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我说:“碰得也巧,黄主任他爱人也病了。”丁小槐勉强笑笑说:“戴妙良吧,我以前跟他有点不愉快,去年他拿了农场的介绍信到处里来,要我们帮忙优惠价批发药品,我哪能帮他这个忙他拍着桌子走了。”我想,你跟活人不愉快,跟死人也不愉快看着别人都唯恐避之不及,我就给马厅长打了个电话,说:“戴妙良死了没人愿意去接回来,退休办推办公室,办公室推到处里,如果厅里这两天没什么事,我就跑趟。”他说:“你去了拉回来,直接送殡仪馆,路上小心。”我带了退休办的小蔡,坐面包车到殡仪馆租了个铁盒子,就上路了。
下午三点到了万山红农场场部,吴场长说:“戴医生真的了不起,”他翘着大拇指,“我们农场八千多人,差不多每个人都找他看过病,省里的医生水平还是不同些。他白天喊白天到,晚上喊晚上到,好人呢。”我公事公办说:“天气也有这么热,放久了怕不行,我们还是连夜赶回去。”吴场长说:“那我们还有个告别仪式,就这样让老戴上路,我们心里也过不去。”马上吩咐广播员广播通知,告别仪式马上开始。吴场长陪我去戴妙良住的地方,正好有个家在农场的光明日报记者小严回家休假,也跟我们起去了。
戴妙良的房前已经聚了二百多人,见了我们,自动地让开条路。我进了房子,没想到里面如此简陋,张桌子,张床,个书架。戴妙良躺在床上,脸上蒙着布。我看了心中震,个冷颤从身体穿过。他可以在这间房子里呆上六年,凭这点他就是个好人。蒙在脸上的是块土白布,质地粗糙。当年父亲在下葬前脸上也蒙着这样块白布,在最后的时刻又揭开来,让我看了最后眼。当时秦四毛死命架着我,叫我跪在原地,不让我扑上去。“按规矩办”,当时秦三爹就说了这样句话。我看着这白布的纹路,父亲给我的最后印象在心中闪。我揭开白布看了看,小蔡躲到后面去了。吴场长说:“可惜啊,可惜我们农场的大损失呢。我们想分给他间好房子,他还不要。”我指挥两个农民把铁盒子从车上抬进来,抬尸体时又上来两个人,把尸体小心地移进去。我走到门外,外面已经聚集上千的人,临时会场已经布置好了,四个农民把铁盒抬在肩上,步步地走到横幅下面。有人找来面党旗,盖在铁盒子上面。严记者在我耳边说:“我真的好感动。”吴场长首先讲了话,讲得很动感情,几次呜咽着讲不下去。我本来想讲几句,看着这场面又犹豫了,公事公办不动感情吧,交待不过去,动感情吧,传到厅里去也不好交待。我要小蔡去讲,他讲了几分钟,干巴几条,比场长讲的大为逊色。又有几个人上来发言,都是讲自己的经历,有个人哭了,讲不下去,就退到边抹眼泪。严记者对我说:“池处长你也讲几句吧。”我对戴妙良在卫生厅的几十年知之甚少,知道的点事情也不能说,于是谈了自己今天的感受,忽然想起了丁小槐上午的话,又把他为了给农场职工买便宜药,到省城奔波批发药品的事情讲了。接下来严记者也讲了番话,大家默哀,鞠躬,会就散了。小蔡指挥几个农民把铁盒子抬到车上去,几个人围上来说:“戴医生就这么走了,我们还准备为他唱通晚的歌呢。”我说:“天气这么热,这里连点降温的冰都没有,等到明天恐怕是不行的。”吴场长要派两个人跟车到省城去,这让我为了难。农场去了人丧事就得办得轰轰烈烈,那可能吗这不是让厅里为难我竭力说服吴场长,再三答应事情定办好,他还要坚持,说:“人都安排好了,闵副场长去。”这是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的,不然我怎么向厅里交待照道理说戴妙良的确是好人,轰轰烈烈办回丧事也不为过,但圈子里的道理还有另种说法,这不是我感情用事可以改变的。我把能讲的道理都讲尽了,天气热,路途辛苦,耽误了农场的工作,等等,吴场长还是不肯。我没有办法,趁严记者不在,就变了态度,用近乎生硬的口气拒绝了他,他也只好算了。
