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纤》 第4部分阅读

就在嘴边上,可都是抹不开脸去说,一双黑亮的眼睛里,眼泪都在打转转。

长公主见了她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哪里会和她制气,反而对丰娘笑道:“你这是干什么呀,她小时候你养了她一场,她平日也待你不同,从不曾叫你跪着说话,你这一跪,倒叫这小孩子家的伤了心,你快起来吧。”

“就是,我看你就是成心的。”张纤嘟着嘴巴,不去看丰娘:“……还不快起来,难道要我们一个公主一个郡主纡尊降贵去扶你起来不成。”

长公主见张纤别扭的模样不禁失笑。

“奴婢不敢。”丰娘也知道张纤的脾气,慢慢的站了起来,退后。

“母亲……”张纤看了长公主一眼,低声道:“还疼吗?纤儿不是故意的。”

“都说儿女是讨债鬼,本宫也不知上辈子欠了你这个小讨债鬼多少。”

“纤儿再也不会啦,以后一定乖乖的……那个青娥……”

长公主闻言,侧过头来看了看张纤,含笑道:“怎么,就这样舍不得这个丫头?不过是个侍女罢了,本宫的小郡主什么时候变得菩萨心肠了?”

长公主虽是慈母,可像她这样身份的人,也不会太将人命,尤其是贱民的命当一回事,而且她也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因为太过宠爱哪个侍女,而反被左右。

“那是我的侍女,就算要打要杀,也是随我处置,不然那些跟着我的人,见我既护不得,也处置不得,以后谁还看得起我,我当这个郡主还有个什么意思,母亲,你就把她还给我吧。”

“你堂堂一个郡主,还用得着下人看得起么?”长公主收敛了笑意,显然极不喜欢张纤这种贬低自己的话:“你要是觉得谁对你不恭敬,你告诉母亲,母亲帮你收拾他。”

“可是那些官家小姐呢,尚书家的三小姐,太傅家的四千金,丞相的二侄女儿,平日聚在一起的时候,我总带着青娥、红胭,红胭你给赶走了,要是青娥也不在,往后碰见一处了,她们一定猜出了什么事,到时候我怎么说呀。”

“纤儿,你可别忘了,这些人你以后都不‘记得’了。”长公主皱了皱眉,提醒到。

“不‘记得’而已,又不是再不见……总有见的时候,到时候我怎么说?”张纤低头咬了咬嘴唇,出了事之后她称病不出,以前的手帕交来探望也都不见,却不代表“病愈”之后也不见的。

“你就说侍奉不周,以至于你病重,叫本宫打发了呀。”长公主不明白这有什么不好说的。

“可是,到底侍奉了我这么久的人,说打发了就打发了,我若是说我没拦着,一定会被人说心狠,我若是说我拦了没拦住,连自己的人都护不住,她们一定会笑话我的!”

“这也无妨,横竖都说你失忆了,你就说也青娥也一并不记得不就行了?”

“没有用的,还是会被人家取笑无能,我这个郡主当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不当郡主了,母亲你送我到尼姑庙里面做姑子,你重新去生一个女儿吧。”张纤开始胡搅蛮缠了。

“……”

“我会每天在庙里面给母亲你祈福的,保佑母亲你生一个不淘气的乖女儿,你就不用撵走她身边的人了,呜呜……”

“……”长公主抚额。

“呜呜。”

“……放了她也不是不可以。”长公主完全拿张纤没有办法,她道:“可是你得告诉我,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张纤停止了揉眼睛,抬头:“哪天……我出去的那天?”

长公主摇摇头,扭头对一旁的丰娘道:“丰娘,你到外面守着,谁也不准放进来。”

丰娘领命,便出去了。

长公主见她出去,这才回头对张纤道:“我说的,是椒房殿失火的那天。”

☆、第十二章

有的人纵容你,不是因为没有看到你的不足,而是你的不足在她眼里都是完美的。

长公主不是不知道张纤的缺点,比如她任性、自私、虚荣心强、狡猾刁钻,甚至有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但是她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因为她自己本身就是于此完全相反的人,先帝就曾狠狠的夸赞过她,夸奖她的温柔、表彰她的和善、对她的蕙质兰心,顾全大局都感到十分满意。

所以有时候她想,如果不是那么顾及先帝厌恶北狄人的心情,当年她随着北狄王子泽罗而去,她的人生就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了?

