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半年。
春过,而未入夏。
傅家——
“傅娘!”宅里总管事的姑娘来到后院,见自家主子正坐在花园的石桌上,笔墨着一些药单子,自家小姐前倾着身子,歪着脑袋,正瞧着,听着她的唤声,侧头见她一笑。
这半年来,花夜姑娘终于是活泼了许多。
“鸳鸯姐姐!”花夜又唤她姐姐,说了多次自己不过是下人,受不起这样的称呼,花夜姑娘只是笑着,却也不肯改。
“姑娘!”鸳鸯只好认了,行了礼,上前将手中收到的请柬递到了石桌上,“傅娘,秦国府的请柬又送来了!”
“嗯?”傅娘一愣,抬头问,“是秦夫人的寿宴吗?”
“是的!”鸳鸯回道。
“寿宴的请柬,不是几个月前便回绝了吗?”
秦国府,秦王爷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国府的秦夫人是王爷唯一的妻子,自是不容小觑。傅娘不过是替秦夫人看诊的女大夫罢了。所以年初收到请柬时,便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像这样的皇亲国戚,能不往来,便还是躲开些的好。
这请柬怎么又兜回来了。
花夜见姑姑的表情有些变了,拿过石桌上的请柬端详起来,未见特殊,“姑姑,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定要你去看看?”
听花夜这样说来,似也有道理。她一个大夫,能用之地也不过是看病罢了,许是秦夫人有什么不便之病。
搁置了笔,拿过花夜手中的请柬,又看了看花夜,细想了些,轻笑,“也好,你闷在家里太久了,带你出去转转。”说罢将请柬递给鸳鸯,“鸳鸯,你去回复吧,说我们会到。”
“姑姑要去了?”
“嗯,早些出发,早些到那。若是看诊,我们看完了便回来,那寿宴什么的,我们就不参加了。回来的路上,顺道绕去白云寺,住上几日,也好让你散散心。”傅娘说道,想着一路的安排。这半年间,花夜已经好多了,只是老闷在府里也太委屈小丫头了。
鸳鸯见主子说要早些出发, 便应声说早些准备去了。
“姑姑!那我也去准备准备吧!”
傅娘愣,“你准备个什么?”笑她。
“做些吃的,带在路上嘛!”花夜收起翘着的小腿,站直了身子,挽起袖子,笑出右脸的酒窝。
傅娘看着小丫头。
她呀,像极了她的娘亲,一笑起来呀,就是迷惑人的胚子。
说来也不知道小丫头是谁教的,手艺了得,府里上下,愣是被她的烧菜手艺喂胖了一圈。连厨房大娘都说要向小丫头拜师。
“再让你喂下去,府里上下又该新做衣裳了!”傅娘睨了小丫头一眼,见她摆着手,摇着丸子头,蹦跳着去厨房了。
约莫准备了几日,傅娘便带着花夜及鸳鸯坐车马,前往秦国府了。
见花夜一身浅紫色的衣裙裤,白皙的脸蛋白嫩得极致。右脸蛋的小梨窝若隐若现。水眸如画,睫羽如诗。偏偏那千年万年的头发,叫她头疼,小丫头一头黑色秀发,只是扎了发咎在头顶处。
“难得带你出来,你倒是给我打扮打扮啊!”傅娘坐在马车上,想说服这丫头,什么都好,独独那头发,“这道姑头,你倒是给我改改啊!”
鸳鸯笑,见姑侄俩又要为此讨论,便忍不住掩嘴。
“这是家规呀,出门在外,头发不许放下!这是爹爹定的!”花夜笑语,摸了摸头上的发髻,爹爹是姑姑的弟弟,自家人,自家的家规呢。
傅娘听着头疼,“你呀,你爹性子古怪,不想你娘亲也默许,好好的女儿家,不许打扮,这……这是什么古怪的家规!”
