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过的。
张纤皱了皱眉,她想起来了,这荷包的确是她做的,却非遗落,而是赠给赵荻的。
张纤身为女子,就算是郡主,为了贤名也学过一些女红,那些衣物什么的想来谁能担得起穿她亲手做的?不过就是学了小件,如荷包、绣帕、扇坠这些应场面罢了。
她亲手所做之物,就算是小件,拼个刺得满手窟窿,也定是要做得精细完美的,做好之后,就往皇宫里送了一些,皇帝和皇后、太后和皇太子及皇长子人手一件,如今送回的,就是当初给赵荻的那只。
心知其中有异,张纤接过细看,这荷包是两年前送的,到如今还有八成新,说明平日里不怎么用,这会儿拿出来……果然有一段锁边的线颜色略不同,像是拆开重新缝过的。
自那日皇宫之后,她与赵荻再无来往,如今巴巴的送这么个东西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但张纤现在无聊到快无聊死了,于是叫青娥和丹寇都退出去。
青娥和丹寇躬身告退,她才起身去柜子里翻出针线笸箩,拆开荷包,果然见里面有一小块碎布,上面写了一行字。
☆、第八章
其实,赵荻并不太喜欢张纤,甚至有点儿讨厌她。
原因在于,不管他喜欢或者讨厌,都不得不装作喜欢她。
有时候甚至还要屈尊讨好她。
赵荻表现喜欢的方式比较生涩,他会像抚摸猫狗一样的抚摸张纤的头,而事实上,从张纤懂事的时候开始,这个友好的动作就让彼此两个人深恶痛绝。
他讨好的方式更加奇怪,为了表示自己的关切之情,他偷偷将她推倒,等她大哭的时候再扶起来哄劝……那时候他们都小,他暂居长公主府。
小时候的赵荻,不受人宠爱,当然现在也是这样,所以他又嫉妒又生气,直到哭和伤心都没用的时候,他就学会了低头。
当着长公主的面,为了展示自己和小张纤相处得很愉快,他吃力的抱着胖嘟嘟的她转圈逗弄,把她吓得尖叫的时候,他就有隐隐有一丝念头滑过,如果松开手的话,这丫头会不会摔死?
她死了,姑母是不是就只会关注自己一人了?
这当然是一个小孩子幼稚的想法。随着时光流逝,孩童长成了少年,让赵荻没想到的是,在十三岁的某一天,他又想到同样的问题:
到底……让她死,还是不死,那一项对自己更加有利一些?
张纤不喜欢受制于人,就算是她的母亲也不例外,这段期间她安分守己,也是被吓到了,不代表长公主真的关得住她。
这天夜里,长公主去了皇宫未回,驸马高光孤从来不敢管这个半大的继女,此时张纤要出一趟府不算太难,换了侍女的衣裳,带上青娥,避开人坐了一辆小车就出了门。
她想搞清楚,赵荻究竟有什么重要的事,非要找她不可。
约见的地方在城外密林,赵荻身边的太监邓喜正焦急的守在那里,不过到底是皇宫历练出来的人,行事特别小心,并不站在显眼处,而是躲在树后窥视。
张纤坐的马车在出门之前,也特意掩盖住了长公主家的标记,待到了约定之地,吩咐青娥下车查看,那邓喜见过青娥,这才确定来人是张纤郡主,忙出来相迎。
“奴才见过郡主,奴才的主子已经恭候郡主多时。”
“他在哪里,既然约了人来,怎么又不现身?”张纤端坐于马车里,透过纱帘,看到周围不见赵荻的身影,语气不免有些不善。
“主子在林中……主子之前吩咐奴才守在此地,若郡主前来,请只身入林寻他。”邓喜弯腰躬身,连头也不敢抬,深怕半点不恭敬触怒了郡主。
“哼,还要我去寻他?”张纤软糯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这般鬼鬼祟祟,只怕不会有好事,青娥,上车,我们回去。”
青娥闻言,便要上车。
邓喜见张纤郡主连车都没下就改变的主意要走,急的额上冒汗,他拦在青娥身前,朝马车跪下叩头:“请郡主留步,大殿下……真的有要事找郡主,请郡主留步,若是大殿下今夜见不着郡主,奴才……奴才只怕也活不成了,请郡主开恩。”
也不知赵荻究竟说了什么话,把邓喜吓成这样。
“你这奴才的死活,与我何关?”张纤不甚在意的反问。
邓喜心下暗暗埋怨,这位郡主在皇上和太后跟前乖巧讨喜,私下却是一副这样狠的心肠,小小年纪就如此,长大之后岂不是更加心如蛇蝎?
