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玫瑰》 第10章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妳很少出门。」

「没事出门做什么。」叶梅桂的回答很简单。

「可以跟朋友逛逛街、看看电影、唱唱歌啊。」

「我喜欢一个人,也习惯一个人。」

「可是」

「别忘了,」她打断我的话:「你也是很少出门。」

我心头一震,不禁停下脚步。

叶梅桂说得没错,我跟她一样,都很少出门。

我甚至也跟她一样,喜欢并习惯一个人。

也许我可以找理由说,那是因为我还不熟悉台北的人事物,所以很少出门。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很多人正因为这种不熟悉,才会常出门。

因为所有的人事物都是新鲜的,值得常出门去发掘与感受。

我突然想起,即使在我熟悉的台南,我依然很少出门。

「怎么了?」

叶梅桂也停下脚步,站在我前方两公尺处,转过身面对着我。

「妳会寂寞吗?」我问。

在街灯的照射下,我看到她的眼神开始有了水色。

就像一阵春雨过后,玫瑰开始娇媚地绽放。

「寂寞一直是我最亲近的朋友。我不会去找它,但它总会来找我。」

「是吗?」

「嗯。我想了很多方法来忘记它,但它一直没有把我忘记。」

我望着嘴角挂着微笑的叶梅桂,竟有一股说不出的熟悉感。

「如果它不见了,只是因为它躲起来,而不是因为它离去。」我问她:「妳也有这样的感觉吧?」

「没错。」叶梅桂笑了笑。

「在山上的人,往往不知道山的形状。」

叶梅桂仰起头,看着夜空,似乎有所感触:「只有在山外面的人,才能看清楚山的模样。」

「什么意思?」

「很简单。」她转过头看着我,往后退开了三步,笑着说:「你站在一座山上,我站在另一座山上。我们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山长什么样子,却不清楚自己所站的山是什么模样。」

