好的了,这种情况换做任何人,岂不会气的发疯?
杨氏缩在一团,吓得大气不敢出,委实可怜,偷偷看了一眼怒火中烧的韩夫人,半晌才道:“那……那如今……已经这样了,该如何是好?”
再责骂也无用处,总要想想应对之策才好,可是如何应对?韩夫人也在想这个问题。
见韩夫人沉默了下来,那杨氏倒是有个想法,不是说韩夫人素来得太后喜欢吗?
“夫人,要不要求一求太后?”杨氏也是懵了,病急乱投医,才说了昏话。
韩夫人冷笑:“你到底要有多蠢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原因不解释!
长公主赵清虽然不是太后生的,却是太后抚养在身边长大的,不管太后是真心还是假意,小时候对昭荣郡主也是极疼爱的。
为什么说是真心假意?韩夫人自己是吃过这亏,原本太后的确是对她极好,她也几乎信以为真,却不想,太后只是讨厌萧后罢了,才用她膈应萧后,萧后死了,太后对自己就是面儿上的了,或者还亲近一些年轻的妃嫔。这老太婆看着一心向佛,面慈心善,差点让人忘了当年却也是在这后宫里脱颖而出的。(插个花:不要以为老太婆就好哄,老娘当年是练过的!)
韩夫人想了想,想了又想,最后道:“为今之计,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将损失减到最少。”
杨氏抬眼看韩夫人,只见韩夫人面上露出狠绝之色。
“大义灭亲。”
“您是说将大伯……”杨氏虽然能体谅,却是也有些吃惊,她毕竟是个外人,有时候恨不得这个祸害了自己一家子的大伯不存在,也情有可原。可是韩夫人是大伯的亲妹妹,对韩夫人有抚养之恩,据说当年,大伯是很疼这个妹妹的。
“这些年,大哥在外头作威作福,过着人上人的日子,任何事有二哥和本宫照应,本宫也没有亏待他……如果不是本宫,现在他还在给人杀猪呢,本宫欠他的已经还了,是他自作孽,与人无尤。”
韩夫人说罢,看了杨氏一眼,只见杨氏看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惧,她眼睛一眯,面上浮现更加古怪的笑容,循循道:“二嫂,你这是什么眼神,难道本宫做错了不成?本宫如果不这么做,本宫倚靠着三皇子,至多是降去品级,日后还是太妃,可是你呢?二哥呢?还有三哥……你们全都会被牵连,皇帝一怒,浮尸千里,就算逃得了一死,活罪难逃,你们不为你们自己着想,也要为几个外甥外甥女着想,你觉得呢?”
杨氏被韩夫人的样子吓到了,方才觉得自家小姑的可怕,却是又觉得她所说是极合乎情理的,点头如筛状,忙道:“是,是……夫人所言极是。”想了想又小心翼翼的道:“夫人已经仁至义尽,是大伯他,是大伯他自己不对……”
“这就对了,你回去也需劝劝二哥才是。”韩夫人对最后一句话比较受用,叹道:“壮士断腕,为了保全你们,本宫却不得不痛失双臂,你回去跟二哥说,叫他和三哥绑了大哥去御前请罪,并且上表辞官以自惩……不过要保证大哥不会说出什么胡话才好,必要的时候,用点药,哑了他,具体事宜,二哥知道该怎么做的。”
“啊,还要辞官?”当官的好处真是说不尽,杨氏未免心疼。
“哼。”韩夫人哼了一声,冷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保命要紧,只求二哥,不要再妇人之仁了!”
