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高僧那么淡然,可是如果你的声音不要那么咬牙切齿就更加完美了。
“本宫会把你带到城外三十里,放你自己走回城里,虽然脚程辛苦了点,也算是全了我们这么多年的情谊。”
张纤回味了半晌,终于道:“公主你真是太善良。”尤其后面的决定跟前面的想法比起来,委实善良太多太多了。
张纤也许体会不到,从某种意义上,她代表了裕荣公主平生一部分回忆(尽管不是最好的那部分),在这种即将离开故土的时刻,她前来求见,对于裕荣公主的心理上,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慰藉,完全可以用他乡遇故知这话来形容。
裕荣承受的,是生活从此被剥离的痛苦,裕荣不放她,不是不放她,而舍不得放开过去种种的记忆,但是这种话,身为一个公主,裕荣是说不出口的。
“裕荣……”张纤突然道:“……你是不是,嗯,唔,舍不得我?”
裕荣一顿,抬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目光看她,尖声道:“建安的生活,难不成真的让你变傻了?”
“嗯,这种目光,还有这种刻薄的话……”张纤眨了眨眼,道:“我是不会相信的,掩饰总比表达真实的感情容易,我知道的。”
“不要装作很了解本宫一样,你这种酸得绉牙的话别指望打动我!”裕荣公主似乎略有些激动,她很快发现自己的失态,连忙平静下来,恢复仪态。
“虽然你是裕荣,可我是张纤。”张纤道,这世上没有比敌人的了解来得更加深刻的了解了。
裕荣瞪了张纤一眼。
“你不用承认,因为我也不会承认我刚才看到你的时候觉得很,嗯,很,嗯,有点开心。”张纤看了裕荣一眼,道:“你知道的,这些事我们都不用说出来的。”
裕荣会舍不得她,她想到这个的时候也有些惊讶,可是裕荣跟她说话时候的语气和神情,是连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的那么生动,那么开心。而眼神转过去的一霎,又显得那么落寞。
听着马车外车轮轱辘的轧轧声,裕荣放下怀里的锦盒,侧过头去。
车厢里一阵沉默,过了许久,裕荣才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张纤,你知道吗,我一直很羡慕你。”
“你是公主,实至名归的天之娇女,你这样说未免太虚伪了吧。”
“我说的是真的,那些尽是虚的,我羡慕你的是,你虽然没有父亲,但有母亲疼爱。”
“裕荣,魏夫人虽然去的早,但是你有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做父亲,他给了你所有女儿能够得到的最高身份,你又可知,你未尝不是他人羡慕的对象呢?”
“你也羡慕我?”裕荣回头看了张纤一眼。
“我只知道,我生辰的时候,最不想要请的客人就是你,就算我是郡主,但凡你再的场合,你就为主,我为次,我结交的那些大家小姐们,你知道我要花好大的力才能收服她们,而你只要跟人家说一句话,都会让她们受宠若惊,趋之若鹜,你说,这公平吗?”张纤反问。
张纤的毛病,就是容不得别人超越自己,而裕荣也不是好性子,但凡是让张纤不快的场合,都不会错过。
“那是因为我是公主,公主永远都是高高在上的,可是我也得承担起远嫁外族的责任,你却不用。”
“……这一点上,我说不过你。”张纤顿了顿:“不过,我看你也不是会甘于认命的人,你若实在不愿嫁,难道不会想想别的办法?”
“比如?”裕荣公主问:“北狄王可是非要娶到公主不可。”
“现在离到北狄还尚有一段路程,谁知道路上会有什么变化呢?生病,或者……总有一些办法,能让北狄王娶不到新娘的。”这是典型张纤郡主的想法,千方百计达成目的。
“然后坐等北狄和大昭开战?或者是我逃避过去,让我年仅十二岁的妹妹姚惠公主嫁给北狄王?”裕荣公主随之叹了一口气,年轻貌美的少女,此刻却显得与年纪不相符的沉重。
“这就是我和你最大的区别,我是公主,而你只是郡主。”
“……”
“我是公主,享有天下至尊贵,同时肩负责任,在国家需要的时候敢于面对而不逃避,是我的责任,这就是我最羡慕你的地方,你只需要享受就够了,根本不用去想,这个国家供奉了你,而你为她做出过什么。”
张纤皱眉,似乎感受到了裕荣语气里有一丝瞧不起的意味,道:“你在鄙视我?”
