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国》 第23部分阅读

复。

至于叶易安……当这个面色苍白,满身疑点重重的青年浮上脑海时,清云摇摇头将之甩到一边。不过一无关紧要的跳梁之辈罢了,这时候怎么会想到他?

念头一闪而过,清云紧了紧手中自袖里乾坤取出的那件物事,强行控制住因为狂热而微微战栗的身体后,一步步向虚生所在的经房走去。

这一刻,他踏上了自己的金光正途,修行大道

这一刻,他坚如磐石,无所畏惧

第八十章事物反常,必有妖异

州衙小胖子公事房中,与小胖子说了一会儿闲话的叶易安正准备走时,雷云谴了一捕快来报信,言说那两个掌柜出了州衙后并未回商贾贸易行,而是去了广元观。

他们是去找清云了,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并浮现出清云那张脸时,叶易安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一时又说不清楚。

小胖子还要继续在州衙熬时间,叶易安便自先回,路上这个念头一直盘绕不去,待进了方府大门正遗憾着住在此间实是白白浪费时间而无法修炼时,脑海中蓦有一道灵光闪过。

清云,盘查,丹元镜……刹那之间,叶易安便醒悟过来不对的地方究竟是在那里。

昨日三阳生药铺居所中清云曾盘查于他,他的深碧丹力护盾可谓毫无破绽。然则正所谓百密一疏,当时他却未曾想到因为有红雪镜在身,这次驱动丹力护盾就难被丹元镜查知,更别说标注了。

从言如意处要来红雪镜原本就是为了在城中使用术法时不被丹元镜查知,却没想到正是因为红雪镜对丹元镜的遮蔽,居然给他留下了一个如此之大的破绽。

他如今已不在州衙任职,身份上只是一个普通散修。广元观之所以不敢动他,他所依仗处一则在于自觉没有留下足以让广元观追缉他的把柄;二则是方竹山。

其实这两个依仗又是合二为一的,若没有方竹山的存在,以他一个无门派作为依靠的普通散修,即便没违反道门的规矩,广元观若要捕他又有何难?这样的事情他们难倒做不出?之所以没做只是因为顾忌方竹山罢了。

相反,作为散修,他若违反了广元观的规矩,对他有管辖之权的广元观要捕他时,便是方竹山也不好说什么了。

身为长居人间世城池中的散修,却身怀能遮蔽丹元镜监控探查之物,只凭意图不轨四字,也足以冲撞道门的规矩了吧。

如此说来,广元观现在其实已经有了捕他的理由,且这理由足以能堵住方竹山的嘴。

既然如此,广元观,或者更准确的说是清云为什么没动手?是他们没注意到丹元镜这一次的异常,还是……别有所图?

叶易安从来都不是心存侥幸之人,以丹元镜对道门的重要性,以清云昨日对他的态度,第一种可能根本不存在。那就只能是第二种了。

能动手却不动手,清云究竟在等什么?他图的又是什么?

走进方府大门时,叶易安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此后数日,叶易安一步未出方府大门,自闭于房中悉心揣摩第二层《蛹蝶秘法》及其丹力运用法门的精义。第三天午后忽闻外面有吵闹之声,他原拟不予过问,孰料那声音竟是越来越大,遂走出去问了一个过路的府中下人。

据那下人言说,府门前不知怎么来了个不知死活的讨饭花子,死缠着不走也就罢了,还闹腾的厉害,若非顾忌着刺史府的观瞻,定要将其腿给打断。

听了下人的描述,叶易安立知这正在闹腾的讨饭花子必是天机谷弟子无疑。这厮倒是好手段,居然能查知自己住在了刺史府。

想了想,叶易安终究还是出了府门。

府门前,刺史府下人远远的围成一圈边冷眼看着讨饭花子打扮的天机谷弟子的闹腾,边等着捕快的到来。

叶易安径直穿过圈子来到天机谷弟子面前,弯腰往豁口碗里扔铜钱的同时低声道:“此地极有可能已遭广元观监控,设法速走,勿要引狼入室”

“这两日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精锐尽出,追剿也是越来越急,我等危在旦夕只能冒险往人群稠密处转进,天机子正在城外红树林,务请叶都头一会”天机谷弟子语速飞快的说完之后,伏地向叶易安连连叩首,似在感谢他的施舍。

叶易安没有转身,面色如常的重新回了刺史府内,只是他的心情却远没有脸色那般平静。

回到屋内,叶易安边踱步边心思急转不休。

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真狠的下心放弃城中的产业,放弃他们的药石与钱财来源,放弃一个散修门派立派的根基?

