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在外，若没有它，就喝不到清水。而个国家之中，这做纱布的人除了可以维系自己人之间的关系外，还可以把些可恶的小人像滤泥沙般阻挡在外，实是必不可少之物啊！”她边说边仔细注意着孝文太后的表情。

可惜，孝文太后低下了头去，仿佛是对局思考，接着，落了子，道：“将军也太看中我这老太婆了。”

“怎么会？”玉旒云也拿了枚棋子应对，“娘娘不介意同我这小辈玩局吧？”

孝文太后道：“将军远道而来，我招呼不周，你若有兴趣，我自然奉陪。”

玉旒云道：“那正好。不知青锋太子爱好下棋么？在樾国和楚国我们都只是匆匆面，现在在西瑶又偷偷摸摸的，还没有切磋过。”她故意泄露了段青锋到楚樾两国议盟之事，试探孝文太后。

孝文太后对这后半句话置若罔闻，只淡淡道：“他不好此道，就爱演戏。玉将军肯赏脸，就去绿窗小筑看他的戏吧。”

越是故意回避就越是有问题，玉旒云想，如果个祖母得知孙子瞒着自己到别国去，听到消息后应该会问长问短才是。她显然是晓得段氏行踪的。因继续试探道：“那儿的好戏我早也欣赏过了。我还陪着他做了好几折戏呢，不知太后娘娘您有没有雅兴陪孙子做戏？”

孝文太后摇头：“我都把老骨头了，看着就好。”

玉旒云道：“戏台上纷纷扰扰，能袖手旁观也是福。不知娘娘对殿下的新戏有什么点评？又觉得这戏怎生收场才好？”

孝文太后正要落子，稍稍犹豫了下，道：“戏要怎生收场，自然是问写戏的人，所以将军应该去问太子。我可回答不了。”

玉旒云笑了笑：“写戏的人？我却不认为此人能控制情节的发展——如果是木偶戏倒还差不多，但是真人上了台，每个戏子都有每个戏子的想法，都有私心，又各有本事，明里暗里每人改上点儿，这戏就面目全非了。”

孝文太后道：“若是如此，就该去问问每个演戏的人。玉将军在沙场上能运筹帷幄，相信只要和每个戏子稍作交谈，就能审时度势，判断结局了。”

“稍作交谈？”玉旒云轻轻笑，看了孝文太后眼，恰巧老太后也看着她呢，于是她的笑意就更深了，道：“太后娘娘的这个建议真是高明，我定会照着做。不知娘娘觉得贵国应该和我国结盟，还是和楚人结盟？”

此言出，众人又是愣——石梦泉早听出她和孝文太后直打着暗喻，岂料会突然挑明？

孝文太后手执棋子悬而不下，半晌，笑道：“我是个不问政事的出家人，如何知道这个？”

玉旒云道：“娘娘方才建议我去绿窗小筑看戏。不知娘娘晓不晓得那里有副极好的对联，曰‘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孝文太后的棋子终于落下了。“那副对联我倒没听说过。”她道，“不过有另外副我觉得是极好的——看不懂莫吵请问前头高明者，站得住便罢须留余地后来人。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这分明就是嫌我问得太多，逼得太紧，玉旒云想，不过这就愈加表明她应该是参与在段氏计划之中的。那么她定会帮段青锋解决牟希来等群人。就不知她自己对结盟之事持什么态度？这老妇人心计如此之深，可要花番功夫来对付！

“玉将军，该你了。”孝文太后指指棋盘。

玉旒云将棋子丢：“晚辈棋力有限，认输了。”说着，站起了身：“多承娘娘教导，晚辈受益匪浅。我二人打扰娘娘也很久了，就此告辞——”即抱了抱拳，招呼石梦泉动身∵了两步，又回过头来，道：“既然娘娘喜爱看戏，我们定竭尽所能做出精彩的，还望娘娘不吝捧场。”

这次孝文太后的眼中有少许惊讶，但又搀杂着些赞赏：“我年纪大了，不能远送。就让他们几个送送你们吧。”

她指的自然是苍翼朱卉等人。这哪里是“送”？分明是监视他们乖乖离开，不再有其他动作。石梦泉知道玉旒云不会就此罢休，定还要再折回来，但有这四个高手在，恐怕十分困难。

他看苍翼等三人都略带威胁地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叫他们出门。只有暗道：看来得随机应变，再做打算了。因护在玉旒云身边，举步朝外。

可又听玄衣喝道：“慢着！我这里好歹是尼姑庵，叫其他的弟子们看见了终归不好，还是委屈你们从哪里来就由哪里出去吧！”