裕荣不说话,眼神也不看她。
张纤似乎有些生气,道:“那好吧,我承认你比较伟大,希望你将来哭的时候,不要后悔就好。”
“也许我真的会哭,可是不容我后悔。”裕荣是一位勇敢的公主,这个国家供奉了她,而她将不惜为之献出自己,虽然她才刚刚十五岁,但已经勇敢无比。
“本宫自大殿拜别父皇,登上这辆九华宝香车始,就知道不管遇上任何事,都不能再回头……”
“我真是受够了!”张纤无礼的打断裕荣公主,突然站了起来,裕荣公主的马车够豪华宽敞,竟能容她站起来,她道:“我实在受不了你那一副为国捐躯的表情,我是不是应该痛哭流涕,感激我所有的好生活都是牺牲你换来的?真谢谢你了,你好样的,我快被你感动死了……”
“你生气了?”裕荣仰头问。
“我没有生气!”张纤大声道:“如果我真的有生气,大概也是气我自己不够你伟大吧……”
“那你为什么一副难过的表情?”裕荣惊讶。
难过?张纤才意识到胸中梗咽的难受,她发脾气并非因为觉得被裕荣瞧不起而生气,而是——
她从激动中缓和下来,她刚刚说的话,与她的真实想法大相径庭,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意想不到的难过。
“我没有办法阻止你,车队一路向北,我无能为力,我不是为这个来的,但是,但是……”张纤深深的吸了口气,思绪混乱得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以前宫里演傀儡戏,我们总是争执不休,因为我喜欢重复看同一个故事,而你喜欢看新的戏目……”
“你总喜欢一切按照你知道的发展,就像一种偏执。”裕荣公主道。
“但是现在,你离开去陌生的地方,有了新的身份,变成为另外的人,虽然你并不讨人喜欢,我心底却还是希望你能回来,可说实话,我并不能确定你还能不能回来,因为没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事,这让人很惶恐……这一次事情不会按照我所知道的发展,没人知道结局究竟会怎么样……这种感觉,我不喜欢。”
她不喜欢,裕荣作为被她敌视的人,她的存在让她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就像她们的生活可以一如既往一样,没错,她害怕改变,更害怕永远不能还原的改变。
着实是很混乱的表达,裕荣公主居然听的明白,这一刻,她竟能真真切切感受到张纤的不舍,但是彼此的生命中,她们从未有过互相关心的时候,如果两个人突然对对方嘘寒问暖依依不舍的话……恶,那太肉麻了,裕荣公主接受无能。
裕荣公主晃过神来,怒目瞪向张纤,道:“不管你多么不喜欢,现在要嫁出去的人是我,难道你还指望我安慰你不成,你不觉得过分了些么,如果你内心尚有一丝善良,起码装着同情一下我或者安慰一下我才对呀!”
“我不大会安慰人。”
“不会安慰人就连安静都不懂了吗?你待在这里只会让我的心越来越烦乱。”
“那么真是抱歉,为了公主你自己着想,我想我可能没有办法送你那么远了!”漫长的离别总是叫人揪心的,张纤无法继续忍受,挑开马车门帘探出身去:“停车,我要下车!”
张纤吵闹着要下车,外面车夫连连劝阻,没有公主吩咐他不敢贸然停车,况且这本是一列车队,公主的马车居于中间,他停下来了,后面的车队都要停下。
裕荣扭头朝外面娇喝道:“停车,把她丢下去!她在这里吵得本宫心烦意乱!”
公主的语气是怒不可揭的,所以不会有人知道,裕荣公主也是善于掩藏情绪的高手……也许,除了张纤。
公主最大,车夫只好听其吩咐,道了一声得罪,停车的刹那,不顾张纤的挣扎抓起她的肩膀真的丢了下去,不过这车夫本就是护军,身上有功夫,用了点巧劲,是以张纤着地的冲力并不大,可还是让她踉跄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裕荣!你……”张纤还没这样被人无礼对待过,实在气坏了,坐在地上,一肚子要骂人的话将要吐出嘴边,然后绕了一圈又自己咽了下去。
“张纤!你记住,我没有原谅你,也不会原谅你的!”车厢里传来裕荣公主的声音。
“我才不稀罕!”
