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 非天夜翔》 第 18 部分阅读

兵士,南军的所有家当,自洪武元年至今的十万水军兵力,yi千二百门神武大炮,在短短数个时辰中,便这么没了。

腊月廿八。

yi艘从南京前来的官船乘风破浪渡过长江,朝对岸驰去,朱允炆派出了他的议和信使寿春公主。

唯有朱家的人,才能拖住朱棣最后前进的脚步,寿春公主奉命议和并拖延时间,等候率军勤王的盛庸抵达。

朱棣打量寿春公主许久,而后道:“四哥颇久没见过你了,过得好么”

寿春公主年近三旬,夫家却仍未有着落,朱允炆也不为寿春公主指婚,便这么将她晾在宫里。

“好得很呢。”寿春公主接了茶杯,撇去浮叶,抿嘴笑道:“哥哥这是何苦来都是yi家人,回去罢。”

“允炆亲口答应了。”寿春公主俯身铺开那黄锦,嫣然道:“朝廷j佞已伏诛,齐泰年后便将在午门外斩首示众,四皇叔靖难之心,与日月同辉,君侧既清,还请皇叔依旧为我大明镇守北平,保我万里江山。”

“真他妈的累死姑奶奶了,朱棣我告诉你,下次别想再让老娘带兵”徐雯的声音从帐外传来。

yi身戎装,英姿飒爽的徐雯摘了头盔,抛到帐边,寿春公主登时哆嗦着站了起来。

“四嫂。”寿春公主惴惴行礼。

朱权忙让出朱棣身旁的座位,徐雯蹙眉道:“六妹”说着便朝将军榻上坐了,当着朱权与朝廷来使的面,径自卸甲除盔,yi头青丝瀑布般泻了下来。

“允炆派你来的四嫂正有话要问你。”徐雯峻容道:“把头抬起来”

帐内静了片刻,朱棣方双手按着徐雯的肩膀,于背后为她推拿按摩,又道:“六妹回去罢,告诉允炆”

徐雯冷冷道:“什么也别说了,你且去问我二弟yi句,当年老头子杀我爹”

寿春公主针锋相对:“四嫂,这话不可乱说。当年的事口耳相传,有几成作得准再说了,允炆那时才几岁”

徐雯喝道:“几岁他赐我小弟yi杯毒酒那会,可是懂事了不曾”

寿春公主见谈判破裂,只得起身叹道:“四哥知道京师坊间怎么说你的不”

徐雯冷笑道:“说你四哥怕媳妇”

朱棣“哈哈”yi笑,朝寿春公主正色道:“怕媳妇乃是人之常情呐六妹”

“女孩儿年轻出嫁,坐于房里,象尊菩萨;生下子嗣,护子心切,像头雌虎;待得人老珠黄,威严仍在,又如佛经所言,吸人精气的冬瓜鬼。”

“菩萨你不怕么老虎你不怕么鬼你不怕么”

徐雯本在思念云起,心情抑郁,此刻被朱棣yi逗,扑哧笑了出来,继而笑得花枝乱颤,心情好了些许。

朱棣眯起双眼:“老十七,送六妹出去,这靖难未完,只怕君侧,还得清yi清,明日待我亲自过江,与允炆谈谈。”

寿春公主yi面走yi面埋头思索,与另yi欢呼声不绝于耳的士兵队擦肩而过。

她瞥见了极为熟悉的yi个人,愕然抬头。

“拓跋锋”

云起警觉地yi手遮着拓跋锋的脸,转身道:“公主殿下你来议和的”

拓跋锋眼睛被云起手掌遮着,茫然抬起英俊的脸,在日光下令寿春公主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

寿春公主眼里噙满泪水,满脑子里俱是拓跋锋

“我的心肝”

“啊”徐雯眼泪在风中汹涌而出,发出震撼全军的尖叫,压路机yi般地冲来,将拦在面前的寿春公主撞得直飞了出去,揪着云起的衣领便往回拖,霎那间消失了。

腊月二十九:

云起正式回归北军阵营,徐雯做的第yi件事便是将他五花大绑,扔进了帅帐内,从此寸步不离地守着。

“张嘴,啊”徐雯春风满面,yi手端着碗,yi手拈着勺。

云起那表情既绝望又无奈:“姐,不用这么狠罢,还带把老弟绑着的。”

徐雯正色道:“绑着不好么来日史官们要写,徐云起忠心护主,yi马当先闯进敌营,落败被擒这不是成全咱徐家的忠义名声么造反啥的,最讨厌了,跟咱姐弟俩没半点干系。”

云起道:“别胡闹,先把绳子解了人都来了,还怕我跑回京城去呢。”

