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东皇城便进入了冬季。
这一日,天气甚寒。
一早,傅家药铺门口,少女正和傅家当家的女主人说着话,妇人才叮嘱了几句,就见少女乖乖地点着头,头顶扎着的发髻跟着点啊点的。妇人轻叹地摇头,见小丫头穿着轻便的棉衣朝她挥手出门了。而她也领着身后背着药箱的丫头朝另一个方向去了。
户部——
“谢谢。”少女轻柔地出声,接过府衙下人端来的热茶,未喝上一口便端放在一旁,战战兢兢地坐在客座上,昂起头,望向高案之上,埋头于卷宗之中的男子,却不敢出声叨扰。只有呼吸间,吹起了那青青白白的雾气。
半年多前,她与父母乘船游历,原想顺道来探望在东皇城的姑姑,却偏遇到了风浪,船触礁而沉,她
幸落于浮木之上,被游船的人相救。只是父母却从此下落不明。
事发于东皇海域,东皇城自然派了人尽力搜救,只是一直都毫无进展。
东皇城户部尚书行大人埋首于卷宗上,一时倒忘了堂下还有她的存在。尚书行之尧,年纪不过二十七八,却已官拜尚书,可见其能力。
过了半响,抬眸,见她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才想起来,自己差人去傅家药铺叫了她来。这姑娘太静了,似清泉一般,倒让他一时出神全然忘了她。
放下了笔墨,移开了卷宗,他清俊的脸微微一笑带着丝歉意,轻柔地出声,“抱歉。这些恼人的卷子,一瞧就忘了时辰。”
少女婉儿一哂,右脸颊露出梨涡,摇了摇头。
少女一身水蓝色的棉袄子,豌豆金扣从领口至胸,衣领间镶了保暖的软毛,称的少女粉嫩的脸着实美丽,脚下踩着同色的一双棉靴。她端坐着,小手放在腿上,一瞧便是大户人家的姑娘,举手投足总是这样文静而甜美。唯一不同的,就属她那高高扎起的丸子头了,想这半年来,见她总是这样一副不装扮的头饰,不似其他姑娘。
“花夜姑娘……”他觉得自己瞧她稍有出神了,低眸轻咳,唤了她的名讳,见她睫羽微颤,“你的卷宗,已有半年。”今日让她来,倒不是好消息呢。
花夜微启了唇,未语。
她的卷宗,指的便是她爹娘海难之事。
“搜救之事,也已经半年之久……”行之尧也面露难色,“东皇城的规矩,卷宗一般半年若无进展,便要关卷。”其实,像海难这样的搜寻事宜,一般三五月无成果,便是要关卷的,一来海难生还的可能性很小,二来搜救工作也占用太多人力和物力。出于这些考量,都是要关了案子的。像这样的小案子,其实断不需要他这个户部来督导。
不过傅家在东皇城也算是大户人家,傅家祖上是皇家的御医,后因不喜为官之道,便辞去官职,改而从商。一直到这一代,傅花夜在东皇城的姑姑,虽未入官籍,但因她精通医理,所以大至宫中贵妃娘娘、小至官家小姐,都会让她内室问诊,也算是半个御医了。自然,傅家这启海难,才由户部出面了。在公在私,两家都是素有交情的。
“今日,让花夜姑娘来,只是想让你在这件事上做好心理准备。关卷的事当然也不会这么快,我们还是会继续在东皇海域搜救……只是人力上,会不似之前那么多了……”行之尧顿了顿,瞧了瞧花夜的脸色,见她依旧是那样静的出奇,只是微低的美眸还是能透出伤感来。
……
“我……我明白的!谢谢行大人!”半响,花夜抬眸,柔软温和的声音溢出。她抿了抿唇,努力扯出了右脸颊的梨涡。真挚的脸儿,让人动容。
这丫头,生的太讨喜了。纵然是无半点装扮的模样,只是坐在那里,便能让人软下心来,想要好好拥入怀里,呵护一番。
行之尧又是低眸,轻笑着自己又险些看她看地痴了。
此时,一串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一会下人便上前来报,“大人!太子爷驾临户部!”
行之尧看看了时辰,又瞧了瞧花夜,予下人道,“知道了,让太子偏厅上座!我稍后便到!”
下人回了礼,便急忙去回了。
花夜见行大人要忙,便也起身。
“不不不,你稍后!”行之尧见她要走,从高案上下来,忙得挥手,“我去与太子招呼一声,你的事,还是要与你谈妥的!可否,请花夜姑娘稍坐片刻?”