车发动起来,响起了阵鞭炮声,硝烟中我看见几个人在路边跪下了。我对邓司机说:“开最慢的速度。”车缓缓从人群的夹道中穿过,不断地有人跪下,痛哭。我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擦去眼角的泪。小蔡坐在我旁边,副无动于衷与己无关的神态,我在心里骂着:“这个麻木不仁的家伙,可怕啊”到了夹道的尽头,司机刚想加速,严记者从后面追上来,向我招手,群人跟在他后面跑。严记者说:“池处长,今天的场面我太感动了,我想写个长篇报道,发到报纸上去。我先在这里采访几天,然后到省里找你。我本来是回来休假的,也休不下去了。”离开万山红农场我心情又沉重起来,这个严记者吧,只顾自己抓材料,把我就放到火上来烤,让我给厅里出难题了。如果他再把我讲的那番话写进去,又怎么得了戴妙良的确不错,宣传番也是应该的,可道理还得按另外的方式来讲。今天碰上了这个记者,真是倒了霉啊
回到城里已经是深夜点。车开到殡仪馆敲了好久的门,值班的老头探头出来说:“明天来,天亮来,上班来。”我说了很多好话,他说:“这时候要我放到哪里去,放到我床下冰库都上锁了。”只好拖回去。车子穿过城市,行驶在寂静的街道上,偶尔有几辆出租车出没。我看着脚下的铁盒子,心想:“这就是个人与世界的关系,个生命完结了,世界该怎么样还怎么样。在这个时代,切随荣随枯,人辈子就是自己这辈子,时间后面的寄托已经被掏空。时间中的某些因素是不可抗拒的,它不动声色地改变了切。戴妙良的确是好人,可好人又怎么样”
早上七点不到我就被电话惊醒了,以为是邓司机叫我起去殡仪馆,准备说有重要会议,就叫他送过去算了。接了电话是严记者打来的,他说:“我昨天连夜作了初步采访,戴医生的事迹非常典型,材料非常扎实,我想把他推出去,有可能成为个全国典型。昨天下午的场面太感人了,个记者在外面跑几年都不定能碰上,我偶尔抓到了,很能够挖掘番。”我泼冷水说:“有那么高的价值”他说:“有”他要求厅里在开追悼会的时候,把典型材料考虑进去。放下电话我心里凉了半截,我怎么这么不走运,这不是惹出祸来了吗事迹往大报上登,厅里多尴尬戴妙良是提前退了休赌气到万山红去的,还要到厅里来采访,把情况采访去了,可怎么办戴妙良是个好人,推到全国去也是够格的,可再怎么样,也不能叫我付出这么沉重的代价啊我很后悔昨天心还是太软了,坚持要丁小槐去,他不去这些有问题的人,你就是不能沾边,沾就沾出麻烦来了。在圈子里,心太软可呆不下去想来想去,急也不行,还是得跟马厅长汇报下,让他也有个思想准备,不然事情来得太突然,他会生气的。抓起电话犹豫了会,想着躲也躲不过去,就拨了号,把事情汇报了,也替自己解释了几句。谁知他并没生气,说:“趁现在还没上班,你到办公楼前的把讣告和治丧委员会的名单都扯下来,上班就来找我。”我赶紧跑下楼,把那两张纸撕了下来,卷好了,拿到家里来。忽然又想到应把治丧委员会的名单看下,些信息经常是从这上面看出来的。展开来看见孙之华是主任,我是副主任,丁小槐是委员。以前听别人议论治丧委员会排名大家都很重视,我觉得可笑,现在觉得不重视才可笑呢。什么都有个层次,这层次在哪里都得体现出来,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上班我去找马厅长,进门他拍了桌子说:“小池,你这趟跑得好”我心里猛地往下沉,几乎被口气噎着,完了可看他的表情,也并没有生气,还带着种喜色。我习惯性地坐下来,不说什么,先把厅长的意思摸清楚了再说。他说:“你这趟跑得好,跑出了成绩我们现在就是要大力推进促成这件事。我们厅里能够出个典型人物,甚至是全国典型,那是笔精神财富。光明日报可不是谁想上就上得去的,也不是谁争取就能争取到的。记者碰上了这件事是有缘,我们碰上了记者也是有缘。精神文明,人道主义不是抽象的,定要人格化,戴妙良同志就是我省卫生系统精神文明的人格化。厅里派他去万山红农场,这是人道主义的具体体现,是我省卫生系统精神文明建设的具体成果。”马厅长到底是马厅长,下子就抓了事情的本质,并定下了操作的框架。