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自诩聪明,却被石波清轻易玩弄于股掌。
脚印是在外墙个不起眼的角落发现的,脚尖向外,只有出没有进。
等各大堂主赶来的时候,什么也没看见,能看见的只是冷独孤那张发青的脸。
上部烈马风云:第十二章风雨欲来
后院,片狼籍。
花瓣绿叶落了地。
冷独孤这才发现他的后院早被人光顾了。
花,叫京华梦。
名字很怪,样子更怪。花瓣竟是道道红蓝相间,象是有人用笔描上去的。
花很香,是那种让人嗅下就辈子都忘不了的浓香。就好象里面藏着个花妖。
只是却嗅不得。
它让人沉睡。
沉睡和昏迷虽然表象相同,其实却有本质区别。
江湖上有许多种迷香,其实都是毒,让人昏迷的毒。
但京华梦不同,它不是毒,却比毒更厉害,更让人防不胜防。
京华梦,五年才长尺,十年才开花,二十年才结果。它的花嗅嗅,就能让人昏睡宿,瓣花就可以让头大象失去知觉。
若不是七年前有京华梦相助,迷倒那个人,恐怕他如今仍困在那个狭小的山谷里吧。
这花尤其珍贵,全天下也只有步亏种的这几株。
他视若珍宝。
可这切却让石波清给毁了。
他还真是会选时间啊,看来即便昨夜连启云不出现,他也要动手了。
只是,他究竟想要怎么动手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走了,这切都成了谜。
他真的走了吗
冷独孤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比冷独孤更懊恼的是方裂谷。
创建烈马堂时,他风华正茂,斗志昂扬,所以步亏说要与他的马帮合并,共建番事业时,他口应允。
他不甘平庸,他有野心,有壮志。
这样的人,自然不肯屈居人下。早在多年前他就开始培植自己的力量,以便将来与步亏分庭抗礼。
连启云就是他手拉起来的亲信之。
可以说以前的烈马堂,步亏主内,他主外,说不二。
但是冷独孤来就打破了这平衡,这个从来就没听说过的年轻人,来就坐上了第把交椅,被步亏捧到了天上。
他承认,这人的确有狠,有本事。
但他养尊处优惯了,难免不甘。只是动手,他就落了下风,被那熣灿剑吓破了胆。等他重新振作起来,已经晚了。
他发现自己已被孤立。
温水柔丑八怪这两人是冷独孤收留的,钱世命是步亏劝降的,而风无影也许是当年被自己打得太惨,直心怀怨恨。他昰靠向步亏的人,而步亏又与冷独孤如胶似漆,亲热得很。
而自己的两个亲信,花蝶见风转舵,已和他貌离神合。唯个可以信赖的连启云,自己居然在昨夜认错了人,把他当作石波清,不但没帮他的忙,反而险些害了他。
连启云和他之间恐怕也裂隙深重了。
温水柔初来时,他曾时兴起,问道:“你看我们三大堂主如何”
温水柔的回答是:冷独孤武强,步亏深谋,而你爽直。
他听了这暗自高兴,现在想起却是讽刺。想来她说的爽直,其实更应理解为鲁莽吧。
他竟在连启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失了手。现在,就是想弥补都晚了。
他懊恼,烦恼。
他深知连启云的性格,这人虽是男人,性格却尤胜女人,心眼狭窄。这次风波之后,恐怕他连看都懒得看自己了。
只是他又错了。
大错。
连启云居然心无芥蒂,主动找上门来,和他番畅谈。
他先是恨恨而谈,说不出的失落和怨意:“我真不明白,烈马堂究竟有没有我这六堂主的位置。如果我被擒当日,就被当场格杀了,恐怕也不会有人落滴泪吧。”
原来他更在意这个。
方裂谷心中块石头落了地,道:“这个,在我们收到霹雳堂飞鸽传书后,我也曾提议出动人马去救你。但冷独孤却口否决,他说江南与塞北相隔千里,纵然出兵,也远水救不了近火,当务之急是借霹雳堂的势灭了凌云山庄,而不是救人。”
连启云冷笑道:“这么说我的死活,是不放在你们眼里了”
“这话不能这么说。”方裂谷瞪眼,道:“他是他,我是我,两不相干。事后我也想过,冷独孤这么做,确有铲除我臂膀之意。你固然悲愤,难道我心里舒服么只是他如今势大,我能奈何”