“哈哈！”苍翼大笑，“师妹，你总算说了句有道理的话！就这么办！”说着，把捏住石梦泉的肩膀，提着他飞出了墙外。而朱卉也几乎是同时拉住了玉旒云的胳膊，跃而出。白翎跟在后面，不忘同孝文太后和玄衣告别。但玄衣只是惦着骂苍翼：“师弟，你成天胡说八道，就不怕舌头生疮么？”

苍翼哈哈大笑：“我如果是胡说，舌头早就生疮了，既然现在还没生疮，就证明我说的全是真的！”话音落时，已去得远了。

第四十九章

? 苍翼等三人直把玉旒云和石梦泉“押”出了山门，又监视着他们上马，丝毫也不给二人中途回头的机会。玉石二人知他们武功高强不便与其硬碰，只有老老实实地朝临渊城方向走了段，甚至，因忌讳那内功高强者可以听到极远处的声音，也不敢就商议对策，直到走出了里多地，这才喘了口气。玉旒云也恼火地骂了句：“南方怎么有这么多江湖高手？”

这句话抱怨的成分居多，如果是询问，就多余了——南方千年文化源远流长，自然是文学武功都研究得登峰造极；而在北国，牧民出身的百姓虽然剽悍，却对打斗之道懵懂无知，那些身手敏捷又有力气的人多愿意被选作禁军，光宗耀祖，自立门派开馆课徒却不在其考虑之范围；所以，在北方江湖豪侠几乎是绝迹的。

如果能收服那个神秘的瞎老人，玉旒云想，让他训练禁军，或者组建支专门的队伍来对付南方的武林匹夫，不知多久才可见成效？

石梦泉回头望了望，见黄昏的树林安静得仿佛幅画，并没有人行走其间的迹象，他推测苍翼等人不曾跟踪而来，才道：“要说高手，这几个人比楚国的那些都厉害得多，难怪国太后在此出家，却连皇宫卫队也不见。”

玉旒云哼了声：“这个孝文太后果然老辣。用卫队既显眼又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自然是找这些武林高手贴身保护得好。”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西瑶全国上下不是都信佛么？如此多的善男信女，孝文太后又是个贤德妇人，西瑶跟别的国家也没有仇怨，用这些武林高手日夜守护，岂不有些浪费？”

本来武德帝是个孝子，找最好的护卫来保护母亲是情理之中的。石梦泉听玉旒云特特地提出来议论，就知她另有怀疑：“你是说老太后原有野心，和朝中大臣也可能有不和，所以怕人加害自己？”

玉旒云点点头又摇摇头：“谁知道？这老妖婆实在是厉害。如果是旁人，咱们捉住了把柄也许可以要挟他为咱们办事，但是这个老妖婆，若是咱们找出她什么不愿人知的秘密，恐怕她会想方设法让咱们死无葬身之地。”

石梦泉愣了愣：他还没把孝文太后想得如此可怕1(不过他知道，玉旒云总是把对手往坏里想。于是笑笑，不置可否。

两人于是边想着下步的行动边默默地走了程，见到迎面走来个尼姑和个樵夫。渐近时，便看清那尼姑的面目，可谓丑陋异常：左半边脸几乎完全被快鲜红的胎记所覆盖，而右半边脸上又布满了雀斑，双眼睛原本生得灵活无比，但配在这样的脸上只愈发显得丑怪。可这尼姑却不见点自卑之气，反而笑得开心，仿佛正同那樵夫抛媚眼。只听她说道：“你这死没良心的，这点便宜的胭脂就想打发我，门儿都没有。”

樵夫涎皮赖脸地同她嘻哈：“这可不便宜，这是楚国来的，稀罕着呢！”

丑尼姑道：“楚国来的？就算是这样吧，但你只买了这么丁点儿，够人家搽几次？”

樵夫笑道：“别人就只能搽几次，不过你就可以搽十几次啦！”言下之意，丑尼姑本来半边脸就是红的，可以省下不少胭脂。

丑尼姑居然也不生气：“你倒会精打细算，真正过起日子来不晓得如何。”

樵夫道：“你跟我过过不就知道？”说时，用肩膀碰了碰尼姑的身子，甚是暧昧。

丑尼姑啐了他口：“没正形的，有人来了，叫人家看见！”

