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天国》 第6部分阅读

个人及一本书上。

活死人

《太阴真经》

言无心

当日黑狱之中,活死人虽然始终没说过自己的名字,但他一再强调的指定人却正是姓言,言无意。

这个名字与言无心只有一字之差的指定人,再加上那本《太阴真经》,尽管活死人至死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但他的身份到此刻已可确定无疑。

活死人正是言无心

虽然叶易安对魔门、《太阴真经》以及御魔之战什么的旧事掌故并不清楚,但他已清楚意识到自己卷进了一个大麻烦,一个深不见底,动辄就能吃人的大漩涡,大麻烦之中。

流年不利,在黑狱中碰到活死人,现在应该叫言无心这样的狱友,究竟是大幸运,还是大不幸?

平场上的事态发展仍在继续,历经一波三折之后,此刻波折再生,那揭出一段旧事秘辛的天机门人话刚说完,全场大哗声中,清风朗声高言,“数年前御魔之战中,凤歌山主林如海贤伉俪之所以突然折返,乃是受了虚谷监观的法谕追捕盗经后逃入我中原的魔贼言无心,虽然最终未能功成,言无心至今仍逍遥法外,去向成谜。但此事却丝毫无损于林山主贤伉俪之义烈”

“至于数十年前林家定基立业凤歌山时无灵眼之说更是虚妄,此地若早有灵眼,焉能空置留待林一阳前辈?彼时别人看不出此地有灵眼激发之象,林一阳山主便也看不出不成?今日之事实足以说明一切了,以此无据可查之事损及逝者清誉,天机谷这位道兄开口时还需三思”

清风的反驳确实有力,但比这有力反驳更重要的是其所传达的一种意图——襄州道门是护定凤歌山了。

道门如此态度究竟是因为表彰凤歌山的听话,行千金买马骨之举?还是将凤歌山立为踏板,正式插手五派?毕竟道门掌控散修界的意图虽然从未成功过,但实现这种意图的愿望也从未放弃过。

又或者,以上两种可能是兼而有之?

“事涉魔门怎能不慎重,广元观如此行事未免太霸道了吧”说话的是朱弘阳,他被林子月决绝的断去一臂,现在虽然止了血,但脸色苍白的可怕。眼瞅着局面对天机谷越来越不利,有可能断臂之仇再难报还,终究忍不住插了嘴。

此前清风的神情一直是淡淡的,与他身上的杏黄道衣与身份相得益彰。但听到朱弘阳说道门霸道的指责后,侧身过来时脸色已然冷了下来,“哦!你是在指责道门?”

“道门又怎样,说不得吗?”朱弘阳实是气疯了心,这句话堵的又快又急,李老鹤挡都没挡住。

“好,好,好”第三个好字刚刚吐出,站在林子月身前一步处的清风蓦然消失不见,随后便听“啪”的一声脆响,朱弘阳脸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耳光,嘴角的血当即就流了出来。

再次显现身影的清风就站在朱弘阳面前三步处,“道门别人尽可以说,但你这种飞扬跋扈的蠢货却是例外”

这时平场中就算是傻子也看出来清风在亮明态度后这是要立威了,朱弘阳却看不清形势一头撞上去,说他是傻子还真不过分。

朱弘阳吐出的血沫里分明含着好几颗碎掉的牙齿,这一刻谁的阻止示意他都看不到顾不上了,“去你妈的道门……”

这句怒骂刚刚出口都没骂完整,还不等他驭出法器,清风反手便已抽了过去。

耳光打的是朱弘阳,抽的却是天机谷的脸。一耳光之后又是一耳光,李老鹤实在是不得不出手了!

“小儿辈言语无状,清风仙长恕罪”手持的鹤木杖向前一伸,眼瞅着就要点住清风的手。

清风似是早就预料到这一幕般,伸出的手不避不让不退,掌心处蓦然幻化出一条尺许长短,蒙蒙澄澈青光中带着点点炽白的光鞭。

光鞭迎住点来的鹤首杖,李老鹤这柄经过多重炼器的手杖在甫一接触光鞭的刹那便即冒出缕缕白烟。

目睹此状,平场中甚至有人惊呼出声,“丹力外化!清风道长修的是金丹道!”