又或者,要是后来她能够一意孤行,无视驸马张说急于立功的心情,到皇宫里阻止他上战场,是不是他就不会被俘,不会变节,不会成为她生命里一段不可告人的耻辱?

是不是如果不是被皇兄说动,作为大昭公主承担起的责任,为了平衡朝堂上的局势,改嫁于威远侯周成昱,她就不会第二次当寡妇。

当年盛世荣华,天之骄女的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绝没有想到过到头来嫁给平庸的高光孤会是自己最后的归宿。

回望自己的一生,也许许多人都觉得她是幸运的,享两朝尊荣,但她自己却,并不曾感到真正的幸福。

不管她身处何方,经历着什么,她的内心总有一处是空的,怎么也填不满。

因此,她内心里,并不希望她唯一的女儿,过着和自己一样的人生。

带着开出一朵朝气蓬勃的花儿的愿望,于是,她任由自私任性的种子生根发芽,但是最后她发现……

“母亲,你会这样问,是因为青娥都跟你说了吧。”张纤低头小声道,手指在被褥上面画圈圈。

照理来说,长公主追问她,应该是问她那天晚上到底为什么要溜出去,溜出去是干什么,或者见了谁。

但是她没有这样问,为什么没有问呢?答案只可能是她已经知道了。

青娥是陪伴她进过宫的,对赵荻身边的太监也是认识的,所以长公主如果知道她是去见赵荻,最有可能的是从青娥口里得知的。

既然知道了她见的人是赵荻,还行事如此诡秘,不由让人联想到前段时间的椒房殿失火的事情,因为在此之前和之后,她和赵荻的来往并不密切。

故而,长公主会对椒房殿失火的事情起疑,也就情有可原了。

张纤是长公主的掌上明珠,被母亲察觉她倒没什么害怕的,只是心中还有些不舒服,因为青娥,她回来的路上吩咐过不许她说出来,可是她转个身就出卖了她,她把青娥当成是她的人,出了事自然会护着她,才会醒来后就吵闹不休一定要她回来伺候。

虽然青娥的作为情有可原,长公主毕竟是张纤的生母,关键时候要比自家主子厉害得多,当时张纤病得生死不知,这都要算在她头上的,她一怕之下什么就都说了。

但张纤对青娥,有些失望,对自己也有些失望。

她的侍女并不止忠于她一个,而她也没有能力让她们只忠于她一个,这种感觉真让她讨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长公主扶着扶手站了起来,脚套进绣花软底鞋里,一瘸一拐的走到张纤跟前,坐在塌沿上,望着自己女儿莹润的脸庞瘦得只剩巴掌般大,很是心疼,苦口婆心的道:“难道别有内情不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要告诉母亲,母亲才能护着你呀。”

到底要不要说呢?

她答应了赵荻,可是……

“母亲……”张纤抬起头来,黑亮的眼睛盯着长公主,慢慢凑道她的耳边哑着嗓子道:

“皇后娘娘是赵荻害死的……可能……纤儿……做了帮凶……”

“……当时的情形……纤儿好怕……”

“……赵荻怎么会把岚芝给带出来,这么大的事他怎么办到的,会不会有人抓住他的把柄……母亲,他不可以有事,他有事的话,纤儿也难逃,那个人是皇后呀,母亲,你要帮我……”

张纤紧紧揪住长公主的衣袖,宛若寻求庇护的小羊羔,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让长公主震惊到了,她怔怔的望着张纤,突然发现,自己的掌上明珠已经长大了,大到了她无法掌控的地步。

“纤儿,我不是告诉过你,不管你想要做什么,离椒房殿远一点,离皇后远一点吗?”长公主双掌抓着张纤的肩膀,神色紧张的道:“你和赵荻,究竟为什么要躲到那里去!”