叶梅桂说得没错,从我的眼中,我可以很清楚看到和听到她的寂寞。

虽然我知道我应该也是个寂寞的人,但并不清楚自己寂寞的样子。

也不知道自己的哪些动作和语言,会让人联想到寂寞。

换言之,我看不到自己所站的这座山的外观,只知道自己站在山上。

但叶梅桂那座山的模样与颜色,却尽收眼底。

而在叶梅桂的眼里,又何尝不是如此。

「小皮应该等很久了,我们快走吧。」

说完后,叶梅桂便转过身,继续往前。

「嗯。」

我加快了脚步,与她并肩。

「我的山一定比妳高。」

「但我的山却比你漂亮呀。」

我们没停下脚步,只是彼此交换一下笑容。

小皮全身的毛被剪得差不多,样子完全变了。

如果不是牠的眼神,和牠对我们猛摇尾巴和吠叫,我一定认不出来。

牵牠回去的路上,牠似乎变得害羞与腼腆,总是回避着我们的目光。

想抬腿尿尿时,举起的脚也没以前高,甚至还会发抖。

「小皮看到牠的毛被剃光,一定很自卑。」我对叶梅桂说。

「才不会。牠只是不习惯而已。」

「那妳刚剪完头发时,会不习惯上厕所吗?」

「你少无聊。」叶梅桂瞪了我一眼。

当我还想说些什么时,她的手机正好响起。

叶梅桂停下脚步,把小皮交给我。

「喂。」她说。

「叶小姐吗?我是」

虽然我走到她左手边五公尺左右的地方,并且背对着她,但在夜晚寂静的巷子里,仍然隐约可以听到她手机中传来的男子声音。

「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叶梅桂淡淡地回答。

我被她这句话吸引住,不自觉地转过身,想听听她们要说些什么。

「真的吗?」男子的声音很兴奋,还笑了几声。

「如果你不打来,我怎能告诉你千万别再打来呢?」

「」男子似乎被这句话吓到,并没有回话。

「不要再打来了。byebye。」她挂上电话。

「我们刚刚说到哪里?」叶梅桂问我。

「没什么。我们只是同时认同小皮不习惯牠的毛被剃光而已。」

我不敢跟她说她刚骂我无聊,因为叶梅桂挂断电话的动作,让我联想到武侠电影中,侠客挥剑杀敌后收剑回鞘的姿势。

「你别紧张。」叶梅桂呵呵笑了几声:「那小子我并不认识。他大概是我同事的朋友,前两天到我公司来,看到了我,偷偷跟我同事要了我的电话,说是要请我吃饭。」

「那妳为什么跟他说:我等你的电话很久了呢?」

「这样讲没错呀,既然知道这小子会打电话来,当然愈快了断愈好。」

听她小子小子的叫,不禁想到第一次看见叶梅桂时,她也是叫我小子。

「男生实在很奇怪,有的还不认识女生就想请人吃饭;有的认识女生一段时间了,却还不肯请人吃饭。」叶梅桂边走边说。

「是啊。」我也往前走着。

「更奇怪的是,即使女生已经请他吃过饭,他还是不请人吃饭。」

「嗯。确实很奇怪。」

「这种男生一定很小气,对不对?」

「对。而且岂止是小气,简直是不知好歹。」

叶梅桂突然笑了起来,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也随着她笑了几声。

「你一定不是这种男生,对吧?老鹰先生。」

我心头一惊,脚步有些踉跄,开始冒冷汗。

「嗯这个我会找个时间,请妳吃顿饭。」我小心翼翼地说。

「千万别这么说,这样好像是我在提醒你一样。搞不好你又要觉得我很小气了。」

「不不不。」我紧张得摇摇手:「是我自己心甘情愿、自动自发的。」

「真的吗?」叶梅桂看着我:「不要勉强哦。」

「怎么会勉强呢?请妳吃饭是我莫大的荣幸,我觉得皇恩浩荡呢。」

「我怎么觉得你的声音,像是晚风吹过小皮刚剃完毛的身体呢?」

「什么意思?」

「都在发抖呀。」

「喔,那是因为兴奋。」

「是吗?」她斜着眼看我,并眨了眨眼睛。

「可以了,真的可以了。我会请妳吃饭的。」

叶梅桂微微一笑,从我手中接过拴住小皮的绳子,快步往前走。

进了楼下大门,走到电梯门口,字条又出现了。

「再完美的电梯,也会偶尔故障。我从来不故障,所以不是电梯。」

我看了一下,转头问叶梅桂:「吴驰仁疯了吗?」

「不是。他进步了。」

「什么?」

「这是改写自莎士比亚《理查德三世》中的句子。」她指着字条说:「再凶猛的野兽,也有一丝怜悯。我丝毫无怜悯,所以不是野兽。」

「喔。那妳为什么说他进步?莎士比亚比较了不起?」

「不是这个意思。他以前只说电梯故障,现在却说它连电梯都不是。

这已经从见山是山的境界,进步到见山不是山的境界了。」

「是吗?我倒是觉得他更无聊了。」

叶梅桂打开皮包,拿出一枝笔,递给我:「你想写什么,就写吧。」

「不用了。」

「你不是不写点东西骂吴驰仁,就会不痛快?」

「我想我已经是这栋大楼的一份子了,应该要接受这种幽默感。」

「嗯,你习惯了就好。」