这绝无可能!

但他们现在干的事情却又该怎么解释?

太反常了!

叶易安停止踱步在胡床上坐下来,做了一番凝神定思的功课使心绪彻底平静下来之后,开始重新回顾整件事情始末,意图寻出反常举动背后的原因。

如今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已经化身为广元观的仆从打手,他们反常举动的根子只能是在广元观身上。

换而言之,是广元观在授意他们无视州衙。

前任监观是被方竹山斗倒的,这个结果足以显示出方竹山的性格与能力。在此广元观与州衙刚刚握手言和的敏感时刻,不管出于何种考虑,广元观都没有不顾忌州衙的理由。

这是叶易安早已考虑过的,也是他借小胖子出面,经由雷云之手故技重施的根本原因。法子是老法子,但在当下的情势下却是算定必然会管用的法子,然则这结果却是大出意料到南辕北辙的地步。

广元观究竟怎么了?或者说是如今执掌散修界的清云怎么了?完全不按常理行事,且还是毫无转圜举动的与州衙硬生生撕破脸,观其行事简直如同疯了一般的毫无顾忌,他究竟想干什么?

思忖许久仍然一无所获。自出黑狱以来这还是叶易安第一次完全把握不住一件反常之事的任何脉络。

因为如此,就使得要不要出城去见陈方卓变的异常难以决断。

半盏茶的功夫后,叶易安已有决定。

虽然现在去见陈方卓实属极其冒险的不智之举,但他还是决定去。

此番若是不去,或许就再也见不到陈方卓了。两人数次合作中也算有了些情分,如今其人落难到如此绝境,若然不见,叶易安总觉有些心中难安。

当然,这还不是他决定要去的根本原因。根源在于他希望能在见陈方卓的过程中搜寻到一些有用的信息以帮助自己破除迷雾,进而重新把握住清云行事时的想法脉络。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与他相比清云实在太强大了,面对这样一个决然要不死不休的强敌,再多的准备再细致的了解把握都不过分,即便要因此而冒险,至少在叶易安看来亦是值得。

主意一定,叶易安便再无犹豫反复,起身便向门外走去。

刚推开门就见到方竹山的贴身长随前来传话,言说府中来了一位远客,晚间设宴为其接风洗尘,方竹山着他定要准时与宴。

叶易安点头答应的同时,心底也有些讶异,方竹山其人素重规矩,平时若无大事绝不会在散衙钟声敲响之前回府,今天这个远客什么来头,竟能让他破例?

莫非这就是方竹山要为他引荐之人?

这些个念头一闪而过后叶易安便不再多想,经由一处僻静的侧门出了刺史府。踏出侧门之前他先已戴上了,而后在热闹的街市上多次试探都没探查到有人跟踪之后,方才选了一处穷巷直接遁出了州城。

襄州城郊红树林中,叶易安见到了陈方卓以及剩余寥寥的天机谷弟子。

面对狼狈到极处的陈方卓,两人的这一次相见实有恍如隔世之感。

或许是因为人在落难时更易动情,陈方卓对叶易安此时仍能来见,感动之情可谓溢于言表。

但随后的信息交换中,两人却都失望的很。叶易安毫无隐瞒的向陈方卓说明了自己的举动与无奈。坦诚的神色与言语明明白白告诉陈方卓,他确实尽了自己的全力,但在广元观不按常理出牌的情况下,若想在极短时间内解除危机,实在力有未逮。

最终,叶易安在此时此刻能做的便是为疲敝的陈方卓等人提供一处藏身歇息之所。

不知为何,当说出那处无名小洲的所在时,叶易安心底隐隐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怅然。