“你好自为之!”
“你自求多福!”
“后会有期!”
“你……自己保重……”
前面的人发现后面的车队停了,派人过来询问,于是裕荣公主的马车,再次前行。而张纤站了起来,人、马匹和车辆6续从她眼前而过,车轮滚滚,马蹄踏起沙尘,她目送着裕荣的离去,心中有种无礼抗争的沮丧。
裕荣公主,我张纤的确不如你……后会有期,希望真的能后会有期。
☆、第二十六章
阿必修一边策马一边回头,看着从公主马车里出来的少女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的眼睛很好,在草原上能射中翱翔的雄鹰,因而他能看到少女脸上的沮丧,看到她咬着嘴唇目送公主马车离去,看到她的衣裙被风吹的扬起。
“李总管,那位就是你们大昭长公主的女儿么?”阿必修用马鞭指了指,对身边一个骑马的大太监说。
李总管年约四十,是裕荣公主的随嫁太监之一,统管这次随嫁的所有太监宫女,他侧头眯眼看了一眼,那位张纤郡主他并不陌生,而张纤郡主来见裕荣公主的事也并非隐秘。
他微微一笑,颔首道:“张纤郡主和裕荣公主的感情一向很好。”(李总管,你哪知眼睛看到了?)
“不过,本王子听说,长公主的女儿体弱多病……看起来不像生病的样子嘛。”
“张纤郡主自两年前在别院修养,那儿离樊城并不远,大约是听闻公主远嫁,特来相见……至于身体状况 ,既是体弱多病,也有反复,不大会一直病着,老奴听闻体弱之人逢天气变化时有发病,观近来天气平缓,可能郡主的身子骨就好些了呢。”李总管说话轻缓,面容谦和,总是弯腰颔首一副奴才样,但说话却是滴水不漏。
“那她究竟是什么病呢?”阿必修追问。
“这个……”李总管笑了笑,道:“只是听说郡主身体不好,日常总在裕荣公主身边伺候,具体情形还恕老奴不知之罪。”一句话,咱家是裕荣公主的奴才,张纤郡主的事儿咱家不知是常理,你去问别人吧。
阿必修王子没有眼力劲,居然还在问:“她长的像你们的长公主么?”他对这位小郡主感兴趣,完全是因为常听父王提到那位让他遗憾的长公主的缘故。
“血缘天性,多少是有些像的。”说了等于没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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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纤看着车队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视野当中,眼中残留的,便只有荒野杂草,官道上的尘土被风吹起的景象。
裕荣公主的离开,让她想要回安阳城的愿望更加强烈了。
天空中传来一声鸟鸣,张纤眯着眼,仰头看去,看到蓝天之上,一只鹞子在半空飞翔,看起来是那么的孤单。
……回家,回家……
身后传来马蹄的声音,张纤回头,只见是呼烈儿等家奴追赶来了,几人到张纤跟前,皆翻身下马,行了礼。
昨夜公主府的人说张纤留宿,将她带来的随人包括呼烈儿都赶了出去,不过她包下的客栈就在驿馆十步开外,窗户都能看到驿馆的院子,早晨郡主的人听到这边的动静,见张纤神情自若的上了马车,也无其他表示,不敢擅主,就远远的跟在了后面。
张纤扭头最后看了一眼裕荣公主离去的方向,转身在其中择了一匹马,挥鞭离去。
一个故事的落幕总会引起另一个新的开始,今天一位公主闭目睡去,明天也许就会有一位王后醒来。
命运最奇特的地方在于,它往往出人意料,惊喜或变故也许就藏在……一封即将寄出的信当中。
就在一位郡主仰望天空的时候,安阳城里正有另一位善良富有教养的小姐正在读一封书信。