这时丁小槐打电话过来,说严记者刚才打电话到处里找我,并留下了电话号码,要我尽快打回去。马厅长指了电话机说:“你马上打过去,把记者同志接过来,追悼会推迟到明天,我亲自主持。”我拨了电话,严记者说:“我已经跟社里汇报了,社领导非常重视,北京今天下午就会派人飞过来,你们能不能安排接下机”我说:“我们厅里的领导也非常重视,马厅长亲自任治丧委员会主任,亲自主持追悼会,初步定在明天上午。接机当然没问题,是不是派个车把你接过来”他说:“我上午再抓抓材料,把框架定下来,明天我坐农场的车过来,吴场长也来,还带两个昨天讲得好的人过来。”我说:“厅里希望你能赶上追悼会,明天就赶不上了。”我请示了马厅长,把追悼会安排在下午。马厅长说:“这几天你把别的事放放,抓好这个中心工作。”又把孙副厅长和工会陆主席等人叫来,重新拟定了治丧委员会名单。陆主席找人写挽联,黄主任负责写悼词,原来的悼词作废,要重新定位,我负责协调各方面的进展,派人去冲洗遗像等等。忙到下午决定了,我再次去万山红农场接人。打电话给邓司机,他说:“铁盒子还在车里面呢,还不知道坏了没有。”我心里惊,忙来忙去把这件事给忘了我说:“马上出发,先去殡仪馆,再去万山红。”他说:“我刚回来。”我说:“我刚回来马厅长叫我去我就去了,我能对马厅长说我不去你不去就算了。我叫马厅长另外安排人去。”他马上说:“我去,我去。”放下电话我心里想,人不向前进不行啊,不到那个份上,说句话也叫不响,还得打别人的旗号
几乎全厅的人都参加了追悼会,比半年前施厅长的追悼会隆重多了。本来订的是个小厅,临时决定改为大厅,可大厅已经被其它人订去了。马厅长亲自打电话给殡仪馆的书记,书记又对那边的哀家说,政府部门临时有重要仪式要用大厅。我又跑过去说了很多好话还不肯。死者的儿子说:“已经通知了,我们丢不起这个脸”我当即决定由厅里赔两千块钱,才摆平了。会场是我带人布置的,在两边扯起两根绳子,把二十多幅挽联挂好。两边的花圈是现成的,交了租金,把前面人的条幅扯掉,换上我们的就行了。遗像两边挂的是马厅长写的主挽联:
救死扶伤仁心妙手德如浩月长悬尘世
鞠躬尽瘁诤友良医我与万山同哭英灵
我送的挽联是:名利烟云淡如水
事业千秋重于山
挽联挂好了,大家逐联评析,宣传部郭部长说:“池处长你挽联是请谁作的名利烟云怎么又淡如水呢”我说:“你别钻牛角尖,我在车上路想了几个小时才想出来的。”他马上说:“没想到池处长作联的水平这么高。”几个人都笑了。
几个厅长和两个记者还有吴场长也是坐在大客车来的,马厅长脸凝重,于是大家也脸凝重,气氛就上来了。哀乐过后,马厅长致悼词,刚念到“沉重悼念亲爱的戴妙良同志”,声音就哽咽了。又念到“事情来得如此突然,我们在感情上都难以接受”时,掏出手帕擦泪。我看着马厅长心中有几分疑惑,他以前念悼词都有些公事公办的神态,今天却动了感情。气氛凝重到了极点,几个女同志都哭了起来。北京来的记者把这些场面都录了下来。接下来严记者把前天送别的情景介绍了。遗体告别后,殡仪馆工作人员把遗体推进去火化,马厅长直跟在后面,最后被挡住了,才停了下来。
回到厅里严记者提出要开个座谈会,马厅长口应了。严记者想晚上就开,他还要赶往万山红农场继续采访。马厅长说:“明天吧,明天上午开了,派车送你们去。”厅里马上开了预备会,我也参加了。孙副厅长说:“明天的会议很重要,大家凑凑,哪些人合适参加,又有哪几个人作核心发言。”大家议了个名单,有人提出古士林跟戴妙良虽共事多年,但喜欢信口开何,炮筒脾气,是不是就不列入名单了我请示性地望了望马厅长,马厅长不置可否。我说:“就不惊动他了吧。”