徐雯嫣然道:“那简直是yi定的。”

云起没辙了,又道:“二哥现还在城里,你这么杀过去”

徐雯啐道:“别给我提辉祖那没眼色的。”

云起忽又道:“许慕达”

徐雯打断道:“昨晚三保便带了那人来,与你姐夫见了面。待入主应天,再给他封个大点的官儿,我们徐家向来也是知恩图报的。”

云起又吃了口燕窝,忽有种恍惚感,似乎面前发生的只是yi场梦。

“姐夫这就得当皇帝了”

徐雯被问得也有点发怔,显是yi路冲过来,不思前不顾后的,凭着那惯性收了脚,颇有点不敢相信。

“姐,你以后就是皇后了”

徐雯放下碗,喃喃道:“弟呐,我也有点懵来着这咋就跟做梦似的呢。”

云起与徐雯俱是笑了起来,片刻后,云起道:“进了京城,姐夫想怎么处置允炆”

徐雯静了,云起试探地问道:“你朝他讨了人情不曾若入京乱杀,二哥,舞烟楼,蒋师c师娘,还有我锦衣卫的弟兄们,他们咋办”

徐雯悠悠道:“姐是个女人,云起,不能管这事。朱四本就是个成大事不拘小节的人,我只与你说别的事能管,是他让着我,疼我爱我,唯独这等大事,姐是万万不能吭声的,这话可千万不能让旁的人听了去”

拓跋锋站在帐前,漠然道:“我已经听到了。”

“闭嘴”云起与徐雯同时斥道。

云起忍不住道:“舞烟楼是咱娘出来的地方。你不能说,我去说”

徐雯与云起显然都把拓跋锋当成摆设,徐雯心内衡量,也知轻重,索性道:“罢了,姐去寻他,这点小事还是行的。”

“锋儿把燕窝喂小舅爷吃了。”徐雯将碗塞到拓跋锋手里,又作势要拧:“敢偷吃yi口,仔细你的皮儿”

拓跋锋咻yi下闪到墙角,战战兢兢地目送徐雯离去,云起兀自喊道:“姐你好歹让我出去走走要憋死老弟么”

“绳子不能解,吃完锋儿牵着他出去遛达就是”徐雯那声音去得远了。

云起忙道:“快,我们去找朱权”

“找宁王爷做什么”拓跋锋紧张起来,端着那燕窝就要朝云起嘴里塞,云起哭笑不得道:“不吃了快把我绳子解了想办法救师娘他们”

拓跋锋停了动作,道:“你又要回去见狗皇帝”

云起道:“不见狗皇帝我怕万yi两边打起来看,三卫错手杀了师父师娘咋办”

拓跋锋面容迟疑,显是在天人交战,云起又道:“以师父那性子,大军进了应天府,你觉得他会躲着”

拓跋锋与云起俱是同时想到蒋瓛率领宫中侍卫,于午门外浴血死战的yi幕。

拓跋锋下了决定,草草把燕窝给云起塞下去,拣起捆在云起手腕上的绳子,牵着他走了。

廿九夜,北风万里,携着细碎的雪花融进了江中。

长江波涛此起彼伏,永不封冻。

雪夜明亮,朱权难得地换上了将军战袍,肩上盔甲折射着寒冷的光辉。

云起与拓跋锋在朱权背后停下了脚步。

朱权并不转身,只望着江的那yi头,打趣道:“小徐出来放风了”

云起沉声道:“什么时候渡江”

朱权答道:“明天早上,预计明晚可抵达秦淮河边。”

拓跋锋问:“盛庸呢”

朱权微笑道:“盛庸永远不会到,他在路上已被四嫂伏击,损兵折将地逃回济南了。”

朱权扬起将军剑,遥遥指向对江,朗声道:“云起,你看。”

寒冬的白霜中,长江彼岸现出金陵的依稀轮廓,朱棣兵临城下,金陵城中依旧点着繁华的灯。

“十六岁的时候,四哥和我接了太祖藩书,玉册,同yi天离开京城,他去北平,我去宁州。”朱权喃喃道:“宁州你知道是个什么地方么”

“大漠。”云起答道:“我从朝廷军中逃出来时,与师兄就到了德宁两州交接之处。”

朱权点了点头,云起又道:“寸草不生,风沙千里。”

朱权侧过身,朝云起微笑道:“那时四哥就拉着我的手,说:老十七,我们终有yi天会回来的。”

“明天我们便要回京城了,只想不到是以这样的方式”朱权语气平淡,云起却察觉到了yi丝难明的意味在里头。

云起被朱权的心绪感染了,静了许久方道:“允炆本不是个坏人,错就在错在他坐上了那位置”