樵夫抬眼瞥了玉石二人眼，道：“怕什么？脸生得很，既不是慈济庵的人，也不是萱懿山庄的人，看了也是白看！”说这话时，竟然空出只挑担的手来，揽着尼姑的腰要去亲嘴。

玉石二人其实早就扭过了脸去“非礼勿视”，但听到“慈济庵”和“萱懿山庄”，心中都是动：这尼姑是慈济庵的！两人互望了眼：若是扮成丑尼姑和樵夫混回山上去，岂不便宜？就不知这两个人是不是也身怀武功？

于是就不动声色，两下里擦肩而过2(只听樵夫埋怨丑尼姑道：“你今天怎么出来得这么迟？害我等得脖子都直了。”

丑尼姑道：“太子殿下突然跑了来找太后娘娘，招呼就耽误了。”

樵夫道：“招呼太子还轮到你？我看你定是发了花花心事，指望见到太子就能跟着进宫去做太子妃了吧？”

丑尼姑瞪了他眼，啐道：“好哇，你竟如此污蔑我！太子殿下这样的人物，谁不想见见的？就见见也犯你的忌讳了？我向日在你身上的心算是白用了。你以后都别再来找我！”说着，狠狠在樵夫的脚上踏，佯做发怒，径自朝前跑。

樵夫大概久也不沾腥，对这丑尼姑更是“情人眼里出西施”，见她生气，立刻丢下涤追赶，口里“心肝”“肉肉”叫个不歇。玉石二人虽听得起了身鸡皮疙瘩，但见这男女动作笨拙，估计多半只是普通人，这时再不出手，就要丧失大好机会。两人于是飞快地交换了个眼神，同时反身朝后扑去。石梦泉掌切在樵夫的后颈上，这汉子哼也没哼声就扑倒在地，玉旒云则是用手肘撞在了丑尼姑的后心，这女人也顷刻软倒。两人不禁心下大喜：天助我也，得来全不费工夫。

当下，玉旒云拖着丑尼姑，石梦泉拽着樵夫，各自去乔装打扮。不时，已扮就。石梦泉抹了满面尘土，尽是烟火之色，虽然细看之下还掩不住清俊，但已足够掩人耳目。而玉旒云则半边脸血红，另半边脸麻麻点点，连石梦泉都被吓了跳：“大人，你怎么”

玉旒云颇为得意：“不是你给你的相好买了楚国的胭脂么？正好派上用场。”

石梦泉指着那雀斑道：“这又是”

玉旒云得意地笑：“这尼姑显然是成天就想着会相好，出门都带着画眉的炭条。”

石梦泉才也明白。事不宜迟，他挑起了樵夫的涤，两人快步往慈济庵走3(

路上没有遇到阻挡，也未看见林中的山民，回到了庵堂门口，才见到苍翼等人。苍翼正在指点白翎武功，但实际还是在和玄衣斗气。他边演练边道：“怎样，师侄，我比那尼姑可厉害得多了吧？”白翎和朱卉想是早就习以为常，故尔只是笑，并不答腔。玉石二人从正门经过，又绕到后面寻找柴米进出的小门，这三大高手竟然全没发觉。

在小门上敲了几下，便有人来应。石梦泉哑着嗓子学那樵夫的声音回答了，就有个中年尼姑来给他们开了门。尼姑面上尽是厌恶之色：“快去放好了柴就走，要做什么丑事，不要叫我看到！”说完调头便走。

原来丑尼姑和樵夫的□已经尽人皆知了。在玉石二人，这不啻又是个大好机会。他们走到柴房，柴房里的尼姑们就纷纷回避，走到厨房，厨房里的尼姑们也全都躲开。眼见着天慢慢黑了下来，正是隐藏形迹的好时机。两人就是混着墙根儿悄悄摸索，不多时，就听到间房里有段青锋的声音：“祖母，孙儿错了。”玉石二人大喜，就躲在窗口的株桂花树下，屏息细听。

只听孝文太后冷冷道：“你这是认错么？老太婆我可不敢当。你眼里早就没有我这个祖母了吧？”

段青锋默然不答。

孝文太后继续冷冷道：“也难怪。你今年也有二十六岁了吧？那可不是翅膀硬了，该自己飞了么？我老太婆的话自然是当成了耳旁风。”

段青锋“扑通”跪下：“孙儿真是知错了。”

“你知错了？”孝文太后道，“那你且说说你错在哪里。”

“孙儿错在不该自作主张。”段青锋道，“不该到楚国去引他们也来议盟。”

哎？玉石二人互望了眼：听这意思，莫非孝文太后的本意是只和樾国结盟的？那这岂不是对他们大大的有利？

听孝文太后道：“这是错吗？如果是错，你为什么要去做？”