晚上把第二天将参加会议的人都找了来,马厅长说:“戴妙良同志是我们厅里的骄傲和荣誉,明天的会开得好不好,既关系到戴妙良同志,也关系到我省卫生系统,还关系到在坐的各位。他的出现,是我省卫生系统多年来坚持精神文明建设取得重大成绩的个标志。医生的职责就是救死扶伤,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厅里派他去万山红农场,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考验个人。他经历了这种考验,是个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于是大家纷纷发言,把自己要说的话说了个大概,不当的地方,孙副厅长郭部长都点了出来,就散了会。
个多月以后,长篇通讯出来了,标题就是名利淡如烟云,事业重于泰山。马上省市各大报刊电视台的记者都到厅里来采访。卫生厅出了这么个人物,文副省长都惊动了,打了电话来问情况。市委宣传部主持召开了个大型座谈会,文副省长也参加了。卫视台三台摄像机来录相,马厅长接着文副省长发言,说:“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怎么把精神文明建设体现到日常工作中去,这是我们长期以来坚持不懈紧紧抓住的问题,具体对医务工作者来说,就是要把职业道德和人道主义落到实处。戴妙良同志的事迹,正是体现了我们的这种追求。”丁小槐说:“我刚从香港回来,香港社会那种个人主义,人人为自己的社会气氛,与戴妙良同志的追求,形成了强烈的反差。”他激动得脸色涨红,身子晃晃的,“我们卫生系统的领导对精神文明建设常抓不懈,必然会涌现出批先进人物,戴妙良同志就是其中的突出代表。他的事迹,也给那些在市场经济大潮中迷失了方向的人次心灵的洗礼和净化。”我又把自己在万山红农场看到的情况讲了遍。虽然已经讲过几十遍了,但为了给文副省长留下点印象,我讲起来还是有些激动。讲着讲着也真的激动了,事后连我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激动的真实意义。
过了两天厅里的电话打到全省卫生系统,要各单位组织大家看卫视播出的座谈会实况。晚上我叫董柳过来看电视,说:“看看我的光辉形象。”又说:“再看看丁小槐的表演。他刚跟我说起香港只差没滴口水了,到会上又踩香港脚,还教导别人不要迷失方向呢。他从来就没迷失过方向,从来就知道方向在哪里。不知道他的人,在电视上天天看他,也永远不知道他,还以为他是个什么高尚人物呢。他早就明白了阴阳之道,也可以说是个打太极拳的高手。”董柳说:“那你要他怎么说他又能怎么说他不那样说不行,真是那样做也不行,也别怪他。”我笑了说:“想想倒也别怪他,他也只能如此,也只是在演个角色,不然怎么说人生就是场戏呢”
67纲举目张
解决了个问题,就解决了切问题,这是生活的奥妙。向前进的确有着无穷魅力,而且魅力无穷。
不到新年我又分到了套三室厅,八十八点八个平方。这是施厅长去世以后转出来的套房子,很多人都望着,居然被我分到了。丁小槐开始也报了名申请,后来知道我也申请了,就撤了回去。反正申请不到,又何必去丢这个脸。他不傻,见着我还是口个“池处长”,但我想他的心里怎么也不好受,人嘛。拿到钥匙我和董柳商量着怎么装修。我说:“去年多亏申科长句话,这套两室厅没怎么装修,装了就打了水漂了,你还去问后面的人要钱”我打算把新分到的房子好好装修下,谁知董柳说:“别人住过的房子,我还把那么多钱贴上去,没年又打水漂漂了。”董柳这年看好处看多了,钱也看多了,眼界大幅度提高,比我向前进的速度还快。我说:“我住什么地方都无所谓,你去设计,我跑腿就是。”董柳想了几天,带我跑了很多人家看了,提出个方案,预算是三万多块钱。我说:“你不干都是三万块,真干那还不倾家荡产”她说:“三万多块你别出去说,人家多的有十万,你好意思”她有设计的兴趣,投入的热情,我也乐得不管了。