“他势大,我们就任他鱼肉,坐以待毙”连启云眸子里迸出杀意,阴笑道:“这次是借刀杀我,下次恐怕就轮到你了。”
“我又何尝不知”方裂谷苦涩道:“其实他已经动手了,他让风无影给我喂吃噬脑虫,我这金缕衣刀枪不入,怕的就是以内而破。幸好,那时你不,是石波清没有下手。我这才逃得命。”
连启云森然道:“这次没有得手,未必下次也如此幸运。”
方裂谷惶惶然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破”
“破”
“对,不破不立,破而后立。”连启云咬牙道:“冷独孤虽然武艺高强,但如今没有步亏在身旁,就和同老虎没有了牙齿,我们还怕他干什么不如趁机”
“可是”提这个,方裂谷就脸色发青。他明知四周无人,却左右看看,才敢开口:“可是如今烈马堂的人全以他马首是瞻,我们怎么可能得手”
“这可末必。”连启云喝了口茶,这才悠然道:“花蝶多年不得重用,心里未必不愤然。只要诱之以利,自然俯首。钱世命视财如命,若在以往,自然不会投靠我们。可如今他钱财尽失,冷独孤却束手无策。只要方堂主肯下血本,以财惑之,变节是笃定的事。至于丑八怪和温水柔就交给我吧,纵不出手相助,也绝对让他们袖手旁观。”
见方裂谷仍举棋末定,连启云又道:“方堂主是不是觉得我回来,便杀气冲冲,是否太性急了些其实不然,据我所知,冷独孤就要对你动手了”
“哦”方裂谷震,望向连启云。
连启云这才道:“就在明日下午,冷堂主会召集各堂主在议事厅商议铲除塞北丐帮的事,说是攘外却是除内。我也是无意得知,他以举杯为号,举杯,风无影和他就会动手。你若再迟疑,恐怕命不保夕。不如你且先和花蝶钱世命串通,随机应变。若无此事,把我千刀万剐也不为过。时间无多,你仔细考虑清楚了,不要临阵磨枪,濒死求佛。”
方裂谷闻言,如雷贯顶,竟半晌作声不得。连连启云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浑浊不知。
只是沉思间,忽听外边传令兵道:“冷堂主有令,明日下午未时于议事厅议事,共商讨伐丐帮之事”
声音远远传来,方裂谷听在耳里,却猛然打了个冷颤。
来了。这天真的来了。
他真的要动手了
温水柔救他,当然不是图什么回报。
她并不认为那个遍体鳞伤奄奄息的人是什么高人,她见到他时他已神智不清,浑身的伤口已经溃烂,恶臭阵阵。
只是他却没有象常人样呼痛呻吟,他反反复复呼喊却是个人的名字,个女子的名字,艳秋。
他的整张脸都是扭曲的,看起来分外狰狞。只是温水柔却发现了他眼角的滴泪。
也许只有在昏迷,在昏浊无知的时候,才会让个人看清另个人真实的内心。
那刻,她的鼻子酸,眼眶忽然红了。
他让她想起了许多往事,许多伤心事。
自古多情人伤心。
是不是所有真心付出的人,都必然有个不忍回首的回报
还是说,人的感情是不能付出全部的
她不知道。
她曾经度仇视男人,认为天下的男子都样薄情寡义;认为也只有男人,才会这么丑恶肮脏。
可她见到了他。
他改变了她的看法。
天下男女原本都是样的,有的负情,有的痴情。有的对情感嗤之以鼻,有的把它视为珍宝。
她和他原来都是样的人。
同是天涯沦落人。
冷独孤的句话让他留了下来,但救活他的,却是她。
他触动了她内心深处的那根弦。
其实她不单在救他,也在救自己。
看着个鲜活的人在死亡的阴影步步走出,腐烂的身体重新焕发生机,她绝望的空洞的死灰样的心才会跳跃起来,让她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所有人都以为她和冷独孤有什么莫名的关系,她却最清楚,他们完全是两个陌生人。
冷独孤只是想利用她家族的势力,而她则只是想躲到个天高地远的地方,躲个清静。她不可能答应他什么,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丑八怪的到来,反而成了她躲避他的个借口。
她救了他,他又何尝不是救了她
所以当他为她不顾切,怒拔刀的时候,她不认为这是他应该做,应该回报她的。
而是心怀感激。
她欠了他个情。