看到母亲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张纤不敢说谎,她吞吞吐吐的道:“我……想要赵荻的龙纹玉佩,他……他……不肯给,然后我就拿走了,他追过来,然后……就进了椒房殿……”

那样的龙纹玉佩是赵荻和赵珏兄弟两个每人一枚的,她想要的原因是因为想要和赵珏配成一对,女儿家的小心思罢了,不想却惹出后面的事。

长公主望着张纤说不出话来,眼里渐渐浮现恐惧。

是的,对于钟爱的女儿,她希望她有更加意气风发的人生,她希望长出一朵朝气蓬勃的花儿,所以她才任由她的自私放纵她的任性。

但是,她发现……她错了。

一朵花如果开得太过肆无忌惮,会被人当做野草一般掐断。

而这一切,都会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一手造成。

“纤儿……”长公主怜爱的抚摸着张纤的额头,幽幽的道:“你知道先太子是怎么死的吗?”

“据说是流矢……”这件事张纤听说过,但看着母亲的神情,她突然明白一定不止如此。

“母亲,到底……”

长公主摇了摇头,喃喃着:“……孩子,这个世上你谁都可以不惧,就是不能不惧你皇帝舅舅……”

流矢不过官面上的话,那一段腥风血雨她也有参与,她亲眼看见众目睽睽之下,赵洵疯狂如失了常性,一刀一刀的捅向先太子赵淳,一共有三十多刀,全场人安静得如死寂一般,只听得到刀器破开皮肉的噗噗声。

如果要杀人,一刀就够了。

三十多刀,手足情深,这份手足到底有多么情深……而这一切都是因萧氏之故。

萧氏,才是那个人的逆鳞。

“纤儿,别怕。”长公主深吸了一口气,展开双臂将张纤拉到怀里,用冰凉的手轻轻拍抚着她的后背。

张纤埋在长公主怀里,嗅着母亲的气息让她倍感安全,她的耳边传来长公主的声音:

“这不是你的错,是母亲没有好好教你,剩下的事情就交给母亲来处理,现在……你要快点好起来,一定要快点好起来才行。”

“母亲不会让你有事的……”

是夜,长公主没有传召驸马高光孤,她卸了妆容,散了发丝,独自坐在梳妆台前看着烛光出神。

成婚一年,她为主,他为臣,高光孤温文有礼,待她十分敬重,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倒没什么不好,只不过她心里喜欢更英武气概的男子。

比如当年的骁虎将军张说,年轻气盛,英姿勃发,御前比武第一,持着铁杆银枪就那么望着她一笑,足以让任何女子怦然心动,那时她只当他是真英雄,谁想到头来却是这样的结果。

红颜未老恩义两绝,到头来最对不起的却是纤儿……是不是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一再的纵容纤儿?

但如果纤儿因此受了什么伤害的话,归根结底,她难辞其咎。

“公主,夜深了,安置吧。”丰娘过来边替长公主收拾好妆盒,边道。

“丰娘,本宫是不是太放纵纤儿了?”长公主轻轻蹙眉,面容忧虑,其他也就罢了,她这个做母亲的自当尽全力摆平,唯有这性子,得改,不然就算平了这出,指不定也会有下出。

“郡主她是个好孩子,奴婢跟着公主走动,也见过不少各家的女儿,论模样气度,聪慧灵巧,咱们家的郡主可是数一数二的,公主何须太过忧虑?”丰娘道。

张纤骄傲,长公主是知道的,她为了练写字的腕力,不惜用厚重的银镯子压手腕,为了绣好一个荷包扇坠,宁可刺得满手针眼也不放弃,她好胜,恃宠而骄,使得各位大臣家的千金们也不敢不以她马首是瞻,听说有一次姑娘们相聚,某位官家小姐只因为穿了和她一样的衣裳,便得罪了她,从此便被其他小姐们孤立,弄得十分尴尬。

虽然都是些小孩子家的把戏,长公主以前就是听说了也不以为意,现在回想起了,觉得还是过了一些。

“却是太过任性了些。”长公主叹道。

“小孩子家,心智未开,总是有一些的,大了自然就好了。”

