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筒,是尹小帆打来的。 近来她们的通话内容多半和章妩的整容有关。最初,当尹小跳怀着义愤的心情在电话里向尹 小帆描述章妩垫鼻梁缝眼皮时,她以为尹小帆会比她更加义愤,谁知尹小帆愣了愣,便在 电话里上气不接下气地笑起来: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我这不是又有了个新妈吗说完 她又笑起来,笑得直咳嗽。她这种无法克制的笑让尹小跳不舒服,这笑不是义愤,却也不是 赞赏,这笑里有种与己无关的看笑话的成分,而尹小跳的义愤又加剧了她更厉害的笑。她 实在是盼望国内的日子出点儿笑话吧,她还有种要看看章妩新形象的好奇心。她敦促尹小 跳把章妩整容后的照片寄给她,尹小跳拒绝,她索性就直接给章妩打电话索要。她的索要照 片间接地鼓舞了章妩继续整容的斗志,章妩甚至不再忸怩了,她在电话里公开和尹小帆讨论 她的"紧皮"设想她的腹部吸脂肪设想。章妩和尹小帆,这对母女就因了章妩的整容而变得 亲密起来,弄得尹小跳不得不在次和尹小帆通话时,带点儿讥讽地说,小帆,你给妈的精 神赞助已经不少了,她去做腹部吸脂肪手术可是我个人送她住院又接她出院的,你不是知 道这种手术有危险吗,你怎么不回来看看呀。尹小帆说下次吧,下次她隆胸时我会回去的。 尹小跳边听边直想摔电话。 尹小帆这次的电话不是讨论章妩的整容,她说姐,你猜谁到芝加哥来了,方兢。 尹小跳说是吗,你是不是想让我介绍你认识他。 尹小帆说用不着了我已经认识他了,他在芝加哥大学演讲,我为他做翻译。 尹小跳说是吗。 尹小帆说我说了我是你妹妹,他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出来。 尹小跳说是吗。 尹小帆说接着他就请我吃晚饭,和我在起的时候他句也没提起你,他倒是不断称赞我的 英语。 尹小跳说是吗。 尹小帆说后来我还开车陪他去看美术馆,他喜欢夏加尔的画,他喜欢这个犹太人。 尹小跳说是吗。 尹小帆说你为什么老说是吗是吗,你不想知道他对我的态度吗 尹小跳说我不想知道。 尹小帆说可是我想告诉你,他每天都给我打电话,后来有天,我就在他那儿过了夜。 尹小跳说是吗。 尹小帆说应该说他是挺不错的男人,可惜我不爱他,他有天真之处,告诉我他的两颗牙齿在 化脓,我就再也没兴趣了。可是就刚才,我给你打电话之前他还给我打电话呢。 尹小跳说是吗。 尹小帆说你怎么样呢你怎么样呢 尹小跳做了个深呼吸,她咬字清楚地说,小帆我想告诉你,陈在已经离婚了。 尹小帆说是吗。 尹小跳说我想你应该为我高兴吧 尹小帆说当然,我为你高兴。 尹小跳放下电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黑水在她的体内游走,方兢书写的汉字布满了她的四 肢她的五脏六腑。她的身体被那已经逝去的久远的真爱所充盈,心中没有恨,只有飞向未来 的憧憬。 这天在出版社,在她的办公室,她接待了个素不相识的女人。那女人自我介绍说,我叫万 美辰,是陈在的前妻。书包 网 b2. 想百万\小说来
大浴女50
万美辰突然出现在尹小跳的办公室,使尹小跳在瞬间有点儿心慌。倒不是害怕万美辰找她打 架,她已经不是对夫妇间的第三者了,她就要堂堂正正地和陈在结婚了。她不怕万美辰, 她只是有点儿心慌,种愧疚和怜悯的混合感受。 她把万美辰让在靠近门口的那组沙发上,自己在她对面坐下。她并不死盯着万美辰看,却把 万美辰看得很清楚。陈在说过万美辰比他小十岁,那就是比尹小跳还小五岁了,此时她该是 三十三岁左右,看上去却比她本来的年纪还要年轻。她人比较文弱,额头却饱满,头发光光 地梳到脑后用枚红木发卡别住。眉毛淡淡的,两只大眼睛看人时不带恶意。她脸上的修饰 和身上的装束也是得体的,尹小跳想起陈在说过她在中学做美术老师。不错,她是挺像个教 美术的女老师:规矩本分里又谨慎地透出几分追求浪漫的情调。她从书包里拿出包烟, 对尹小跳说,我可以在这儿抽烟吗 尹小跳说应该说是不可以的,我这儿连烟灰缸都不设。 