修行者的基础是要有天赋灵根,但天赋之中也有高下等差之别,唯有天赋最高者方可成为金丹修士。如果说世间万人中唯有寥寥数人能有天赋灵根,那么怀有天赋灵根者的人中每千人都未必会有一个金丹修士。

这是距离金丹证道最近的一批人,真正的天子骄子,所以唯有他们被称之为金丹修士!也唯有他们才具备将无形丹力外化为有形之物的能力。

金丹修士大多心怀天道,无意纷争;且他们与符箓道、鼎火道及炼器道都不同的是,别家修行低处稍易,越往上越难,他们修行时却是入门最难,越往上反倒容易些;再加之金丹修士的数量在修行者中所占比例极低,所以这种金丹修士就很难看到,但他们一旦出现必定会引起震动。

清风外化丹力而出的光鞭缠住鹤首杖,与此同时,玉简法器控驭而出挡住了朱弘阳含恨驭出的一枚长阳刺,这一切都在电石火花间发生,他那只伸出去的手没受丝毫阻挡,结结实实的反抽在了朱弘阳的脸上。

这一耳光抽的更重,朱弘阳生生被抽倒在地。

炼器而成的鹤首杖终究不如直接外化的丹力来的霸烈,饶是李老鹤见势不对回手的快,杖上鹤首处也多了数道深及寸许的黑色印痕。似这种炼器却被别人的丹力直接在器身上加以熔刻,纵然没有全毁,也差不多少了。

鹤首杖收回后,光鞭转向一甩抽上了仍自被驭出的长阳刺上,长阳刺上的蒙蒙青光一遭遇光鞭,顿时如冰雪入汤池般迅疾消散。

朱弘阳见势不妙急速回收长阳刺时已经晚了,被光鞭缠绕住的长阳刺再也不受控驭,片刻之后,光鞭窜回清风的掌心处消失不见,散了青光的长阳刺则咚的一声掉在地上——至此,这件法器算是彻底废了。

法器对于修行者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已无需多说,至少对于朱弘阳而言,若是能选择的话,他宁愿再挨刚才那两耳光也会想要保住法器。

李老鹤脸色青的发绿,阻止住蠢蠢欲动的天机谷子弟后,拉起已分辨不清是什么脸色的朱弘阳转身就走。

清风召回玉简法器,脸上又自恢复了那淡淡的神情,目光扫过全场后落在林子月身上,“恶客已去,祭礼也该继续了”

清风从出现到现在的短短时间里,一人独挡李老鹤与朱弘阳而尽占上风,损一炼器,毁一法器。而素来一霸的天机谷吃了这么大的亏却只能含恨而退,连场面话都没留下一句,这战绩,这气场,一时间,整个平场中所有人皆被清风的气势所夺,就连林子月都愣了一下之后方才重礼为谢。

道门哪,道门!

在这所有人中,唯一出神的是叶易安。眼睛虽在看着清风,心思却放在他此前的几句话上,“言无心至今仍逍遥法外,去向成谜”

言无心入的可是专门关押修行者的黑狱,如今更死在了黑狱之中。清风,或者说道门真不知道?

若是不知道,言无心又是怎么入的黑狱?若是知道却又故意这么说……那林如海夫妇之死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由此生发开去,叶易安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心里总隐隐觉得事情有什么不对,乃至林一阳,林如海及整个凤歌山似乎都被一层厚厚的浓雾笼罩着,若真有浓雾驱散的那一日,不一定能翻出什么深藏久远的大秘密来。

祭礼结束了,林子月以山主的身份邀请诸位观礼来宾尝一尝凤歌山的素席。兰山精舍等三派来人见清风颔首而应,也都留了下来。

没想到今日凤歌山的祭礼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身份敏感的清风如此高调亮相,究竟会给形势带来什么样的变化?容不得三派不小心观察。

素席摆定,众人落座,席间清风展现出了完全不同的一面,适才毕露的锋芒尽数收起,此刻的他清淡和煦,更看不到半点架子,与三派中哪怕是普通弟子也能言笑甚欢。尽显出高门精英弟子的风采。

素酒你来我往中,清风已不动声色的约定了往三派拜山的行程,说完这些之后,他目光微微一转落在了林子月身上,“早闻凤歌山乃方圆千里之内紫茎朱果的最佳产地,此物培育不易,说来贫道倒是有几个师弟专好鼎火之道,在奇药异草的培育上也颇有心得,便引荐了他们来凤歌山略助一臂之力如何?”