老二韩让,一向做事狠辣,不想这次却是妇人之仁,几乎坏了事,关键时刻,果然还是女人比较罩得住。
因为景王提供了新的线索,不论能不能证明韩肥死因的真相,起码韩冲谋害昭荣郡主的罪名是要坐实了。
大理寺跟着新的线索查下去,果然牵连出了一帮人,而金玉满楼的小二都能作证,其中确实有人私下会见了韩冲韩郡守。如此吴大人也不会再客气,掀出韩冲老底儿是迟早的事。
韩夫人那边得了消息就坐不住了,这世上之人,但凡有七情六欲,便是免不了犯浑,韩冲为了给儿子报仇,一意孤行,闯了大祸,这一对父子,都是一路蠢物,而其弟韩让,又因着韩冲对自己过去的养育之恩,抱了侥幸之心。他们这些须眉男儿,关键时候反倒不如其妹韩夫人清醒,生杀决断,方显出了其过人之处。
峰回路转之时,张纤却还不知情,抱了一争到底的决心。前一日案子出现了转机,大约大理寺追着新线索去查,也尚需要一两日,因此第二天,张纤便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公主府。
张纤闲来无事,便在院子里散步,正好遇见了她那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小公子||乳|名杰儿,当年张纤离开时,长公主才有了他,怀胎十月,次年五月出生,百日周岁张纤都不在,百日的时候,张纤还在生气,也未好好挑选礼物,周岁的时候,张纤送了自己亲手做的小人儿衣裳。
那小衣裳花了她三个月,做的尽善尽美,她已经屈于现实,只想母亲快点念她的好,让她回来。
如今算起来,她从离开到回来,已经快满三年。
张纤在树后看着一个圆鼓鼓的小肉球跑过来,跑过去,不光脸是圆圆的,头上扎了两个圆圆的髻,看上去像除了圆乎乎,就是圆乎乎。
这三年里,她无时不刻想要回到这个家,而这三年,便是这么个小东西在母亲的身边,分散她的精力,得到母亲的疼爱吗?
那小东西追着一个颜色鲜艳的彩球,每当他靠近那个彩球的时候,总会不小心的把球踢一下,于是他跟着追过去,然后又不小心的踢到,最后那个彩球滚到了张纤脚下。
真是蠢死了,张纤鄙夷的低头看着小肉球。
小肉球不认生,看到张纤咧嘴一笑,露出缺了一角的门牙,很是滑稽。这孩子不过两岁,还没换牙,门牙是自己跌倒的时候磕的,为了这事儿,长公主发作了好一通,从此下人不敢离了小公子半步。
照顾小肉球的嬷嬷看到张纤,连忙给张纤见礼。
张纤看也不看旁人,只是盯着那小肉球看,皱了皱眉,心里有些嫌弃这孩子太肉了,忍不住伸手戳了戳他的小脸,到:“你叫杰儿啊,我看你肉呼呼的,你为什么不叫呼呼,呼呼多称你呀。”
“呼呼。”小公子已经会说话了,只是不能说一整句,只会两个字两个字的说。
“对,呼呼,以后你就叫呼呼好了。”张纤恶劣的道:“我是你阿姐,上次见过的,呼呼,叫阿姐。”
大约小公子觉得呼呼这个名字好玩,嘴里不断的:“呼呼,阿姐,呼呼,阿姐。”
“不是呼呼阿姐,我是阿姐,你是呼呼。”张纤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小肉球:“你怎么这么笨呀!”
“阿姐,呼呼,阿姐,呼呼,球球。”小肉球喊了半天,终于想起了自己的目的,伸手就要捡球。
张纤先一步捡起来,唇角泛起微笑,眼睛眯得跟月芽儿似地,弯腰凑近小肉球,用心险恶的道:“呼呼想要球球?”