陈方卓失望,叶易安也同样失望,因为他在陈方卓的介绍中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能解释广元观、清云的反常。

一点都没有。

两人之间的谈话不时被打断,这是因为陈方卓要不断起身离去查看红树林外围的警戒。

被追杀的久了不能不小心谨慎,尤其是这两天,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简直就跟得了狂犬病的疯狗一般追杀的又狠又急,使他们很难获得较长时间的休息,短短两天里,本就寥寥的人员又硬生生折损了将近一半。

时至今日,天机谷已然名存实亡了。

交换完信息,两人俱都无言,良久之后,陈方卓方才苦笑一声,“两三个时辰了还没见到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贼子们追上来,莫非他们脚软了?今晚或许我们能在那无名小洲休整一夜,这好歹也算是个好消息吧”

闻听此言,叶易安心头一动。刚才他从刺史府出来时也未遭遇任何追踪,虽然省心省事,但却使其难以心安,因为这完全不符合他的预估。

在丹元镜上漏出了那么大的破绽,广元观即便别有所图而没有立即动手,起码的监控总该有吧,但却偏偏没有。

因为此事,叶易安对陈方卓的这句自嘲异常敏感,询问之后听过其详细的介绍后,叶易安心底开始生发出缕缕不安。

正在这时,有在外围警戒的天机谷弟子来报,因同样感觉到异常,适才他们冒险前出侦测,却没有丝毫发现。似乎这两天如疯狗般咬住他们的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之人突然之间一撤而空了。

第八十一章剑拔弩张,

闻此消息,满脸惊喜之情的陈方卓赫然站起,急命再行细查,吩咐完后,激动不已的他索性离开了红树林亲自前出侦测。

叶易安看着陡然精神大振的陈方卓远去,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今天遭遇到的反常之事太多。事物反常必有妖异,现在的问题只是,广元观种种反常举动的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目的?

尽管叶易安可算才思敏捷,遇事也喜欢动脑子,但任他蹙眉冥思苦想了许久,却依然未能找到答案,甚至连一点线索都没有。

苦思之中陈方卓回来了,脸上几乎都放出了光,他也带来了确实的消息,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的追兵确实撤走了,走的非常突然而且干净。

简单的通报完情况后,陈方卓便向叶易安辞行,这是他苦熬许久之后换来的一线光明,现在,是该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尽速回到后备基地了。

面对归心似箭的陈方卓,叶易安几度犹豫之后终于还是开了口,“陈兄能否稍缓些时间再走?”

陈方卓诧异的看着叶易安。

叶易安尽量简洁的陈述了自己的理由。广元观的举动太过反常,如此紧缩人手必有所图,而且料想其发动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作为广元观共同的敌人,值此非常时刻,正应就近密切关注他们的举动,或许能因此获得什么机遇又或变数也未可知。

就算不为机遇与变数。难倒天机谷就不想报仇?就甘心退缩于神农岭深处?身处那等已经与人间世完全脱离联系的深幽荒僻之地,没有了弟子补充,没有了药石及钱财来源,天机谷的复兴从何谈起?

叶易安的陈述极有鼓动性,陈方卓认真的听了,听完也不惜花费如今异常宝贵的时间思忖了良久,但其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叶兄弟说的甚有道理,但对于我等而言,如今生存才是第一要务,至于报仇及复兴天机谷,只能留待将来了”

说完,陈方卓歉意的向叶易安笑了笑后遗憾的一声长叹,“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若此时只是我一人,不说广元观,便是刀山火海只要叶兄弟知会一声,陈某也陪你闯了跳了,虽死无悔。可惜,我不是……叶兄弟,见谅了”

“是我强人所难了”叶易安再无多余啰嗦,肃容向陈方卓深深拱手一礼,“陈兄珍重,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陈方卓带着仅剩的天机谷弟子走出了红树林,夕阳已然落尽的薄暮中,他们的背影中有着无尽的疲惫、孤单与悲凉。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遥想从第一次听闻天机谷之名到此时此景,叶易安心底难免生出浓浓的感慨。

繁华落尽终成尘,从当初的襄州散修界最强者走到眼前名存实亡的寥落,争霸就是一柄锋锐的刀,成王也罢,败寇也罢,不同的结果背后,留下的都是无尽人头,淋漓鲜血。

别人的

或者……自己的!