这时候苟医生来了,毛医生跟在后面提了两桶茶油,我说:“去年的还剩了点呢。”毛医生说:“这是纯茶油,送人也挺好的。”董柳说:“你们提着这些东西上楼,别人看见会说闲话的。”厅里的确有那么些人,专门观察别人在干什么。苟医生说:“这点我们倒疏忽了,不该,不该”边拍着自己的头。毛医生先下去了,苟医生抱了拳说:“听说池处长高升了,可喜,可喜”董柳给他倒茶,他马上站起来说:“不敢当,谢谢嫂子。”又坐下说:“我是提前来给池处长拜年的,亏了池处长的帮忙,也托嫂子的福,我们这年还是有了点小小收获。”我说:“现在发财可不容易,可喜,可喜”他说:“说不容易也的确不容易,说容易也容易,有人帮忙撑台就容易,我们就是亏了池处长帮忙,站住了脚跟。”我说:“我调离了,以后就帮不上忙了。”他笑笑从怀里掏出包东西说:“池处长去年在我们那里入了股,虽然没订合同,我们还是记得的,年终还是要分红的,我也顺便来拜个早年。”我说:“我哪里入了股,别讲相声我那百块钱是给的油钱。”我把东西推了过去。他说:“池处长您怎么忘了”我说:“那是开玩笑的。”他很认真说:“池处长你跟我们开玩笑,我们可是放在心里了,要是我今天带回去了,大家的唾沫非把我淹了不可你可不能让我当了忘恩负义之人啊”董柳说:“我家池大为思想比较保守,你就别让他为难了。”他仰身子,吃惊似地说:“嫂子你怎么这样说他入了股,还给了我钱,我没打收条我心里是记得的。我们也不说虚的,实事求是吧。”我想,这真的是本万利啊。平时说本万利总觉得是夸张,谁知道天下真有这么回事。我瞟桌上的纸包眼,不止百分之万的利润,定是百分之两万。我说:“利润倒是挺高的。”他说:“商品社会追求利润那是名正言顺的,追求利润最大化也是合情合理的,党中央推行思想解放,就是从这里开始。不追求利润,还有什么市场经济所以说是名正言顺的,也是合情合理的。”我心里好笑,名正言顺几年前你怎么不来送我看他条舌头把事情说得如此合理,我不拿这包东西简直就是不近人情,怪不得有那么多人下了水。我说:“说千也好,道万也好,东西我是不敢收的,你还让我在台上多坐几天吧。”他怔怔,说:“那,那也好。”他把纸包抓起来从西装领口处塞进去,说:“我今天上门还有件事,听说池处长分了新房子,可喜,可喜我有个表弟是在这里搞装修的,我想为他揽笔生意,不知池处长家的装修能不能让他接了做”董柳很感兴趣说:“他们的水平怎么样不会跟我们开玩笑吧”苟医生说:“水平不怎么样我敢到这里来开口这是什么地方明天嫂子有空,我带你去参观几家,看看他们的水平。”我说:“我们自己去找算了,装修队还是找得到的。”他说:“外面的游击队能相信他多敲你几千块钱你都没感觉,再说质量谁负责呢”董柳对我说:“如果真的可以,也没什么不可以。”董柳把房间的式样画给他看,什么地方用什么材料,镶什么边,都说了。苟医生说:“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了,明天我带嫂子去看几家,如果做工不细,你把我表弟他踹了就是。”我还不肯,董柳说:“先看了再说,看看又不犯法。”就约好了时间。
过几天董柳说:“苟医生表弟真的装得好。”我事情多图省心,就让董柳去弄了。装修过程中我去看了几次,的确比我设想的要好,就放手不管了。过个月装修好了,我问董柳结帐多少钱,她说:“你别管这些小事。”我听话风不对,原来设想的没这么好,还要三万多块,难道反还省下了钱我说:“你实话告诉我,是多少钱这些人送好处给你,从来就没有白送的,他们做的是本万利的生意,你不告诉我,将来他找我有什么事,我是不卖帐的。”董柳犹犹豫豫哼哼哈哈,半天说:“万块钱。”我说:“开什么国际玩笑,你也来拆我的台吧。”又说:“人家倒贴几万块钱,他是雷锋”董柳说:“他表弟说熟人进的材料便宜。”我冷笑声说:“他还跟你说了什么没有,你说”她说:“他们在试验种中成药,就是治那些病的,他说疗效好得不得了,想再试段时间,到你这里申请个批文。”我恍然大悟,难怪他这么坚定地要跟我把关系拉紧,我总觉得后面还有点什么东西。他是把我的情况了解得清二楚才登门的,手不成了还有第二手,果然就把我套进去了。