长公主苦笑,道:“还道她心智未开?她的心窍可比旁的人多,便是本宫像她那么大都没有她那么多鬼心思,她这个样子,现在年纪还不大,等大了就更难管教了……这样,终究不好。”

“郡主聪慧,也是公主的福气。”

福气吗?可是谁知道最后是福还是祸?长公主摇了摇头,却没再说什么,紧锁眉头好像在思考,丰娘不敢打扰。

蜡烛垂泪,灯芯发出轻微的噼啪炸裂声,半晌后长公主终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抬头对丰娘道:

“丰娘,她的事我信不过旁人,有些事我只能交给你……”

☆、第十三章

八月里,公主府出了两件大事。

一件便是年近三十的长公主被验出再次怀有身孕,长公主生张纤时胎位不正,很有些风险,后来一直怀不上孩子,早已经绝了心愿,不想这会儿居然给怀上了,整个公主府都是喜气洋洋。

第二件大事,便是因着第一件事而起,长公主多般艰难才怀上了孩子,底子弱坐胎自是无比小心,再不能劳心劳力,将府里的事都交代了下去,而另一个问题便是大女儿张纤郡主,张纤自上回病了,一直将养着,太医说须得慢慢调理,府里有个“病人”对孕妇不宜,又分不出心力照顾,于是长公主便安排人送张纤到建安的别院去住。

公主府在建安的别院置办在山脚下,引了温泉去,最是调养人不过,加上日子渐往冷走,那里的气候比安阳城里要好,对体弱多病的人也好。

再者,长公主的生母璋静太妃祖籍建安,璋静太妃本姓费,建安是费家的地盘,费家和长公主一直有来往,因此张纤去了建安,费家人自然会照拂。

长公主一番安排,外头不明所以的人还以为她指望着生个儿子撑门户,大女儿就此失了宠,可谁知道,她一心想要淡化张纤的存在感,让那些发生过的事不必再被某些人想起。

另外还有一些事她也要着手去查,据目前查到的情况,岚芝这件事无论是录案还是人事,都处理得天衣无缝,如果不是张纤肯定,她都不相信岚芝被活着带出宫,能够做到这个地步,帮着赵荻的人恐怕不是普通人,她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息。

长公主一心把女儿摘出去,同时也打算让她受受挫折,磨一磨她高傲的郡主脾气,故而没有打算告诉儿女自己的用心,而那些流言纷纷传进了张纤的耳朵,她见母亲突然对自己冷淡下来,还道是真的有了宝宝就不要自己了。

张纤郡主动身的日子渐近,这一日她去探望母亲,逢长公主正在午睡,给拦下了,因自己做错事在前,她忍了又忍,憋回了脾气悻悻回了自己的院子,临近院门,就逢红胭匆匆来报,说是太子殿下来了。

张纤这才转了一丝笑容出来,这段时间以来,以失忆为借口,终于不用再阻挡太子赵珏过来探望,也不用解释椒房殿失火的事情,不过是说话间故意迷迷糊糊,张冠李戴,作出一副记得不很清楚的样子,赵珏倒也真信了,很是遗憾和同情,还说好些旧日的事情给她听。

待张纤进了屋,赵珏正捧着茶,端正的跪坐在梨花木的小几旁和青娥说话。

赵珏今日带着一尊白玉发冠,两旁垂着淡绿色丝质冠带,两边各垂着一只小金珠,身上则穿着一袭月白色竹纹锦袍,腰间束着银带,挂着荷包玉佩等物,正在抬头说话,下巴微微抬起,因是正午,阳光正好,室内门窗大开,明朗的亮度越发显得他面如冠玉,目若星璨,他双唇微微翘起,不知说了什么,惹得一旁伺候的青娥一阵轻笑。

张纤身边伺候的侍女,年纪都一般大,以青娥居长,算来今年也有十三岁了,正是豆蔻年华。

张纤脚步一顿,青娥抬眼见她回了,赶紧屈膝行礼,将茶果打点妥当,然后垂首立在一边。

“表姐,你怎么又清减了?”赵珏见了她,歪着头打量道:“这怎么好,还有十几日的路程,若说半路病了怎么好,还是和姑母说,等过些时日养回来再去可好?”