此言一出,兰山精舍等三派来人脸色顿时为之一变,掩饰都掩饰不住。此时此刻,紫茎玉果反倒不那么重要了,他们更关心的是林子月将如何作答。

这几个道门出身的鼎火丹士一旦入驻凤歌山,这门可就再也关不住了。与道门比起来,他们甚至更愿意看到天机谷生吃了凤歌山。

一时间,众人停止了说话,目光都着落在林子月身上。

鼎火丹士对一个门派实在太重要了,可以说是一个门派发展最重要的根基之一。被众人盯着的林子月心中很乱,不知怎么的,眼睛自然而然便向叶易安看去。

此刻,担负着知客职责的叶易安正领着五童子在送酒,林子月向他招了招手。

叶易安走过来,林子月将事情说了,“如今山中药田的事情都归你管着,这事你说说吧”

我什么时候管药田了!这丫头总算还不笨,只是活生生把我架到火上了。叶易安心底一个苦笑,脸上却是露出迷糊神色,“山主莫非忘了?前些时咱们不是议定要邀兰山精舍、红枫小筑及巴王门一同经营药田嘛,如此各出所长,也能共得其利”

叶易安此言一出,兰山精舍三派来人目光陡然一亮,若非顾忌着清风的面子,只怕早就喜形于色了。

“这个倒是确有其事,不过当时没做决定,哪有你口中的‘议定’一说”林子月看了清风一眼,眼神中颇带愧疚。

“啊”叶易安微张着嘴,“没议定?那日我见山主没说话,还以为你默许了呢,给三派尊主的书信都已写好送出了,这……”

清风适时的轻浅一笑,“无妨,贫道也是突发之想罢了。如今四派既然有了这样的好主意,广元观也是喜闻乐见。此事就不提了,不过另有一事林山主就不要再推辞了吧”

三派来人刚刚放下去的欣喜心思又高高的吊了起来。

清风点了林子月的名,别人就不好插话了,“仙长请言”

“贫道观林山主天赋极佳,有意引荐山主见一见贫道的师尊,十有这世间便又多了一位金丹修士也未可知,山主以为如何?”

金丹修士太难得,也自有其一套特殊的测试及培养方式,这涉及到硬件设施及软件功法等方方面面,除了那些传承久远,根基深厚的大门大派,一般的散修门派根本难窥其门径,五派之中就连实力最强的天机谷也不具备此种能力。

清风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林子月脸色微红,眼中的愧疚之色更浓了,站起身来向清风深深一礼,“多谢仙长如此,现在我说什么也难以表达心中的感激之情。仙长为我引荐如此仙缘,原不该辞,只是凤歌山乃家祖……”

“林山主的意思贫道明了,这只是测试嘛!便是测试通过,你我缘成同门,那道门之内也不尽是出家人,亦有在家居士,更有俗家弟子,林山主永为凤歌山之主,至于其他的顾虑大可不必”

“既如此,就多谢仙长了”

眼见林子月飘然下拜接受了清风的这一建言,叶易安有片刻的失神。

待心思收摄回来后,就连生性乐观坚韧的叶易安在这一刻也生出深深的无力感来,清风这一手釜底抽薪玩的实在是太漂亮了,他已可断定,只要林子月去了,不管她有没有金丹修士的天赋,回来时身上必定多了一个道门俗家弟子的身份,区别只在于是公开的还是秘密的罢了。

也就在这一刻,叶易安打定主意再不插手凤歌山之事,不管最初是出于什么原因被卷进来,但到现在他已做尽了他能力范围内的一切事情,再往前走,既无益,亦是平白为自己招惹麻烦,甚至会种祸。