这话暗暗腹诽,面上不敢表露,他咬咬牙,道:“……大殿下是跟一个宫女一起入林的。”
宫女?张纤有些狐疑。
张纤在马车里,邓喜看不到她是什么表情,赶紧又道:“奴才眼神不济,一到夜晚便看不清晰,是以并未看清楚那宫女的模样,只是看那身形,倒与椒房殿的岚芝姑娘有些相仿。”
椒房殿的人已经全部殉葬,所以邓喜说的时候也十分小心,他说没有看清,又说有些相仿,就是没有肯定的说出那宫女就是岚芝。
岚芝是应该死了的人,既然死了,又怎么会还活着呢,他的说法绝拿不出错处。
但是他的做法是赌对了,就算他不知道那日发生在椒房殿的秘事,这会儿大殿下与岚芝入林,又找来郡主,想必三人之间也有莫名的牵扯。
他总算成功的引起了张纤的兴趣。
岚芝,不就是那天椒房殿大火之前闯进来的宫女吗?这奴才暗示什么?她还活着?赵荻究竟是想干什么?
“青娥,摆凳,扶我下去。”张纤道。
岚芝还活着,至少一炷香之前是活着的,当张纤在林子里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成了一个死人。
张纤从小到大,对死这个字的认知只是停留在字面上,皇帝舅舅一边和她拉家常的时候,一边在册子上勾个红圈圈,那个红圈圈就叫做斩立决,母亲在府里查到有人中饱私囊,气得摔了杯子,叫人“拖出去杖毙”,杖毙,就是将人堵了嘴巴用棍子活活打死。
但这些惨烈的事都不会当着她的面发生,所以久而久之,就无动于衷了。
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死人,甚至,她都不知道那是死人,因为赵荻说,请她只身入林相见,又涉及宫女岚芝,想必十分机密,她便将青娥留在林外,青娥给她穿戴好斗篷,她勉强提着一杆灯笼就入了林。
林子里幽深一片,风吹影动,那些树木就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妖怪一般,越往深处张纤便越怕,步子也越来越小,正当她后悔得想要转身逃走的时候,却见前面一个宫女模样的女人垂着脑袋靠着一棵大树坐着。
见到有人,张纤的不安便放下一些,一边向那宫女走去,一边壮着胆子喝道:“谁在那里?好大的胆子,见到本郡主竟敢不上前行礼!”
那宫女却一动不动,就像没有听到她说话一样。
这会儿张纤恼了,走上前去正准备训斥,可是当她走近,就着灯笼昏昏的光亮,看到那宫女果然就是岚芝,只见岚芝紧闭双目,嘴角溢血,胸口插着一柄匕首,整个胸前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
张纤猛然意识到什么,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死在她面前,毕竟是个小姑娘,一惊之下,汗毛都立起来了,只觉得浑身发软,手中的灯笼摔到地上的同时,她惊叫了起来——
“啊,唔——”
有人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把她的尖叫声堵进了喉咙管,那人凑到她的耳际低声道:“别叫,是我。”
张纤浑身一僵,是赵荻!
赵荻见张纤冷静了下来,慢慢松开手,张纤连忙转身把他推开,愤怒低吼道:“赵荻,是你杀了她?你杀了岚芝!你究竟想干什么!”