我拍了桌子说:“董柳你做的好事到时候他拿来的是不是个药我也得批,被套住了不批行吗”董柳几乎要哭说:“你当了官对我拍起桌子来了,以后还打人吧”我把手收回来,她说:“不要你违法,是个药就批,不是就不批。”我想想现在办事几乎事事要操作,不合法要操作,合法也要操作,我们也就成了被人供奉的神仙。说起来搞了个装修也是小菜碟。这件事也只好算了,再说也不是没给钱,万块钱是他表弟说的,材料价格我不清楚,谁能把我怎样我把这件事放了下去,就搬了家。新居住着实在舒适,心里却不踏实。苟医生既然知道我的情况,厅里就肯定有内线,把柄就在别人手中了。而且那个表弟肯定是捏出来的,谁保证他不到处说我越想越不安心,现在这根本不算回事,别人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但哪天真跟谁撞上了,狭路相缝,那就成了件天大的事。这些事放下去没有四两,提起来可有千斤我不想进步就算了,想进步早晚会狭路相逢的,我又何必因小失大就问董柳要了万块钱,寄到云阳去了。
董柳在人民医院当了两年多护士,心大了许多,觉得当个护士简直就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经常跟我念念叨叨的。我说:“你也要有点忆苦思甜的精神,忘记了过去就意味着背叛。”她说:“你想进步,人家也想进步嘛。护士被人叫过来叫过去的,心里不是个滋味。”我想着自己连孟晓敏的问题都解决了呢,何况妻子我说:“你还只是个处长太太呢,叫你几声就不舒服了”我还是找机会跟耿院长把事情讲了,请他推荐董柳去进修。耿院长口答应了。然后说:“池处长你给我出了个难题,人家会想,这么百多护士为什么偏偏是她”我说:“现在是这么回事,大家都知道都明白。有人要想就让他去想下,想想就过去了。”耿院长说:“那也只好这样。还要我出两万块钱呢。”我说:“你舍不得我叫董柳拿给你。”他说:“岂敢,岂敢,这点事还收池处长的钱吗不过到时候我也会给你出个难题的,哈哈”我说:“句话,只要不违法,那就是句话。”我又在医学院联系了个名额,让董柳脱产两年去拿麻醉专业的本科文凭。联系好了我对董柳说:“留得青山在,随时有柴烧。以后揩几滴油的事可千万不能干,几万块钱算什么要有战略眼光,大地方看得细,小地方看得粗,那才是战略家。为那点钱把帽子摘了,帮你装修送你去进修分房子给你解决个问题就解决切问题,所以政治家从来不为枝节问题而焦虑,纲举目张可是把这个东西闹掉了,”我扬手做了个摘帽的手势,“切问题都无法解决了。还有人送东西给你,屁都没人送个这个道理你还是懂的吧”她连连点头说:“我懂,我懂。活生生血淋淋摆在眼前的事,我不懂”
68男人与女人
有次到建溪市去检查工作,市政府顾秘书长请客,喝了几杯酒,气氛就活跃了。我以前是滴酒不沾,这几年为了应酬,也练出来了。最多的次,个晚上在四个地方陪了酒。酒能填平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董柳说我的前程是拿身体拼出来的,其实我喝着酒时候非常冷静,对面如果不是什么关键人物,我就点到为止,只有关键时刻才拿肠胃拼拼。那天气氛活跃了顾秘书长说:“酒喝就不分大小,也没有男女了。”市药材公司的女科长小毕只顾吃菜,夹了盘肉放在跟前。我说:“小毕也喝杯酒,顾秘书长下了指示,不分男女都得喝。”小毕说:“怕你们灌我的酒,我先吃点菜垫着。”顾秘书长说:“小毕你肉都是盘盘地吃,这么好的身体,怎么得了”小毕点不慌说:“别人不得了,我药材公司的人怕什么家里泡瓶药酒,早晚给老公灌杯。方子我忘记了,下次抄给你,反正有枸杞,牛肾,鹿鞭。”顾秘书长笑道:“我输了,我输了,我败下阵了。”旁边有人说:“你没喝药酒又碰了小毕,你不败”顾秘书长说:“我们今天讨论个问题,男人和女人最大的差别是什么,要用成语表达。”大家猜了半天没猜着,顾秘书长根指头指上去又指下来说:“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眼睛望小毕。