她忽然显得手足无措,她说是这样,我在学校里,在学生们面前是从来不抽烟的,只是我在 你这儿我和你第次见面很紧张,我想烟也许能给我点儿帮助。不过我还是不应该抽 的,我知道。 万美辰向尹小跳承认她紧张,使尹小跳觉得她比自己要坦率。她拿个纸杯接了半杯水,放在 万美辰眼前说,你可以把烟灰掸在水里。这有点儿游击习气,但比较实际。 万美辰说好吧,就点上烟吸起来。她点烟吸烟掸烟灰的动作既不连贯也不自如,显然她 还是个抽烟方面的"生瓜蛋子",叫人觉得她刚学习不久,甚至很有可能是和陈在离婚后才 学会的。烟能使女人成熟世故,笨拙地抽着烟的万美辰却给人种未成年人之感,个背 着家里大人"学坏"的未成年人。坦白地说尹小跳不讨厌陈在的这位前妻,可是她来找她干 什么呢 万美辰说尹小跳,你肯定在猜我为什么来找你。我想告诉你,我找你没有任何实质性的事情 ,如果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我不会等到离婚之后再说的,我会在离婚之前找你,我会恳请 你放了陈在,把他还给我,这些年我不是没这么想过。现在切都过去了,我已经和陈在离 婚,我知道你们也快要结婚。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找你我找你干什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 ,刚才在路上我还拼命地问着我自己。后来我发现,那是因为我还是那么爱陈在,我是如此 渴望接近他,因而也特别渴望接近他最亲近的人,你就是他最亲近的人,这个事实许多年前 我就知道了。你的呼吸里有他的呼吸,你的眼睛里有他的目光,你的皮肤上有他的体温。当 我推门走进你的办公室第眼看见你时,这么近地看见你时,他身体上所有的切我也就看 见了闻见了,就为了这个我要来找你,我要和你坐会儿,就那么会儿。我不是来抢夺什 么声讨什么的,我万遍地想着,我和他的婚姻从开始就是错的,他是被我缠得没办法才 跟我结婚的,今天我想坦率地告诉你,他本来就应该是你的。但是这仍然不能阻挡我对他的 爱。离婚之后他把房子留给我,我已经有段时间没看见他了,我也知道他现在在南方。我 于是特别想看见你,只有和你在起才能使我显得和他近了点儿,并且安全,安全你知道 吗,你使我感到安全。 尹小跳完全没有料到万美辰会说出这样番话,万美辰的奇特感觉也是她闻所未闻的。她注 视着眼前这个笨拙地抽着烟的女人,心想自己已经摧毁了万美辰和陈在的家庭,自己本是万 美辰最大的不安全因素啊。所以万美辰依然让她疑惑,万美辰该不是说着反话在谴责她吧, 她倒是更乐意听见几句货真价实的谴责。 万美辰却不是说反话的姿态。她抽烟笨拙,神情却恳切,她把烟头扔进纸杯的水中,微微前 倾着身子说,有天我午睡起来个人坐在窗前发愣,你知道我很会发愣,特别是陈在跟我 讨论离婚的这几年里,我能动不动地愣五六个小时。那天我愣着,想起了我和陈在最初的 认识,那年我大学还没毕业,是个暑假,我回到福安给个厂长的孩子做"家教"。有次 骑车被陈在撞了,应该说他撞我是我自找的,我违反交通规则骑车飞快闯了红灯我正急 着去那个厂长家。我撞到了陈在的车上,整个儿人掀下车来,膝盖擦破了,手也有些擦伤。 陈在很着急,立刻开车送我去医院。他带我处理伤口,接着又陪我做了些必要的检查。他 问我头部是不是撞在地上了,我说没有没什么事,他却坚持要我去拍头部光片。切检查 做完之后他把我送回家,向我的父母说明情况,最后又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b机号码和手 机号码那时候手机还是极少有人具备的。他毫不犹豫地留下这些号码,告诉我,如果有 什么情况随时可以找他。他很绅士,他实在是很绅士,我躺在床上只想到了这么个词。我 不是不相信社会上终会有些优秀的男人,可我还没有遇见像他这样的人。第二天我给他打 了电话是他接的,这证明他没骗我,没给我留假号码。