张纤原本是个福相,眉目可人,略带一些婴儿肥,这种长相极讨老人家的喜欢,因前些时病了,肉掉了下来,如今正是小巧的瓜子儿脸,尖尖的下巴,身姿窈窕,少了一些骄蛮,多了一股娇弱,就好像小丫头一夕之间有了少女的韵味一般。

这话正触动张纤的心事,却不欲显现出来,她走到赵荻身边坐下,青娥赶紧过来给她捧上茶水,她没有碰那杯茶,只是垂下眼帘,勉强笑着:“说得什么话,本来去那边的温泉庄子就是为了养身子来着,身子养好了再去,不成了本末倒置吗?你这太子当的,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可见平日是不学无术的。”

赵珏被引开了话题,身子略直了直,大声道:“哪有,表姐你不记得可不能乱说,谁都知道我这个太子当得有多勤奋,早晚背书,如今父皇说我大了,还让我上朝听政呢。”说话间,果然有些忍不住流露的骄傲。

“咦,我的太子,你才多大呀,就开始参政了呀。”张纤闻言也有几分替太子高兴,这可是好事。

赵珏与张纤可算是青梅竹马,就是宫里的主子们也时常拿他们打趣,许是到了年纪开了窍,又或者现在张纤看上去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感觉,“我的太子”四个字听在赵珏耳朵里,竟让他的心“突”了一下,然后他故意抿了抿嘴,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道:“可惜只说让我多听多看,不许多做声。”

那也是当然,毕竟太子才十一岁,这会儿能被带到殿上旁听,已是极大恩宠,若是指手画脚出了错,可不惹人笑话么。

“这也是正经,听得多看得多,日后处理事情就不会手忙脚乱了,也是好事呢。”张纤安慰道。

“其实这倒没什么……哎,只是你要走了……本来皇祖母听说你要走,要差人接你进宫一趟,可父皇说,你现在还在养着,来回折腾动静太大,若是想念的紧,就多派人看看,这不,我今日可是抢着这差事来的。”赵珏望着张纤笑了笑,真心的舍不得张纤离开。

张纤抿了嘴淡淡的笑着,没有做声只低下头去,神色微微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幅样子落在赵珏眼里,更是觉得表姐愈加文秀了,他往她跟前凑拢了一些,语气亲昵的道:“不过我看,你暂且不进宫也好,你现在脑子还迷糊着呢,一些人事记得,一些人事迷糊,宫里人又多,万一出错了惹人笑话可就不好了。”

“好呀,你今日过来,原来就是为了笑话我?”张纤抬头白了赵珏一眼,却不见真的责怪。

“哪是笑话你,我是……”赵珏欲言又止,偷偷看了张纤一眼,从小和他相好的孩子就不多,张纤算一个,又没有别的小姑娘娇气怯弱,长的也好,待他也好,两个人算是伴着长大的,以前尚没有想太多,如今听说她要走,何止是舍不得,另有一种很懵懂的感觉。

“是什么?”张纤望着他似笑非笑。

赵珏也不说话,只看着她,渐渐的气氛诡异的安静下来,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两眼对两眼,分明有一丝少年男女独有的青涩暧昧凝在空气里,两人不由徒然心跳加快了一些,一旁的青娥眼观鼻鼻观心,充分淡化自己的存在。

“是……我不想你走。”赵珏眨了眨眼道,轻声道:“阿纤,你能不能不走?”

“……”

“母后去了……偌大的宫里……你能不能不走?”赵珏的脸上浮现一丝伤感,说到底也不过一个年少失母的少年,父兄都有各自的事情,哪里顾及的到他的心情,对外还要端出太子的架子不能小瞧了去,尤其是后宫里,他虽淳厚,却也不是傻子。

“阿珏……”

“要是姑母养胎不方便,就到宫里去住,皇祖母一准喜欢,我俩又能一处……我不闹你,就是想要个可以说话的人……我去和姑母说好不好?”