段青锋答不上来，愣着。

孝文太后道：“你是我手教养出来的，如果明知道是错的都还要去做，那岂不就是我教养的失败？”她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不要你像那班奴才似的，动不动就跪地认错，我要你好好把这事的前后跟我说回，究竟你是怎么考虑的，为什么要到楚国去找程亦风？”

段青锋似乎有些疑惑，先抬头望了祖母眼，才道：“孙儿只是想，楚樾是死敌，如果让他们知道彼此都想和我西瑶结盟，定会相互竞争，则我国就可得到较优厚的结盟条件。”

这是常理，玉石二人早就料到。孝文太后也不例外：“这考虑得很对，你也照着计划把楚樾两国使节都引到临渊来了，正好可以漫天要价——你现在说自己错了，何错之有？”

段青锋怔了怔，不知怎么回答。

孝文太后摇头叹息：“整天说自己‘错了’，却其实连错在哪里都说不出来，下次还不是样要犯错。那认错还有什么用？”

“孙儿错在不该引了公孙天成这个狡猾的家伙来到临渊。”段青锋急着要应答，也顾不上说出来的话究竟合不合道理——他自去楚国叫人来结盟，谁能料到来的人是狡猾还是愚笨呢？再说了，如果楚国派个愚笨的人来结盟，那才不合常理。

孝文太后长叹：“罢了，你想不出错来就不要胡说。我来指给你看，若是我说的有道理，你就记住了，以后不要再犯，若是我说的没道理，你尽可以提出来。我这里不是言堂，为的是你将来好，你晓得不？”

段青锋自然点头称是。

孝文太后就道：“楚樾之争由来已久，从开始到现在，孰消孰长，你总看得出来。”

自然是楚国越来越弱，而我樾国越来越强，玉旒云想。

孝文太后道：“就这形式看来，如果我西瑶不插手，樾国总有天会灭了楚国的。换言之，我国若是介入，能改变局势的选择只有个——就是和楚国联手消灭樾人。”

玉旒云不禁惊：怎么说着又好像偏向楚国那边了？

段青锋似乎也是不解：“祖母，要这样说，樾国根本就不需要和我国结盟，为何祖母要派孙儿前往？”

孝文太后道：“樾国当然是不需要。但是以我国之力和楚人联合能够和樾国相抗衡吗？”

还没有看过西瑶的军队，玉旒云估计不出。

段青锋道：“战场上的事谁也不能打保票，就像大青河之战，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大青河之战？”孝文太后淡淡道，“其实开始就注定是这样的结局了，否则我怎么会早就让你出发到樾国去？若叫你去碰上个志得意满的玉旒云，她会乖乖地钻你的套子，千里迢迢来临渊找你么？”

此言出，玉石二人和段青锋都是惊。段青锋道：“为什么？”

孝文太后道：“楚人在落雁谷本来是败涂地，不过他们的将领会做文章，把这战吹嘘得虽败犹胜，更捧出了程亦风‘书生军神’‘民族英雄’，他挂帅，好比楚国皇帝御驾亲征，楚军的士气自然高涨。那些曾经参加过落雁谷之战的士兵，把程亦风当了救命恩人，其他的士卒，也都听说此人佣兵如何神妙，跟着他就能薄性命能打胜仗，所以只要是程亦风发出的命令——甚至是以他的名义所发出的命令，楚军上下言听计从。楚人自然上下心。再者，在楚国的地界打仗，楚人熟悉地势和气候，粮草供给充足，又占了便宜。”她顿了顿，继续道：“相比之下，玉旈云虽然在落雁谷以少胜多，她个人来讲是项武功。但是樾军却折损了赵临川这员猛将，赵临川的部众也几乎全军覆没。故而，落雁谷战役于樾军，可谓虽胜犹败。樾军之前横扫北方，本来气势正高，却得了如此个鸡肋结局，怎不似兴头上被泼了冷水？将士正是情绪低落之时，玉旒云又兴大青河之战。虽然她外放以来战无不胜，比程亦风更当得起‘军神’之名，然而她在朝廷上下军队内外结怨甚多。她的亲兵也许对她俯首帖耳，但其他的将军和他们的手下就难说了。她倒是虑到了这条，所以出兵的时候只带了自己的嫡系部队和收编来的赵临川的手下。我估量，她是打算先以闪电战取得初步的胜利，再吸引驻扎在附近的樾国其他将领前来支援。她这样，不是明摆着给了那些与她不和的将领作壁上观的机会？若是她切顺利，这些将领自然来分杯羹，若是她遇到阻滞，这些人还怕不来落井下石？她如此安排，到了前线还能不凶多吉少么？”