赵合丰是靖安侯家嫡出的小姐,模样端庄,性情温和,让人见之即生亲近之心,另外,她还是建安费家大小姐费婉蓉的闺中密友,女孩儿之间总是有很多私密的话要说,尤其是建安县城里最近发生了许多事,费小姐迫不及待的和她信任的好友分享她所知道的秘密。
但是就像大家都知道的,秘密是不容分享的,就像是你信任的人,未必不会出卖你。
而出卖,只需要提笔写一封信就够了。
赵合丰将费婉蓉的信放在一旁,犹豫再三,最后取了一张笺纸,挽袖提笔,笔尖饱饱蘸了墨,片刻之后便成了。
她将笺纸封好,她咬了咬牙,喊来信任的丫鬟,如此如此吩咐一番,丫鬟便拿着她的信匆匆而去。
写信的确是大昭王朝一向重要的社交活动,相隔两地的人通过写信维系彼此的感情,交流想法,达成目的,包括慰藉一颗老父的愧疚之心。
这天,大昭皇帝赵洵接到了大女儿出嫁以来的第一封信,这封信来的是那么快,甚至是出嫁途中就寄出了。
让赵洵欣慰的是,大女儿对这一桩并不太美满的婚事并无太多抱怨,只是表达了一下想念之情、对兄弟妹妹们的挂念,还有沿路的景色以及……委婉的提了一下长公主女儿张纤郡主的事情。
张纤郡主亲自赶到樊城去送了她一程,大女儿认为,郡主的身体已经痊愈并且十分健康,可以适应安阳城的生活了,应该去把她接回来。
赵洵想了想,派人去传他的妹妹长公主赵清进宫。
长公主当时在自己的府中,一边听着门人说话,一边看着庭院里小儿子和侍女们玩耍,小儿子一岁半了,长得白白胖胖,因为太胖狠了,走路都比别的孩子要晚,如今还走不稳,侍女们逗他走路,他玩得十分开心,张着缺牙少齿的嘴巴,笑得口水都流出来了。
门人见公主心不在此,匆匆禀完,躬身退去,长公主只往那人看了一眼,由他退下,并未说话。再回看着儿子,长公主的思虑便拓展到远在建安的闺女身上。
尽管丢开女儿,一方面是为了磨练她的性子,一方面是为了避开风头,但是到如今,也该差不多了,而现在还未有动静,并非是她这个做母亲的不愿,而是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首先,是大皇子赵荻回来了。
大皇子赵荻和张纤当年是陷入同样的麻烦当中,张纤离开不久,赵荻就被他的父皇给支到了武州湛西,理由是给他的伯父老康王侍疾。
老康王是先帝的长子,比赵洵大二十岁,与赵洵的关系不算太差,不过弄到皇帝派皇子亲去给他侍疾,也太过了些……想把人支开也未免太明显了些。
一去就是将近两年,直到老康王去世,赵洵这才不得不把赵荻召回。
长公主听到这个消息,便搁下接回女儿的念头,倒是要先看看皇兄见到赵荻的反应再说。
不想,这反应却是令人称奇,长公主是知情之人,皇兄对赵荻的种种猜忌,已经到了不愿意见到他,不惜找了由头将他远远的打发了去的地步,可知这次赵荻回安阳,处境将会十分尴尬。
可是不想,皇兄见到赵荻时突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变得异常亲切(相较于过去的漠视而言),甚至于没多久,就痛快的封了赵荻一个“景王”,建府邸,赐宫人,金银入流水一般的赏下去。
按照大昭朝的惯例,除了太子,皇子年满十四迁出宫外开府,封赐爵位,而赵荻如今,已十六了。
皇帝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这其中的缘故竟然连长公主都不能分辨,故而未敢轻举妄动。
观望了没有多久,便发生了北狄王求亲一事,这件事居然也能扯到张纤的头上,原来北狄王的使者,曾私下求见长公主,隐隐打听了些张纤的事情,惊得长公主出了一身冷汗,怕北狄王又打上自己女儿的主意,连忙放出消息,说女儿张纤体质甚是柔弱,几乎把张纤说得风一吹就要奄奄一息了一般。