朱权淡淡答道:“自古成王败寇,落败君王,俱得不到什么好下场。他从决定要削我与四哥的藩那yi天起,就得准备面对这最坏的结果。”

云起道:“我要回京城yi趟。”

朱权微笑摇头道:“你救不了他,没人能救他。”

云起道:“并非要救他,我还有许多重要的人在京师中,皇宫对我的意义来说,与你们不同。”

朱权沉吟片刻,问:“你要救锦衣卫”

云起想了想,道:“不止,还有许多与我有牵连的人。”

朱权道:“这我做不了主,云起,我们都是战场上的小人物,你到现在仍未明白不仅是你c我,甚至四哥,在他打起靖难旗帜的时候,明天的决战就已经注定了,谁也改变不了。”

云起叹了口气,笑道:“虽知如此,但也要勉力yi试。”

朱权微笑道:“你要怎么做站在城头对我们大喊大叫或是挡在我那皇侄儿面前,闭上眼,等四哥给你yi刀”

云起正色道:“你觉得这很可笑小人物也有朋友,家人得保护,我阻挡不了你们攻进南京,更没法解决允炆和你俩的矛盾,但还是得做点什么。锦衣卫于我有情义,蒋师与师娘对我有恩,舞烟楼更是我娘出来的地方。”

朱权沉吟许久,转身要走:“你去找四哥,这我答应不了。”

云起拉着朱权的手,道:“大师兄,只有你能帮我。”

朱权年轻时曾拜徐达为师学习武艺,此时云起yi声大师兄,正是逼得他无法再走。

云起道:“我得过江去,回京城yi趟,等你们进城,答应我yi件事,这并不难做到。只要照着做,就能把无谓的杀戮减到最小。”

“你们是要夺位,不是要屠城,大师兄。”

朱权终于点了头。

建文元年腊月三十,子时,yi年中的最后yi天。

拓跋锋护着云起,搭上了渡江的小船,

朱权的身影逐渐在南岸变为yi个小黑点,徐云起裹着毛毯,与拓跋锋依偎在yi处,笛声悠悠,穿透漫江霜雾。

yi曲“击鼓”在波涛中起伏,载着他们驰向靖难之役的终点,历史长河的彼岸,六朝古都金陵。

作者有话要说:

真实历史上这个明代版的火烧赤壁确有其事

只是并非齐泰所为

而是发生在朱元璋征战天下的时候

张士诚把上百艘战船牢牢绑在yi起,结果被徐达烧得哭爹叫娘,大败。

当年明月说:张士诚估计没有看过三国演义

所以偶尔看看粗浅读本,听听评书也是有好处的

此处渡江和谈之人在历史上本是庆成郡主而非寿春公主

率领精骑接应的人是朱高煦而非徐雯

靖难终战

年夜。

金陵城中人心惶惶,漆黑yi片,皇宫却依旧灯火通明,全城加强了警戒。

云起与拓跋锋对京城地形再是熟悉不过,于秦淮河畔入水,yi前yi后地泅进了城中。

“哗啦”yi声水响,拓跋锋跃上河岸,转身将云起拖了上来,环顾四周,那处正是西水道口。商货船只已调集到城南,这处空空荡荡,唯余几艘腐旧的舢板。

云起喘息片刻,隆冬时节,被冰水冻得嘴唇发紫,拓跋锋除了外袍,将云起抱在怀里,二人贴着墙依偎了好yi会,云起方逐渐回暖,上下牙关咬得格格响。

“分头行事”

“不。”拓跋锋漠然道:“师哥离开京城太久,不记得路了。”

云起无奈地笑了笑,知道拓跋锋仍是放不下心,生怕自己回皇宫去,只得道:“蹲着,肩膀借我用用。”

拓跋锋两手撑在膝上,微俯下身,云起跃上其背,取出怀中炭条,于秦淮河大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个“雲”字。

拓跋锋背着云起,呵出yi口白色的雾气,yi同穿行在金陵的大街小巷中。

午夜的黑暗中,云起依稀辨认出街道的拐角,巷子深处是承载了童年时回忆的地方。

那处有挑着面担的老妪,将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撒上葱花,递到拓跋锋手里。

拓跋锋接了筷子,再交给小云起,蹲在yi旁看着他吃。

“战火yi来,就什么都没了。”云起唏嘘道。

拓跋锋停下脚步,答道:“这些就像田里的麦苗,又会慢慢长出来的。”

云起直起身子,在yi家人的门板上写下“云”字。

门外挂着“涂”字的灯笼,是涂明家。

乌衣巷外:

“你说yi别京城六年,还这般轻车熟路的。”云起揶揄道。

拓跋锋微笑不答,再次停下脚步,那处正是舞烟楼前门。

舞烟楼早早歇了业,几名阿姑抽着水烟筒,凑作yi桌打牌,雏妓们在另外yi桌包着饺子,温暖的黄光从窗格外透出。

云起斟酌片刻,不知徐雯劝说得如何,还是在舞烟楼前门画下标记。

春兰嚼着颗糖,于那窗外依稀见到人影,忙弃了牌匆匆跑出。

“你”春兰讶道:“你怎回来了朝廷重赏缉你人头呢快出去”

云起笑道:“明儿yi切就结束了,记得告诉楼里的妈妈们,外头不管出了啥事,都别出楼yi步,保你们无事。”

春兰裹着貂皮袄子,立于大门外,道:“你做什么去”

云起笑着转过头,伏在拓跋锋背上,二人渐远,天空中飘起细雪。

六胡同:

蒋府门外的灯笼熄了yi盏,云起跃下地来,照着灯光划了字,见拓跋锋抬头跳了几次,单手攀住院墙,忍不住道:“怎么了”

拓跋锋比了个“嘘”的手势,又朝云起招手,师兄弟二人并排扒在墙外,朝蒋府中张望。

蒋府yi应下人俱被遣散,厅中点着昏暗的油灯,蒋瓛负手立于厅内,苍老的侧脸朝着苏婉容。

苏婉容叹了口气,道:“你这yi把年纪了,还得去与朱家卖命,要让我自个走,怎走得心安”

蒋瓛沉声道:“我还没老到拿不动绣春刀的那yi日云起那小畜生远走高飞,锦衣卫谁来带领”

苏婉容脸色苍白,紧抿着唇,抖开了飞鱼服,蒋瓛侧过身,穿好,苏婉容又为其系上腰带,低声道:“你这yi去,也不知何时才能回来”

云起心酸难耐,叹了口气,正想跃下院墙,入内见蒋瓛时,拓跋锋却将其手腕握住。

蒋瓛接了绣春刀,低声道:“婉容,我这就去了。”

苏婉容笼着纱袖,闭上双眼,站于厅内,蒋瓛叹了口气,道:“大丈夫当精忠报国,婉容,委屈你了。”

苏婉容略睁开双眼,与院墙外的云起拓跋锋对视。

云起吓了yi跳,险些摔下地去,只见苏婉容嘴角露出yi抹狡黠的微笑,云起强烈地预感到,即将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蒋瓛低下头,yi手撩起苏婉容的发鬓,在她脸上轻轻yi吻。

苏婉容抬臂,素手纤纤,干净利落地以手掌蒋瓛脖颈上yi砍。

蒋瓛登时软了下去。

“师娘威武”云起与拓跋锋同时挥拳助威道。

苏婉容将其半抱着,怒道:“还不快进来帮忙”

蒋瓛武功底子在,兀自留着yi丝意识,苏婉容忙顺手捞来个前朝古董花瓶,朝老蒋后脑勺上狠狠yi砸,哐当声响,瓷片碎了满地,这下彻底安静了。

苏婉容对云起的出现yi点也不吃惊,随口便吩咐道:“把你师父抬到后院去,抬上马车。”

“师娘你要带师父去哪”云起直起身问道。

“回老蒋家里”苏婉容匆匆下楼,抱着几卷字画,提着yi笼八哥穿过后院,问:“秦淮河水路封了么”

云起道:“朝西水道走,那处我留了个门。”

苏婉容点了点头,面带忧色,将狗儿提了,甩进马车内。

“你不用走。”拓跋锋忽道:“在这儿住着吧,明天大军进城,不会来蒋府。”

苏婉容瞥了拓跋锋yi眼,漫不经心道:“当年私造圣旨,送燕王出京你们还记得么”

“师娘不走你道朱四会容得下yi个随时能私传圣旨的人留在京城里”苏婉容温柔笑道:“这次是必须得走了。”

苏婉容将字画,票据等yi束,拢作包袱,掖起两角,又拣出几张银票递给拓跋锋。

“喏。”苏婉容笑道:“大年夜的,师兄弟忙活yi晚上也累得很了,锋儿领着云儿,门口面摊上买两碗面吃。明儿麻烦事还多呢。”

拓跋锋愕然,云起笑道:“谢师娘。”

“以后”苏婉容拢着袖,站在后院外,安静看着漫天飘雪,交代道:“云儿,师父和师娘走了,锦衣卫yi脉,便没人再能帮得了你。”

云起心中yi凛,躬身道:“师娘放心去罢。”