这些感慨停留的时间很短暂,当陈方卓等人彻底消失,叶易安转过身时,这份感慨便已被他深埋心底,重新充塞于心头的依旧是广元观,清云。

这次出来耽搁的时间终究还是太长了些,当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重新遁回襄州城时,天色已然由薄暮彻底黑定下来。

他修行者的身份只有方竹山父子知道,为避免在刺史府中引起不必要的惊恐,叶易安没有直接遁入府内。依旧由之前遁出城时的那个穷巷显现出来,而后融于夜色之中一步步向刺史府走去。

或许是盛世余韵,此时的达官显贵之家每有夜宴必定开始的极晚,饮宴的时间却很长,在歌儿舞女的助兴下力求通宵达旦之欢。

方竹山府的夜宴虽然不至于通宵达旦,但不到月上柳梢恐怕也难以开宴,时间尽有,所以心中有事的叶易安也并不急着回府,缓步之间脑海中犹在思虑不绝。

拐过最后一个街角时,若非叶易安闪身的快,险险就要与一人撞上。

叶易安抬头去看那人时,那人也正转过身来对他怒目而视。

四目相视之后,叶易安低下头来,告罪一声后便低头继续前行,像极了城中那些性子懦弱怕惹事的士子书生。

那人见他如此,哼了一声后也未再与他计较,扭过头去继续向刺史府大门所在方向看去。

尽管转过街角后前方不远处便是刺史府,但叶易安经过府门前时就连目光都没有丝毫的斜视,更别说进府了。一路向前,径直走过刺史府转入另一处街角。

叶易安脚下不乱,面色亦是平静,心中却是惊涛狂澜,只因刚才差点与他相撞那人他认识——当日为围剿十二魔门徒众,他曾以州衙副都头的身份征召三派精锐,此人正是其中之一,虽然难以叫出他的名字,但其兰山精舍弟子的身份却是再不会错的。

脚下依旧没停的叶易安庆幸于自己的谨慎,正是因为这份谨慎他才会在出城以及回城时都戴上了言如意给的那副,也正因为如此,适才那个一心关注着刺史府的兰山精舍弟子才没将他给认出来。

小心驶得万年船,质朴之语却是金玉良言。

庆幸过后,诸多念头顿时狂涌而来。

此前消失的兰山精舍弟子怎么会到了襄州城中,还是在刺史府外?这里有什么事比追杀已入天机谷弟子更重要,甚至可以让他们付出不惜功亏一篑放陈方卓等人遁逃的代价?

适才的偶遇是巧合?还是预谋的行动?

是只来了刚才那一人,还是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的精锐都被调来了此地?

难道清云调人来此是为抓捕自己的?

叶易安如夜游的士子般将刺史府周围的街道乃至小巷都走了一遍,因心底有了准备,尽管天已入夜,他还是借着人家门前悬着的灯笼与零星灯火认出了不少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弟子。

人数并不算多,但位置却异常重要,几乎刺史府外每一条街道与小巷中都有两派精锐弟子在逡巡,实已将整个刺史府尽数纳入了监测之中。

看到两派布置出如此阵仗,叶易安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多更深的疑惑也随之涌上心头。

可以肯定不是来拿他的。若要拿他,以他的修行境界,根本不足以让广元观摆出如此阵仗。

但眼前的这一切却明明白白的存在着,分明就是冲着刺史府而来。

顺理成章的,一个连叶易安自己都难以接受的念头陡然涌上心头,因这想法实是不可能的疯狂,他的身子都为之激灵灵一颤。

广元观疯了,他们要……围攻刺史府,他们的目标是方竹山?!

恰在这时,周遭6续响起了急促的鼓声,鼓声之中,襄州城内不同坊区的沉厚坊门相继隆隆闭锁起来,千门万户也随着鼓声闭门落闩。

几乎在很短的时间里,随着鼓声的号令,热闹的街市陡然一变为寂静,襄州也正式走入了暗夜之中,等待着几个时辰后再次被鼓声唤醒。

宵禁的时间到了!