小呼呼眼睛盯着彩球,点点头:“恩啊”
“就是不给你。”张纤鼻子皱了一下,表情突然变得很凶狠道:“你哭去吧。”
这只呼呼只怕从小没人给过脸色他看,竟然不懂得害怕,只是表情很惊讶而已,倒是没哭,他想面前的姐姐不给他,他就自己去抢,可是小胳膊小腿,哪里抢得过呢。
张纤高高拿着彩球,逗得小呼呼围着她抢,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觉得自己在欺负小孩子,而小呼呼却追得很高兴,小孩子都喜欢疯闹。
“喂,呼呼,你笑什么,不准笑!”张纤无法理解小孩子的思维模式,指责道。
小孩子尚不能分辨好恶,旁边的嬷嬷侍女们却是看得无语,郡主连话都说不清楚的小娃娃都不放过,未免太让人不齿了吧。
正在这时,张纤突然瞥见远处长公主的身影,忙收起恶容,将彩球还给小呼呼,还异常亲切的摸摸小呼呼的脑袋,用长公主听得到的音量道:“杰儿,别乱跑,小心又磕了。”
她这个反应做的极其自然,可是刚刚说完脸就僵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赵荻。
当年,赵荻便是这样对她……突然有种莫名的复杂感冒出来了。
而此时已经过来的长公主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美好的画面,大女儿和小儿子相处的极融洽呢。
长公主心里很是高兴,小呼呼本来还想缠着张纤再疯玩会儿,见到母亲来了,又咧嘴傻笑,往长公主那里扑过去,嘴里喊着“娘,娘——”
包括张纤,小时候也是喊长公主“娘”的,等大了才改的口。
大约是吸取了抚养张纤的教训,长公主对小儿子并没有太过溺爱,只淘帕子给他擦了擦汗,没有抱他,就将他牵到了嬷嬷那里,叫人带他去玩儿了。
☆、第四十九章
“母亲,杰儿好可爱呢,肉呼呼的,纤儿小时候也是这么胖吗?”张纤笑问。
“你比他略强一些,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子了,本宫记得你小时候,也是那么圆润,惹人喜欢。”
长公主是来找张纤的,她得了消息,今日一大早韩老二的媳妇就进了宫,怕是韩夫人那边会有什么动作,特地过来嘱咐张纤几句。
母女俩信步到了凉亭,打发走了侍女,单对单的坐着,也好说话。正好张纤有些事想要拜托母亲,呼烈儿还在大理寺,她想放两个人去照应,原本想是一件小事,不想长公主却是一口回绝。
“你担心的未免过了,那里是大理寺,不是寻常官衙,等闲人不得入,况且现在正在风口上,他出半点差错,韩家都跑不了干系,你穷担心什么。”
张纤想了想,便不较真下去。
可是长公主未免又多说了两句,大抵是责备那日在大理寺后堂,张纤不该那么不淡定。
长公主的出发点,也是因为张纤的事情如今在安阳城里传开了,外头的人可不管真相如何,多是以讹传讹,有些话很是不好听,虽然她也下了一些“舌头”,可对张纤的名声还是有很恶劣的影响。
因此,她看到女儿对那个家奴未免过于在意,就很是不高兴,于是又拐弯抹角的提醒一下女儿,待到事情完毕,最好不要将那叫呼烈儿的小子留在身边。
张纤听出意来,猛然抬头,盯着长公主似笑非笑,道:“母亲,难道你也相信那些闲言闲语了不成?”