正在这时,有通报说天机谷谴使请见。

天机谷?今天这场祭礼真是越来越出人意料了。

天机谷派来的使者乃是当代天机子最小的师弟,亦是派中常项事务的主持之人陈方卓。

陈方卓手中提着一只盒子进来时谁也没想到这盒子里装着的竟然是一颗人头。

一颗极新鲜的人头

朱弘阳的人头

陈方卓的姿态放的极低,先给清风致歉,再给林子月致歉,最后是给兰山精舍等三派观礼之人致歉。

天机谷的反应实在够快,反应的方式也实在太狠。

看着一脸诚挚歉意的陈方卓,再看看心里如同吃了苍蝇却不得不与陈方卓寒暄的众人,叶易安心里只觉阵阵发冷,从六岁跟随师父修行以来,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了解了修行界。

一个断了一臂又被毁了法器的朱弘阳对于天机谷还有什么用?

但是,当朱弘阳的人头被天机谷砍下来并送到这里后,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清风,还有这个至今仍未谋面,但一出手就是心爱弟子人头的天机子……

叶易安不知道神仙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他知道的是,在没修成神仙之前,不管境界多高的修行者终究都还是人

修行界远没有那些渴慕仙缘之人想象的那么美好,它不过是人间世的一个镜像罢了

修行界真的会吃人的!

第二十章少年情怀总是诗

天机谷陈方卓看似诚恳到极致的致歉成功使众人吃下了一只臭虫,但因为有朱弘阳血淋淋的人头摆在那里,这股子恶心还发作不出来。原本很热闹的场面迅速冷寂下来,素席草草结束。

三派来人在陈方卓走后也相继告辞,清风随着去了兰山精舍,这是他拜山的第一站。走之前与林子月约定,待其与师尊联系好后,自会亲自来接引林子月前往测试。

“言无心出身于何门何派?”跟出来送行的叶易安一边注目着客人远去,一边随口向身边站着的林子星问道。

林子星听到言无心深深的皱了皱眉头,低声道:“言无心原本出身于江南西道辰州言家,这个家族虽然传承久远,但与修行界往来的很少。尽管如此,知道他们的修行者仍然很多,就因为言家的赶尸实在太出名了”

“赶尸?”

“要想将客死异乡的亲人千里扶灵而归实在太辛苦了,言家子弟最擅长的就是将死人赶回原籍,夜行日宿,就跟放牧一样,只不过别人是赶牛赶羊,他们赶的却是死人”

叶易安无言,脑子里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黑狱之夜的老禁子——也即言无心口中的尸傀儡,这应当也是术法的一种吧。能专研这样的术法,言家还真是……特别的很。

“言家很神秘,也不与修行界往来,言无心怎么去的魔门,又怎么取得魔女信任并盗取《太阴真经》之事都无人知晓。但他盗经出逃的事情实在太大,遂使其一夜之间名动天下”

眼见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林子月正要往这边走过来,叶易安忙急着问个他最关心的问题,“那言家现在怎样了?”

“哪里还有什么言家”林子星笑了笑,“言无心自作孽不可活也就罢了,还连累了整个家族,他失踪之后,道门以雷霆之势横扫辰州散修界,言家已被连根拔起,子弟多已战死,纵有漏网之鱼也早已敛迹深藏,不敢露头了”

闻言,叶易安心里咯噔一下,有片刻的失神。

这下子麻烦大了。

“师妹来了,切不可在她面前提及言家之事,言无心更是提不得”对于林子星的提醒,叶易安沉重的点了点头。

该走的都走了,今天的祭礼可谓是近乎完美的达到了预期目标,自林如海夫妇死后,风雨飘摇数年已经到了绝境,几乎被生吃的凤歌山终于摆脱了生死危机。而作为实现这一目标始作俑者的叶易安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这时,走过来的林子月跟林子星说了几句话后林子星便转身进了院子。

而后,林子月伸手指了指山顶西南侧的树林,向叶易安道:“我们过去走走”