她很想对他说声谢谢,只是他又收敛了锋茫,重新变成了言不发的木头。
温水柔想和他谈谈,他就象只受伤的贝壳,封闭了自己的世界。这让她想起当年,唐怕对她蓦然下手的那刻。
那刻,他刺伤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更是自己的心。
丑八怪应该比她小,虽然他面目扭曲得看不出年纪。但看个人年龄,不必看他的脸。而是看他的眸子,真实的年龄是岁月印刻在眼里,而不是脸上。
她认为做为个姐姐,她应该提醒他几句。
只是她还没找他,他便来找她了。
敲门声。
怯怯的犹豫的,徘徊不定的敲门声。
开门。门外是张丑得不能再丑的脸。然而这脸,如今她看着却觉得亲切。
“我我有些话想对你说。”他似乎有些紧张。
温水柔让他进了屋,以宽容地语气问:“你想说什么”
没想到他的第句话却是:“你为什么来烈马堂”
“我为什么不能来”
“你不适合这里。”
温水柔笑了,这是丑八怪第次看见她笑,她笑起来的样子真美。只是笑容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她摇摇头,无奈地说:“我有选择么戓者说,我能选择么”
她没有选择。在被唐怕拋弃的那刻,她已经没有了选择。
她已经错了,错得无法挽回。她索性错再错,破罐子就让它摔得再破些又何妨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是命运把她推到了悬崖上,是上天让她没有了选择。
她还能怎么办她已经心冷意灰,失去了挣扎的勇气。
看见她眸子里的萧瑟,丑八怪叹了口气,道:“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有个教书先生,姓杨,他满腹才学,却怀才不遇,因不懂结纳通融,在科举中再落第。他觉得很惭愧,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有个儿子,很聪明,也很好学。他把生的希望的都寄托在儿子身上,盼望他将来能出人头地。”
“他的儿子也直很听话,很乖,从来没做过让他蒙耻的事。只是有天,街上来了个卖麦芽糖的,私塾里别的孩子都是富家子弟,买了那麦芽糖,故意在他儿子面子吃得啧啧有声,故意眼馋他。”
“杨家清贫,他能读书,全仗了爹是教书先生,哪有余钱给他买零食小孩子年幼,耐不住诱惑,居然去外面偷了串铜钱来。等到傍晚,东窗事发,卖肉的屠夫骂骂咧咧找上门来,把杨先生骂了个狗血喷血。”
“杨先生生清高,却被这样折辱,时血往上冲,对儿子阵暴打,吼道:我杨家也算书香门第,平日里清白做人的道理也和你说了不少,却怎么教出个贼来白辱了读书人的斯文。你今日就给我滚出去,杨家没有你这样不知羞耻的畜生。你就死在外边吧,从此不要再回来了。”
“那孩子年方七岁,正是懵懂无知的年龄,哪里懂得爱之越深恨之越切的道理以为父母真的不要他了,就投了河。等杨先生听说,天夜已暗,滔滔河边哪有什么人影只在河滩上找到只小孩子的鞋。杨先生欲哭无泪,悔之晚矣。”
“正在杨先生含泪眺望的时候,忽听声惨叫,原来个赤脚赶路的人被草丛里的蛇咬了脚趾。这人身材瘦小,却十分暴烈,竟生生用斧子将整条腿都砍了下来。杨先生大惊,道:“你这人好生愚蠢,伤的只是脚趾,你却把整条腿砍下来做什么何况,夜色昏暗,你根本没有看见那蛇有毒无毒,焉知它能要你性命理当及时医治,戓许还有机会。””
“那人声不吭,也不理他,又拖着另条腿向河水爬去。杨先生更是惊讶,喝道:“你又要干什么”那人答道:“我条腿已经废了,反正也成了个废物,以后我拿什么养活自己左右都是死,与其将来饿死,不如现在投河死了干净””
“杨先生急得又是跺脚,又是摇头。拼命拉扯住他,道:“你这汉子,怎么如此混帐糊涂你虽失去脚,却还有双手,怎么可以妄言会被饿死只因失去肢,就要舍其全身,这样的想法真真愚蠢之极””
“那人忽然冷笑道:“我先前不知道什么叫混帐什么叫糊涂,原来这就叫混帐糊涂。我倒听说有人因为儿子偷了串钱,就口口声声让他去死,就认定了他日后定是个贼。被蛇咬了,你还知道要给伤者医治的机会。可儿子错了,你又何尝给了他改正的机会只是因为他时的糊涂,你就断定了他生是贼,这与我断肢舍全身又有何区别””