长公主当然是了解女儿的,见她生气了,便道:“母亲自然是知道你的,呼烈儿便是再好,你也不会看上,那样的人名字和你放在一道,都是辱没了你。”
“女儿行得端正,自问问心无愧,所以不惧别人的风言风语,可是为何连母亲都这样说。”
“可是女儿,你不觉得你对他未免过于在意了么?”长公主微微一叹,道。
“母亲,你一声令下,肯为你去死的人多不可数,可是我只有这么一个死士。”张纤低声道。
死士,这已经不是普通家奴的概念,长公主私下圈养勇士,能算心腹死士的,也不过数十名而已。
“呼烈儿血统混杂,北狄那边容不下他,大昭这边他也根本没有前途,他不能做官,无法经商,没有背景,连一块自己的土地都没有,空有一身武艺,他只能给人当奴仆,而本郡主,则是他最好的选择,这样的人,我为什么不能留着?”张纤反问。
呼烈儿有北狄血统,所以很难入仕,商人都有地域性,大多排外,所以他也很难经商,除非他愿意过着与世无争的山野生活,否则他若是想在外头生存,生存得更好,只有跟着一个愿意收留他的主子。
“我用心养着他,从建安到安阳这一路,他已然信任了我,我相信他会成为一个优秀的死士,你问我为什么在意这样一个人,我可以很清楚的告诉你,因为他值得。”
张纤将呼烈儿解释为一件财产,她的想法,长公主能够理解,却并不赞同。
女儿和她不一样,她已经被高高的架了起来,只能坚强,不能倒下。都说当皇帝的是孤家寡人,果不其然,皇兄年纪越大,疑心越重,如今对她也有所怀疑,如果倒退十年,张纤这案子,还会像现在一样真得去审吗?
说什么公正严明,皇兄做得不公正不严明的事情多了去,现在这样作态,其实,不就是已经和她离心了吗?没有偏心,本身就说明了皇兄的态度。
只是现在,她不能进,不能退,不能太强,亦不能太弱,她已经身不由己。
所以,她不希望女儿像自己这样,女人太惹眼,不是一件好事,如果说她还对自己的女儿有什么期待,就只是希望她做一个平凡的女人,嫁给一个能够包容她的男子。
女人一生的意义,便如此就够了。
看着面前年轻气盛的张纤,长公主已经不想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了,再说下去只怕要争论起来,这些事以后再慢慢灌输好了。
于是,长公主转了话题,却不想,没说上两句,张纤又和她吵了起来。
本是说着韩家的事,因张纤如今是恨韩家入骨,不免多念叨了一些怨恨的话:“……这韩家都是一群什么人,太猖狂了,我就不信胳膊能拧得过大腿去!”
不光怨恨韩家人,连她舅舅当朝的皇帝,也被她埋怨上了。
“皇帝舅舅为什么还要大理寺来审,事情还不清楚吗?难道我会自己把自己弄得这么凄惨?说什么我行为不检,真是荒谬,难道我会放着堂堂郡主不当,犯下那种蠢事么!”
话也不是那么说,大多年轻的姑娘家,思想总是单纯的,虽然张纤不是那种女子,却是有些女子,哪怕是大家闺秀,也有经不起引诱的,古往今来,这种事例也不少,可算屡见不鲜了。
而张纤是最要脸面的,要她放弃优越的生活,和郡主的高贵身份,那简直是恶梦般的事情。这也就是长公主对她放心的原因。
不过另一方面,张纤似乎已经很敏锐的感到了皇帝的态度,正在悄然改变,只是没有细想下去罢了。
长公主心里,其实对女儿也很有些想法,之前一直积压,不免偶尔就会有所流露,于是她也说了:“你若是不是那么任性,也就不至于发生这么多事了。”
张纤却是一愣,这时候周围没有旁人,凉亭里通透,四下有什么情况一目了然,她这才说话少了顾忌,却听长公主如此一句,猛的抬头,以怪异的目光盯着长公主。
张纤自幼无父,对母亲尤其依赖,长公主虽是一个疼爱儿女的母亲,却实在算不得是优秀的母亲。
她作为一个公主的建树,远远大于身为一个母亲的建树。所以她无法像大多数母亲一样,将精力花在教导孩子身上。
当然,她付出的爱是无法质疑的,只是温柔外表下,不遗余力的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强加于人的强势,实在让人无法招架,恐怕也就只有对亲情渴望道扭曲程度的赵荻,会羡慕张纤了。
如同被戳中了痛点,早已失去了安全感的张纤,因长公主的一句话,而感到了无比的恐惧。
张纤深深吸了口气,尽量保持平静的道:“可是母亲,这不是我的错,从我第一次见到韩肥开始,是他意图……也是他后来绑架我……是,后来他是死了,那样的情况下我又能怎么办?如果还让他活着,我以后又该怎么做人?”