人在害怕的情绪下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害怕就发抖,有的人害怕就笑,而张纤害怕的时候,就会生气,她现在就很生气。
“你以为我想吗?”赵荻上前一把抽出岚芝胸前的匕首,压低声音道:“这个贱婢见到了当日的事,她不愿意殉葬,就托人找到了我,说如果我不救她,她就把那日看到的事情说出去!我不杀了她我还能怎么办,那件事绝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他的语调略带着急促,这是他第一次亲手杀人,也是十分慌乱,可是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只能强作镇定。
原来那日岚芝回椒房殿,其实在门口已经看到了里面发生的事情,那时候赵荻和张纤双双往外跑,她已经躲避不及,索性就装作正要进去,尚未发现里面的事情,本想就此装作不知情,可是后来皇后身死,皇上龙颜大怒,整个椒房殿的人都被强行殉葬,她不想死,只好孤注一掷,贿赂看管的侍卫传话,引来赵荻,用看到的事情威胁他救她出去。
赵荻虽然不得皇帝的欢心,可他毕竟是皇后嫡长子,太子的亲哥哥,况且皇后一族,也就是他的舅家在朝堂上也有些势力,所以宫里跟红顶白的虽多,但也不敢对他太放肆,当然,这与他本人易喜易怒,乖张敏感的性格也有些关系,宫中人多不愿惹他,他使了一些手段,将岚芝弄出藏了起来,等风声松再带出来。
事情说起来简单,但其中风险重重,皇宫之中耳目众多,张纤简直不敢相信赵荻能做到这个地步。
“我迟早会被你害死的!你到底为什么要叫我来,现在你事情也做了,人也杀了,你一个处理就好啦,我已经连公主府的大门都不出了,为什么非要把我卷进来!”张纤恼恨道,一边说着,一边四下看去。
“你放心,我出来得小心,没有人跟踪。”赵荻知道张纤在怕什么,因为他自己也怕。
“我叫你来,自有我的道理,现在我们是一条船上的,撇不清关系了,你得帮我!”
张纤闻言气得鼓起腮帮子狠狠的瞪着赵荻,那副样子恨不得把他生吃了去,虽然害怕死人尸体,但此刻她心中的恼火烧得她连怕都意识不到了,她已经明白,赵荻是害怕自己说出去,是铁了心要要把她绕进来了。
赵荻仿佛没有感受到她的不满,示意张纤道:“快来,你方才没来的时候我已经挖好了坑,你和我把尸体抬过去,就地掩埋。”
“这种事,何必亲力亲为,邓喜不是在外面吗,叫他做就好啦。”张纤连尸体都不愿意靠近,何况去抬,再说做这种粗活也有失她的身份。
“有些事必须亲力亲为,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赵荻看了张纤一眼,道。
张纤还想拒绝,可是赵荻看她的那一眼太过森然,让她不禁止住了话头。
赵荻脸色苍白,一呼一吸之间,嘴唇微微张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觉得很冷,他的下嘴微微有些颤抖,而颤抖的不止是他的嘴唇,还有他的手,他手中攥紧了那把从岚芝胸口拔出的匕首,匕首上鲜血正顺着利刃往下滴……
张纤吞了吞口水,想要拒绝的说出了口,就变成——
“你想把她埋在哪……”
☆、第九章
“你有没听说过巫蛊?”
“……”
“巫蛊是蛮族禁术,被禁了几百年了,而皇宫里是最忌讳巫蛊之事的,为此历朝历代不知冤死了多少人,可是有时候我想,在布娃娃上刺针,难道就真能诅咒一个人吗?”
“……”
“你知道吗,其实巫和蛊是两回事,巫是一种神鬼莫测的法术,而蛊,则是用虫子害人的方法,据说把一百只毒虫放进瓮里相互咬食,剩下的最后一只……”
“够了!”张纤抬起头,恶狠狠的道:“你不是累了吗,不是要休息吗,怎么还会有这么多话说!”
她当然恼火,她,一个金枝玉叶的郡主,本该高床暖枕,呼奴唤婢,可是刚才却被迫亲手抬着一个身份低贱的宫女的尸体丢到坑里,那尸体皮肤上冰冷的体温和死亡的血腥味道令她头皮发麻忍不住作呕,然后赵荻这个坏蛋,说自己挖坑挖累了,把刀鞘丢给她,让她独自掩埋尸体,自己跑到一旁去休息!