苏婉容那话声如在梦中,喃喃道:“你与锋儿相依为命这许多年,以后也得彼此护持,朱四那厮并非易相与之辈,不可恃宠而骄。”

“是。”

“更得提防功高震主,知道么”

云起与拓跋锋答道:“徒儿明白。”

苏婉容悠悠叹了口气,道:“师娘的戏唱完了,退了,徐云起正使,拓跋将军,苏婉容敬祝二位武运昌隆,当谨记造福黎民百姓。”

说毕苏婉容转身盈盈yi福,拓跋锋忙拉着云起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苏婉容上了马车,yi振缰绳离去。

“别磕了,师娘走了。”云起善意地提醒道。

拓跋锋低声道:“再磕几个心里堵得慌。”

云起嘴角抽搐,问:“又不是见不着了,以后去看她就是。”

又见拓跋锋眼角竟是带着泪,云起这下倒是骇了,忙安慰道:“别难过,师哥,走,事儿都办完了,吃面去。”

拓跋锋抹了把泪,道:“拿这玩意买面,只怕找不开,都给你了。”把苏婉容给的银票交到云起手里。

云起笑道:“师哥真好,嗯这算咱俩yi起的,我先收着唷,有五张,师娘赏了多少钱”

云起借着光端详那几张银票,京城福隆钱庄,联号花押,每张上俱端端正正写着三个大字:

“yi千两”

云起登时口吐白沫,晕死过去。

杜胖面馆,年三十夜的最后yi桌,小炭炉上煮着yi锅五花肉,桌上摆着了两个小杯,yi壶酒。

“师哥,你说这玩意儿能真的换到银子么”云起拿着银票对着油灯抖个不停,只觉自己恍惚有点不识字了。

拓跋锋挠了挠脑袋:“你问好几次了。”

云起将银票yi揣,道:“去换换看。”

拓跋锋忙将云起扯住:“这时间钱庄不c开c门。”

云起哀嚎道:“我坐不住呐万yi明儿兵荒马乱的,钱庄被劫了咋办”

拓跋锋道:“你不是在福隆大门口写下几十个云字了担心这做甚,况且是联号。”

云起两眼涣散,拓跋锋漠然道:“啊。”继而挟了yi筷肉,喂到云起嘴里。

“跟师哥走吧。”拓跋锋忽然道:“钱也有了,事也了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云起静了片刻,道:“成,吃完就走。”

拓跋锋闭上双眼,再睁开时目中颇有丝难明的神色。然而下yi瞬间,拓跋锋警觉地转过头,望向面馆门外。

门外走进yi人,身影挡住了年夜的风雪。

“难得除夕之夜,还有城外来客在此饮酒。”那男人出现的时候,云起与拓跋锋登时紧张地放下了筷子。

男人yi撩袍襟便坐,目中笑意盎然:“可愿让在下蹭顿饭”

云起深深吸了口气,与拓跋锋交换了个眼色,按住了他的疑惑。

“请坐便是。”云起释然笑道。店小二添了杯筷,那男子便不客气入座。

男人举杯道:“两位小哥贵姓”

“姓徐。”云起淡淡道:“兄台贵姓”

男人微yi错愕,笑道:“鄙人也姓徐,竟是本家。”

云起端详那男人的两道剑眉,唏嘘道:“本家未曾请教兄台大名。”

男人喝了口酒,道:“在下徐辉祖。”

拓跋锋端着酒杯的那手不住颤抖,终于发现云起与那男子,包括徐雯三人的相似之处剑眉斜飞入鬓。

徐辉祖与云起兄弟二人十余年未见,当年的云起还是个孩童,如今长大了样貌变化,徐辉祖自是记不清了。

云起见二哥最后yi面时则是印象深刻,十数年来,徐辉祖相貌无甚大变,自是yi眼便认了出来。然而兄弟血缘彼此呼应,徐辉祖仍是察觉出yi丝熟悉,又问:“未知小兄弟名讳来应天为的何事”

云起正不知该如何作答时,拓跋锋已截住话头:“师弟,你不是要去换银子”

云起略yi沉吟,心意相通,便知拓跋锋要自己脱身出城求援,便道:“如此便告罪暂辞。”说着不再耽搁,放下筷子,抽身而退。

徐辉祖阅人无数,自知面前拓跋锋才是高手,便任由云起离开,又为自己斟了杯酒,道:“你唤何名”

拓跋锋凝视徐辉祖,目光锁定了他全身的动作,嘲道:“见过二舅。”

徐辉祖终于觉察不妥,沉声道:“你是我大姐家的人”

拓跋锋点头道:“好像是。”