“杨先生听了这番话,如雷贯顶,顿时呆了。这才知道这人原来却是点化自己。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只是大错已酿,后悔也来不及了。那人见杨先生萌发悔意,长身,竟站了起来。原来他砍断的只是藏在裤子里的树枝,真正的腿却是蜷着。他对杨先生道:“你跟我来吧,孩子没事,”原来他早在河水里救了那孩子,那孩子却不敢回家,向他番哭诉。他这才演了这场戏。”
他讲得生动,温水柔听得入神,不禁问道:“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丑八怪微微笑,道:“他现在是朝廷的地方大员,原来小时候偷过东西的,长大未必就是贼。”
他来,自然不是为了讲故事。
温水柔听得出他的言外之意,但仍沮丧道:“能听懂和能做到,完全是两回事。我先是无意铸错,再后来又赌气犯错,已经错无可错。人生有多少光阴,可以悔,可以错都说回头是岸,可我就是想回头,也找不到岸了。”
“其余个人如果真心想回头,哪里不是岸你在这里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冷独孤已知你的身份,这人无所不用其极,你认为你靠躲就能躲得过去”
温水柔笑道:“其实你不找我,我也要找你。我要说的,和你所说的异曲同工。你和我不同,我来烈马堂五年,已深陷其中,就算我想走,冷独孤也不会放我走。你则不同,你年轻,又有身好本领,到哪里不能安身,何苦留在这烈马堂”
“我是要走,不过要走起走,终究有个照应。你救了我,我却抛下你独自逃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温水柔叹了口气,幽幽道:“起逃走这样的机会恐怕没有。”
“有。定有。”丑八怪决然道:“明日议事厅议事,方裂谷必然发难,只要冷独孤死,烈马堂必然大乱,那时想逃出去,易如反掌。”
温水柔忽然静默不语,只是盯住丑八怪上下打量,象是忽然发现他鼻子上长了朵花。
丑八怪在她目光下有些躲闪,道:“温堂主,你这是”
温水柔蓦然冷冷地说:“你今日说话似乎太多了些。”
丑八怪惊,道:“温堂主,你多虑了。我平日里不说话,只是我与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我可不想对牛弹琴。”
温水柔却脸不信,抬头望向窗外道:“石波清,你也不必太紧张,你知道我是什么人,我也知道你是什么人。你我并无利益冲突,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只是将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必须与你敌对,你要小心,我是不会手下留情的。现在你可以走了,你的话,我会考虑的,多谢你的美意。”
石波清走了没多久。
屋门又被敲响了。
怯怯的犹豫的,徘徊不定的敲门声。
连启云说得不错,钱世命嗜钱如命。先见他这落魄的三堂主进来,虽然表面上恭恭敬敬,但眼角分明有不屑之意。
见他这势利样子,方裂谷就恨不能生撕了他。可事关大局,要与冷独孤对抗,多枚棋子,便多份力量,多份把握。
方裂谷忍了又忍,耐下性子和他“探讨”番。
他起初也是心怀芥蒂,不敢说的太直白。
先说梦想,说男儿当有番志向,无效。钱世命连眼皮都没抬下。
再说地位,若他肯奋力搏,地位必然超前,也不致受什么委屈。无用。钱世命无精打采,几欲睡着。
方裂谷最后只好说钱。他这人理念不同,从来没把钱财当回事。因此,虽明知钱世命视财如命,如依然不抱希望。
人总是会自以为是,总以为自己是对的,别人也会追随自己的所思所想。
这当然是大错特错,叶遮目不见森林。
只是他没想到,提到钱,钱世命就马上来了精神。
说到他钱财尽失,冷独孤却不予理会,钱世命竟失声大哭。