小毕把双手叉着遮在胸前,大家都望着小毕,大笑起来说:“妙妙妙”顾秘书长说:“我再写两个字看谁认识。”用筷子蘸了酒在桌子上写了个“太”字,个“吞”字。大家都把头伸过来看,我说:“个男字,个女字,男字倒平常,女字实在太传神了,头发还在飘呢。”顾秘书长说:“上面头发倒不要紧,要紧的不在上面。”大家轰地笑了,又去看小毕。小毕说:“回去看老婆去,看仔细了,看像不像”有个人说:“我跟在秘书长后面说段。男人最喜欢听的两个字是什么最怕听的三个字又是什么”大家猜了好会猜不出,他说:“我要。我还要。”大家又轰地笑了。又有个人说:“那我也跟在秘书长后面来段。有个尼姑病了,查来查去查不出病因,医生就叫她去验下尿。小尼姑拿了她的尿去化验,撞到个孕妇身上,把尿给撞掉了。小尼姑怕师父骂,就哭着要她赔。然后拿赔来的尿去化验了,是阳性。尼姑看了化验单,半天叹口气说,我以为只有和尚不可靠,谁知胡萝卜也不可靠。”桌人笑得东倒西歪,顾秘书口酒都喷了出来,说:“散了吧,今晚还有男女活动呢。”我说:“秘书长就是实话实说。”他笑了说:“革命者就是要胸怀坦荡,没有个人隐私。”
我越来越感到男人和女人真的有很大的不同。就说孟晓敏吧,我比她大十六岁,她硬是不在乎,门心思想嫁给我。要有个比我大十六岁的女人,我真不知怎么去面对她。又说董柳吧,她去进修了,却不怎么珍惜这个机会,有时候呆在家课都不去上。她说:“麻醉针谁不会打,我肯定比那些名牌大学钻出来的麻醉师还打得好些。”我说:“你考试不及格你拿不到文凭你怎么向耿院长交待”她说:“没那样的事,我进都进得去,还怕出不来”她想着我如今是个人物,她的事就由我全部承包了。我说:“到时候我不管。”她说:“那你就跟我离婚吧。”
其实她在家也没闲着,永远有做不完的事。就说客厅里的暖气片吧,她嫌不美观,找人用上好的板材做了个栅栏,镶着玻璃,里面还装了小灯泡,这来倒成了客厅景。上面还可以放报纸,连实用价值都有了。就这个小玩意花去了她十来天的时间。又说买沙发吧,不是嫌材质不好,就是造型不好。好不容易找到材质造型都好的,坐下去又觉得感觉不到位,腰部没落实,有点虚。为了买套好沙发,又花了十多天。连跟波买套夏季的衣服,也可以带着儿子跑上十家二十家商店,而且乐趣无穷,回来还表功,非要我说好不可。家中的每个细节她都动了无数的脑筋,还要不屈不挠永不停息地动下去。我说:“你也想点大事才好。”她说:“最大的事情就是过好日子。我没看见谁能把世界改变了,改变不了世界就只好改变下自己的生活,这才是最实在的。”又说:“女人跟男人脑子里想得不样,你理解我点。”我说:“身上长的不样,脑子里想的怎么可能样”
歇下来董柳就喜欢打电话,跟女同事点毛细的事可以说上两个小时。我烦了说:“问问她家几个蚊子几只蟑螂”她捂住话筒说:“没有打掉你多少钱,肉痛了吧。”她另个爱好就是看电视连续剧,先是琼瑶的情爱片,后又迷上了警匪片。我说:“这些片子假得不得了,把你的感情骗了还不算,还把你的时间杀去了。你看王志文明知教堂有埋伏,还在深更半夜毫无理由地独身闯进去,他刑警本色神经病呢”她说:“我只有这点点乐趣,你别把我的情绪破坏了。”我说:“你好不容易得了个机会,脱产两年,你也往事业上奔奔”她马上说:“家有个人奔就可以了。我不奔我还怕你甩了我你甩了我,我波你连碰都别想碰下。”她亮出了杀手锏。我说:“还是这几句话,剩饭炒三遍,狗都不闻,你也说句新鲜话出来让我听听。男人和女人就是不同,男人各有各的名字,女人只有个名字,那就是女人。”她说:“男人和女人就是不同,我看透了。女人需要的是这个男人,男人需要的是个女人。”