如此几番,直到裕荣公主顺利嫁出,长公主一颗悬着的心才稳稳落了地。
而远在建安的张纤又怎会知道,长公主一次一次拒绝她请回的请求,一次一次言辞更厉,乃是出于焦心着急,是要女儿安安分分的等到她觉得安全的时候才能回来。
纤儿她,会怪母亲吗?想到张纤,长公主思虑上了眉头。
尚在盘算着如何接回女儿,一个侍女匆匆进来禀告长公主,皇上传她进宫。
作者有话要说:接着会迎来一个小高--潮部分,小高--潮完了还会有一波一波的。。。
好吧,某黑知道大家森森的鄙夷某黑没有感情戏才不回帖了,某黑想说。。。快了。。。
☆、第二十七章
来自安阳的好消息还在路上传递,郡主张纤的麻烦却已经到了眼前。
她的麻烦要从一架古琴讲起,琴乃雅乐,郡主张纤五岁开始操琴,六岁拜宫中乐师陈青阳为师,后来陈青阳因妄议政事受人举报,被赶出了安阳城,她才转到了名满安阳的“凤琴女艺”曾夫人门下。
张纤小小年纪,却是心智坚恒异常,数年时间从未间断的苦练,令她在琴乐方面小有所成,曾有一段时间,这位小郡主抱着极大的热诚,在短短一年内拜访了不下十余位当世名家,均因年幼艺高受到了极大的赞誉,张纤当真以为自己天赋过人,更加意气满满,直至她十一岁时亲自抱琴拜访了于秦山隐居的“古月老人”。
事实上,古月老人被这位小姑娘的傲气气得不轻,她也被这位的老人执拗拗得不行,古月老人说她并无过人天赋,乐无灵气,全凭熟练技艺而已。
这位老人脾气过于直率,岂不知郡主张纤拜见了诸多名家,无一人指出来,难道说都是欺世盗名之辈不成?不过是碍于她的身份罢了。
小郡主备受打击,顿悟出其中意味,不过却没有立即冲回去找那些“名家”的麻烦,而是当即威胁古月老人,不准将实情说出去,还嚣张的道:“世人奉承我,乃因我是长公主的女儿,我弹得好,能的赞誉,弹得不好,亦能称赞,错在我,我糊涂了,今日才算明白过来,我即为郡主,何须锦上添花!”
说罢在老人家惊异的目光下,抱起自己的琴愤然砸毁,抬头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又道:“虽我张纤年幼,不通时务,却是要颜面的,那些人背后还不定如何耻笑了去,这笔账迟早要讨回来,但今日之事不准你乱说,不然定不与你这老货善罢甘休!”
小郡主张狂,一改拜见之时的谦虚做态(那时还以为自己有真材实料,打算以德服人),冷笑数声,扬长而去。
老人一世扬名,可真没见过这样骄狂的小姑娘,被她气得天旋地转,但到底是德高望重的老人,后来躺在榻上慢慢反思,毕竟也还是个小姑娘,虽天赋寻常,可是小小年纪,琴技熟练,也知道定是下过苦功,于是又有些懊恼,自己是不是不该伤了一个小姑娘的自尊,琴乃是陶冶情操之物,以天赋取人也是不该,只怕今日受挫令她日后坏了心性,于是取了自己日常所用的古琴,叫人赶上去无论如何也要她收下。
一个月之后,老人家病故,也不知是不是当时被气坏了身体,张纤听说了,翻出了那一架被丢在角落蒙尘的古琴,拿着它面露狰狞,对付那些蒙蔽取笑过自己的“名家”的安排已经纳入了她的日程中,只不过还未等她完成,她就和赵荻一起被牵连进椒房殿失火案中了。
那一架古琴既是古月老人所赠,自然不是凡物,张纤搬来建安,就一齐带过来了,只是经了那件事,再大的兴趣也烟消云散了,慢慢也就荒废了下来。
这两日下了雨,西面库房的屋顶有些漏,湿了里面存放的好些家什,等天气晴了,侍女们搬出来晒一晒,里头就有这琴。于是当张纤经过院子的时候,就正好看见了它。
拨弄了几下,似乎有些久违的感觉,加上闲来无事,张纤便把琴拿回了自己屋里。也许是存得太久,又没好生保养,弹了未几首,弦便断了。