说到若他能反戈击,方裂谷许诺将烈马堂的资产全赠给他时,他喜得手舞足蹈,恨不能给方裂谷个狼吻。
要知道肖家虽然曾经是塞北首富,但终究是家之私。烈马堂掳掠多少,纳金无数,又岂是肖家所能比拟的
他也不想想,若方裂谷真举事成功,把金银之物全给他,那偌大的烈马堂靠什么支撑
这道理,三岁的小孩都懂。钱世命偏偏不懂。
利令智昏。
他只顾看钱了,哪里顾得金钱里伏着的危机
让方裂谷头疼的,反而是起初以为最容易说服的花蝶。
无论方裂谷说什么,他只是摇头。
他不比钱世命。钱世命见了钱,就失去了理智。而花蝶,在任何时候都拥有分清醒。
他并不看好方裂谷,并不认为他能击成功。
所以即便方裂谷恶狠狠地质问他:“你难道你辈子都心甘情愿当你的八堂主”他也只是沉默。
方裂谷气得拂袖而去,丢下句话:“明日除了风无影,我们全都结了盟。你倒是想想,你以后在烈马堂还有什么位置”
这话是气话,也是真话。
花蝶已烙上了方裂谷臣子的印记,若真动手,他就算想帮冷独孤,冷独孤也未必认为他是真心。若是中立,谁也不帮,这岂不是两边都得罪了无论成败,以后都没他的好果子吃。
再则,法不惩众。如果真如方裂谷所说他倒相信方裂谷说的是真的,六大堂主都背叛了。冷独孤再狠又能怎样总不成把所有人都杀了
天掉下来,有个高的顶着。他估计,十有**,冷独孤会把方裂谷杀了,以警示人。
与其被动,不如主动。
方裂谷说了千言万语,最终却是这句话让他动了心,动了容。
上部烈马风云:第十三章这何尝不是种领悟
黑,极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屋子里不但黑,而且静,只有蛊虫偶尔振翅的声音。
不但静,而且还寂寞。
风无影躺在角落里辗转反侧。屋子静,他的心却并不安宁,并不安静。
他这屋与众人甚远,遗世独立。
他终年与虫蚁为伴,浑身是毒,别人自然又畏又怕,敬而远之。
却不知道他纵然再怪再异,他也终究是个人。
是人,就会有孤独寂寞的时候。
只是别人寂寞有人相伴,他的寂寞却只能与蛊虫述说。
风无影又何尝想这样,何尝愿意这样
他的童年也是热闹的,欢悦也时常被小鸟样掠过。
尽管他被所有人歧视,苗寨里的孩子们都骂他是怪物。但毕竟他生活在人间。
时隔三十多年了,他却依然记得寨子里的草木,依然觉得熟悉而亲切。
现在没有人敢骂他是怪物了,没有人敢用石块远远砸在他身上了。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但他却总觉得空虚,总觉得他和这个世界之间隔着层什么。
这让他不快乐。
他的身世向是众人茶余饭后猜测的重点,个侏儒,又丑又怪,浑身上下爬满了奇形怪状的爬虫,这样的人不说今世,恐怕连前世都是个讨饭的花子吧
可惜,却不是。他的身份其实很尊贵。
他的父亲是滇东南带的苗王,他的母亲更是让江湖中人谈蛊色变的的五毒教主。
滇东南带,姓氏与其他地方不同,为父子连名与母子连名。滇东南苗族的父子连名只针对父亲母亲,与儿子无关,也和祖辈无关。他父亲叫东孜保,他的母亲叫东那彩,他哥哥就叫东。
东孜保,意为东的父亲是保。
东那彩,意为东的母亲是彩。
风无影似乎生来就是个多余的人。
不知是不是东那彩驱蛊杀人的报应,他生下来就丑陋无比,象只猴子多于象个人。浑身黑毛,瘦骨嶙峋,头大而身小,二十岁了还象个七八岁的小童。
苗寨里的人都把他当作怪物,他的父母也羞于在人前提起他,他的哥哥更总是在他面前极尽污辱之事,嘲笑他。
小时候,他不懂得记仇,并不在乎。可长大了,那积怨却点点累积在心里,让他感到窒息。
终于有天,他在东的屋里放了蛋。放蛋,又叫放瘠放蜂。是疳蛊的种手法。
东不几日便面目青黄,日就羸瘠,眼见不治了。
东那彩是蛊中高手,岂看不出有人做了手脚。只是蛊虫千种,除虫本身,卵屎涎皆可为蛊毒。再者风无影对蛊术另有见解,以螳蛊为表象,以蜴蛊为内里,机巧算尽。
东那彩因情生乱,竟没看出蹊跷,以螳蛊医治,结果东喝了解药,反而命呜呼。
东那彩勃然大怒,去找风无影算帐,却哪里找得到人