小丫头又笑出梨涡,甚美。
傅娘笑叹,“好在你这脸蛋是像足了爹娘,生的好,不然,谁人知晓你是个女儿家。”瞧瞧,小丫头听过且过,歪了歪脑袋。
马车停停走走,路上住了几日客栈,也约莫走了七八日。
才抵达的秦国府山脚。
秦国府毕竟是皇家大院,整座绿荫丛松的山林都属于他们。府邸位于山顶,一览景色无边。身份不及之人,恐是难抵此处的。
山脚下的随从收了请柬,便差人往山上汇报。一边由另一侍女招待着傅娘一行,步行上山。
“傅大夫来的早,离寿宴还有些时日呢。”侍女寒暄道。
“是呢,此番来,只是想要给夫人把个平安脉的,琐事缠身,恐未及寿宴之日便要离去的。”傅娘也说上客套话。
侍女听此,竟然一惊,若有所思地看着傅娘。
花夜也瞧见了那眼神,未出声。
山路行之一半,便见前方有抬轿的。零零散散还有些人物。
“看来,还有比我们更早的呢!”傅娘看了看前头。看来是大人物,山路抬轿。
“是,有些贵客路程远的,这几日也都陆续到了,好在庄里休息些时日。”侍女答着。
山路过半,山上风一吹,便飘来星星粉色的瓣儿。
一片花瓣竟还落在花夜眉心,惹来她一笑。
小美人并不知,此刻的她是怎样的一副风景。
“这是……桃花?”傅娘见花夜取下眉间的花瓣,一瞧。
“傅大夫,好眼力。夫人爱桃花,庄子的旁院众了好多桃树,这时节,桃花开得煞好。”侍女说着。
“让让!”就听身后清脆有力的声音,侍女见后头有轿子上来,伸手让傅娘和花夜站至一旁。
一顶暗金色大轿由四人抬着,飞速地从她们身边掠过。想来,都是练家子,抬轿子的四个侍者连腰身都不弯一下,一手抬轿,一手持刀,步履轻盈。
花夜被这阵仗惊了些,不见手中的花瓣又随风而去。
……
轿中人,坐靠在软垫上,一手执书,一手执酒。酒水竟不洒半滴,可见抬轿人的功力。
只是,忽有一阵风。
将小玩意儿,吹进了他的酒杯之中。
他扇羽低眸,
一杯清酒,
一片花儿。
一愣。
…….
庄子——
爬了山,才到的庄子。花夜有些喘,佩服地看着侍女,她呼吸均匀,如履平地般。傅娘轻叩小丫头脑袋,让她收起满眸的崇拜。侍女轻笑,欠了身,吩咐了其他下人带他们去院落入住,梳洗一番。
傅娘先梳洗好了,等着花夜一起去见秦夫人。小丫头换了身天蓝色的裙衣裤,依旧是丸子头。
傅娘已经懒得说她了,随了她。
下人来传,说是秦夫人在花园里赏桃花。二人便跟着传话人去了。
到了花园拱门处,能听得声音,是有客人在。
傅娘停下,下人见状,见她识礼,笑言,“夫人说,若大夫来了,只管请去便是。”言下之意是不必理会客人。
傅娘点头,跟着进了花园。
“若不说我病了,怕是我有生之年都未必能见着你吧!”听见秦夫人的声音,对着那客人说的。
走近了,能看清花园亭子里,是个年轻男子,一袭青衫。再走近了些,可见男子娇好的容貌。只看侧颜,便能窥见那要比女子还白皙的皮肤,和敛眸时如皓月星辰一般的眸子。
花夜看痴了。
也没有听到姑姑行礼。
只是直直地站着。
男子感知到有人看他,却未侧脸,只是维持着那样子,眉头轻轻皱了起来。
傅娘跪在地上,见自家丫头的痴样,冷汗了。拉了拉花夜的衣袖。
“无妨!我家这远亲的侄子,太美貌了,是不是!”秦夫人笑语。
花夜回神,才随姑姑跪了下去,磕了头。
可是,一抬头,又去看他了呢。
秦夫人窃笑。