时过境迁,人的心境也不尽相同,如今的张纤到底改变了一些,也没那么记恨了,全然忘了当初丢在一边,是不愿想起自己受人愚弄的事实,反倒有些想念当年那个顽固的老头,众人皆醉他独醒,那么不识时务,真不容易。
琴是好琴,到底有些惋惜,全在一念之间,张纤决定修好这架琴,传来青娥,叫人去跟丰娘说一声她要出门,再套上马车,叫上几个家奴跟着,她要进城去。
“郡主可是知道哪里有好匠人?”青娥一边给张纤换上出门的伊桑,一边问。
“当然,城东有个蒋姓琴匠,手艺就不错。”张纤任青娥给她系上腰带,丹寇给她整理裙摆,挂上玉佩荷包,她左右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道:“婉容说过,她的琴就是那处给换的弦,我们也去……这个簪子与衣裳不配,不要用金的那么俗气,换个素净点的,对,就那个翠的。”
“是。”
张纤出门,是一定会带上呼烈儿的,那是她亲手提拔的护卫,也是一个标杆,从一个马奴成为她身边的护卫,对于家里的家奴而言,相信波动一定不小,她喜欢让人有奋斗的目标,尤其知道该向谁效忠。
呼烈儿由一个马奴升上护卫,实际上张纤身边是有护卫的,皆是从家奴中选取的,亦能打杀,只不过保护的这个小郡主是个自主惯了的,不能省心,他们是男子不方便近身,在家里也不用贴身保护,只是出门的时候跟着罢了,倒也都算尽责,上次狩猎因小郡主和费家的小姐妹一道,嫌他们不便,才撤下了,都是听命行事谁能想遇到那事啊,呼烈儿的升职的确让家奴的积极性升起了一些,而护卫就是另一种情绪了,郡主提拔了一个马奴,这不是打他们的脸么,不敢对郡主如何,但对郡主跟前的红人,有的是办法使绊子。
呼烈儿被孤立了,有人暗中动手脚使坏,但他大大咧咧,也并不很以为意,别人排挤他,他就一个人默默走开,仗着一身本领,便是有人挑衅也打不过他,起夜的时候被人蒙头下黑棍……这还真遇到过,可是他人高马大,数人竟然都打他不过。
那些人只好玩些偷藏护卫服,或者下泻药,或者骗他半夜去操练的把戏,不过玩过一次,呼烈儿又不是人头猪脑,再玩就不起效了。
有一次有人在他的靴子里放了一条蛇,谁想那个野蛮人竟不怕,貌似还相当亢奋,伸手一抓,就徒手扭断了蛇头,张开嘴对着蛇腔子生饮了蛇血,然后用指甲盖掐开蛇身剥皮挖胆,麻利的让人目瞪口呆。
他还望着窗外偷看的人嘻嘻一笑,一口血白的牙齿触目惊心,他道:“白白得了兄弟们的好东西多过意不去,晚上请大伙儿吃蛇煲喝胆酒。”
……呼烈儿同僚,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
时间久了,耍把戏也会有腻味的一天,人家是郡主跟前的红人,搬不走打不过,有句老话说得好,要不是打不过你,早把你打趴下了。
打不过呼烈儿的那些同僚们,只好改用低调的方式持续抵制他……咱不理他。(不跟你玩不跟你玩就不跟你玩。)
郡主出行,也没那么大排场,就是马车豪华些,家奴高壮些,衣裳质地精细些,气焰嚣张些罢了,并不需要前后开道、呼喝驱赶,总的来说,并不扰民。却不想,她不扰民,民却扰她。
进了城没多久,在一个路口上郡主的马车给一群人挡住了去路,张纤使青娥去看看,回来说,前面一个年轻妇人卖身葬夫,引了许多人来看,还有争着买她打起来的。
张纤大奇,卖身葬夫有什么好看,还打起来了?
青娥一脸鄙夷,瘪了瘪嘴,道,那年轻妇人貌美,举止又轻浮,亡夫的尸体还摆在路边,看见男人一双媚眼就开始乱飞,一看就不是安分的妇人。
张纤就更加奇怪了,卖身葬夫的妇人,当是有情有义,不然放着良民不做,为何要为奴为婢?可是那妇人既然不安于室,又为何要在街边卖身?