风无影当然不叫风无影,只是中原武林是武术之根,他的蛊术虽然厉害,武功却是平常。只好装神弄鬼,取了个汉名叫风无影,意思是他是看不见的鬼魂。武林中人见他竟能驱使死尸,以为他真能附魂于身,不死不灭。时传言纷纷,将他视若鬼魅,给他给了个字号叫“不死魂灵”。
风无影时名声大振,几欲忘了自己到底是谁。
他追随玉郎君的时候,正是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巅峰。
玉郎君对他颇为器重,言听计从。
只是玉郎君为烈马堂所破,他则被方裂谷所擒,虽保住了性命,却寄人篱下,风光不再。
他原以为孤独早已随风远逝,再不回来。
只是现在他却发现,孤独仍在,寂寞仍在。而且更浓,更盛。
他远在塞北之北,而五毒教却在云南之南。
两者相隔千山万水。
他不怕母亲来擒他了,却又生出无限的惆怅。
毕竟塞外不是他的家。他已五十有余,更不知阿爹阿妈老成了什么样子,是否健在
每逢月圆,思乡之情更烈。夜夜绮梦,梦回故乡。
岁月悠长,事隔这么多年,真不知他们是否淡忘了当年的仇恨,又戓者连自己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忧伤象这黑夜,浓得化不开抹不去。
他正自伤感,忽听屋外有人道:“风无影,你可在”
声音干硬冷涩。
风无影惊,在他自以为人独处的时候,屋外却来了人。
冷独孤。
他的声音,即便只是从鼻子里发出声冷哼,他也分辨得出。
只是这么晚了,他来找自己干什么
只听冷独孤冷冷道:“你下蛊想谋算方裂谷的事,我已知道。”
风无影震。冷独孤的声音素来平直无波,也听不出他到底是喜,还是怒。
又听冷独孤道:“方裂谷这人,鲁莽无能,偏又自鸣得意,刚愎自用。实是我心头患。”
听这话。风无影顿时松了口气。
又听外面的人道:“只是你这么做,未免过于儿戏,岂能托付外人,让他察觉如今既已被动,不如不做二不休,取了他的性命。”
“明日议事厅上,我以举杯为号,我举杯,你便动手,务必拿下方裂谷。”那人顿了顿,又道“这事的好处,可不止让你除了往日怨气,你若成功,我便送你回南苗,让你做了这五毒教主。”
风无影就似猛灌了坛烈酒,热气上冒,血液翻腾。
五毒教在云南虽声势浩大,但终究地处蛮荒,难有武艺超群的族人,否则也不会历代都被朝廷压制。蛊术虽然厉害,但真正遇到大神通的人,却无是处。以冷独孤的寒意剑法,还怕什么鬼鬼祟祟的蛊术只要他肯出手,迫东那彩让位,也并不是件太难的事。
他知道冷独孤的心思。他当然不是为了自己着想,而是想在滇南埋个棋子。
自己当了五毒教主,仍会被冷独孤钳制,明为教主,实为傀儡。
但这足够了。
这千百年,苗族之子孙,蚩尤之后代,什么时候扬眉吐气过有许多地方已经忘了自己的苗姓:沃尤哚皆蚩,而改了汉姓:王杨韩陶吴。
有了烈马堂这靠山,南北呼应,南苗未必就不能因此而崛起。
念及此处,风无影连连点头,唯恐冷独孤反悔,连声地道:“好,好,冷堂主的旨意,我定当竭尽全力。”
连启云的脸色很不好看。
任何个人被误解被冤枉,他的脸色都不会好看。
只是连启云更甚,大清早的他的眼眶却是黑的,目光呆滞,身酒气。
他发泄怒火的方式,就是纵酒纵欲。
而他的欲,又是不正常的房事,损耗更大。
他现在这样子,就象个空空的皮囊,方裂谷相信自己个手指都可将他点倒。
方裂谷进这屋子,就嗅见股之气,这让他很不舒服。
他皱眉,然后命令赵乱红:“你出去。”
赵乱红见了方裂谷就如同老鼠见了猫,哪里敢吭声,忙溜烟儿地溜了。
连启云却借着酒意,斜睨着方裂谷,道:“方堂主,你什么想起我来了,居然来看我难得,难得。”
对于他话里的讽嘲,方裂谷恍若未闻,斥道:“大丈夫能伸能屈,你看看你如今的样子,何苦糟蹋自己”
连启云冷笑:“我就算糟蹋自己,会有人在乎么反正我只是个弃子,是生是死全凭天命。”
“那是因为你份量太轻,若是身居高位,谁敢弃你,谁能弃你”方裂谷道:“你不要怪我不救你,如今这烈马堂是冷独孤的天下,我就算有心也无力。你是多少岁跟随我的”