叶梅桂微笑的同时,电梯的门也开了。

小皮果然不习惯牠的样子,看到镜子还会闪得远远的。

一连三天,我下班回家时,牠都躲在沙发底下。

叶梅桂跟牠说了很多好话,例如小皮剪完毛后好帅哦之类的话。

不过牠似乎并不怎么相信。

「怎么办?小皮整晚都躲在沙发底下。」叶梅桂问我。

「也许等牠的毛再长出来,就不会这样了。」

「那要多久牠才会再长毛呢?」

「嗯」我沉吟了一会,然后说:「让我也来写点东西吧。」

我把小皮从沙发底下抱出,抓着牠的右前脚,在沙发上写字。

写完后,小皮变得很高兴,在沙发上又叫又跳。

「你到底写什么?」

叶梅桂看到小皮又开始活泼起来,很高兴地抱起牠,然后转头问我。

「红尘轮回千百遭,今世为犬却逍遥。

难得六根已清净,何必要我再长毛。」我说。

「你还是一样无聊。」

她虽然又骂了我一声,但声音的表情,是有笑容的。

电视中突然传出台风动态的消息,我听了几句,皱起了眉头。

「台风?东北方海面?」我自言自语。

「怎么了?有台风很正常呀。」

「不,那并不正常。」我转头看着叶梅桂:「侵袭台湾的台风,通常在台湾的东南方和西南方生成。这次的台风却在东北方海面生成,这是非常罕见的。」

我想了一下,问她:「家里有手电筒或是蜡烛之类的东西吗?」

「没有。」她笑了笑:「我不怕停电的。」

「我下楼买吧。」我站起身,也笑了笑:「如果停电,妳晚上看书就不方便了。」

「停电了还看什么书。」

「妳习惯很晚睡,万一停电了,在漫漫长夜里,妳会很无聊的。」

叶梅桂没有回答,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我走到阳台,打开了门。

「柯志宏。」我听到她在客厅叫我。

「什么事?」我走回两步,侧着身将头探向客厅。

「谢谢你。」叶梅桂的声音很温柔:「还有」

「嗯?」

「已经很晚了,小心点。」

虽然叶梅桂只是说了两句话,却让我觉得夜玫瑰的身上,少了两根刺。

第九章

「以色列建国于沼地、沙漠之上,因此寻水便是人民生活中的第一件大事。他们经常在荒漠中找寻水源,每当发现了水,便狂喜欢呼地围成一圈唱歌、跳舞。这是水舞的由来。」

水舞跳完后,学姐坐在广场边缘的矮墙上,声音还有些喘息:「mayim 就是希伯来语' 水' 的意思,所以水舞中会不断叫着mayim。你们系上的学长常跳这支舞来求雨,很有趣。」

「学姐好像懂很多。」

「是你太混了吧。」学姐笑了起来,呼吸已恢复正常:「水舞是流传到台湾的第一支土风舞,你竟然不知道。」

「这」我有些局促不安:「我很惭愧。」

「我是开玩笑的。」学姐招招手,示意我也坐在矮墙上。

「因为我喜欢以色列的舞蹈,所以做了些功课。」

「学姐为什么喜欢以色列舞?」我走到矮墙,坐在她的左手边。

「以色列人非常团结,因此他们的舞蹈多半是手牵着手围成一圈跳的。

套句你说过的话:所有的人围成一圈,大家都踏着同一舞步。」

学姐转头看了看我,嘴角似笑非笑:「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渴望一种归属感。」

学姐说完后,站到矮墙上仰视夜空,双手用力伸展,深深呼吸 。而我听完后,觉得很惊讶,但不敢问为什么。

在夜空中,学姐一定是闪亮的星星;而我却觉得,我隐没在那一大片的黑暗里。

星星理所当然地属于夜空,毕竟它们是视线的焦点;只有黑暗,才会渴望被视为夜空的一部份。

所以我一直无法体会学姐所说,她也渴望着归属感的心情。

后来我才听说,学姐是个孤儿。

「学弟,你知道我最喜欢哪一支舞吗?」

我仰视着她,然后摇摇头。

学姐从矮墙上,嘿咻一声跳下。

「夜玫瑰。」学姐说。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夜玫瑰」这个名词。

这个罕见的台风名叫纳莉,气象局第一次发布海上台风警报的时间,是2001年9月8日深夜23时50分。

然后在9 月10日上午9 时,解除了海上台风警报。

但纳莉并未远去,在台湾东北方海面打转了几天后,突然调头,朝西南方直扑台湾。

9 月16日晚上21时40分,在台湾东北角,台北县三貂角至宜兰县头城一带,登陆。

当天是星期天,但老板却要求我们这组工作群要加班。

纳莉台风尚未登陆台湾前,雨已经下得不可开交。

「小柯,我到基隆河堤防去看看。」

傍晚六点多,疏洪道似乎在办公室坐不住,起身跟我说。

「这时候去?有点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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