还有这个刀鞘,这是挖坑埋尸的工具吗?连她都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找一把铁锹来才对嘛,活该累死他。
如果是平时,赵荻一定会被张纤惹生气,可是现在他只觉得好累,虽然张纤不讨人喜欢,可是这时候有个人陪在自己身边,哪怕是说些不中听的话也让他好受一些。
而让他觉得更不堪重负的是,他已经杀了岚芝,而张纤,是最后一个知情者。
是不是,最后连她也要杀掉?
“张纤。”赵荻抬起头看着她,月光之下,他缓缓的,很认真的说:“不管你信不信,我刚刚杀了一个人,我也会害怕。”
他异常认真的表达他的真实情绪,冷静得让人怀疑,他真的有在害怕吗?
皇宫真是一个历练人的地方,能够将十三岁的少年培养成杀人凶手 ,可是他不管多么强作镇定,内心也会惊慌、害怕,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是凶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就好像一场噩梦一样,我真希望能够醒过来,可是醒不过来……”
张纤不知道自己听错了没有,赵荻的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丝颤音,就像……在哭似地,她和他自幼一起长大,知道他骨子里敏感又倔强,可从未见他哭过。
赵荻身为皇子的骄傲,在任何情况下,都决不允许自己当着别人的面流泪,可巨大的压力几乎压垮了他,他每天都活着水深火热里,每天都提心吊胆,深怕一不小心就没命了。
“你……在哭?”张纤停顿了一下,奇怪的问。
“呵。”赵荻笑了出声,虽然眼角滑了一滴眼泪,可是夜色太深,那痕迹太浅,谁都看不到。
“你在说什么傻话,我怎么会哭?我连人都敢杀……我只是害怕而已。”
害怕两个字,让张纤产生了共鸣,她蹲在地上,身上的斗篷上污了许多泥土,她一边费力的用刀鞘将泥土掩埋进坑里,一边道:“你也知道害怕,那你知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怕,岚芝就在这个坑里,我和你说话的时候,正在往她脸上填土,我很担心她会不会突然跳出来……”
“放心吧,她死了,死人算什么,活人远远比死人可怕。”几经变故,赵荻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这个年龄的少年所具有的朝气和稚气。
“嗯?”
“那天……母后说的话你也听到了,其实帝后不合并非一朝一夕,你有没想过,为什么她这个时候才发作?”赵荻闭上眼睛,那天发生的事就好像在眼前一样。
他问道:“她已经忍了这么久,为什么突然忍不住下去了?”
这样说起来,的确很奇怪,张纤不禁问道:“为什么?”
赵荻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回道之前的话题上。
“所谓的蛊,是将许多毒虫放到瓮里相互咬食,剩下唯一的那一个,就是蛊……其实皇宫,不过是世间最大最华丽的炼蛊瓮,雄者,活到最后一只,就是皇帝,雌者,活到最后一个,则成皇后,皇后若是被咬死了,自然会有新的皇后取代。”
当年为了当皇帝,先太子欲杀赵洵,结果反被赵洵杀害,赵洵杀兄逼父,于是就成了皇帝,却仍不是终点,为了稳固皇权,一会儿忙着平衡党争,一会忙着压制外戚;为了争一个皇后之位,萧后与魏夫人之间斗得你死我活,结果萧后失宠,魏夫人难产而死,美人韩氏趁机扶摇直上,生下皇子晋位夫人,新的一轮争斗继续上演……帝后之路,本就是一路重围,厮杀至死。
张纤眼皮一跳,道:“你是什么意思,你是说皇后娘娘给人算计了?”
赵荻却不肯再说。
在张纤躲在长公主府闭门不出的时候,赵荻身上的确发生了许多事,但这些事,他没有必要和别人说。
赵荻不说,张纤却突然想起了,之前赵荻说将岚芝偷偷弄出来,可是凭他一个人她简直不相信他能做到,长公主早就教导过她,在宫中时一切都要小心谨慎,冲着你笑小心讨好你的人说不定转个身就出卖你,谁也不知道谁是谁的耳目。
连长公主都这样说,那么从宫里弄出一个人,不可能完全不惊动别人,而赵荻年纪又小,没什么势力,有出息的太监宫女不会投靠他,结果他却把岚芝弄出来了,肯定有人帮他。
张纤咬了咬嘴唇,试着用若无其事的声音问着:“对了……帮你把岚芝弄出来的人,可信吗?”