张纤心里都化得跟水似的,被赵珏的样子搅得酸酸的,有种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抱住他的冲动,可又不敢动,毕竟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她迟疑了好半天,在赵珏期望的注视下,才缓缓的点了点头 。

赵珏见状,展颜一笑,那笑容真挚开怀,彷如天空一抹阳光乍现,穿透一切阴霾洒在了张纤的心上,张纤愣神之际,不妨赵珏一高兴,竟然一把抱住了她。

两人本来就很靠近,这个举动爆发得又很是流畅,可是张纤却脸红了。

赵珏先时还是开心的笑,笑着笑着,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为什么跳这么快?

阿纤为什么僵硬着不动?

她身上怎么变得这么软?

还有香味?

赵珏笑不出了,连耳尖都红了,继续抱着?好像不好。

赶快松开?会不会太刻意?

要不随便说点什么,然后慢慢的松开?没错,还是这样比较自然。

“阿纤,那个,阿纤……”赵珏努力的找着话题,还没等他找到,就感觉有一双手揽住了自己的后背。

张纤埋在赵珏颈窝里,红着脸,微微颤抖着手,慢慢的,极不自然的轻轻揽住了他,她嘴里的热气呼在他已经很红的耳尖上,她道:

“阿珏,你别伤心,我会……会一直陪着你的。”

赵珏吸了口气,用力点点头,没有放开,相反抱紧了一些。

“嗯。”

☆、第十四章

遗憾的是赵珏终于还是没能留下张纤,花了半个多月打点行装,张纤出发的日期定在九月初三。

大户人家远行,物什准备得都很充分,尤其这次是过去长住,什么吃的玩的用的,洗漱寝具不说,光是郡主一个人的衣裳鞋袜都装了几辆马车。

长公主放张纤过去,可不是认她胡天胡地去的,教习嬷嬷备了四个,专门管着她日常形容举止,如果她们还不足够,那么身上有三品女官之衔丰娘的随行应该能镇住场面,另外针线秀娘六个,其中一个还是名满安阳城的,以后张纤穿戴上就交给她们,那个出挑的还负责教导她的女红。

教读书认字的人选长公主可是花了心思挑的,女子读书与男子不同,不必要太大的造化,有了才情相反还移了性子,只不过为着长些见识罢了,于是太有才情的不要,太迂腐的也不要,最好是重女德的修涵养的,稳一稳张纤的性子,最后选了宫中的陈女官,向太后开口借了过来。

张纤暂住建安别院,年老的先生怕不堪劳累,年轻的也不妥,这人是个女子,伺候起来很是方便,也就尽够了。

另外长公主亲自挑了好的家奴仆从,侍女奴婢跟着伺候,将他们的家人亲友有的留在公主府办差,有的引进安阳城中,俱是拿捏得妥妥当当。

这一回不得不让张纤离开安阳城,可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她也要将一切掌握在手中才能安心。

长公主下了这么多功夫,但张纤走的那一日,她却没有出现。张纤是早上动得身,驸马高光孤因为没有下朝不得前来,派了人来相送。

但整个送别倒也不显得十分冷清,首先是是宫里派了人来,然后一些跟公主府走得近的人家也着了人过来送,说是送,拜了张纤却都去长公主那边说话去了,而这个时候检验张纤这个郡主在各家千金中威信的时候也到了,素日里玩得好的千金们不少都到场了,打扮的花姿招展的娇滴滴的千金们让整个场面热闹了起来,有的拉着她的手说话,有的馈赠了礼物,有的挥舞着手绢儿假惺惺的擦了擦眼角儿。

当然也不乏纯粹看热闹来着,来的千金不足平日和张纤相交的一半,她生病那件事早传开了,后来因养病一直避着见人,但据说她“记得不大清楚” 、“失忆”了。

张纤没说什么,心里默默将那些没来的官家小姐们记着,面上还是笑着和人说话,中间夹着“哎呀,我都记得不大清楚了。”“上回怎么了?”“这事我倒还有些模糊印象,仿佛是……”