花夜一愣,乖乖点头,“好!”她轻应。
行之尧轻笑,总觉得自己每回见她,都不像平日的自己。
可是不知,这人一去,竟是几个时辰。过了午时未见他回,午后又过了些时辰,还是不见人。
花夜旁桌的茶早就冷透了,下人也不来换。户部毕竟也是忙碌的,更何况太子来了,自然是没有人要搭理她的。
她坐了许久,冷了许久,脚麻了就稍起身,好些了便又坐,冻麻了,便再起身。
好不容易瞧见一个下人身影从门廊前要过,花夜叫住了他。
问了才知道,太子邀行大人吃饭去了,正午出的衙门,今日恐是直接回府邸了。
花夜愣了愣,一晃神,下人又不见了。
叹了叹,许是大人太忙了,忘了她吧。便想着踩门而出,但转念一想,便又踏回,取了上案的笔墨,留了字条。
外头要比衙门里头更冷。下午的天色不太好,好似要下雪似的,可是南方不比北方,南方的雪天多半是伴着雨水的。
想要回去,却又不想回去。
花夜一个人走着,走过了吵闹的集市,走过了喧嚣的街道,一路走至郊外。
走的回神,才又瞧见了那一处的八角亭。
走去八角亭,坐在那里头。隐隐觉得寒凉。
不是身子冷,而是心寒。
今日说的关卷事,她也猜到了一二,也知道半年之久了,爹娘了无音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只是那
希望的小火一直都在心底隐隐跳动的,忽然有人深深地吹了风,眼见着小火苗要灭了,生疼。
忽的,一个脚步声,沓的一声。
有人冲进了八角亭。
回神,才惊觉天色早就灰暗了,风已经吹地很烈了,雨夹着雪开始下了起来。
八角亭里,只有两人。
那人才进的亭子,想必是要躲雨、躲雪的。
可他才踏了一步,竟然顿了身子,愣在那,也不朝里走。
花夜抬头,望向那人。
他一惊,别过脸去。
好似怕她。
八角亭,又是他与她。
还和之前一样,花夜未说话,低头,不去叨扰他,不要让他不适。
……
哗——
一件斗篷披在了她身上。
她抬头。
看到他就在自己眼前,却又尴尬、又别扭地将脸别过,双手有些微抖,将自己的斗篷披在了她的身上。
顿时一股暖意袭来。
她花梨一般的脸孔仰着,弯月牙的眸子闪着泪光,那右脸颊的梨涡却旋地格外漂亮,她冲着他露齿一笑。
他偷瞄到了,一惊,眼神飘向远处。松了替她披衣裳的手,后退了好几步。
“谢谢!”花夜婉儿。
他不说话,可是花夜却感受到了他的好意,他察觉到了她的悲凉呢。
“……”他低眉转眸,良久,“不必。”
那句轻语,花夜惊讶于他好听的声音,想再开口,却见他回身,冲进了雨雪中,那一处,随从打扮的人打了伞,在等他。
花夜起身,想要将披衣还给他,却见他上了马车。
花夜抓着披衣,浅笑了。
记得的噢,那一日,也是这个八角亭。
记得你得噢,那一日,也是他,怕生的美男子。
谢谢你哦,今日,这一丝的暖意。
……
等花夜回到傅家药铺已经很晚了,傅娘都急坏了,看到她被雨雪淋湿了,又没舍得骂她,让她回屋好好洗了个热水澡。
“我也猜到今日,恐是关卷的事了!”傅娘看着小丫头洗了个澡,散着未干的长发,喝着厨房煮着的
粥,轻叹道。
“姑姑!你不要担心!我只是觉得有些伤感而已,并不是想不开!”今日晚归,着实吓着了姑姑,花夜一哂。
“我的小花夜啊……”傅娘抚摸着花夜的头,“你能这样想开才好,快些……变回那个……我认识的小花夜啊!”那个与她娘一样古灵精怪性子的小丫头。
花夜一愣,笑了。
“对了,下午的时候,行大人来过!说是来道歉的!”傅娘睨着小丫头,想从她的眼眸里读出些什么,“说府衙里的下人怠慢了,又见你一下午未归,也是急得满头冒汗。”
花夜一惊。
“放心,姑姑我已经差人去行大人府上知会一声了。省得他担心。”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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