这使我有种偷偷的欣喜,这欣 喜不单因为他给我留的是真实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问我伤得怎么样,如果需要他可以开车带 我去医院换药。我说了需要,我确实有种看见他的需要。然后他就开车来了。个月当中 ,我们去了医院四次,我们在车里聊天,当他知道我是学美术的大学生时就问我喜欢不喜欢 法国的巴尔蒂斯,我很茫然,因为那时候我还没见过巴尔蒂斯的画,即使是印刷品。陈在并 没有笑话我的无知,他是多么细心为了不让我感到窘迫,他很快就转移话题说起了别的 。我感激他这种能够体察别人心境的善意,当我伤好的时候我发现我爱上他了。暑假结束后 我返回学校,我开始给他写信,也可以说那就算是情书了吧,我还画了很多连环画,类似当 下的"少女漫画"之类吧,这些情节性的钢笔线描画讲述的都是我对他的爱意和思念。我把 这些寄给他,没有收到过他的回信尹小跳请你注意,他从来没给我回过信。然后就到了 寒假,我迫不及待地回到福安,第件事就是要看见他。 我们见了面。我很直白地告诉他我爱他,他抱歉地笑笑说我还是个学生,说他比我也大得太 多,希望我能够冷静看待自己的前途和生活。我说我很冷静,我也不在乎相差十岁,只要你 没有爱着什么别的人。是啊,以他当时的年龄,他早该结婚了。他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就 而再再而三地问他,我说,你不回答就说明你心里爱着个人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他说是 ,他说他已经爱了很多年了。我说那你们为什么不结婚呢他又不说话了。那时我显得很激 动,再逼问他为什么不结婚,后来他告诉我,他不知道他爱的那个人究竟爱不爱他。他的 话带给我希望,我就说了句很傻的话,我说可是你毕竟知道我是爱你的呀他很无奈地看 了我眼,那么深的种无奈。我在觉出自己不讲道理的同时也变得更加胆大起来,我告诉 他我定要得到他,我有资格和他爱的那个人竞争。然后我问他这样行不行,他告诉我这是 没有意义的,人的感情不是用来打赌的,我说可我打赌是为了得到爱情。他说你这样会给自 己带来痛苦。我知道他实际上已经拒绝我了,他说得比较含蓄,但是不容置疑。 就在那天晚上我发高烧了,近四十度的高烧使我说了些胡话,高烧两天不退,我被送进医 院。我体内没有炎症,医生查不出病因。我不能吃东西,连喝水都会呕吐出来。我的体温继 续上升,有四十多度了吧,输液也不起作用。而我的胡话大约有半是喊着他的名字。后来 家人给他打了电话,他就来医院看我了。他坐在床边握住我滚烫的手,我脸上不正常的潮红 肯定让他动了恻隐之心。他对我说好好配合医生治病,切等你痊愈后我们再谈。他这话使 我失望已极的心如同死灰复燃,他这话是我最好的退烧良药。我的病奇迹般地好了,我不明 白我怎么能够这样神速地退烧,就像我不理解我怎么能够平白无故地发烧。我却知道我真的 是病过,这就是爱情病,爱情狂热病,我全身心地跳进了我自造的这个爱情大火坑。出院后 我却没能看见他,他出国了,我也要开学了。 还有个学期我就毕业了,我不能死等他从国外回来。个月后他回来了,我不顾切地向 学校请了假回来看他。我到他家去,他自己的那套房子。是个晚上,春天的晚上,我的情绪 彻底失控,我在他的房间里痛哭失声。我那种强人所难的形状让他活受罪,到今天我终于总 结出来了:我是在让他活受罪。他用热毛巾为我擦脸,再说要开车送我回家。我当时的形 状对于个正派男人是多么不方便啊,我到底想干什么我就差强迫他收留我要了我了,我 就差说出我是多么愿意给他当牛作马。我痛哭着说我爱你陈在我就是爱你你娶了我吧,全 世界我只听你个人的话他说让我想想,让我好好想想,今天太晚了你该回家了。他为我 穿好外套开车把我送回家。他的车刚离开我就从家里跑出来再次走上了去往他家的路。我 站在他的楼下看他窗子里的灯光,很快那灯光就熄灭了,我知道他睡了,便轻轻上楼,坐在 他门口的地上,靠住他的门呆着。我愿意用这种方式靠近他,也以此表现我的忠贞。