青娥却说,郡主哪知人心险恶,往常也曾听说,有些歹人专做些骗人的勾当,比如这妇人,明着是卖身葬夫,谁知道背地里干些什么勾当。
张纤心下厌恶,便命人将这些人驱赶开。
呼烈儿离得最近,便领了命令,其他人见是他,不愿与他同去,望天的望天,站远一点的站远一点,呼烈儿摸摸鼻子,便一个人去了。
这时候,因为是路口,已经堵了不少人了,偏偏左边还来了一队迎亲队伍,敲锣打鼓吹唢呐,新郎官骑着大马,后面跟着一顶红轿,片刻就来了跟前。
而右边,则突然冒出了一列送葬队伍,人人穿孝,抬着一台棺材,哭喊震天,遍天的漫撒纸钱。
前面有人卖身葬夫,左边迎亲,右边送葬,身后也给后面来的人堵住了,一下子郡主的马车就卡在了正中间。
张纤坐在马车里,被这动静惊动了,撩开门帘一看,正看到左边的吵着人要过去,右边的人也闹着要过去,她的马车挡在中间,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左右两边为难。
红白事今日个遇到一起,红喜事的人娶新娘心焦,好不讲理大声嚷起来,责怪马车挡路,白事的人架着棺材,不肯让路,谈不拢便有人推搡了过来,张纤的护卫也不是好惹的,毕竟是长公主门下,哪有受欺负的份,护卫们围着张纤的马车,不让那些人冲撞,不想其中一个护卫推了挤过来的那谁一下,那人不知怎么就地就倒,还喷了一口鲜血,两眼翻白,再无声息了。
这一下可炸开了锅,原来倒下的是送葬的那边的,立马就有人挤了过来,伸手探了探鼻息,然后扯着嗓子大喊:“不得了啦——死人啦——我兄弟本就有旧伤——他们打死我兄弟——杀人偿命呀——”
本来送葬就是件晦气事,这下可好,人还没埋,又添一条新命,那个气呀,送葬的队伍立马把棺材一放,群情激动,冲了过来。
便有人急呼:“不可乱来,我们是长公主家的……”
“长公主家的杀人就不用偿命吗?!仗势欺人!欺人太甚!谁来为我苦命的兄弟做主啊——”
情况更糟了!
那个护卫吓傻了,自己分明只是推了一下,怎么就死了了呢,妈呀,难道自己无意中练成了神功盖世?
还没等神功盖世的护卫验证自己究竟是不是神功盖世,就已经被人揪住围上了。
这会儿聚在一起的人太多了,张纤的护卫们要保护马车,还要应对送葬队伍的冲撞,还要去捞那个“打死人”的同僚,真是焦头烂额。
不知怎的,送亲那边的一人也突然捂着额头喊起来了:“哎哟——谁打我——老子头被打破了——他娘的——兄弟们帮忙啊——”
只见那人手捂着额头,指缝间血流如注,旁边的人气愤难当,持着唢呐,一唢呐就朝一个护卫抡了过去,护卫被砸得头破血流莫名其妙,迎亲的队伍立即搁下花轿,加入混乱中来,连那个新郎都下了马,成亲也顾不得了,扎起衣摆冲上前,一腿不知朝谁蹬了过去。
于是大家伙儿都干上了,迎亲的,送葬的,还有张纤的护卫们,一时打人的、被打的、躲避的、被无辜伤及的,吼叫,嘶怒,流血、场面顿时彻底乱了起来。
如同一场风暴,张纤的马车便在风暴的最中心,她一直撩起门帘看外面的情景,青娥则挡在她身前,青娥虽然是个侍女,在张纤身边也养得跟小户人家的千金差不多,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简直以为发生□了,吓得直打哆嗦。
张纤也惊吓到了,她看看前面,呼烈儿被卡在奔走的人群外,看后面,后面的路人四处逃散,再看看两边,都已经有人掏家伙了!
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不对!张纤心中一突,一种不祥的预感升了起来。
前后路受阻,左右路围攻,不管为什么,发展得也太快太巧合了,而她——从来不相信巧合!