第八十二章一波三折,水落石

怎么办?没有花费太多的时间考虑,借着宵禁前坊鼓声声的喧闹,叶易安驱动丹力护盾悄悄潜进了刺史府。

别人都可以不管,但想到小胖子……叶易安无声的叹了口气。广元观主事之人极有可能已经疯了,他却没有,终究还没能将心修炼到硬如铁石的程度,以至于能眼睁睁看着小胖子在自己面前横死。

刺史府第三进院落花厅中,两架灯树上数十点烛火悉数点燃,将整间花厅映照的亮如白昼。

宽阔的花厅中酒菜皆已齐备,州中教坊司差来侍奉助兴的歌儿舞女也已张布好了各色管弦乐器,真是好一副满堂富贵,和乐融融的景象。

见叶易安从门口处进来,采用正式单席制设宴,高踞于主位下侧的方竹山笑着招手道:“来的虽然及时,终究还是迟了些,说不得要罚酒三樽了,毋庸多礼,坐”

这是一次典型的家宴,坐在最上位的便是刺史府中的老夫人,其他女眷皆都一一列席,坐在最下首的小胖子也连连招手,“师父,到这儿来”

彼时若非极其亲近绝不会随意邀人赴此家宴。反过来说,但凡能被邀请参加这样的饮宴,也就意味着设宴的主人已将其视为通家之好,往来无禁忌了。

看着方竹山的笑容,小胖子的笑脸,再看看这一大家子齐聚一堂的情景,叶易安心底猛然打了个突。

时间紧急,他也再顾不得什么礼法,没理会小胖子的招呼径直到了方竹山身侧。

方竹山正诧异素来行事几乎让人无可挑剔的叶易安怎么如此鲁莽时,叶易安已俯身在他耳侧低语了几句。

听完这几句话后,方竹山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

不过出乎叶易安意料之外的是,遇此突变,方竹山却未如往常般独自沉思应对之策,也未与其他亲眷商议,而是直接将目光投向了身侧下首处坐着的一人。

因刚才来的紧急,直到此刻叶易安才注意到这个他从未在刺史府见过的人。

面相只在三旬左右,一身清闲淡素的葛袍,其人风仪可谓极其出众。细看之下,他的五官相貌居然与方竹山有六七分相似。

若是往常,叶易安必定要与此人寒暄几句。但现在的情况委实太过于紧急,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动手,他若想将完全不通术法的小胖子顺利带出险境,那真是半点时间都耽搁不得了。

因是如此,叶易安也再没了顾忌,向方竹山低声道:“刺史府已被合围,情势急如星火。在下斗胆,敢请大人即刻将小公子托付于我,我必竭尽所能将其携出府外。若今夜只是一场虚惊,明日自当毫发无损送回。若……我亦将力保小公子安危”

这番话叶易安说的又快又急,因是发自肺腑,脸上自然显露出令人信而不疑的赤诚。

方竹山未曾答话,倒是他下首处身穿葛袍的男子蓦然开言,“广元观新任监观是虚生吧,围攻刺史府?他没有这个胆子!”

此人的声音极为清澈,恰如山涧流泉,让人一听便印象深刻。而其所说的内容更是有意无意的点明了他的身份,对虚生熟悉到可以把握其性格的程度,却又没穿官衣,此人显然也是修行界中人了。

能在这样的家宴中坐在这个位置,面相还与方竹山如此相似,不消说此人定然也是方家子弟。

方竹山藏的可真深哪,没想到素以世代奉儒守官之家自傲的方家居然出了这么一个追慕金丹大道的修行者。

情势已容不得叶易安再浪费时间多做解释,现在每一点时间的浪费无形间都是在加重自己的危险,他本就是行事果决之人,见方竹山不答话,索性也不再等,起身走了几步直接拉起小胖子,“跟我走”

小胖子一脸的迷惑不解,“师父……”话还不曾说完,花厅外突然传来一片嘈乱之声,有侍奉下人们的惊叫,也有传菜中盏碗细碟的破碎之声。

广元观果然疯了!