就像多 年以前我家养的只老猫,它太老了老得胡里胡涂连路都走不动了,我们不愿意看见它死在 家里。有天父亲就骑车带着它走了很远的路,把它扔在郊外路边的辆农民的拖拉机上。 但是两天之后的早晨,当父亲打开房门出去上班时,他看见老猫竟自己找回家来,蜷缩在棉 门帘里等待着我们开门。我坐在陈在的门口觉得我就是那只老猫,我会感动他的就像老猫能 够感动我的全家。我在陈在的门口坐了整整夜,第二天他出门时发现了我,那时我已经睡 着了。我被他抱进房间,他把我放在他的床上,他用双手捧住我冰凉的双手,他对我说,你 为什么定要这样啊。 我再也忍不住了,不顾切地亲他。他也开始亲我。那天他没去上班,他整天陪着我说话 。他的态度直那么温和,只在我们结婚的那天晚上他才大哭了场。他大哭你知道吗尹小 跳,我没有见过个男人能像他那样地大哭,他的哭声震慑了我的幸福也震慑了我的惊恐。 我知道他是为你而哭,他的哭声使我觉得我在得到他的同时也永远失去了他。 我在得到他的同时也永远失去了他。 万美辰不说话了,也许是暂时不说话。 尹小跳说你喝水吗 万美辰摇摇头说你流泪了,可我并不想赚取你的眼泪。我不知为什么说起这些,这些并不是 今天我最想说的话。 尹小跳说我想我愿意听你说下去。 万美辰说在办公室会耽误工作,如果你方便,其实咱们可以约会次。我知道你的电话,你 也知道我的电话。 尹小跳说对,你知道我的电话,我也知道你的电话。
大浴女51
她们就开始约会,趁着陈在不在福安。第次是万美辰给尹小跳打电话,尹小跳扮演的是被 动的角色。她觉得她理应被动,在万美辰这个"受害者"面前她主动不起来,虽然她对万美 辰已经有些好奇。 她们在云翔广场见面,这座被尹亦寻说成"其丑无比"的建筑首先被她们议论了番,她们 其实都很喜欢陈在设计的这个"扁脸"。然后她们去"扁脸"里的咖啡厅坐着。尹小跳要了 杯"西班牙大碗",万美辰要了杯爱尔兰咖啡。万美辰小口地呷着咖啡说,和陈在结婚 之前我从来不喝咖啡,我喝咖啡就胃疼。可是陈在喜欢,我就觉得我也应该喜欢。有时候 晚上他工作很晚,我就陪他块儿喝咖啡。他点儿都没看出来我不爱喝咖啡,我强忍着胃 疼不让他发现,我要适应他所有的切,生怕他讨厌我。后来我居然真接受了咖啡,胃也不 疼了,这又给了我点儿信心,我相信只要我下定决心做什么事,我就能够做成,比方说我 下决心学你。 尹小跳说学我 万美辰说是啊,学你,摹仿你。 尹小跳说摹仿我 万美辰说,陈在从来没跟我说过他爱的那个女人是谁,但凭直觉我知道那就是你。我第次 看见你是去陈在父母家,我记得很清楚,是个星期天,本来说好我们俩块儿去,但是陈在 有事走不开,我就个人先去了。每次去陈在的父母家我都喜欢在阳台上站着呆会儿,站在 那儿可以看见设计院那个小花园。我站在阳台上内心还有个小秘密就是希望能看见你。我 知道你和陈在住同院儿,你的父母现在还住在设计院里。星期天你是不是也会回家看看父母 呢我是那么盼望看见你,看见你这个全世界我最惧怕看见的人。我千次地在心中描绘着 你的形象,有时候把你想象得很美,有时候把你想象得很丑。但是我从来没有在设计院碰见 过你。然后就到了这个星期天,我站在阳台上冲着小花园张望,我想在那个小花园里,有没 有发生过你和陈在的什么故事呢。那是个很俭朴的花园,法国梧桐绿篱青草和些并 不娇贵的蔷薇。它们不像公园里的花草,没有刻意招引游人的气质。我站在阳台上望着小花 园,臆想着你会从那儿走出来。这时我看见了陈在的车,他把车停在楼门口,下了车,又跑 到后边打开车门。我就在这瞬间把自己隐藏在阳台上那棵硕大的桂树后边,因为我就在这 瞬间本能地觉得他是在为你打开车门。果然你从车里出来了,他和你又站在车前说了几句 话,你就顺着楼前的小马路往大院儿里边走了。陈在的母亲听见汽车的声响也来到阳台上, 我问她和陈在讲话的那个人是谁呀她说那是小跳,尹小跳,和我们住同院儿。 果然那个人就是你,就是你尹小跳。很长时间以来尹小跳这个名字都使我感到害怕不舒服 ,感到种莫须有的强大压力。当这个星期天你第次出现在我跟前时,我心里有种虚空 的疼痛,还有不自然。我躲在桂树后边那瞬间的对你的窥测,就把你的发型衣服鞋牢记 在心了。