徐辉祖眯起眼:“好像是为何唤我二舅”

拓跋锋拈着筷子,朝云起离开的方向点了点,yi本正经道:“你最小的弟弟是我媳妇,所以唤你二舅,就刚才离去那个”

“”

徐辉祖彻底崩溃了。

云起yi路奔跑,犹如白夜中的雪豹,时近二更,小雪铺满了京城要道,yi行足迹在荒凉的街道中显得突兀而扎眼。

城门还未开,朱棣的大军更没有消息,蒋瓛已离京,该去哪里求助

拖得越久,便越凶险,拓跋锋尚不知是否二哥之敌,然而两人若真打起来,拓跋锋必定留手不敢尽全力,而徐辉祖却是京城大将,要擒获或格毙拓跋锋方罢休。

云起在近城门的yi条巷子内喘息片刻,听到民宅中传来女人与小孩的对话。

“爹还没回来”四岁小孩儿奶声奶气道:“娘,这就包饺子了么”

女人笑道:“你爹在宫里,陪着皇上,方誉乖,今儿就咱娘俩吃饺子了。”

“肉饺子,爱吃不”

“肉饺子”

“是呀,方誉爱吃吗”那少妇yi面包着饺子,yi面哄儿子。

姓方的,方孝孺家云起转身窥视房中人,方孝孺家徒四壁,简陋无比,年夜饭也霎是寒酸,仅yi盆肉馅,妻子正擀着面皮。

方孝孺那独子却长得水灵可爱,云起看了yi会,意识到不能再拖,于是摸出炭条,在方府门口写了个云字,转身朝着皇宫奔跑。

找锦衣卫弟兄来帮忙云起心中转过无数个念头,然不久前才被张勤背叛过yi次,令他忐忑无比。

又或者是刺杀允炆云起想到另yi条可能的办法,若是允炆有危险,徐辉祖定会迫不及待回宫,如此也能解了拓跋锋之围。

该死的朱棣怎还不来云起终于跑到皇宫后门处,扶着墙喘了片刻,心内叫苦,只要朱棣早yi刻来攻城,徐辉祖便无暇他顾,势必率军迎敌,如此麻烦自解。

顾不得这许多了,云起翻上宫墙,唯今之计,只有先寻对策。

云起躬身,锦靴沾地瞬间,激扬起无数雪屑,继而背后远方传来“轰”的yi声。

炮弹呼啸着冲进城内,酣睡中的金陵城在那yi刻醒了。

朱棣兵临城下,万炮齐发,最后的攻坚战开始。

终于来了,云起松了口气,缓缓起身,掏出炭条,朝锦衣卫大院内走去。

南京陷落

锦衣卫大院内空无yi人。

云起听到背后的脚步声时,下意识地捂住怀里那几张银票。然并不回头,捏着炭条,在大门上落笔。

“你何时回来的”

“外头正打城,荣哥儿,你不去守着皇上”

荣庆道:“云哥儿,朝廷上下都说你叛了,真叛了”

云起略yi沉吟,点头道:“允炆赐毒酒要杀我,不叛,像我爹那般站着等死么”

云起笔力遒劲,挥洒自如,将字留在门板上,继而微微低下头,看到朦胧的雪夜之光,将荣庆的影子投在脚边。

荣庆yi手按着刀,右手微微发抖。

“你既叛了,何苦回来”

“放不下你们。”云起漫不经心答道:“我不在的时候,允炆对你们如何”

荣庆答道:“和从前yi样。”

云起吩咐道:“你去把锦衣卫的弟兄们唤回来,大家在院里歇着罢。”

荣庆应声,却不见挪动脚步,四周安静无比,唯有小雪飘落的沙沙声,又过了yi会,远方传来大军交战的呐喊,大炮齐鸣,yi道火光席卷了半边天幕,将京师的夜染得昏红。

“荣哥儿。”云起并不转身,空旷的院落中,景物忽地模糊了些许,而后恢复清晰,如同缺血带来的眩晕感:“我yi直在想yi件事。”

“什么事”荣庆紧张地问道。

云起疲惫道:“当年蓝玉的事。”

拓跋锋张开双臂,犹如雪夜中的yi只灰鹰,在房顶间纵跃,徐辉祖紧追不舍,yi身白袍于雪中飘扬。

剑锋到了背后,拓跋锋yi手按地,翻了个跟斗,两脚划出漂亮的弧度,武士靴激起纷扬雪粉。

反手,亮剑

铮铮铮三声响起,yi气呵成,徐辉祖手臂酸麻,被震得退了三步,拓跋锋抖开七星沉木,yi股大力粘着徐辉祖的膂劲,将其横甩出去

拓跋锋唰唰两剑刺去,嘲道:“城破在即,二舅不去守狗皇帝,反缠着我做什么”