“十五吧。”连启云感慨颇多:“那时烈马堂尚未成立,我和花蝶听闻你的大名,投其麾下。岁月弄人,那时我和花蝶还是朋友,如今却成了仇人。他最瞧不起的人就是我,说我涂脂抹粉简直不是男人;我最看不顺眼的人却是他,见他那色迷迷的样子我就恶心。”
“十五岁我就把你倚为心腹,对你可谓寄望颇多。”方裂谷道:“只是你这样颓废不振,怎担得重任”
连启云怔:“你是说”
“我是说我宝刀未刀,壮志犹在。”方裂谷咬牙切齿道:“冷独孤欺人太甚,我不能忍了。”
“就我们两人”连启云即便在宿醉中,仍不失分清醒。他有野心,想攀爬,但绝不冒进,绝不冒失。
方裂谷看了看他,忽然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就象头蛮牛,只会直来直去但粗人也有心细的时候,三国时的张飞粗鲁暴烈,却在长板坡布下疑阵,吓退曹操百万雄师。所以说智者千虑必有失,愚者千虑必有得。这次,我却是准备好了的。届时,除了风无影,各为其利,都会动手。如若这次偷袭成功,你便是我的智囊,我的军师,我保你在人之下,万人之上。”
连启云动容。他所思所想所等的,不就是这天
这句话,象支箭,正中他的心怀。让他震颤不已。
不过,方裂谷又道:“可你如今这样子,可让我失望得很啦。男人好酒理所当然,只要不误事,倒也无妨。只是你不恋女色,反嗜男人,这恐怕不是丈夫所为吧日久必然生乱啊。”
“我又何尝愿意”连启云涩声道:“可惜在我十三岁那年,我已经不是男人了。”
他掀开长袍,方裂谷看之下,吃了惊,道:“怎么会这样你怎么从没和我说过”
连启云苦笑:“这种事,我掩藏都来不及,怎么会说”
“我原是塞北鲁财主家的个小杂役,吃得虽然粗茶淡饭,穿得皆是别人穿剩下的破衫烂衣,但浑浑浊浊,落得个逍遥自在。只是鲁财主六十大寿那年,因年迈多病,娶了个小妾来冲喜。”
“这本来不干我的事。可姓鲁的老得连走路都要人搀扶,哪里还能房事日子久了,那小妾春意暗浓,终于按捺不住,便红杏出了墙。那日,我从她房外过,忽听她叫我名字,r.我那时年幼什么也不懂,就傻乎乎的头撞了进去。”
“谁知推门看,却吓傻了。只见浴盆里站了个白花花的人影,原来她正在沐浴。我哪里见过这场面,吓得拔腿就跑,却听她在身后恶狠狠道:“小贱人,你要是再敢跑步,我就把老爷叫来,说你非礼我,看他不把你抽筋扒皮””
“我当时吓坏了,却又听她吃吃笑道:“来啊,小哥儿,你若姐姐侍候好了,姐姐自然给你好处。”那是我第次初尝风雨。对于她,我又是害怕,又是喜欢。每日提心吊胆,既怕她纠缠,又时时竖起耳朵,盼着听见那声音。”
“事情不久就败露了,原来鲁家个家丁爱慕她,却被她嫌弃,拒之门外。嫉火攻心下,就告了密。我和她被当床抓。我个小小的下人,平日里连见鲁老爷面都不可能,人卑言轻,说什么也没人理睬。只好把腔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希望她能替我说句公道话。”
“谁知这贱人平日里甜言蜜语,口口声声说要和我生死相随,到了此时却突然翻脸,嚎啕大哭起来。”连启云忆及往事,满脸恨色,嘴唇不住抽搐,似那事就发生在眼前:“那时我才知道,如果个女人要做戏起来,真比真的还真。她哭得泣不成声,好象受了莫大委屈的,不是我,反是她。她句句说我是怎样引诱她,她受胁迫之下,如何苦苦挣扎,又如何忍辱吞声。字句都犹如刀子,直刺我的心。”
“姓鲁的年老昏庸,竟然信了。他也不杀我,却道:“小滛贼,你不是喜欢滛人凄女么,我就割了你的滛根,看你还怎么滛”他虽没杀我,却比杀了我更毒更狠。在我被推出门的那霎间,我回头望了望她,却没有在她脸上找到丝悲伤,我所看见的只是她嘴角的窃笑。”
“从此,我就对女人失去了兴趣。看见女人,我眼前便浮现出她那张假惺惺的脸。我被赶出鲁家,被个表演口技的老人收留,那老人姓花,他的孙子就是花蝶。后来我遇到个白衣女尼,她见我可怜,教了我莲花拈的功夫。她说这功夫本是女子所创,走得是阴柔的路子,本不适合我,但我年纪尚幼,学学未尝不可。”
方裂谷忍不住道:“那女尼呢怎么后来江湖上再没出现过”