在我的想象里你似乎应该是个很先锋的人,短发削得如同男孩子。但你却是把头发 拢在脑后很低地用发卡卡成束整齐的小刷子,随便里透着不般。你的光洁的额头和敏捷 的行走给我留下了又难受又深刻的印象让我羡慕的同时也都让我难受。我甚至还记住了 你手中拿着顶轻软的草帽,草帽周围装饰着条印有波斯菊的亚麻绦子边。当你离开陈在 往大院儿里边走的时候你戴上了草帽。啊,头顶波斯菊,我想。我不知道为什么在你让我那 么难受的时候,我还能冒出个这么富有诗意的形容:头顶波斯菊。总之,你头顶波斯菊。 你还记得你有这样顶草帽吗 万美辰说着,移动了下屁股底下的椅子,使自己离尹小跳更近些。尹小跳觉得她的鼻孔 在翕动,这使她有点儿像个对人类无害的嗅觉灵敏的小动物。她在嗅尹小跳,也许她嗅的 不是尹小跳,她是要通过尹小跳嗅出陈在的气味儿。她必须靠近尹小跳,她离尹小跳越近就 离陈在越近了。也许她的鼻孔并没有翕动,那只是尹小跳的种感觉,她觉得万美辰如此地 渴望接近她正是渴望着接近陈在正如她们第次见面万美辰就告诉过她的那样,这让尹 小跳感觉出些微的不安全,这又让尹小跳感觉出她正不知不觉受着万美辰的吸引。万美辰不 是来诅咒她,挑衅她的,她和尹小跳的约会简直有点儿倾诉的意思,充满着坦诚和赞美交相 辉映的色彩。万美辰,她不是太真挚就是太狡猾,只是她并没有咄咄逼人。她问她什么来着 噢,问她是否记得自己有过那样顶草帽。 尹小跳说我是有过那么顶草帽,我想起来了。亚麻绦子边,上面印着波斯菊。我不知道你 喜欢不喜欢波斯菊,我喜欢。我第次看见波斯菊是在福安的烈士陵园,那时我小学还没有 毕业。每年的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我们去烈士陵园扫墓,我们抬着自制的花圈从学校出发, 走很远的路,吃路的黄土,到郊外的烈士陵园把花圈献在烈士墓前,再听陵园讲解员为我 们介绍躺在墓中的那些烈士的事迹。记得有次是个年轻的女讲解员为我们讲解,她把我们 领到座汉白玉墓前,墓中埋着位抗日英雄八路军的女除科长。她被叛徒出卖,让日 本鬼子抓住,他们挖了她的r房,为了制止她愤怒的大骂,他们又割下了她的舌头这个 年轻的女讲解员开始为我们讲解,这个讲解员太年轻了,就像个中学生。至今我还记得她 有张那么圆的圆脸,那么圆的圆脸和肃穆庄重仿佛怎么也搭配不起来。她开始讲解,她 说"同学们"她又说"同学们",然后她就笑起来。真是太可怕了,她居然能在这么肃 穆的场合大笑。她大笑了,带着哭腔的笑,声音由低到高,她的肩膀耸动着,她无法控制住 自己。我和我的同学们却没有个人笑,我们的班主任也没有笑。我们早就接受过教育:在 烈士陵园里是不能笑的,在这方面我们都有很强的控制力,有的同学还能提前做出悲哀的样 子。我们都被她的笑给吓着了,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后来班主任把陵园负责人找来,负责 人把那个大笑不止的讲解员带走了。后来听我们的班主任说,那个女讲解员被判了刑,她犯 了反革命罪:竟敢在烈士墓前大笑。长大之后我想起这件事,我想她的精神定处在高度紧 张状态,她定是太想严肃地做好讲解工作了,结果她在最不想笑的时候笑起来,如同在从 前的年代里,我们越是叮嘱自己发言时不要说错话不要说错话,关键时刻没准儿就越能喊出 反动口号。我们换了讲解员,个老年男性,我们站在抗日女英雄的墓前听着她那可歌可泣 的故事。我就在这时候看见了墓前的几株波斯菊,是假花,因为波斯菊是不会在四月开花的 。不知道这是谁献给女英雄的,怎么想起献波斯菊呢,是因为烈士生前喜欢这种花吗。我喜 欢波斯菊,喜欢它长长的花茎和单纯的花瓣。后来,当我在福安西部山区,在些不知名的 老坟上见过真的波斯菊之后,我还喜欢它在硬冷的山风里那种单薄而又独立的姿态。我想起 了烈士陵园墓中的女英雄,我把她和那个圆脸女讲解员总是混为人,也许当年她们俩离得 太近了,有时候我会觉得那个圆脸讲解员就是从墓中跳出来的,她跳出来了,笑着,而她的 头顶上生长着纤细的波斯菊。