她说到这里，玉旒云不禁心中凛：大青河之战她打算借用刘子飞和吕异的兵力，这事樾国国内很少有人知道。她自己事后并不曾向兵部回报，乃是因为她跟刘吕二人素来不和，不想让他们借题发挥大做文章。刘子飞和吕异也没有多提，因为大青河战败和他们拒绝支援多少有些关联，他们不想背负责任。是以这事知情者甚少，很多人还以为玉旈云是因为年少气盛，打算再次成就落雁谷以少胜多的神话才惨遭失败的。今孝文太后竟然下就猜到是求援失败，实在厉害。

孝文太后又道：“此外，玉旒云异地作战，她对楚国的山川地形究竟了解多少？从悬崖峭壁上架桥通过，的确是出其不意，如果切都按照她的计划发展，樾军自然可以大获全胜。然而旦此计其中个环节出了纰漏，她还有备用之计吗？你跟着苍翼他们几个学过武功，他们跟你说过什么才是厉害的杀着么？”

“招看似平淡无奇，后面却暗藏着无穷的变化。”段青锋道，“无论对手怎么应对，都能迅速反应，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孝文太后点了点头：“玉旒云以石梦泉为先锋，就好像是用把利剑去刺敌人的要害，走势看似奇崛，但没想到被对手闪开了。而她的招式并没有预留的变化，最后岂不只有挨打的份？”

玉旒云听得心里阵发冷：大青河的失败，她虽然从来没有否认自己指挥失当，但始终觉得公孙天成的妙计连珠，杀鹿帮等人的死缠烂打，岑远的自作主张，刘子飞吕异故意刁难，都是不可控的制败因素。没想到，经孝文太后这分析，所以的过失都在自己——是的，她根本没有想过计划失败要如何补救。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失败！

其时夜幕已经完全落了下来，石梦泉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轻轻按了按她的手，示意她不要介怀，胜败乃兵家常事。玉旒云转过头来轻轻笑，意思是：我知道。也亏得这老妖婆道破迷津，下次我定多留几条后路。

段青锋道：“祖母将玉旒云的斤两都掂量清楚了，才叫孙儿去找她结盟，以图霸业。可是，孙儿也怕玉旒云将来不守信用，到时我西瑶轻则白忙场，重则步了楚国的后尘，那可如何是好？”

孝文太后冷笑了声：“哦？你也晓得怕的么？那你怎么迫不及待便把他们领去看了铸铁厂？”

段青锋愕，讷讷道：“那那是因为起初就已经答应了他们，后来被老师突然闹，就打乱了计划。我知道玉旒云心胸狭窄，恐怕她怒之下就不肯再与我国结盟，或者做出其他什么对我国不利的事来”

“对我国不利的事？”孝文太后语气中带着刺儿，“玉旒云不曾带得兵卒，她有什么翻天的本事能在临渊做出对我国不利之事？她就不怕自己有来无回么？”

段青锋道：“她今天上午还跑到了皇嫂那里”

话才出口，已被孝文太后打断：“成雪，我就知道是为了成雪。锋儿，你醒醒吧，你和成雪这孩子搞成今天这样，难道已经忘记是为了什么吗？”

成雪？这是指的穆氏王妃了？石梦泉是早已猜到了段青锋对她的感情，玉旒云却是头回听到，惊讶不已。穆成雪，穆成雪，她玩味着这个名字“朝如青丝暮成雪”，似乎预示着个悲剧。

段青锋的声音变得十分的奇怪：“孙儿不会忘记。”

孝文太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不会忘记，这世上谁没有权力谁就会被别人踩。但是做事不能凭意气。意气只会坏事。牟太师他们凭着时之气，和楚人混在处，将来少不了自食其果。”

段青锋道：“祖母，依您看老师会真的劝父王和楚人结盟吗？当初父王决议和赵王做交易，老师和干老臣都参与其中，不会转眼又变了吧？孙儿觉得他们只是故意要为难我。”

“他自然是要为难你。”孝文太后道，“他本以为你是个草包花花公子，现在发觉你竟背着他做了这么大的事，若不想出点法子来拿住你，将来他在朝廷中还怎么混下去？”说到这里，她又冷笑了声：“今日去见皇帝，恐怕不久又来见我老太婆了。我日不死，他日不得甘心！”

段青锋愣了愣：“祖母您是说老师？老师难道也是当年逼您殉葬的人之？”