正在手脚冰凉之际,张纤只觉得突然重心不稳,身子跟着一歪——
轰——
张纤的马车被暴起的人们推倒,青娥被车架压住了腿,而张纤则狼狈的滚了出来。
☆、第二十八章
永远不要跟敌人比心软,因为会输得很惨。
张纤树敌无数,但谁是最恨她的呢?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也许她真的认为,没有谁真的能伤害到她。
她是那么骄傲,骄傲到忘记了自己其实是有弱点的。而随着她的长大,她的弱点越来越鲜明。
就像是带刺的花朵暴露在人前,颜色那么娇丽,锐刺那么扎手,它以为足以避免被人采摘的命运,但其实只要有一把剪刀,剪掉根茎,就会轻而易举的被带走。
谁叫她是个女的呢。
谁能说韩肥蠢,他有时候能表现得比其他人更加的聪明,就像这一次,他一下子抓住了关键。
事情没有那么复杂,张纤的女儿身,本身就是她最大的弱点,想要得到她,就要先得到她的身体,郡主的身份是很高贵,所以更加无法容忍失身的事情发生,这样的丑闻一旦发生,她将再也嫁不出去,成为全国的笑柄,如果不愿孤独终老,她只能嫁给失身于他的人,如果这个人有钱有势有地位,还有一个皇宫里最得宠的夫人当姑姑,帮他说项,谁又能说,他一定不能抱得美人归呢?
他一开始并没有这样的打算,是那一封不知从哪里寄来的信,告诉他郡主张纤背后对他耍的把戏,从他知道了张纤破坏他的亲事,让整个南都郡没有女儿肯嫁给他的时候,他才觉得,也许郡主应该补偿给他一个新娘,就算是个不听话的新娘,男为天女为地,夫妻间的事儿谁又管得着,高贵的郡主也只能变成一只任他为所欲为的小马驹。
……郡主小心了,树敌太多,终会自食恶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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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纤在混乱中被人带走了,严格来说是拖走的,被捂了嘴巴,拖到混乱的人群中,塞进了棺材里,现场就有一口棺材,而且是空的。
张纤就确定了,今天的确是掉进了别人的陷阱中。她在棺材里大喊大叫捶打棺壁,也许是外面太吵,居然无人听到她的呼救,棺材被人抬着走了一会,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停了下来,抬棺材的一个人把她拽了出来,她挣扎着要逃,就被人捆了堵住嘴巴,又塞进一口大箱子里。
那棺材太过打眼,为了怕从事发地出来给人盯上,这才迅速的把张纤转移走,而那棺材继续被抬着往另外的方向晃悠。
箱子被人抬走,里面的张纤又惊又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绑架自己无非是索要钱财,只要是求财的,至少自己是暂无性命之忧。
不过不久她的希望就破灭了,当她再次被人拽出箱子,已经到了城外,眼前有一群人,红衣红轿,却面露凶悍,正是之前在城里遇见的那群迎亲队伍。
张纤是在最混乱的时候被掳走的,所以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不知道这群人当时是怎么脱身的,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现在有没有找到线索来救自己。
这时候有个头戴红花的半老徐娘摇着扇子就凑到她跟前了,劣质的脂粉味道熏得她下意识的直皱眉头,可惜她的嘴巴给人堵了,否则她真要训斥这人了。
不过马上这人的一句话,就让她心如凉水泼了一般。
“哎呦,新娘子好俊呀。我做媒婆这么久,还没见过这么俊的,来快,快给新娘子披上衣裳,可别误了吉时。”
张纤被堵住了嘴巴,被来回拽扯乱了头发的样子的确不值得谁夸赞,可是媒婆就是媒婆,丑的喊娘都能被夸出一朵花来,也算职业习惯了。
接着,就有两个壮汉捧来霞帔,给她解开绳索,拉住双手强行给她裹上衣裳,媒婆伸手给她扣好盘扣,束好腰,然后壮汉依然将她捆好,一丝逃走的机会都不留给她。
虽然只是加在面上,并没有脱掉原先的衣裳,可是男人给她换衣?br />免费电子书下载shubao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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