“这种情况下,我也只能相信了……如果我是你,我不会试图打探出那人是谁。”
“……”
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的人啊,张纤白了白眼,用力的胡乱铲地上的泥土,边铲边随口道:“赵荻,你这样不是办法,有没有想过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什么问题?”赵荻问。从那日椒房殿出来开始,到这会儿他面对的问题太多了,不仅担心母后死亡真相被解开,还担心父皇一时心血来潮又要杀自己,还有藏匿和带出岚芝,既要杀人灭口,又要防止走漏风声,一时没会意过来张纤的意思。
“皇帝舅舅猜忌你才是根本的问题。”张纤牢牢记得一句话,有皇帝撑腰,什么都可以做,没有皇帝撑腰,什么都做不成。
“那日母后临死之前都说我是父皇的孩子。”赵荻看了张纤一眼,颇有深意的道:“人之将死,还有什么可以隐瞒呢,所以我的血统绝不会有问题。”
“我信没有用,要皇帝舅舅相信你才行。”
“要如何让他相信?事情已经过了那么多年了,人证物证都没有办法证明。”
“说难也不难,记得小时候,你为了让我的母亲喜欢你,偷偷将我推到在地,然后当着她的面扶起我,还问我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没有……”
赵荻从背后偷偷推到张纤,是为了及时扶起她,讨好她,做给长公主看,是为了同时讨好两个人,原来这些事她不仅记得,而且知道得很清楚,赵荻想着,突然灵光一闪,她的意思是——
“明明我没有摔倒,是你推了我,对不对?”
机会就和证据一样,是可以制造的。
“明白了,你真是天生就属于这个皇宫的人。”赵荻半是赞美,半是讽刺。
☆、第十章
对于阴谋,张纤与生俱来着某种天赋。
赵荻一出生就遭到猜忌和厌弃,所以养成了古怪的性子,环境造成他处事比同龄人想法更加偏激多虑,可是张纤是整个大昭王宫最受宠爱的女孩儿,犹胜几位公主三分,照理来说应该被娇惯得无法无天不谙世事,可是她仿佛对阴谋与生俱来着某种过人的天赋。
因为我从小就是用未来皇后的标准在要求自己的呀,张纤想到赵珏,眼神变柔和许多。
如果赵荻便如今晚这惨淡的夜色,那么赵珏就像是朝气勃勃的初阳,他性格大方,模样俊秀,身份贵不可言却一点也不拿架子,便是那种一见就让人不由自主喜欢上的孩子,张纤喜欢他,和他在一起随时随地都有一种如同阳光普照,暖暖的让人万分愉悦的感觉。
当然,喜欢他附带的还有一个原因,他是太子,太子是日后的君王,能够成为一国之后,身份最尊贵的女人,和赵珏站在一起接受万民朝拜,是张纤的另一个梦想。
张纤,是一个有梦想的女孩。
可惜梦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在她踏上接受万民朝拜的路途上,她必须先把眼前这具尸体处理掉。
张纤刚刚饱涨出来的气焰顿时萎靡了,她见尸体埋的差不多了,道:“埋好了,现在我只想快些离开这里,今天以后,我这辈子都不想回到这个地方。”
她转过身来,神情厌恶的丢开刀鞘声,朝赵荻走去,边走边解开自己身上的斗篷,用干净的地方用力揩去手上的脏污。
赵荻方才好像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闻言猛然抬头,朝埋尸的地方看了一眼,低声的道:“还不行,面上要填平一些,还要撒上一层干土和树叶。”
“你别太得寸进尺了,做下这事的是你,又不是我,我累了,剩下的事你自己处理就好了。”张纤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赵荻则盯着她,默不作声,神色阴晴不定。
张纤仿佛感觉到什么,歪着脑袋,莫名的看着那少年,嘴角似笑非笑
“看什么?”赵荻问。
张纤忽然笑了起来,道:“我听说,一只狗如果咬死过人,性情就变了,凶恶与狼无异,人也是一样,杀过人的人,就是比没杀过人的多了一股凶性,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你既然能杀死岚芝,有没有想过连我也一起灭口?嗯?大表哥?”