前往树林的路上,叶易安脑子里都在想着他与言无心的那个约定,将要到树林时心中才拿定了主意。既已有了主意也就暂时将这事放到了一边,不欲让林子月看出什么来。

其间他一句话都没说,奇怪的是林子月也没有说话。

终于走到树林的边缘,叶易安抬头看了看这一片林子,三个月前的那个月夜,两人便是在这片树林里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偶遇。

那晚,叶易安吹了一支用树叶演奏的曲子,而后又哼唱了两首《襄城乐》的民歌,那晚的月亮可真圆,那晚,那般的经历是叶易安人生中的第一次。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林洒照在身上时已破碎成点点块块,斑斑驳驳。脚下踩着不知何时飘零萎落的枯叶,微微的沙沙作响,再次走进这片树林,叶易安心底莫名的生出了些感伤,很轻的酸,很淡的涩,却又清晰可感,挥之不散。

扭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林子月,少女依旧清丽无双,只是那晚她身上挥之不去的沉重与憔悴再也看不到了。

她的身形笔直,她的身影飒爽,她的眼神里卸下了疲惫茫然,取而代之的是消失了许久的青春与希望。

看到这个似乎是焕然一新的林子月,叶易安蓦然长长吐出了一口气。

“怎么?”

“没怎么”

“没怎么你为什么叹气?”

“我没有叹气”

“你刚才那不是叹气是什么?”

“本就不是叹气”

四目相对,林子月“嗤”的笑出声来,与此同时,叶易安也笑了。

虽然仅仅只是一笑,但刚才心底挥之不散的淡淡酸涩却被一种心安所替代,叶易安的心再次通透起来。

“你当初怎么想到要去找道门的?当时你又怎么那么肯定道门一定会出手?”

“凤歌山两代之中

有三人都死于道门主导的御魔之战,可谓父死子继。付出了这样的牺牲,你若不去找也就罢了,只要肯去,道门就没有丝毫推辞的余地,无论愿意还是不愿意,他们都必须出手。至于怎么想到要找道门?除了道门还有谁能吃得住天机谷?”

“是啊,听着好简单。我与师兄怎么就没想到?”

“散修界的门派又有哪家是对道门毫无提防之心的?提防的久了就会形成习惯,常怀这种提防之心,你与叶兄不是想不到,而是根本就不会往这里想”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林子月停住脚步,一时难以找到合适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意思。

“我是叶易安”

林子月闻言再次“嗤”的一笑,而后蓦然道:“你不想让我去道门测试?”

虽然是在问,但林子月的这句问话却用的是肯定语气。

叶易安的脚步声猛然一顿,没有说话。林子月也不催问,眼神着落在他的侧脸上,静静的等着。

并没过多久,叶易安转过身来,迎着林子月的眼神很慢却很肯定的说道:“是,我不想让你去”

林子月的眼睛慢慢的弯了起来,弯的就像两轮月牙,脸上的得意与骄傲藏都藏不住,脚下一撩,便将一枚松果踢到了林子深处,“既然答应了,去总还是要去的。再说我若真成了金丹修士,看谁还敢欺负凤歌山。但……你总该知道,我永远是凤歌山主,去了还是要回来的”

说完后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叶易安答话,林子月偏了偏头,“你生气了?”

“我生气了,你还是要去?”

“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你就在凤歌山等着,我一定回来”

叶易安脸上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这时他正好走进一团浓厚的树荫,因为树荫的遮盖,加上微微偏过去的头,这个本就极淡的笑容愈发模糊的分辨不清了。

“好啊,既然你一定要去,那就去吧。正好,我也该走了”

林子月猛然停住,双眉急跳,“走?为什么要走?”