孝文太后没有回答。

段青锋道：“祖母，孙儿直都不明白，您明明心系国家，又有治国之材，为什么要任他们误会你，躲在这里青灯古佛？孙儿的才干还不及您半，父王又无心政务，若您能出来主持大局，我西瑶的霸业指日可待。”

人前野心勃勃仿佛傲视切的段青锋，在祖母面前也有如此幼稚的面。

孝文太后笑了笑：“锋儿，奶奶老了。这治理国家的事，始终不是女人的本分，早年我帮着你祖父，已经叫别人误会我要谋朝篡位，差点儿就让我殉葬。幸亏你父王能干，把国家的大小事务都管理得井井有条，我才能在这里苟全性命。现在你父王也老了，该像奶奶样退下来了。原本有你大哥，多好的个孩子，没想到竟是那样好在还有你。好在奶奶还教导了你。将来的天下是你们年轻人的。且不要再说什么要奶奶出来主持大局的话了，祖宗听到了可要笑死。”

“是。”段青锋应着。

祖孙二人都沉默了阵，孝文太后又幽幽道：“要说起这个玉旒云，年纪轻轻，虽然急躁了些，却还是有些本事，居然能找到我这里来。磨练磨练，将来也许会不可限量。”

“既然会不可限量，”段青锋道，“岂不是更要找人牵制住她？”

孝文太后望了孙子眼：“看来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我来问你，你害怕玉旒云将来攻下楚国后不守信用，所以要找人与她相抗衡，故叫了楚人也来结盟，是也不是？”

段青锋默认。

孝文太后道：“到了那个时候，楚国都已成了她的囊中之物了，楚人都被她踩在脚下了，还怎么牵制她？”

段青锋愕：如此浅显的道理，自己竟然没有想到！他本是想借刀杀人，岂有杀了人再叫死人去折断那把刀的？他时真是觉得自己蠢钝异常，羞愧得无地自容。

“况且，”孝文太后道，“你引了楚国使者来，乱了自己的阵脚，还叫玉旒云怀疑你结盟的诚意，不得不多花时间同她周旋，这不是自找麻烦么？”她的话锋又转：“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知道知道错在何处就好了。虽然你也遇到过不少不如意的事，但是毕竟还年轻，大风大浪从没有经历过≡古的英雄枭雄没有天生的，都是风浪里摔打出来的，摔得多了，遇事自然也就知道怎么应对了。”

虽然是自己的对手，但是这样的“老人言”叫窗外的玉石二人也受益匪浅。

段青锋道：“孙儿明白了——祖母，那要用什么来牵制玉旒云？”

孝文太后笑了笑：“你父王不是已经替你预备下了么？”

“赵王？”段青锋怔，玉石二人更是大惊。

孝文太后道：“不错。赵王身为开国功臣，又是封疆大吏，却偷偷摸摸来找你父王做军械交易，我就料定他有反心。你此去所见所闻，证明我的猜测不假。如果利用玉旒云灭楚，再让赵王和玉旒云相争斗——他们个是元老，个是新贵，个广有党羽，老巨滑，个扩充疆土，有精兵的支持，到时候樾国新打下来的片江山没坐稳，又起内讧，我西瑶却始终不费兵卒，修养生息。天长日久，自有分晓。”

“啊——”段青锋听到有此计划，不啻既惊又喜，“祖母的计策委实高明。”

而玉旒云则是先倒吸了口凉气，既而冷笑：老太婆，你的如意算盘倒打得响，不过你这招平平无奇，后面又有什么暗藏的变化？若我先把赵王给除掉了，你当如何？

且想着的时候，突然听到远远的有阵急促的敲门声，既而听见丑尼姑叫道：“开门！不好了！”

啊！玉旒云暗道，我将她绑在树林里，没想到这么快就脱身了？

此地不可久留。她和石梦泉趁着众人还要过会儿才能反应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悄然疾步走到了墙边，双双跃而出。又在墙外潜伏了片刻，听苍翼等人都到后门口来探问究竟，二人就乘机落了山，再找到了马匹，直奔回临渊城，跳墙回到五洲馆中，仿佛神不知，鬼不觉。

其时明月当空，他们走到前院，公孙天成正对月小酌，见到他们，就笑道：“咦，二位大人莫非是歇了午觉么？到这时才起来？”

玉旒云并不理会，转出了公孙天成的视线，才和石梦泉冷冷笑，道：“看他得意到几时——看他们这群人都得意到几时！”

宿无话，到了次日，段青锋来请玉石二人去试验火炮。二人本以为他这日要忙着应付牟希来和武德帝，未料竟风平浪静，心下不觉有些奇怪。但是佯作万事不知，两下里客气着，就同他到了郊外的山上。