我喜欢我曾经有过的那顶草帽,你知道戴上它我有种什么样 的感觉我觉得我就像个墓中人在地面上行走,无声无息的,人们看不见我,只看见我头 顶上盛开的波斯菊。你说得真好:头顶波斯菊。你说,我们每个人不是都有头顶波斯菊的那 天吗,当我们头顶波斯菊的时候,我们当真还能够行走吗,你怎么看 万美辰出神地听着尹小跳说波斯菊,她第次听尹小跳谈到自己和自己小时候,她把这看成 友好的征兆,她本来也不是向尹小跳表达恶意的啊。当我们头顶波斯菊的时候,我们当真还 能够行走吗万美辰不知道,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她说我不知道,在那个星期天,当我看 见你头顶波斯菊之后,我就决心也买顶同样的草帽了。 陈在上楼来了,我从阳台上回到房间里,我对你只字不提,他对你也只字不提。晚上我们回 家,我坐在车里你坐过的那个位置:右后。空气里好像还有你的呼吸和痕迹。我索性闭上眼 路不说话。陈在问我是不是不舒服了,我说没有没有。我们到家了,我们洗澡,上床,做 爱。他非常非常主动,少见的主动,切都不同寻常,我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他就要给我 个孩子了,请给我个孩子请让我怀上个孩子我向他献媚,诱骗他配合我的愿望,我们 互相说着平时难以启齿的话,当我激动不已就要达到高嘲时他忽然在我耳边叫着"小跳小跳 " 尹小跳打断万美辰说请别再说下去了。 万美辰说别打断我必须要说,他在我耳边叫着"小跳小跳",令我悲愤欲绝,可是你猜怎么 样我居然喃喃地答应着他。这不是我的下贱,可能是我的卑鄙,我幻想着如果他在那刻 真的认为我就是你,也许他会让我有孩子的。但是我又失败了,他也为自己的失口而不好意 思。那晚我最大的收获就是确认了你是他心中的爱人,你,头顶波斯菊。 我坐在镜前打量自己的脸,我把额前的刘海儿向脑后梳去。我要改变个发式,我要剪掉披 肩发,露出我的脑门儿。尹小跳你是我生活中最重要的敌人,可是我多么想要变成你。有 天我戴着和你的草帽样的草帽,穿着和你在那个星期天穿的裙子模样的裙子坐在房间 里等陈在回家。他回来见到我果然愣,接着他说,你这是怎么了这就是我想告诉你的话 尹小跳,我是个失败者,我怎么可能把我真的变成你呢。你到底摧毁了我的生活,但我想 告诉你现在我不恨你,因为我爱陈在,就应该连陈在正爱着的人块儿爱这是太困难的 件事,可我要是能够做到,我就是个胜利者了。我试图接近你,请你允许我接近你。 陈在的归来打断了尹小跳和万美辰的约会,陈在兴冲冲地告诉尹小跳,他在广州定购了套 很实用的瑞典厨房设备,洗碗池是带粉碎机的,尹小跳肯定特别喜欢。他亲着尹小跳说家里 切都好吧,没有什么事情吧尹小跳说切都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她勾着他的脖子把自 己缠在他身上,迷醉地听着他那由于急促就显得粗重的呼吸,隐瞒了万美辰和她的约会。 她对她的隐瞒怀着种莫可名状的兴奋,她还不太清楚自己要怎么样,她只是发现,万美辰 出乎意料的率真已经把她吸引。 夏天的时候她背着陈在给万美辰打过次电话,这次是她主动约了她。她约她到"由由小炒 "见面,她要在那儿请万美辰吃饭。她是要以此"勾引"万美辰继续坦陈她和陈在的往事呢 ,还是用请吃饭表达对万美辰叙述从前的真挚谢意,还是希望切就此打住呢因为尽管双 方都没有恶意,但看上去似乎什么都不太安稳。 万美辰如约来到"由由小炒",尹小跳站在店门口看见她从马路对面走过来。她头戴饰有波 斯菊的草帽,穿着尹小跳也曾有过的条白裙子,使尹小跳忽然觉得那不就是又个自己吗 万美辰和她难道不真的是有几分相像吗她在什么地方读到过,个男人如果结过两次婚, 他的两个妻子相貌再不样,也必有某些常人觉察不出的相像之处。 她们究竟在什么地方相像呢,她们的相像不会只因为头顶那无声无息的波斯菊吧。
大浴女52