“你有你的事要做,我也有我的事要做。即便你不去测试,今天祭礼之后我也该下山了”

林子月明显的烦躁起来,“你要去哪儿?去干什么?给老娘说清楚”

“襄州城,做捕快”

林子月先是双眼一瞪,要说什么时却又眉眼弯弯起来,“那好,你就在襄州。若是敢跑去别的地方,老娘回来找到你后定要敲折你的腿,让你再也跑不了”

这一场漫长的对话就此结束,从树林回去之后,叶易安就拿到了一本书册,“答应你的黑符箓术都录在这里了,你无法修行留着这个做个纪念也成,这可是家父最重要的遗物,定要仔细保存好了,里面的内容也切记不得外泄”

林子月的性情刚烈而洒落,但在递过这本看似极普通的书册时,却罕见的有些扭捏起来,脸上甚至还起了一抹像极了羞红的胭脂粉。

一时间,屋里的气氛有些异样。

林子月明显很不适应这样的气氛,仿佛是无话找话般又弄来了一些书册,“你要做捕快没点拳脚功夫怎么成?我又不在,你要被欺负了谁替你出头?这里面的找两本拿回去练练,你长着七窍玲珑心,又肯吃苦,定能练出来的”

叶易安随手拨弄,见这些书册尽是些人间世江湖中的武功秘籍,《降龙十八掌》、《乾坤大挪移》、《九阴白骨爪》、《蛤蟆功》、《北冥神功》、《独孤九剑》……林林总总不下二十种之多

“这都是家父当年花费好大功夫才收集起来的,都是人间世中最顶级的搏击之术,你随便练成一样,当个大侠都没什么问题了”

叶易安原本想说我要这些干嘛,话到嘴边时心头一动,挑挑拣拣的从里面选了两本,一本是《无影脚》,另一本则是《灵犀指》,两本恰恰是一个练手,一个练脚。

“你怎么挑这两本”林子月撇撇嘴,从书堆里拎出了一本《葵花宝典》递过来,“好像听我爹说过,这本是最厉害的,你拿去试试”

“我又不想真的成为武林高手,合适的才是最好的”

挑完书后,屋里再次沉默下来。叶易安静静的坐了一会儿后站起身来,“我走了”

“哦”

叶易安深深的看了林子月一眼后,起身,开门,走出。

见他走了出去,林子月猛地从胡凳上蹦起来跳到窗边,透过窗棂看着叶易安的身影一步步走过猩红的残阳,走进另一侧屋檐下深深的暗影中。

第二十一章雾隐小谷

没有惊动林子月,叶易安与林子星简单的辞行之后,就在那个满是露珠的早晨静悄悄的离开了凤歌山。

下山之后叶易安并没有直接到襄州城,而是悄悄的到了距离襄州城百余里的雾隐山深处。

沿着一条清澈的山间溪流逆水而上,行到水穷时会看到一片野生的竹林,穿过这片密密匝匝的竹林之后就会发现前方崖壁上有着一个不甚规则的洞口。

藏在密密竹林后的深山古洞黝黑阴森,使人一见便觉心中发寒,但在叶易安眼中却是如此亲切,就像远行的游子看到了久别的家门。

静静的在竹林中观察了许久也没看出任何异常之后,叶易安走出竹林一步步进了石洞。

无需点火,叶易安对石洞中的地形了如指掌,将脚步放到最轻的走了两柱香功夫后,前方天光渐显。

石洞的尽头是一处被群山环绕的山谷,山谷并不大,一条山涧从谷中流过,两边野生的桃林枝叶繁茂,在桃林与山涧环绕的青草地上建有数间雅致的茅舍。

一股暖流从心底涌起,待看到谷中山鸡野兔大胆的随意来去之后,叶易安再不犹豫,迈步出了洞口向茅舍疾走而去。

久已无人打理,茅舍明显的破败了。里面没有师父,有的只是一地散乱,处处灰尘。

好在这里也没有明显斗法的痕迹,亦没有血迹尸首什么的,心里早有准备的叶易安放心了不少。

将几间茅舍都走了一遍,叶易安没发现任何有关师父下落的线索。平复了心中的情绪之后,出茅舍来到谷中桃林后一个小小的洞|岤中。

这个洞|岤入口小且隐蔽,里面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干燥,温度终年波动不大,且不生虫蚁。

这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隐蔽储藏间。

初时,叶易安是将此地作为日常用品的储藏之所,粮食,盐茶,当然还有酒放在这里面是再合适不过了。再后来,他把一些自己收藏的物事也都收进了这里。

或许与小时候孤儿的经历有关,叶易安总是有一点好藏东西的癖好,师父叶天问为此笑过他好些回,说是小家子气,却也没能将这习惯给扳过来。

从储藏洞最深处寻觅到那只手钉的木盒后,叶易安由衷的感到一阵欣喜。

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其实平常的很,笔墨纸砚一套,纸是黄|色的符纸,墨是上好朱砂调成的丹朱,这一套均是符箓修士必备的绘符之物。