徐辉祖挽了个剑花,柔剑秒到毫厘地抬手yi圈,绵力化去拓跋锋刚猛剑式,喝道:“擒贼先擒王,投鼠忌器,今日拼着宣德门告破,也须先拿下你”

拓跋锋双目沉静如水,单手前伸,挑衅地朝徐辉祖招了招。

徐辉祖勃然大怒,正要挺剑前追那瞬间,yi炮离了城外炮口,呼啸着冲进城内,将二人立足之地轰得粉碎

二人身前隔着yi间燃起大火的民宅,宅邸内哭喊之声不绝。

拓跋锋答道:“锋不过是个侍卫,没人在乎,想抓我当人质,太也抬举我了。”

徐辉祖沉声道:“我那小弟在乎你便足矣。”

拓跋锋问道:“你说什么”

徐辉祖怒道:“仅云起yi人,心系你性命便足矣”

拓跋锋正是想听徐辉祖再重复yi次,当即大喜道:“二舅说得好”

“”徐辉祖无言以对。

徐辉祖正要冲上前,拓跋锋却覷这空荡转身便跑,开足马力瞬间逃得无影无踪。

“锦衣卫是皇上身边最受倚仗的亲信。”云起认真道:“从太祖皇帝到允炆,有何不方便交予臣下的事,俱是锦衣卫去办的。”

荣庆答道:“不过是群狗腿子罢了。皇上的事yi向令锦衣卫树敌众多”

云起道:“所以如果要构陷臣子,这事儿定是不能明着来的。只能靠亲信去做,比如说蓝玉案。”

荣庆沉默不答,云起又问:“先帝在位时,办蓝玉yi案,遣我与老跋去查,其中机关繁复,颇费了我俩yi番脑筋”

荣庆忽道:“所以你将勤哥儿放走了”

云起嘴角略翘了起来,并不正面回答荣庆的问题,反饶有趣味道:“皇上要陷蓝玉谋反,派人埋下伪证,再派锦衣卫正副使前去查明,于是抄了蓝玉全家,株连两万余人”

“那不是挺正常的么”荣庆打断道:“有什么蹊跷”

云起漫不经心道:“按道理说,当时我与老跋是先帝的亲信,那么,先帝派去陷害蓝玉大将军的人,又是谁这便是蹊跷。”

荣庆退了半步,踏在雪中,发出“沙”的yi响。

“云哥儿,你说锦衣卫弟兄里有j细”

云起yi哂道:“j细二字,言过其实,太祖疑心病重,连我与老跋,蒋师也信不过,可以理解,不过是个暗桩,做臣子的小心本分,不触到逆鳞,也没什么打紧。私放张勤,本是云哥儿的错,但师哥蹲监牢里,赐下来那杯毒酒,我可就想不明白了”

“再细说起,先帝仿佛把这暗桩留给了黄太傅,或者说是皇上”云起冷冷道:“荣哥儿,这些年里,你便yi点也没察觉么”

荣庆沉吟片刻,而后答道:“没有,你怎知道先帝将那眼线交给了皇上”

云起缓缓道:“因为允炆要杀我时,铁铉手里捧着锦衣卫的尚方宝剑。”

“我离开京师那会,将尚方宝剑交给了谁”

“荣庆”

云起yi声怒喝,转过身,荣庆瞬间拔出腰际绣春刀。

云起右手掷出那炭条,左手yi翻,拔出佩刀,反手挥去,与荣庆“叮”的yi声,双刀互碰,迸出火花。

荣庆咬牙喝道:“云起跟我去见皇上”

云起横刃斜掠,洒出yi片雪亮的刀光,荣庆起刀挡架,云起勃然大怒道:“果然是你”

云起刀式与拓跋锋大相径庭,拓跋锋刀路大开大阖,以膂力劈砍,走的是刚猛之路,云起刀招却是诡异多变,起刀,落刀时角度刁钻蛮毒,荣庆登时不支,连连败退。

荣庆吼道:“云起你身为臣子,不忠不义你父是开国功臣”

云起干净利落地yi挥,收刀,借着巨大冲势侧肩,将荣庆撞得飞出院外。

荣庆两脚猛地yi蹬,摔到树旁,翻身时手中却多了yi把火铳,指着云起。

“随我去太和殿。”荣庆喘息稍定,道:“太傅知道你会回来。”

云起手腕微微反转,荣庆便威胁道:“别动收起你那劳什子暗器否则杀了你”

“识相的便走在前头走啊”荣庆勃然道:“别妄想再逃”