那里士兵早就预备停当，见他们到，立刻点火。只听阵震耳欲聋声后，百丈之外的山头立刻被削平了块。

段青锋道：“大人看如何？虽然填药装弹需时甚长，但发石弹打过去丈见方的人都非死即伤，杀伤力比火枪强得多。战时只要将火炮推到阵前，瞄准个大差不离，就可以使敌人阵脚大乱了。”

玉旒云道：“果然厉害！有了这些大炮，楚人的什么远平城平崖城，还不全都被炸上了天？哈哈！”她虽笑，心里却想：赵王不知也得了几门炮，到时候不知是要轰我的府邸还是皇宫呢？

段青锋也笑：“玉大人本来就用兵如神，得了这厉害的神兵利器，自然如虎添翼。我想只要有个十来门火炮火，敌军慢说无法冲锋，就连防势也要溃千里。到时你拿下了楚国，可不要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玉旒云道：“自然，言既出，驷马难追。”心里其实想：待我收拾了赵王，拿下了楚国，还怕不来找你算帐。

石梦泉问：“火药威力如此巨大，殿下怎知这炮筒不会被炸开呢？”

段青锋哈哈笑道：“用我西瑶所铸的钢铁来制造，就定坚不可摧了。”

石梦泉道：“不知殿下应许支援我军火炮，是卖几门炮给我们，还是绘制图纸，并把铸造技术也传授给我军工匠？”

段青锋瞥他眼：“早听说石将军战场上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没想到也有我西瑶人般的生意头脑——你是怕我只卖给你们火炮却不给你们技术，等于卖了个无底洞给你们，是也不是？放心，图纸早就画好了，炮筒要如何铸造，我也早叫人和那铸造箭簇的技术写在同本书中，二位带回北方就可立刻设立作坊制造。”

“如此甚好，多谢多谢。”玉旒云笑，又趁人不备拉了石梦泉到旁，道：“何必同他多费口舌？现在说的哪句话做得了准？还不知他背地里跟赵王又是怎么讲的。他敷衍咱们，咱们也敷衍他，他说话就只管同他打哈哈就是。”

石梦泉道：“虽是这样，做戏不也要做全套么？如果只是跟他嘻嘻哈哈，怎见得我们是‘真心’地钻进他的圈套里？”

玉旒云愣了愣，笑道：“你小子，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狡猾？”

石梦泉也报之以笑：“大人，兵不厌诈，我如果是‘鳝鱼吃扁担’似的根筋不晓得变通，你放心我带兵出去打仗么？”

玉旒云“扑哧”笑，又假装板起面孔来，瞪了挚友眼，道：“好哇，我发觉你自从和愉郡主对上了眼，说话也变得和她的‘翼哥哥’样讨厌了。你们可真是天生的家人！”

石梦泉习惯了她这样的玩笑话，也不着急，笑了之。两人又随着段青锋试了另几种小型的火器，有端在手里的梨花枪，也有背在背后的喷火箱。段氏谓“买卖总有添头”，玉石二人自然同他嘻哈敷衍。闹了大半日，才返回临渊城中。

段青锋即请他二人到绿窗小筑饮宴。“这里我场，就像是自己家般。”他道，“茶水冷暖，饭菜咸淡，比太子府中还要贴心。我们在此稍事休息，下午就带二位去枯云禅寺拜见我父王。”

“哦？”玉石二人互望了眼：这么快？孝文太后用什么方法劝服了武德帝？不是前日牟希来才去闹过么？但两人很快又相视笑：孝文太后写好了戏，段青锋是主角，他俩只不过是龙套，甚至只是道具，既然是孝文太后计划要利用他们，那就该让她老人家来扫清切障碍来利用。他们两人所需要做的，无非是配合孝文太后把这出戏演好了，演像了，从西瑶这里得到夹击楚国的支持，然后再调转头来，设法收拾了赵王。如此而已，连横合纵本来就等同于尔虞我诈。

于是笑道：“久仰西瑶皇帝大名。不知今日见到了，是否就将盟约定下？”

段青锋道：“我是如此打算，但正像昨日所约定的，两位大人当设法让我父王相信我西瑶和你樾国——尤其是和你樾国皇帝而不是赵王结盟实是明智之举，要不，我也不能硬逼着我父王改变心意啊。”

“那是自然。”玉旒云笑道，“结盟可不就像是结亲，要两个巴掌才拍得响，才是击掌为誓，如果只有个巴掌，那就是打人了。”说时，瞥了石梦泉眼。后者知道她又拿愉郡主的这头亲事来打趣自己，但晓得段青锋悟不出其中的玄机，这就好像是他跟她两人间私有的笑话般，所以反而生出甜蜜之感，笑着应道：“可不是——殿下，大人，请——”