韩肥虽没真正破她的身子,但实际的情况是,那将是她一生的耻辱。
蒙受污点和耻辱的她,还能挺直项背站在所有人面前,或者坦然面对她喜欢的人?
是做好心理准备,做一个注定不名誉的女人,还是破罐子破摔?
“所以,不是我的错,韩肥不能活着!”张纤斩钉截铁的道。
如果张纤说一句对不起,一句稍微承认错误的话,长公主都不会和她计较,但在长公主看来,张纤永远都只会将错误推在别人的身上,而不是反思自己。
“我不是说这个,我说的是,在他绑架你之前,你对他做了什么。”长公主看着张纤。
知女莫若母,女儿不是会忍气吞声的人,她又做过一些什么,才是长公主最担心的,而张纤此时的表情告诉她,她说对了,她动过手脚。
“这些也就罢了,你千不该,万不该的是在所有一切发生之后,你没有回建安去,没有找到那些可以保护你平息事端的人,而是像一个任性的小孩子,带着一个年轻的家奴,一意孤行跑回安阳来。”
任性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任性,就像犯错也不可怕,可怕的是犯错却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所以就会不知悔改的不断错下去。长公主现在对张纤感到十分失望。
“你为什么一定要回来,你安安分分的待在建安不好吗,你知道你这样做惹了多大麻烦吗?”关键是还差点丢了小命!
“我……我……”母亲失望的目光更加刺激到了张纤,她紧紧捏着拳头,心中慌乱不堪。
张纤不知该如何剖析表达自己的感受,如果她能够说,她担忧母亲会对自己失望,她想回家,她不想一个人待在没有家人的地方,她害怕她的母亲已经遗忘了自己,害怕她有了弟弟就不要自己了,她待在建安已经太久,她想回家。
或者只要一句对不起,我错了……
但是,现在的她感到了极大的害怕和伤心——她的母亲认为她不该回来,也许根本就从未希望过她回来。
“母亲,你根本就不希望我回来,是吗?”张纤伤心欲绝,强忍住了眼泪,她道:“可是你有没想过,这一切其实都是你造成的,要不是你把我丢在那里不管我,别人怎么敢那样欺负我!”
“你在责怪我的时候,你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你自己,你有做到一个母亲应尽的责任吗?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每一次都是这样,留下我独自一个人,让我做我不开心事情,一再的强调是为我好,你根本就是自私!”
人的心时而坚强,时而柔软,只有面对在乎的人,才会那么容易受到伤害。
“好,你既然不想我回来,我走就是了!”张纤说着,愤然起身,就要离开,而长公主就急忙拉住她。
如今张纤也大了,力气不比小时候,她发了倔气,长公主也拉扯不住,这会儿就只他们两人,连个劝架的都没有。
长公主到底是公主脾气,一时着急,一抬手,就打了张纤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张纤愣了,长公主也愣了。
看着张纤不可思议的表情,长公主心里也后悔,嘴里却道:“你想去哪里,案子都还没了解,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懂事一点。”
张纤抚着被打红的脸,愣了半晌,突然,她笑了,冷笑。
她面无表情的看了长公主一眼,一拂袖,转身离去。
☆、第五十章
韩冲死了。
并非是韩让下得手,他是自杀的。又或者准确的说,是给韩夫人逼死的。
左右是个死,也省的受一番牢狱之苦,自己了断,也体面一点。