因心中早有准备,外间嘈乱之声刚一响起,叶易安先行驱动丹力灭翻了那两架灯树,屋里陡然陷入一片黑暗,他则拉着犹未反应过来的小胖子窜到了花厅中厚厚的两层帷幄之间。

几乎与此同时,在屋内外联成一片的惊呼声中,整个花厅的屋顶被一支长约丈许,散布着深碧炽白毫光的悬空巨剑瞬间破碎。

轰隆巨响声中,这柄突然出现,毫光笼罩的虚空巨剑呼吸之间先碎屋顶,后破四墙,屋内众人还不曾反应过来,他们适才耐以遮身的房屋已被拆了个干干净净,放眼处已是一片月光星辉。

房屋破碎,但屋内众人却丝毫未被砖石瓦砾所伤。

不知何时,整间花厅上空已悄然立起了一幅炽白光幕,正是它护住了厅中所有人未受任何伤害。

因房屋破碎,屋内悬挂的长可及地的厚重帷幕也随之落下在地上堆成半人高的一团,藏身其间的叶易安见到这炽白光幕时既感大惊,又稍稍松了口气。

算上断崖之夜,这是叶易安第二次亲眼见到真丹期修行者出手。方竹山啊方竹山,这城府实在太深。

这个可称异端的方家子弟究竟什么来头?其修行境界已然高到吓人的地步,怎么自己却从未听说过?他并不在襄州活动?

脑子里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继而他便心思电转的想到了别处。

至此,广元观的种种反常的根由已经暴露无遗——这帮疯子居然真是围攻刺史府了。

面对如此疯狂的举动,叶易安原本的计划只能是尽力救走小胖子,这是他能力的极限,他从来就不是一个自不量力之人。虽然方竹山若真死了会使其失去依仗,进而失去对付清云最大的助力,实在太过于可惜,却也没有什么办法来力挽狂澜。

但现在有了这个来历不明的真丹期高手坐镇就不一样了,只要能保全住方竹山,不管广元观还有清云发什么疯,用的什么理由,做下围攻刺史府的事情后,就不啻于把天捅了个窟窿,后面就有了无数或可寻觅到机会的变数。

简而言之就是一句话,只要保住方竹山顺利度过这次致命的危机,亲手对付清云这个原本还是遥遥无期的目标就近在眼前。

因为那来历不明的葛袍男子显露出真丹期的绝高修行境界,叶易安应对局势变化的计划也随之而变。原本潜入府中时只希望能救走小胖子,现在却是要尽力保全方竹山。

看到这个色呈炽白的光幕,吃惊的绝非叶易安一人。光幕之外,清云调来的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众弟子几乎是不约而同的倒抽了一口凉气。

透过帷幕的缝隙,无意从藏身处现身出来的叶易安见葛袍男子蓦然跨前一步,朗声道:“虚生何在?吾乃内廷紫极宫天家供奉道人虚相,尔等身为修行之人竟敢聚众围攻地方州衙,想要谋逆不成?还不速速退去”

闻听此言,叶易安双眼一亮,精神也为之陡然一振。

内廷,长安皇宫又可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朱雀门内三省六部及各寺监所在的皇城;另一个则是承天门内天子所居的宫城,普天之下唯有宫城之内方能被称为内廷。至于天家供奉道人,这还用多说吗?

这个来历神秘的葛袍人居然是天子身边的道人,来历如此显赫,复有真丹修行境界,其人一出,连州衙都颇有忌惮的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岂能不作鸟兽散?

这惊喜委实来的太大!