三人就相互客套着进了雅室。段青锋早就吩咐预备下此间的著名菜肴，因是正当金秋时节，这时上来的是菊花宴。想来此间招待太子久了，花尽心思，是以每道菜都极富名堂——比如那“菊花饼”，取黄甘白糖和米粉捣制，陷以火腿虾仁冬菇，慢火成薄饼，复又切片，风味独特；“菊花肉”则要取菊瓣加糖煮成糊状，晒干成粉，以其腌渍猪肉条，再放入菊花糖浆内蒸煮，末了还得滚上带露的菊花瓣，鲜嫩无比这桌菜肴，不知要花多少功夫。

这场戏做得可是落足本钱，玉旒云暗笑，拿起酒杯来：“这是菊花酒吧？”

“自然。”段青锋道，“夏来菰米饭，秋至菊花酒——这酒与别不同，因为酿酒的水都是用得菊花瓣上的露呢！”

“更望尊中菊花酒，殷勤能得几回沽。”玉旒云哈哈大笑——这诗引的完全不合时宜，但是段氏这般殷勤，谁又知道宾主各怀鬼胎呢？“可惜有酒无乐，殿下常在此处，有什么好曲子也叫人演来助兴吧！”

段青锋道：“有，有，有。”即问鸨母姑娘们练了什么新鲜歌舞。

鸨母道：“殿下来得真是巧，有出歌舞昨天才刚刚练起来。我看过，有趣极了。还得请殿下亲自鉴定番。我立刻叫姑娘们来。”说着，就下去准备。

这边厢雅室中继续饮宴，不多时，就听到阵锣鼓之声——南方毕竟和北地不同，樾国演戏用大鼓，热闹非凡，楚国的鼓稍小些，讲求手法复杂，音色多变，而西瑶使用种极小的皮鼓，二八女郎单手擎了来拍，手腕上的银铃也叮当作响，别有风味。

锣鼓闹处，丝竹也跟着响起，脆管繁弦此起彼伏∴了阵，见个戴着面具的劲装女郎疾步走到了台中，亮相就原地花蝴蝶般的闪转腾挪起来。她的身手甚是了得，个动作接到下个动作，丝毫不打愣，直看得满堂的客人眼花缭乱，到她站定时，大家都忘记了鼓掌。

玉旒云正要叫好，却听这女郎娇滴滴开口道：“呔！尔等敢不叫好？知我是何人么？”她掏出面小旗子朝众人划了个圈儿，最后正指向段氏和玉石二人的雅室，道：“我乃樾国惊雷大将军玉旒云是也！”

这戏——石梦泉惊：不就是中秋之夜在凉城居所看？

玉旒云的目光登时变。

不过段青锋的面色变得更厉害，拍案而起：“谁做的？”

“殿下——”玉旒云冷冷的，饮了口酒，“管是谁做的，总之不是殿下做的。我们继续喝酒，不必理会。”

段青锋愕：“玉大人，这的确——”

玉旒云虽然眼中有杀意，但表情如常，笑道：“我都说了，必然不是殿下做的。无谓解释来解释去，反而伤了感情，才叫那背后捣鬼的人得意。再说，临渊城中只有可数的几个人知道我来，殿下去拍了桌子，岂不天下皆知了？”

段青锋怒道：“话是如此，但是何人如此大胆，竟然到绿窗小筑来捣乱，我非把他揪出来不可。”

玉旒云淡淡道：“要揪出这个人来有何难？其实猜也猜到是什么人想叫我们反目。”

“你说公孙天成？”段青锋也不笨。

玉旒云点点头：“当夜居里看戏他也有份。凭他的本事要将这戏字不差地记下来，也无甚困难。现在还有谁比他更想咱们心生芥蒂呢？”她自己斟酒，显得点儿也不生气：“照我看，就由着他演戏，咱们只当是耍猴儿——当日被气得跳起来的只有冷千山这个草包。程亦风且泰然处之，殿下和玉某人莫非还比不上程亦风的气度？”

段青锋的面色也渐渐恢复过来：“玉大人真是宰相腹中好撑船。当日在居，你也是只当看热闹而已。喝酒，喝酒！”

玉旒云擎杯笑：“那就是说我的气量最多也就和程亦风差不多了？嘿嘿，我这个人最喜欢争强斗胜，偏偏就要比他还大度些——鸨儿！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