到了走的时候,长公主派人来说,早起过门槛的时候绊了一下,叫人扶住了,还是觉得有些不舒服,又为了免得见了反倒更加难过,叫张纤不用过去拜别了,她也不过来了。

说这话的时候各家小姐们都在,看张纤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奇怪和明显的幸灾乐祸了,长公主怀了身孕就嫌弃张纤是个拖油瓶的传言不止张纤一个听说了,一传十十传百,也是今天不少千金们没有到场的另一个原因,这会儿又是这样,四下里便悄声议论,张纤弄得很没脸,只能装没听见,咬着牙扶着青娥的手出了门。

一众人跟着到了门口,张纤正准备上马车,突然远处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仿佛救星驾到似的,张纤抬眼,看清楚了来人,心下一喜,再咕噜着眼珠往周围一转,那些千金小姐们都看直了眼睛,各种羡慕嫉妒恨。

张纤嘴唇微微一翘,眼儿弯弯,又是得意又是伤感,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太子赵珏。

赵珏放缓了速度,驱马过来,翻身下马,因为急切,额上冒汗,俊秀的脸庞也热得通红。

“表姐,还好赶得及。”赵珏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说罢缰绳一甩,后面跟来的侍从也就到了,下马过来给太子将马匹牵好。

“阿珏。”张纤迎了上去,掏出帕子给他擦汗,边道:“你看你,满头是汗。”

能得她亲手拭汗的,也只有太子赵珏了,两人又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表姐弟,比旁人亲热一些似乎也说得过去,但现场诸位官家小姐都心知肚明,这是这位郡主做给她们看的,一边带着艳羡腹诽着某人,一边含蓄着挺胸抬头,在尊贵的太子面前展示自己优雅的仪态。

众目睽睽之下,赵珏也觉得不好意思,但又没有阻止,很是惭愧的道:“刚刚下朝,我怕赶不及……对不起,我没能说服姑母把你留下。”

张纤摇摇头,道:“没事……母亲也是为我好。”

“表姐,我等你回来。”赵珏认真的看了看张纤,慎重的道。

这样离开,根本就不是张纤的心愿,犯了皇帝舅舅忌讳,被母亲冷落,马上又会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代替自己的位置,每个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她根本就不想这样离开。

张纤抿嘴笑了笑,想要掩饰心中的委屈与不舍,她何尝不知这里来送她的人,不是看在公主府的面子上,就是来看她笑话的,也许除了赵珏,真的再没有人是希望她能回来的了,她笑着笑着就突然绷不住了,眼泪流了出来:“好,好……你等我,一定要等我。”

“别哭。”赵珏见张纤流泪,心里一慌,也泛起酸来,不顾忌旁边是不是有人,伸手去擦她眼角的泪水,眼中泛出湿意,道:“阿纤,别哭,快点养好身子,快点回来,过些时候,过些时候我催姑母派人去接你……”

“好,说好了……你别忘了我,一定要等我……”

丰娘见这俩半大孩子哭起来太不像话,示意青娥和丹寇过来分开二人,自己也上前屈身行礼,道:“我家郡主从未离开过安阳城,太子殿下又与我家郡主打小一起长大,情分不必旁人,别说年纪都还小,就是大人常处一块而的猛一分别也难免难受得紧……请恕奴婢失礼,殿下还请放宽心,郡主不过略去些时日,不日就会回来……郡主该启程了。”

丰娘前半句是说给旁边的人听的,乃是为张纤打圆场,免得被人说道了去,不过张纤自小就喜欢赵珏,如今好容易赵珏有些表示了,委实不愿意就这样离去,心里又经了些委屈,哭了半晌情绪就有些失控,伸手就去推开要搀扶她的丹寇。

“我不……”

“郡主。”丹寇不敢躲避,被推了开,一旁丰娘却捉住了张纤的臂膀,用力捏了捏,沉声道:“郡主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大家都在看着。”

张纤闻言才意识到到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她环顾了一下,四周人的表情各异,也知道继续下去不过徒惹人笑话,复而再看了赵珏一眼,咬咬嘴唇,侧过头去,随着丰娘上了马车。

其他人也6续上了马车,张纤终于启程了,而她这一去,未必真能如丰娘所说“不日就回来”。

赵珏的指尖上还有张纤的泪水,怔怔的看着张纤马车离去泛起的灰尘,突然想起一事,转身上马追了上去,拦住了张纤的马车。

张纤在马车里,伏在丰娘怀里哭得稀里哗啦,丰娘感到马车突然停了,忙问:“外面怎么了?”