云起冷笑道:“皇孙还想见我yi面”

荣庆答道:“这时间还想着皇孙会饶你实话告诉你,徐云起,太傅要将你捆到午门外千刀”

“万剐。”拓跋锋平淡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荣庆手指还未来得及扣动扳机,脑后重剑挥出,面前yi片雪白的蝉翼刀飞来,前后夹击,冰蚕丝缠住火铳,遥遥yi扯。

“砰”的yi声枪响,火铳朝天而发,荣庆眼前yi黑,被拓跋锋敲中后脑,昏倒在地。

云起抹了把冷汗,道:“别杀他。”

拓跋锋收剑回背,淡淡道:“舞烟楼外面埋伏了探子,都知道咱俩回来了。”

大火吞噬了南京的主街道,厮杀呐喊不断接近,云起知道城破了,朱棣,朱权两兄弟已攻至内城。

“走罢,去与大军汇合。”拓跋锋伸出手。

云起静了片刻,道:“二哥呢我想去午门外看看。”

烈火沿着皇城yi路烧来,长庆宫,慈延殿,养心宫接二连三垮塌,太和殿外筑起了三道防线,午门卫于内城门口拼死抵住朵颜三卫的冲杀,yi道巨大的铜闸拦在午门外,广场上则是四十七名锦衣卫,整了队列,yi字排开,各个佩绣春刀,穿飞鱼服。

再朝内递推,朱允炆站于台阶最高处,身周围着密密麻麻的太监。

黄子澄嘴唇颤抖,惊恐地看着那扇门,铜闸乃是朱元璋亲自监工浇筑,足有两千斤重。

朱允炆反而平静下来,天边露出了鱼肚白,曙光再有半个时辰便要降临南京,又是新的yi天,然而他的人生,马上就要结束了。

云起与拓跋锋yi路穿过后宫,在御书房外停下了脚步。

“看什么”拓跋锋歪着脑袋,左看右看。

御书房正中央挂着yi副字,首书: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yi缺。

云起忽道:“先帝死时的最后yi句话,你猜他说的什么”

拓跋锋茫然道:“不懂。”

云起喃喃道:“他说,刘基的烧饼歌”

拓跋锋道:“这副字就是烧饼歌”

云头道:“昔年太祖用膳,刘基得召入宫,太祖以碗覆yi物,令刘伯温掐算”云起转身进了御书房,站在题字下仰望:“这该是胡惟庸的字,胡惟庸是太子朱标的老师。”

“半似日兮半似月,曾被金龙咬yi缺。”拓跋锋笑道:“便是烧饼”

云了点头,道:“碗里便是先帝咬了yi口的烧饼。”

“防守严密似无虞,只恐北燕飞入京”

云起不禁背脊汗毛倒竖,退了yi步:“师哥,你记得这字是何时挂在这里的”

拓跋锋道:“自我们小时候便有了。”

云起颤声道:“刘基竟是都知道了这可是数十年后的事情啊”

“北燕北燕飞入京,说的便是燕王”云起这么yi说,连拓跋锋亦觉得背后起了yi阵寒意。

云起与拓跋锋的目光下移,见那题字上又有数句:“此城御驾尽亲征,yi院山河永乐平”

“yi院山河永乐平”云起疑道:“什么意思”

拓跋锋心中yi动,伸手去揭那字,云起正要制止,却见题字被揭开后,墙上赫然出现了yi个暗格。

火海淹没了皇城宫群,yi阵狂风吹起,摧向御书房的大火被刮得偏移开去。

铜闸外厮杀声渐低,传来朱权的声音。

“撞柱呢撞柱在哪”

“众将听令撞柱擂门”

朱允炆深深吸了口气,黄子澄颤声喊道:“逆贼便要进午门来了,呼延柯统领料想已战死,请陛下入内暂避”

朱允炆摇了摇头,道:“不,我要见四叔。”

“砰”的第yi声响,千斤铜闸微微撼动,四周门缝落下细碎灰石。

黄子澄拔出长剑,歇斯底里地大吼道:“大伙儿护着皇上,今日与那逆贼拼了”

“哈嘎嘎”

撞门声停,朱棣与朱权在门外得意地哈哈大笑。

“锦衣卫各部属听令”

朱棣冷不防听到云起声音,长yi收,骇然道:“云起怎在里面”

“我操了快撞门内弟怎跑皇宫里去了”这下换朱棣大吼道。

“云哥儿”

“徐正使回来了”

锦衣卫们纷纷激动地大喊,yi窝蜂涌了上来。

朱允炆难以置信地转身,看着殿内不知何时出现的两人。

拓跋锋冷冷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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