你打算怎么喝呢,这酒尹小跳问万美辰。 你打算怎么喝呢,这酒万美辰问尹小跳。 孟由由给她们拿来瓶"五粮液",万美辰说,好,五粮液好,陈在白酒只喝五粮液,是不 是尹小跳她看着尹小跳,鼻孔又开始翕动。 尹小跳不说话,她心说是的,陈在就是爱喝五粮液,把她也教得差不多会喝了。可她不想就 这个问题和万美辰展开讨论,两个女人共同议论个跟她们有着特别关系的男人的生活习惯 ,这让尹小跳难为情,并且她觉得这也是对万美辰的伤害。 万美辰说咱们用茶杯喝吧,要么用饭碗。我看电影里那些为壮士送行的场面,他们都是用碗 盛酒的,没有人捏着小酒盅。 孟由由说万老师,咱们又不是壮士,又没有酒量,咱们不用饭碗。孟由由的女儿是万美辰中 学里的学生,所以孟由由管万美辰叫万老师。 万美辰说咱们不是壮士咱们是壮咱们是壮女吧,何况我也真打算出征了,孟由由你还是 拿碗来,请倒酒吧。 孟由由拿来三只饭碗,将瓶五粮液分别斟入碗中,酒香扑鼻。 万美辰首先端起碗,反客为主地说:来 但是尹小跳和孟由由都不动,她们都听见万美辰说她打算出征。 尹小跳说万美辰你打算去哪儿 万美辰说,我打算辞了学校的事去加蓬,我舅舅在加蓬首都利伯维尔做服装生意,身边缺人 手。他愿意让我去,我也想去。 尹小跳说你的意思是你要出国我刚才以为你是要去外地出差。 万美辰说我本来不想在今天这个场合说这件事的,我有什么必要说我自己的私事尹小跳, 你和我是什么关系你和我什么关系也没有,你我不像你和孟由由,你们是朋友。孟由由你 和我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你女儿的美术老师。我去加蓬只是我个人的事,我本来能够悄 悄地走,但人都是有弱点的,我想让自己大度,却又不甘心那么大度。尹小跳我越是接近你 我心里的痛苦就越多,可我心里的痛苦越多我就越想看见你,你是我和陈在之间惟的最可 靠的桥梁你害怕了吧别害怕,我这不是就要走了吗,因为我知道我不能再这么下去。 有天我读了本书,书上说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完整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比颗破碎的心 更完整。都说书本是骗人的,但我不这么看,当你最绝望的时候书中的句话有可能成为你 救命的稻草,尽管它只是根稻草。这稻草让我明白我还不是那么糟糕,我不能再这么纠缠 你了尹小跳,来,喝酒 万美辰双手端碗,猛喝大口五粮液。然后她放下碗说你们都不喝你们不喝我喝她又喝了 大口。 尹小跳和孟由由都端起碗,她们都喝了大口。面对万美辰的宣布,她们无法开口,她们既 不能劝她走,也不能劝她别走。尤其尹小跳,她对万美辰说什么都是残忍的,说什么她也像 是个看热闹的人。她喝着酒,只能对万美辰说,我没有认为你是在纠缠我,你不要这样形 容自己。 万美辰冷笑声说尹小跳,这就是你的虚伪之处,你当真喜欢我这么亲近你吗当你听说我 要远走加蓬的时候,你灵魂深处肯定是大松口气的,只是表面的那个你暂时还不能正视你 的灵魂,你觉得你对我抱有歉意。这种抱歉不是先天的本能,是后天的教养教给你的。你不 觉得我的话有道道 万美辰醉了,醉如烂泥了。她滑到了桌子底下。孟由由叫了出租车,和尹小跳块儿把万美 辰送回家去。 尹小跳第次走进陈在从前的家,这个家乱纷纷的,副主人疏于整理的狼狈样子。她们把 万美辰扶进卧室让她在床上躺下,尹小跳看见了陈在和万美辰的大床。尽管陈在早已不在, 那大床还是并排放着两只枕头,团毛巾被散在床的左侧,那右侧就是万美辰习惯性地为陈 在留出来的吧。男左女右男左女右,尹小跳知道陈在的位置就在那床的左侧。万美辰似乎永 远也不会睡在这床的中间,即使陈在永远不再回来。现在万美辰醉着躺下了,即使醉着她也 知道她要躺在右侧。尹小跳望着这张她不愿正视的大床,心里有种异样的难过。 她和孟由由为万美辰带上门,两人来到街上。她们在夏日的晚风里站了会儿,就结伴朝她 们的设计院走。很久很久她们没有这样结伴行走了,当她们开始这样行走的时候就仿佛又回 到了从前,她们的少年时代。