张纤对赵荻从来直呼其名,这时却反常的喊他大表哥。赵荻微微一震,嘴角艰难的上翘,苍白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道:“怎么会,如你所说,你是我的表妹,我们又是一条船上的,你何必太多心。”
张纤不愧是天赋异禀,就在她刚刚心怀赵珏的时候,赵荻想的却是,到底要不要杀张纤灭口,她日后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如果杀了她,能不能保证不被人查出端倪?还有长公主她……
“赵荻,你说谎呢。”张纤盯着赵荻许久,那目光仿佛能洞悉他所有的意图,赵荻转过头,下意识的躲避和她对视。
“我们从小一块儿长大,你想什么别以为我会不知道,可是你最好不要动我哦。”
张纤眯起双眼,神态犹如一只狡猾的小猫。
“……”
“现在这种状况,你也只能信我,不然……后果是你摆不平的。”
死了一个失宠的皇后,可以变成意外,死了一个原本就该死的宫女,没有人会追究,可是张纤,乃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外甥女,太后最心爱的外孙女,如果他死了,皇帝不会那么傻一点无警觉,她的长公主母亲也不会善罢甘休,这个麻烦是赵荻摆不平的。
赵荻阴霾着脸,他道:“我自然相信你,只要你不说出去,那么你的事我自然也不会揭发。”
张纤拧起秀气的眉毛,道:“我有什么事?”
赵荻讽刺的一笑,道:“长公主已故的驸马,也就是你的生父骁虎将军张说,并非死于战场,而是被俘投敌,后被平虏将军萧远侯所擒,父皇不忍长公主受其连累,秘密处死……想长公主享一世尊荣,如果此消息一出,你该知道……”
长公主的婚姻之路颇为坎坷,先后嫁过三个丈夫,张纤是她和第一任丈夫骁虎将军张说所生,后来张说战死,长公主改嫁过两次,第二任丈夫威远侯周成昱,也是个短命鬼,第三任,便是御史高光孤。
皇帝赵洵和长公主感情深厚,如果说,当年张说叛国一事是真,也极有可能为了维护长公主的颜面和尊荣而隐瞒真相,若真是如此……
“你说谎!”张纤闻言果然怒了,一张苹果般的脸庞涨得通红。
如果这起丑闻是真,张纤和长公主必然被人引为笑柄,尤其是张纤,生为叛将之女将再难抬得起头来,不止她强烈的自尊无法容忍,叛将之女又有何德何能能够当上皇后?!
“事关长公主清誉,我怎会乱说。”赵荻道。
“你为了能威胁我,又有什么是编排不出来的!”张纤恼道。
赵荻冷冷道:“你若不相信,可以去父皇那里问一问,若是不方便去找父皇,不妨去问萧远侯,那事正是他经得手。”
张纤咬咬嘴唇,狠狠的盯着赵荻,以她的个性,怎么可能去证实,万一证实了是真的,那么她该如何自处?
半晌,她才恨恨的道:“赵荻,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是,也许我们以后仍然可以是朋友,所以……”赵荻站了起来,弯腰去捡起张纤丢在地上的刀鞘。
“我们都是大昭皇宫里面长大的,我们都懂一个道理,你应该能够理解,与其相信一个掌握自己秘密的人,不如将那人的秘密掌握在自己手中,尤其是你……女人的胳膊肘都是向外的,你说,对不对?”