除此之外,尚有一些成品的符箓,其中大多是叶易安自己绘制的,只有那么三四张是师父留下的范例成品,他一直没舍得用,就留到了现在。

一一将诸物检视了一遍之后,叶易安便将之收到了袖里乾坤中。

走出储藏洞,叶易安来到茅舍前便即口诵云文,手掐法诀,脚踏罡步,手足口之间的配合流畅自然,而后便见一张符纸自其袖中若有牵引般飘飞而出。

与林子星当日行符时不同的是,林子星那符纸飘出后当即无风自燃,而后爆出一片冰锥攻向敌人。但叶易安袖中飘出的这张符纸却未立即自燃,缓缓飘到了前方茅舍的梁柱上后这才自燃起来。

自燃完毕,一声轻微爆鸣响过,茅舍四角根基处蓦然显现出四个青色光团,光团一现即逝,整顿茅舍则轻微的抖动了几下,在一片淡淡的尘灰中复又安稳如山。

这就是白符箓术中专用于镇宅的安山术法了,虽然数年没再用过,但此刻捡起来亦是毫不陌生。

牛刀小试,即刻功成,这让叶易安的心情好了不少。隐隐觉得自己的丹力比之三年多前似是增加了一些。同为初凝元丹,但这次凝成的元丹比三年多前的丹力更厚,虽然差别并不是太多,却能清晰的感觉到。

也没心思琢磨这变化了,叶易安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进了茅舍,取出笔墨纸砚以及林子月给的那本黑符箓术,摊在桌子上便准备照本绘符。

从凤歌山下来直到这小谷的路程中,休息时叶易安早将这本书册细看了个遍,里面记载的黑符箓术法着实不少,但可惜的是因为他的修为太低,仅是元丹初结,丹力根本不足以驱动那些高阶术法。所以目前能用的也就只有五个基本符术。

引金符、长木符、寒冰符、离火符、土刺符,金木水火土一样缺。

净手焚香,符纸铺就,丹砂调匀之后,叶易安凝神定思了约半柱香的功夫,而后开始轻声诵念书符咒,这咒语发音奇古而又怪异,鼻音与连音及卷舌音极多,绝不同于当下通用的语言文字。

书符咒诵念完毕已经是一柱香功夫之后了,咒语念完,叶易安即刻搬运丹力,待丹力搬运到位后伸手提起那管饱蘸朱砂的羊毫笔时,笔管周身隐隐散发出青皂两色交汇的毫光,尤其是笔尖处最为明显。

深吸一口气,叶易安运腕挥毫,铺开的黄|色符纸上顿时落下一道极不规则的红色线条。

凭着这口气,叶易安的手没有半点停顿,一气呵成将整张符纸绘完,看来是行云流水,但他那紧张的神色与额间渗出的细密汗珠足以说明这个过程是如何的吃力。

最后一笔完成后,叶易安方才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三年多未曾绘符,终究是手生了”

黄|色符纸上艳红朱砂绘成的既不是丹青,也不是墨书,而是一些古怪线条的集合,这些线条非直非曲,盘绕扭结在一起,组成的图案既象某种古拙的文字,又象意义繁复的画卷。

身处茅舍之中看着这张新鲜出炉的离火符,叶易安的思绪自然飘飞到了数年之前师父叶天问第一次给他讲解白符箓术法时的情景,甚至就连那些话都清晰可记:

“《灵宝无量度人上经》中有云:‘符者上天之合契也,群仙随符摄召下降’,符法之根本乃是人借天地自然五行之力为我所用,所谓‘思存天神与己神合一,而以书符通其邮’,单凭一张云篆所画符纸就想借用天地五行之力,符法怎会如此简单?每一道符用出,脚下要有与之相配合的步罡踏斗之法、手上要有与之配合的指诀、口中还有符文需要念诵,只有这四者结合一处,再以丹力驱动,才能真正发挥出符法之威力。符法不同,与之相配合的步法,指诀,云文与符图又自不同,譬如我刚才用上清符时手上用的是天纲诀,用安山符时又换作地灵诀就是这个道理”

记忆中的画面一幅幅展开,恍然间似乎又见到师父指着符箓上古古怪怪的线条问他:“你看此物象什么?”