她们的肩上有帆布书包,书包里有**语录,** 语录上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她们就是在孟由由背错了**语录那天才认识的, 在那个时代,请客吃饭是她们心**同的狂想。她们走进了设计院大门,直向前直向前 ,走过了那口让人忌讳的污水井,她们假装没看见它。她们终于拐进了小花园,找了张椅子 坐下。 尹小跳说由由,我心里很难受。 孟由由说是因为万美辰 尹小跳说不完全是。 孟由由说你和陈在什么时候结婚 尹小跳说秋天吧,他做完手上的项目。 孟由由说在咱们三个人当中,你,我,唐菲,你是最幸福的。 尹小跳说你说什么是幸福呢 孟由由说,幸福就是你觉得幸福。 尹小跳笑了,这就是她终生喜欢孟由由的最重要的缘故。孟由由,不论她自己是否觉得幸福 ,反正她总是能给尹小跳带来浑身放松的幸福感,这就是尹小跳人生最珍贵的部分:朋友。 她这位由小到大的朋友,对尹小跳的切永远准备着帮助,却永不随便判断。孟由由 孟由由说,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尹小跳说,有个人对我说,幸福就是在自己的家乡,和心爱的人在起,吃自己喜欢吃的 东西。照这个理,你是最幸福的。 孟由由说,我已经很久不读书了,但是刚才万美辰举出书中句话我觉得挺好,人生是追求 完整的,而这个世界上最完整的东西莫过于颗破碎的心了。小跳,我的心似乎从来就没有 破碎过,我是潭死水。小时候,咱们在家设宴的时候我觉得当厨师是最幸福的。现在我开 了饭馆,倒不觉得幸福了,当然我也没觉得不幸福,这就是潭死水。 阵凉风吹过,尹小跳闻见了孟由由头发上隐约的油烟味儿,她不讨厌这气味儿,因为它真 实,离世俗的生活近。 风吹动了梧桐树叶,她们不约而同抬头朝树上望去。她们可能同时想起了那树上的戒指。孟 由由说,有年唐菲把我带到这儿,让我帮她取下树上的枚戒指,她说那是你扔在树上的 ,方兢留给你的纪念。可是当时她缺钱花,她要把戒指从树上拿下来去卖钱。她领着我找到 了那棵树,我们果然看见了树枝上套着枚红宝石戒指。唐菲说孟由由你能不能爬到树上给 我把戒指摘下来我说我太胖了爬不动树。唐菲说要不然我踩着你的肩膀上。我说我怕疼。 唐菲说你不是真心要帮我。我说,那你是真缺钱吗唐菲说,事情是这样,你要是觉得缺钱 你就缺钱。最后我们到底没有去碰树上的戒指,小跳你说那戒指今天还在吗 尹小跳说我在想别的呢。 孟由由说什么 尹小跳说,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比完整的戒指更破碎了。 这也是书上说的吗孟由由说。 这是我说的。尹小跳说。
大浴女53
星期早晨,尹小跳走进办公室。清洁工已经做过卫生,桌椅和地面擦得很干净,还有窗台 。花儿也浇过了,矗立在屋角的那棵巴西木生长旺盛。尹小跳喜欢巴西木并不是因为它珍贵 数年前它刚在北方出现时也许是珍贵的,现在它不珍贵,它通俗。尹小跳就喜欢它的通 俗,她认为它像玉米秸,当她看稿子看累了,从桌前抬起头来遥望远处的巴西木时,她就像 看到了小片玉米地,那肥硕的叶片下还掩藏着金黄的玉米。是谁说过啊,那稚嫩的玉米啊 ,就像是玉米秸袖着的小手。是个诗人说的吧,她不记得了,她喜欢这样的形容,大庄稼比 任何样花草都更有人情味儿。 她在桌前坐下来,拆着桌面上的沓信件。她拆开了方兢的封信: 小跳,你好。 接到这封信你定很意外。我也是犹豫再三才决定给你写信的。我下星期带着我的新电影 马上回家到福安去搞个首映式,是那里的电影公司请我。不知你那时是不是在福安。我 们很多很多年没见面了,但我从来也没有忘记过你。我很想在福安看见你,只是看见你,没 有别的意思。我想如果我去你的出版社你会感到不方便的,那么你肯屈尊到我的住处来吗 我住云翔广场假日饭店888房间。我祈祷上帝让你收到这封信,我到达之后还会给你打电话 。 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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