郡主张纤自幼心仪太子赵珏,乃是大昭皇宫人人皆知的事,太后那么喜欢她,皇帝与长公主也乐见其成,亲上加亲,古来有之。
“……”
“纤儿,大表哥知道你喜欢阿珏,心自然是向着他的,可是你要记得,阿珏贵为太子,你要是想当上太子妃,日后母仪天下,就一定要保守这个秘密。”
赵荻威胁张纤,他很清楚她想要什么,但是他忘记了,张纤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受制于人。尤其是被她一度以为是朋友的人威胁。
“赵荻……”
张纤已经被完全激怒了,正要说话,忽然一阵阴风扑面吹过,吹得她身上的裙摆扬起,发丝张散。
夜色凄凄,月光惨淡,鬼魂仿佛在半空歌唱,这股妖风来得那般诡异,四周的树木颤抖着枝叶,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落叶卷起沙沙的响声,似乎它们叫嚣,嘶吼,随时便要冲出来吃掉这两个少年少女,此情此景映在赵荻眼中,让张纤接下来说得话,更像是一种赤-裸裸的诅咒。
“从你说第一句谎言开始,你就要说一百句谎言来掩饰,从你做错第一件事开始,你势必要做一百件错事来遮盖,从我今天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的余生将在惊慌,害怕,无助和痛苦中度过……你将一辈子躲在阴暗里,舔舐你那满腹疮痍的可悲人生,而我,最终会成为这个王朝最高贵的女人,站在明亮光鲜的地方受人尊敬……但是我不会再看你一眼,因为你正是我最厌恶的那种人。”
如同重锤擂在了最脆弱了地方,赵荻全身发冷,似乎连站着都费去了他最大的力气,他舔了舔干枯的嘴唇,倔傲的挺直后背,冷笑着用沙哑着声音道:
“你若真讨厌我,就不会在父皇面前替我解围,或者让我被母后掐死了,别说这种幼稚的话,以为真的能伤害到我吗?”
张纤的确冒了很大的危险,在发疯的皇后手下救出了赵荻,甚至在发怒的皇帝面前为他解围。
他们一度是朋友,或者以为对方是自己的朋友。
但,那不代表日后依然是。
“因为那是我可怜你啊,傻瓜。”张纤嗤笑着,移开她高贵的双眼,优雅的转身离去,将赵荻一个人留在了这座阴暗的树林。
这一天,对于这两人都是难以忘怀的。
于张纤来说,她懂得了,死人没有活人可怕。而于赵荻来说,此后很长很长时间,他都迷失在一座巨大而阴暗的森林里,怎么也走不出去……
☆、第十一章
真病与假失忆。
张纤擅自外出,瞒得过外人,却瞒不过长公主,可还未等她生气,张纤就一头栽倒在地,她病了。
在林子里受了惊吓,然后掩埋尸体流了汗,又脱了斗篷,再吹一吹风,不病才怪呢,不过这一次未免也太凶险,回府之后高烧了两天,人都烧迷糊了,这年头的孩子在未成年之前容易夭折,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可吓坏了她,哭着跑到皇宫去请御医,求灵药,惊动了皇帝和太后,又折腾了个人仰马翻,险险到了第三天,烧终于退了,张纤到底捡回来了一条小命。
太后念着阿弥陀佛,又有点担心烧了三天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差遣人又去看了一回,回来的人说,倒也没什么大毛病,人消瘦了许多,一张脸瘦得跟张小猫儿脸似的,委实可怜,另外就是……听御医说,没烧坏脑子,但是影响了记忆,人也大都还能辨认清楚,只是过去一年的事儿,许多都记不清了,尤其是这一两个月的事……
太后得知了,赶忙又去问皇帝,皇宫里每日流水一般的送药到长公主府,一日几遍的差人回话,都是如此说,郡主张纤,失忆了。
长公主府。
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长公主急急忙忙冲到张纤住的院子,刚刚抬脚迈过台阶,就听见里面张纤的叱喝声:“不喝就是不喝,我要见母亲!”
随之“啪”一声,一碗热热的汤药给砸了过来,瓷碗碎在地上开了花,汤药有一小半溅洒在了长公主的脚背上。
“哎呀。”长公主吃痛,皱着眉叫出声来。
“公主!”周围的侍女们惊呼,连忙扶拥着长公主到旁边的木塌上,一时间脱鞋解袜的脱鞋解袜、去拿药的拿药,去请御医的请御医,当场人仰马翻,乱得不成样子。
倒是把一旁的张纤吓到了,坐在榻上,扯了扯旁边的丹寇衣袖,低声道:“还傻站着干什么,快去看看母亲烫的怎么样了!”