“是我。”赵珏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丰娘忙扶起张纤,拉起门帘,就跪在马车上行礼,而赵珏则递过来一个包袱给她。

张纤在马车里拭泪,而丰娘正好挡住了她和赵珏之间,只听赵珏沙哑着嗓子道:“这里面是我和大哥留给表姐的念想,你拿着给表姐。”

丰娘双手捧过那个包袱,恭敬道:“奴婢替郡主谢过太子殿下、大皇子殿下。”

“表姐……保重。”

赵珏最后那句是说给张纤听的,而她也听到了,但她回答不了,因为她已经泣不成声。

☆、第十五章

“一定要离开吗?”张纤接过丰娘捧过来的包袱,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布匹上的纹路,就像是还能感受到那人指尖的温度一样,仰着红肿的双眼,问道:“我一定要离开安阳城吗?”

“公主有此安排,一定有公主的原因。”

“可我真的不想离开,我不想到建安去。”

“郡主,就小住一段日子吧,公主那么疼郡主,也不会放郡主在外太久的。”丰娘安慰道。

“是吗……可是,外面的人都说,母亲要生儿子,不要我了。”

“是哪个挨千刀的乱嚼舌根?郡主万不可相信,其实……”丰娘连忙开解。

“你又要说她其实是为我好对不对?!”张纤情绪一时平复不住,一边抽噎着,一边高声打断她:“你就只会这么说!”

“小时候因为别家小孩说我是没爹的孩子,所以要皇帝舅舅罢了人家父亲的官,结果那些大人们都不让自家的孩子和我玩,这是为了我好?!”

这件事张纤记得很清楚,还有许多事她都记得很清楚:“……如果真的为了我好,在乎我的话,为什么却又为了嫁给一个不是我父亲的男人,把我一个人孤零零的丢在皇宫两年?且每次见了面,非但没有问我住得开不开心委不委屈,还一个劲追问我皇帝舅舅见了哪些人说了什么话,这也是为了我好吗?因为裕荣公主生辰没有邀请我去她的宫中做客所以责备我……在她的男人死后才把我接回公主府,一回去却把在我身边照顾了我七年的你调走,这些都是为了我好吗?”张纤双目泪盈盈的,一口气细数下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她做的所有让我不开心的事情都是为了我好,所以现在把我打发的离安阳城远远的,也不管我愿不愿意更是为了我好!对不对!”

“郡主,这些事奴婢都跟您解释过了……”

“可你们从来没有解释,为什么她要把我一个人丢在皇宫那么久,对我不闻不问!”张纤十分激动,尖叫道。

“郡主……”

长公主受皇帝信任,所以她做的事情绝不止闲暇时绣绣花那么简单。

她皮肤雪白,身姿纤细,即使年近三十,柔美依然,可见青春年少之时,有多么引人瞩目。像她这样温柔而美丽的女子,似乎除了让人保护,任何事情都不该由她来做。

丰娘清楚,长公主却有许多人想不到的一面,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忙得都没有时间亲手照料她唯一的女儿,甚至还有两年,因为威远侯周成昱的缘故,她索性将张纤独自丢在宫中由太后照料。

而那个时候,一直在张纤身边陪伴她的人是丰娘,以致张纤七岁的时候,威远侯去世,长公主才将张纤接回长公主府,同时将丰娘调回自己身边当差,这里头也不能保证丝毫没有嫉妒自家女儿和她亲密的原因。

“郡主,您住在皇宫的时候,公主虽然不在您的身边,却也不曾放弃关心您的日常起居,也是因为那个时候在宫中日夜相对结下的深厚情谊,太子殿下才一直对您另眼相看……”

暂居宫中那两年,那时张纤与赵珏都已经开始懂事,正是两小无猜的年纪,两?br />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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