韩让发现他的尸体时,找到了一份供词,全都担下来了,又留了一封信,求照拂他的妻子和女儿,小女儿尚有身孕在身,算命的说是男胎,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韩让又是难过,又是解脱,找了三弟韩进,捧着大哥染血的供词求见圣上。
韩让、韩进脱了官袍,布衣上殿,呈上供词,果然龙颜大怒,不仅免去了两人官职,还将两人关押进了大理寺大牢中。
受牵连亦属正常,若此事定位昭荣郡主张纤纵奴行凶,无故杀人,怕也会被剥夺郡主封号,便是长公主也要但上管教不严的罪责。
韩冲谋害郡主,亲属当受其累,但因韩冲胞妹乃韩夫人,又育有三皇子,韩让与韩进乃是三皇子的舅舅,这就有点不好说了。
大理寺随着口供还在彻查,因韩冲之死,许多人就被揪了出来,包括建安县的县令等一干,一律免职。
一桩案子掀起了很大的风波,所谓新贵,牵连的也不只他一家,韩家其他两兄弟,一贯会做人,韩家子女娶嫁,也有姻亲,诸如姻亲,下属,平日相辅相成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的的官员不由胆战心惊,怕受到连累,也有一些不对盘的,趁机打压敌对势力,不过显然,皇帝吩咐过,不想事态扩大,因而查案中发现的一些与本案无关的旁枝末节,就被忽略,上书弹劾的,也被扣住。
其实大理寺也并非那般无能,那吴大人受皇帝信任,确实有断案之能,只是在这种大是大非上,一贯是看皇帝脸色行事,而赵洵在长公主和韩家之间态度一直暧昧,未必没有不想趁势打压其中一方的意思,于是才走的中庸之道。
到最后该查的查了,关的关了,结果呈报,还要要看皇帝的意思怎么处置,简单地说,就是,韩冲韩肥父子已死,活着的人该肿么办?
那日殿上赵洵动了怒,随后韩夫人自书请罪,也被他斥责了一顿,关在淑兰殿不得踏出殿门半步,罪己思过。很是冷落了几天,后来某天晚上,赵洵批折子的时候,突然感觉自己喝的燕窝粥口感差了许多,一问才知,原来之前一直喝的,乃是韩夫人亲手做的。
却又奇怪,韩夫人禁闭乃是三日前之事,昨日晚上都还是这个味道的补品送来,再一问之,原来这两日是韩夫人的侍女求了看守的太监送来,嘱其保密,而今日个,则是因韩夫人病了。(相比之下,张纤的小心思弱爆了有木有!)
自皇后去后,赵洵备受打击,身体精神都不如以往,在后宫之事上,也淡薄了许多,唯这位韩夫人,善解人意,体贴温存,尤其是那一双极似皇后的眼睛,每每看到,都让他忍不住动容。
韩夫人乃宫女出身,服侍人自然是妥妥帖帖,赵洵锐气已尽,激烈的情爱已非他所能承受,身边正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安慰,有时在淑兰殿里,与韩夫人一起正好碰到三皇子赵涣过来请安,说说笑笑,仿佛能感受到一点温馨的天伦之情。
韩夫人的种种好处浮上心头,赵洵便有了一丝不忍,虽然没有亲去看那生了病的韩夫人,却是问了太医署几次,于是在大理寺呈报案情,等批示的时候,也就很自然的有了迟疑。
最后的判决是,韩冲罪大恶极,予以鞭尸,财产充公,已嫁女发还原家,妻女发配边疆为奴(太损了)其弟韩让、韩进就地免职。
本来连着韩三宝的尸体也要挖出来鞭一顿,不过考虑到其尸首太过恶心恐怖,也就罢了。
按照时下人的观念,鞭尸是极其残酷的刑法,令人死后亦不得安宁,但实际上,皇帝赵洵,却是在保全韩家,所有的罪责由死人及其妻女承担尽了,而韩让和韩进只是免职而已。
免职,也许过个十年,又能起复呢,谁又说得准。尤其是是韩夫人和三皇子,根本没有涉及到。
皇帝心,终究还是偏了。
施刑的那一日,在市口,韩冲的尸首绑在柱子上鞭尸,围观的人极是多,而韩让和韩进竟然也到场。
那兄弟二人一身缟白,跪在台下,伏在地上,这一声一声抽打声中,对着韩冲的尸体磕头。