丹寇提着裙摆跑过去一看,长公主脚背给烫红了,歪在木塌上,侍女找来鹅毛蘸着药油轻轻的给她上药,长公主看了她,没好气的道:“去,跟你们郡主说,使劲儿的折腾吧,先把本宫折腾死了再说。”
两人之间,也不过十来步的距离,哪里用得着传话,长公主的话张纤分明听得清楚,不由嗔道:“母亲,纤儿又不知道你在外头。”
“说你连药都不肯吃,可不就巴巴的赶来了吗,你这孩子,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
“母亲……”张纤眼睛往两边一扫,一副有话想说的模样。
只女莫若母,长公主见状,道:“这里人太多,都快喘不上气了,丰娘,你留下来给本宫抹药,其他人都退下吧。”
这丰娘是长公主的亲信,是她在宫里时候就侍奉她的侍女,身上有女官品级,不必寻常女侍,就连张纤小时候都是她带大的,于她长公主就没了那么多忌讳。
其他人包括侍奉张纤的丹寇都退下了,屋子里只剩张纤、长公主和丰娘三人,丰娘半跪在地上,安安静静的用鹅毛往公主脚背上抹药。
张纤对养了自己一场的丰娘也很有感情,既然长公主都不避讳她也没什么避讳的,她见人都走了,这才压低声音问:“母亲,你叫我装失忆,我也不敢问其他人,为什么我醒来之后就都没见到青娥了?”
原来张纤并不曾失忆,但长公主听说,人发烧烧得厉害了会影响脑子和记忆力,她想到之前张纤在皇宫里的经历,之前张纤病了是托词,皇兄也心知肚明,一直不断的赐药,也有点暗示不想她快点“好”的意思,想必是对皇后的死心里有所心结,若就此让张纤装作失忆,可能皇兄的心结也就好了。
为了解开女儿的困局,也为了让她的“病”能够快点在皇兄的认可下“痊愈”,长公主便用了装失忆的办法,不管皇兄是真信还是假信,想必也希望张纤“失忆”,不用再提发生的事,尤其是对屡次来追问的太子,也能有正当的理由回绝了。
“母亲,你到底把青娥怎么了?你把她弄回来好不好?”
“那丫头护主不周,害你糟了这么大的罪,我罚了她,现下正锁了关在柴房里。”
那日张纤偷偷出府,长公主夜了差人过来探视,正巧就撞破了,长公主得到消息之后,并未将此事张扬开,而是带着丰娘亲自留在张纤屋子里等着拿她,后来张纤生病,也是用伺候不周为名,叫人将青娥锁了关在柴房。
因此不相干的人,也只知道本在病中的张纤郡主愈加病重,长公主罚了她身边的侍女,并不知她曾偷偷出府一事。
“可是……青娥跟红胭跟了我最久,我喜欢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衣服她们最清楚不过,现在红胭不在了,你好歹给我留下青娥呀。”
“若是仗着得了主子的宠爱,就可以不用心做事,放任主子害的主子病重,这样都不用罚的话,日后诺大个公主府还怎么管?”长公主微微一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我才不管这些!”张纤被骄纵惯了,扯着被子恼道:“没有青娥,我就不吃药,也不吃饭了,饿死病死算了!”
“你……”世上的子女,便有不跟父母讲道理的权利,做父母的,却总是心里疼着子女,长公主行事一贯张弛有度,只是输在爱女情深上,张纤一闹,她就毫无办法了。
这时,一旁的丰娘已经抹完了药,起来转过身跪下,朝着张纤磕了个头,低声道:“郡主还请息怒,郡主病重这几日,公主每日守在跟前,几夜也不曾合眼,郡主方退烧之时,公主喜极还晕了过去,御医说是累疲了,这两天才稍睡了会儿,今儿个一早醒了听说郡主不肯吃药,又赶了过来,进门就给汤药砸了脚,郡主恕奴婢无状,可为了个侍女何苦这样伤公主的心呢?”
若是旁的人说话,张纤只怕就恼羞成怒了,可说话的是丰娘,张纤只瘪了瘪嘴,不做声了。
她望了望长公主,长公主可能是来的太急,连妆都没有上,没有粉遮挡的面容上肤色略有晦暗,唇上失色,精神不振,很有些疲惫之态。
“母亲……”张纤咬着嘴唇,道歉的话就?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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