但当叶易安看到光幕外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精锐弟子们脸上的神情时,刚刚涌起的惊喜顿时被打落回去。

面对葛袍人吐出的如此惊人来历,兰山精舍与红枫小筑弟子竟是丝毫不为所动,有些人听闻此言后脸上甚至还露出了明显的噱笑,看他们的神情似是早就知道葛袍人会有这样的说辞一般。

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随即就见清云排众而出,招手处适才雷霆破屋的虚空巨剑高悬于葛袍人头顶,不断发出龙吟般的悠长剑啸,语声里带着丝丝颤音不屑说道:“你这遭大道正亲下法旨通缉的逆贼,时至此刻仍以此狂言欺人岂不可笑?贫道劝你莫做徒劳之顽抗,更莫要想着逃遁而走,否则伤及无辜时,只会益增你的罪孽”

清云将“伤及无辜”四字咬音极重,葛袍人适才的气势因此立遭重挫。

目睹清云紧盯葛袍人时如鹰般锐利,以及满溢着狂热暴戾的眼神,叶易安瞬时顿悟过来。

错了,他此前的想法全都错了,原来今夜清云悍然攻击刺史府为的根本不是方竹山,而是这个葛袍人!

堂堂一州刺史方竹山不过是清云用来胁迫葛袍人的人质!

葛袍人究竟是谁?

天家供奉道人还是遭大道正点名通缉的逆贼?这个问题此时注定无解了,因为在此刻此地,代表着敕建广元观的清云有足够的能力给葛袍人安上任何身份,他根本无能自辩。

清云话声方落,随着他一招手,又有十余道毫光闪过,光幕上空处陡然又多出了十多个身穿杏黄法衣的道人,驭器腾空,将光幕所在院落的上空彻底封死。

与此同时,下方处光幕四周又有数十个红枫小筑与兰心精舍的弟子从遁法中显现出来。

刹那间,广元上观、红枫小筑、兰山精舍共七十多个皆为灵丹期以上境界的修行者将葛袍人撑起的光幕密密匝匝围住,天上地下,水泄不通。

至此,情势又是一变,叶易安心神电转之间,只将目光紧紧盯住葛袍人。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时移势易,以变应变,此时,葛袍人的应对将决定着他的变化。

第八十三章人心之险,险于山

围困虽密,敌人虽强,但以葛袍人真丹期的修行境界若只是一心想逃,未必就没有机会。

厚厚的帷幄之下,叶易安看到葛袍人回头,看着他的目光从方家人身上一一扫过。

看着他此时的眼神,虽然葛袍人未曾说话,叶易安却已明白了他的选择。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原来,纵然修行境界高到真丹期的修行者依然斩不断血脉亲情。

看懂了葛袍人眼神的同时,叶易安也已悄然驱动了丹力护盾。

“我去寻援兵,你告诉那葛袍人要慎用丹力,尽量坚持。还有你自己藏紧些,别死了”对小胖子吩咐了一句后,叶易安便不再理他,转眼过来紧紧盯住局势变化。

纵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到真丹期,在受胁迫行动受限的情况下也绝无能力硬抗这么多人的攻击,若无外力干预,其最终必死。因为无法割舍亲情,葛袍人的选择注定是个死局。

在这等形势下,叶易安即便留下也没有丝毫改变局势的可能,唯有跳出去,方才有搅动死水的可能,为此必死杀局留下一丝变数。

只是清云等人既已布下了如此严密的杀阵,光幕之外焉能没有禁制?面对禁制,他的潜行之术也难发挥作用,当此之时,唯有等,等双方交手时,希望那禁制能生出破绽来。

那时才是叶易安发动的时刻,真丹期的修行者其出手总不会让人太失望吧?

葛袍人将亲人一一扫视完毕后,转身过来面对清云时未发一言,其卓然而立的身姿中自然流露出虽入绝境却凛然不屈的傲然气度。

这一刻,叶易安相信了他的说法,这个葛袍人当是内廷供奉道人无疑。

一个如此骄傲的人纵然让他说谎也会为之不屑吧!

我不会逃,自然也不会束手就擒,要拿我,你来!