董柳对我进步是非常关心的,根据她的经验,她知道每点进步的意义都无比重大。生活已经得到了彻底的改变,这在她看来是最重要的。其次呢,总有人对她很客气地说些好听的话了,她把这些话像块干海绵吸水样全部吸了进去,像要把以前的亏空全都找回来似的。以前她受了委屈就说:“你要有个官半职,别人敢对我说这样的话”现在有人要通过她来接近我了,她因此获得了自尊。细想之下世界就是这样现实主义,谁也没有办法,唯的办法就是把自己塑造成个人物,不然多少抱怨都毫无意义。所以,也不必把那些人看成什么坏人,是这么回事。我在她得意时泼冷水说:“这不是自尊是虚荣。”她坚决不同意,说:“你说你吧,你喜欢别人骂你几句还是表扬几句”想想确实也找不到两者的界线。她说:“其实你自己是最喜欢听好话的。”想想也确实如此,并不是说看穿了是怎么回事就可以超越的。所以好听的话永远有效,人嘛,人说到底是没有道理可讲的。
我对进步的理解与董柳有很大的不同。我也看重那种有尊严的感觉,但我非常清醒地知道尊严感是靠权力撑起来的,而不是别人真对你有多么崇拜。他们崇拜的是权力,能解决切问题的权力,而不是哪个人,因此换了谁在那个位子上,也会有样的效果。权力没有了尊严就在瞬间破灭,施厅长让我看清了这点,所以我对此不抱幻想。我更看重的是参与的感觉,有意义的感觉,承担了点什么的感觉。把这种感觉对董柳说过次,她竟完全不能理解,她不看重这些虚的东西,就像当年她说“看星星有什么用”样,有用在她的理解中是实实在在拿在手中的样东西。后来我又把这种感觉对孟晓敏说了,她也不太理解。说:“什么年代了,别玩虚的。”男人和女人,毕竟是不样的人。也难怪从来就没有过女哲学家,也极少有女政治家。光玩现实的玩得上层次吗
孟晓敏进城已经有半年多,我给她买了个呼机,想过去了就呼她。我叫她别往办公室或家里打电话,可她总有忍不住的时候,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说:“办公室的人都是人精。董柳最近的警惕性也高起来了,她反正没事做,就找了我这件事来做。”她说:“那太不公平了,你想了就呼我,我想了就憋死自己吗”堵得我无话可说。有天中午她连打两个电话,董柳接了,她就摔了话筒。董柳就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说:“谁知道,有人打错电话了。”她说:“怪不得有次你接了电话哼哼哧哧的,肯定是个女人。”又说:“怪不得你上次说要拿电熨斗把我眼角的皱纹熨平了才肯带我出去。你变心随你变,我波是没有给你碰的。”她跟我吵了几天,又宣布要对我实行经济管制。我依了她,才平息了下去。
69心照不宣
“五”假后去上班,马厅长叫了我去说:“小池看你精力是不是来得及来得及到厅里来兼着挑点担子,帮帮我,今年开春我总觉得身上哪里不怎么对劲。更主要的是锻炼锻炼自己,把视野打开点。”他要我把厅长助理兼起来。我再怎么忙我也得挺住,有了纵观全局的经验,将来也是个理由,个条件。我等着马厅长在厅办公会上正式提出来,下了文,我就名正言顺了。可这话不知怎么传了出去,孙副厅长见了我神色就有点异样,笑起来那哈哈声中有点夸张,那种感觉局外人是很难察觉的。接着医政处袁震海见了我也有那么种说不出来的意味,他没有哪句话暗示了什么,也没有哪点表情显露了什么,可我凭着在圈子里训练出来的第六感觉,把那种意味体会了出来。我明白这点意味,却装着不明白,大家心照不宣。这种意味令人发冷,但却无法描绘,这么点点无法描绘的差别是具有实质性意义的。
晚上我去找了晏老师,进门他说:“池处长你好久没来了。”我马上抢上去双手扶他坐下,低了身子说:“晏老师您要这样叫我,我就无地自容了。”他示意我坐下,说:“实事求是嘛。”我仍站着说:“我这不是看您来了”他抓着我的衣袖扯让我坐下,说:“有什么事,说吧。”我不敢说事情了,说:“专门来看看您,最近身体可还好”他说:“说吧,说吧。”我说:“您的气色还不错。”他说:“不错不错,说吧说吧。我们谁跟谁呢。”他根本不容我绕br >
上一页
下一页
上一页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