傅娘也不知自家丫头到底怎么了,连连致歉,“秦夫人见笑,小女儿家家的,太不懂事了。”
“哎,不怪她。”秦夫人掩嘴,“也是我这侄子不好,生的太娇美。”
果然,那男子眉头更深,别过脸去。双手拽紧了袍子。
花夜一瞧,浅笑。低头,移开了视线。
果然是你呀。
八角亭的美男子。
傅娘见花夜低头,才松了口气。
“傅娘肯来我这次的寿宴,倒是惊讶了我。”秦夫人说起。
傅娘和花夜均是一顿,明明是退回的请柬又送来的第二次的。二人相视,未点破。
“原是想和我这丫头去白云寺住些时日的,一念,要经过秦国府,便想来给夫人把个平安脉了。”傅娘虽觉其中有文,但也只是玲珑地避开了。
“这样啊。”秦夫人笑,“倒是有劳了。”说罢,示意傅娘近身。
傅娘与花夜起身,上前至亭下,替秦夫人看诊。
脉象的确平稳无碍,傅娘心里有些疑惑,那特意招她,来到底是为何呢,“夫人脉象平稳,可见近来身子调养的很好。”收了巾绢,又说道,“既然夫人身体康健,那我也就安心,近日府中忙碌,我们便不作叨扰了。”想着,还是请辞安全些。
“哎,哪有来了就走的道理。”秦夫人听闻身体状况好,心情也佳,“既然来了,便要等宴席过了再离去了,你们去白云寺,也不过是看看风景,难不成那里还比我这儿好?”
傅娘大约也猜到了,只得浅笑。
秦夫人见傅娘不再推托,满意地笑了,又说起玩笑的话,“还有啊,我这侄儿,打小有个怪毛病,也不知道要怎么个治法。”说着,昂了昂头,让傅娘去瞧一旁坐着安静的美男子。
傅娘瞧了眼,呀,也不怪小花儿要看傻了。
这公子真真是长的美。
也只可用美来形容了罢,不似男子的粗狂、又不似女子的阴柔。
明明眸若仙子,又器宇轩昂。明明白皙若玉,又清冷如风。明明温润如斯,又绝人千里。
“他呀,生的美人相,偏偏一见女子,就为难,坐立不安的。更是不要让他开口说话了,即便我这个姨娘,都没办法。十句话能回我一句,我就谢天谢地了!”
傅娘又看了看男子,果然见他自始至终都不愿意望向她们这里,不适的样子,额上薄汗可见。
“元军,让大夫瞧瞧如何!”秦夫人说道。
花夜偷瞄了眼,知道了他的名儿。
他未语,只是眉头拧紧,大有离开之意。
秦夫人摇头,“好好好。”也知道这是他性子如此,又与儿时经历相关,便也不勉强,“但若此下去,倒是如何娶妻呀!你说是不是!”
傅娘听着,聪颖地回道,“兴许月娘自有安排吧。”像这样的官宦人家,岂需烦恼?
忽而,一阵风出来。
花夜见院里又飞舞起了桃花。
秦夫人也心喜,有些许花瓣飞来亭中。
花夜一愣,抬头,又见一片花瓣落在自己鼻尖。笑了。这是今日的第二次了呢。
秦夫人也觉得好笑,小丫头还斗了眼去瞧自己鼻尖的花瓣。倒是可爱的紧。
男子抬头,瞧了她一眼。
低头。
红透了脸,转过。
傅娘注意到了。
一会儿,二人回了秦夫人,告退了。
才出的花园,傅娘便问,“花儿,那男子……你不会是认得的吧?”
花夜一愣,随即摇头,“不认得。”
傅娘想想也是,她这一年来都在自己身边,哪有认识什么人。可是却听小丫头突的一句。
“嗯......不过,他是……半年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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