清云看懂了葛袍人无声的回答,心神大定的同时,双眼中的狂热开始勃勃燃起。

他亦无多话,就在眼中的狂热燃至时,并指如剑凌厉下压,高悬于葛袍人头顶的虚空巨剑顿时带着不绝于耳的龙吟向那光幕暴斩下去。

随着清云的发动,刹那间,光幕周遭法器旋飞,毫光乱射,除了支撑禁制的二十余人外,其他诸人皆紧随清云驭出法器向光幕狂攻而去。

攻击之多,攻势之猛,足称狂潮,霎时间,光幕上空激荡起无数道炽白深碧混杂的丹力流波。

面对如此狂猛的攻势,纵然葛袍人修行境界已入真丹期也难乍然承受,脚下连退两步之后方才将摇动不已的光幕重新稳住。

就在叶易安急盼葛袍人祭出大威能法器雷霆反击时,却见他稳住光幕后便开始手足并用的做出一系列动作。

虽然看不到葛袍人的口型,但其手掐指诀,脚踏罡步的动作却是叶易安再熟悉不过的。

葛袍人在行符,他修行的也是符箓道!

承受着疾风密雨般的攻击,葛袍人终于行符完毕,当那张飘出的符图自燃完毕后,随着一声轻微的爆鸣,花厅所在院落的天空中,原本散浮于四处的云朵骤然如遭牵引般居中到一片极小空域,随即,片片云朵由白转黑的同时开始极速翻卷,最终化为一个幽暗深邃内旋不绝的云洞。

“谨守方位勿使逆贼逃脱,小心防护”

压着清云的沉声提醒,一声惊蛰般的雷声陡然在云洞最中心处炸响,响声未尽,这片天地陡然为之一亮,云洞中爆出一道粗如石磨般的霹雳闪电,下探之中又陡然化为一片细密如箭的密网电阵。

暗夜雷电,煌煌天威,霎时间,天地亮如白昼。

灼人眼目的电光中,密网电阵从天而降将整个花厅所在的二进院落尽数笼罩,一片凄厉的惨嚎声中,那些在光幕笼罩外的刺史府服侍下人纷纷倒地毙命,二十余个在灵通境界以下的红枫小筑与兰山精舍弟子丹力护盾被电阵硬生生击破,浓郁的焦糊气息中,这些修行者也如刺史府下人般被当场击毙。

一符之危,引天动地,只此一击,便将清云带来的人手轰灭了三分之一。

符箓术法岂非只有金木水火土五系,怎么还有风雷闪电?这是什么符术?这些念头在叶易安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也顾不得心潮澎湃于这撼天动地的一符之威。就在光幕上空十多个神通道士为应对密箭电阵难以兼顾禁制,清云一方又是手忙脚乱的瞬间,叶易安驱动缩地成寸术法顺利的遁出了刺史府。

此前入刺史府时一个人,此时出刺史府时仍然一个人,出入之间局势的变化却已是迥然有别。

在远处一堵高墙的暗影中显现出来,叶易安边无声的遥望着刺史府,边在心中紧急盘算,现在他该如何破此死局?

陈方卓等人已遁入神龙岭深处,无人可用的叶易安虽然成功从刺史府中遁出,却无力破除死局。强摄心神使之静定下来后,心思电转之间,叶易安已然想及到一个重要关节,此时之襄州有能力破局的其实仅有一人——广元观新任监观虚生。

随着这个念头闪现,叶易安自然忆及适才在刺史府中他没看到新任监观虚生的身影,不管广元观有什么理由,围攻刺史府都可谓惊世骇俗之事,这么大的行动作为监观的虚生实在没有任何不出现的理由。

但他的确没有出现。

他为什么没有出现?

只是很短的时间后,叶易安陡然消失在高墙的暗影中。

宵禁后,白日里香客不断的广元观也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叶易安如魅影般穿行在各处殿阁之间,他留心此地久矣,是以很顺利就找到了监观所居的静室。

清素雅致的静室中空无一人,目睹此状,叶易安转身间驱动术法扑向鹿门山深处的广元上观。

深山中的广元上观在夜色中份外清寂,叶易安小心翼翼潜入其中,静等了一会儿却没见到一个神通道士之后,心神稍定,在丹力护盾的笼罩下向上观内唯一有灯火闪亮处摸去。

这是广元上观最后,亦是最僻静的一处偏院,很小的院子里香烟弥漫,满布香烛气息的空中漂浮着许多已化为灰烬的细碎黑色纸灰,数点长明灯的灯豆在夜风中摇动不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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