“初看象画,近看象字,若总体看去却象民间所说的‘鬼画符’”

闻言,师父笑了笑未予置评,片刻后又指着笔下的线条道:“仔细看,它究竟象什么?”。

这次叶易安静下心来凝神细看,慢慢感觉这些原本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线条中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流畅,每一笔的曲折流动都是如此自然,恍若这些线条本身自有生命,只是引着笔墨顺其自然流动记录而

已。

看着纸上曲折流绕的线条,那一刻叶易安脑海中不期然浮现出日日所见的山涧、云海,涧流中清澈的山泉缘山势自然而下,恰如云海中片片白云或卷或舒,一切出乎自然天成而又无比和谐,脑海中福至心灵,他口中也自然道:“这线条倒象山间涧流,白云舒卷!”。

“倒有三分灵气!我现在所绘的正是云文”,叶天问看了看紧盯着符纸的叶易安,脸上浅浅一笑递过手中毫笔道:“你来试试!”。

闻言,叶易安也没客气,接过毫笔模仿着师父绘就的符文点画了起来。他尚算聪慧,此时做起这等三岁小儿初学字时的事来,自以为该是轻松无比。

孰知事实却是大谬不然,从第一笔下去就不顺,自此笔笔都不顺,整个临摹下来,只觉气窒胸闷,只有说不出的难受,如此状态之下,他着力绘成的云文真是拙劣不堪,摹本与师父范本之间的差距实不可以道里计。

拿起自己临摹出的云文,师父看了看后但只一笑未置可否,只是他这淡淡的一笑倒让性子里好强的叶易安红了脸,“这云文有什么用?”

“云文系脱胎于天地云气之象。许多极有见识的修行界前辈都猜度它与我们现在口中所说、笔下所写的文字并无二致,其实质应也是一种语言。丹道之术,归根溯源在于借天地自然之力为我所用,而行符者与天地自然沟通的法门便是云文。符箓道士所用符箓及口中所念符文皆是以云文而成。简而言之,它是符箓修士借用天地之力的灵媒,是术法的根基。可惜……”

见师父脸上突然显现出一种极度遗憾的神情,叶易安追问着,“可惜什么?”

“可惜云文的真意早已失传,纵然千余年来想要揭晓其奥秘的修士可谓代不乏人,但成就依然有限,其间还有许多讹误。天问,天问,嘿!我真想问问这古奥艰深的云文究竟成于何人?成于何时?里面又蕴藏着什么奥秘”

自此,叶易安的课业中就多了最重要的一项,跟随师父学习其所了解的云文。

这一学便是叫苦不迭。

在师父的教授中,云文与当下通用的语言一样,也有字词句之分,由字构词,由词成句,其由词成句的过程中自有特定的语法结构,半点错乱不得。其他诸如涉及山川五行的专有名词,在云文中也有特定表达,一笔之差便迥然两异。这些也还罢了,尤其是云文的发音太过特殊,既多鼻音,又多是卷舌而发,听着含糊,念诵艰难,且极容易出错。只让颇以聪慧自诩的叶易安苦不堪言,几次发起急来还罕见的扔了叶天问亲绘的手本,口中发气道:“云起来如此难法,世间这么多符箓修士难道人人都会?”。

师父好像永远也不会发怒,当然也没有大喜,脸上始终挂着一丝冲淡的笑意,这淡淡的语调恰如他说话时的语调一般无二。

见叶易安学的发毛,叶天问依旧如此的淡然道:“不说人人都会,就连粗通者已是千中无一。至于精通,云文的奥秘都未全然揭晓,又怎会有精通之人?”

听到这话,叶易安顿时来了兴趣,身子俯前在案几上振振有辞道:“不会云文怎么行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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