先时,围观的人还有对着尸体唾骂,后来见那两兄弟磕得头都破了,渐渐转为讶异,相互询问,才知道这两兄弟幼年时,是台上被鞭尸的那人抚养长大。
一阵唏嘘,须知,此案乃由当今皇帝钦定,那兄弟俩好容易逃脱了牵连,这样露脸,一个不好,可能被认为是对圣上不满。如果说是作态而已,这招也未免过于危险了。
故而,后来人都说,南都郡守韩冲虽然为人不耻,两个兄弟,却是极重情义的。
韩家那边已经尽力,赵洵当然还要照拂一下长公主的情绪,不久,便于内殿召见了长公主赵清。
赵洵虽然对她已有芥蒂,但到底多年的兄妹之情,这也是他一直狠不下心打压她的原因,因此判决一下,多少有些心虚,招来长公主安抚了一番。
长公主倒不说对这判决满意不满意,却说起了日前在菜市口,韩家兄弟跪地磕头的事。此事,赵洵也有耳闻,也知道韩家兄妹都是大哥韩冲抚养长大,所以并不以为意,只当长公主这是要挑事而已。
赵洵心中已有主意,轻易不会对韩让、韩进定罪,毕竟他们是三皇子的舅舅,这个孩子赵洵也一直喜欢,他一个舅舅已经发作了,犯不着其他两个也发作,就算是顾惜三皇子赵涣的脸面了。
长公主却不是说这个,而是话语一转,说起了那日在宫外,看到韩让的夫人进宫,便是在韩冲自杀之前一日……后来,韩冲就自杀了。
赵洵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又是名不正言不顺继位,并非无知之人,皇家的私阴最是多,还不是被他压制下来,一听这话,就察觉有异。
这时,长公主又道:“都是人生父母养,这次的事情虽然让阿纤处境艰难,但到底已是过去了,对于皇兄的判决,妹妹与阿纤也并无异议,请皇兄放心。”
话已经如此说了,赵洵自然觉得长公主依旧那么识大体。
长公主顿了顿,接着道:“这些年来,得皇兄庇护,人都说妹妹享两朝尊荣,乃是天下一等福气之人,妹妹却知,这一切乃是皇兄赐予,皇兄恩重如山,妹妹亦是感恩戴德,若是为了皇兄,妹妹宁可不要这公主的尊荣,妹妹一直认为,为了大昭和皇兄,便是要了自个儿的命,也是死不足惜……”
这话要是换个人说,未免有些肉麻虚伪,然而长公主言辞恳恳,情真意切,一番话说得让赵洵想到了许多事。
比如两人小时候一同养在太后膝下的情谊;
比如当年他被先太子追杀,若非长公主冒险相助,只怕那时他便命丧赵淳之手;
比如决战关头,赵清将魏一程的妻儿扣押,逼得魏一程最后不得不借兵给他;
又比如他登基之后,因名不正言不顺,非长非嫡,他的三哥惠王勾结威远侯周成昱意图谋反,赵清毅然下嫁给了周成昱,以身饲虎,离间二人……
诚然长公主赵清现在一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模样,但她毕竟是个女子,是他的妹妹,不仅为他一次次的以身犯险,还赔上了她的名声,贞洁,身体,色相。
当年惠王事发,也是赵清设局,擒杀驸马周成昱,此事虽然秘而不宣,她却后因两度丧夫,三次下嫁受人非议,背上克夫之名,据他所知当年她下嫁给鳏夫高光孤的时候,还被人笑那克夫的终于嫁给了克妻的。
这些往事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仿佛不知什么时候被锁了起来,也许是赵清从来不向自己提这些事来邀功的缘故,现在猛然想起,让赵洵心里突然难受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欠这个妹妹的实在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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