连启云洋洋得意道:“她自然是被我毒杀了。我学艺既成,还留她干什么莲花拈的功夫,江湖上独我家,岂不比处处被人压着强何况那老尼迂腐之极,说教我习武,是为乱世防身,不可杀人。若不杀人,我的仇怎么报我先杀了她,又跑到鲁庄,把鲁家上下百多口人,杀了个鸡犬不留。”
方裂谷眸子里闪出丝怒意,但他嘴唇张了张,终究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连启云沉浸在往事,似乎又看见那小妾哭喊求饶的尖叫,心头阵快意,哪里察觉到方裂谷的异样,犹自道:“那时候我才蓦然醒悟,若不想被人踩,就要先踩人。若不想被人杀,便要先杀他。人生处处,莫不如此。”
你恶我更恶,你狠我更狠,你毒我更毒。
这虽是条邪路,但何尝不是种领悟
上部烈马风云:第十四章谁中了谁的计
这世上最复杂的莫过于人,最难测的莫过于心。
有时候,有人好不容易发了善意,做了件好事,却事得其反,把事做砸,做坏。
也有人起初是起了坏念头,却因种种因素,得了善果,让人感激滴涕。
阴差阳错,总让哭笑不得。
冷独孤虽是这帮人的首领,却与他们并无多少交际。平日里事无巨细,皆由步亏出头,他也不屑于在这小事上啰嗦。
冷独孤擅斗,步亏擅谋,这是早有定论的事。
肖云天既死,塞外丐帮势薄,烈马堂要想除之,不过是举手之劳。本也犯不要做什么“商讨”。
他的目地却不在于此,最近烈马堂的事发生的实在太多,暗流奔涌。
石波清虽然武功低微,可就是这样个人,却把烈马堂闹得人心惶惶草木皆兵。
安抚人的方法,有很多种。
找事做,是其中的种。
让大家有个共同的目标,忘却往日的恩怨。
他之所以让大家来商讨讨伐丐帮的事,其实只是个借口,只是想让大家聚在起热闹热闹,有许多矛盾都是在畅饮中化解的。
他的想法是好的。
只是他忘了件事。他本来就不擅沟通。
这是小事,但往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可能要了个人的命。
议事厅里有酒,酒香四溢,只是每个人都似乎各怀心事,竟没有冷独孤想象中的欢悦之色。
冷独孤扫了大家眼,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个个如丧考妣。不就是个小小的石波清,我们连肖云天都灭了,难道还怕他他闹腾了这些天,不也终究没翻起什么大浪来”
他蛮横惯了,凡事都不是以理,而是以力服人。就连安抚众人,言语间也咄咄逼人,这让方裂谷等人更是不安。
冷独孤举起杯道:“大家共饮了此杯,将这些事统统忘了。日后烈马堂还需仰杖各位,共图大计。”
这举杯,早已虎视眈眈的风无影得了信号,立即将手中把玩的块黑石抛了出去。
这当然不是石头,而是蛊。石头蛊。
石头蛊并没落到地上,而是在半空中轰然炸开,变成了许多细如尘埃的黑色蚊蚋。
好在方裂谷早有提防,暴喝声,掌劈出。他内力深厚,掌间大厅里似起了龙卷风,那细微的小虫怎禁得住这样的劲力,顿时碾成细尘。
风无影今日穿了件奇形怪状的百纳衣,缕缕不知叠了多少层,象雨夜渔翁的蓑衣,又如同缩成团的猫头鹰。
他击不成,忽然哆嗦起来,犹似个人站在冰天雪地中,却衣无寸褛,冻得浑身战栗。只是随他的抖动,股股黑流似的虫子从他身上滚落下来,汹涌而出。
“你们这是干什么”冷独孤大怒。
只是这时情形已大乱,凭他句话,又怎么控制
他只略踌躇,只见眼前乌云罩头,寒光刺目。
钱世命和花蝶出了手。
“大胆。”冷独孤没想到事情急转而下,竟成了这样。
他已猜测到事情定然另有隐情,只是却不容他停手他喝问。
灭魄剑闪,寒光掠出。大厅里顿时冷,犹如忽然到了隆冬腊月。
钱世命只听嗤的声,天蚕丝织就的遮月袋竟被刺了个洞。
这天蚕丝,火烧不化,刃不能伤,是肖云天当年游历天下时无意中得到的,以三尺黑丝纵横江湖,后来他习得阵法,就很少用了,给了钱世命。钱世命却用它做了件奇异兵器,,形同乞丐身上的布袋,毫不起眼,却杀人无形。
这柔韧无比的遮月袋,在冷独孤剑下竟似朽布,剑洞穿。
钱世命心疼如割。
花蝶剑刺出,手上便疼,犹如被千斤重锤撞上,忍不住声惨呼,捂腕而退。
那长剑被冷独孤脚踢飞,犹如毒蛇,夺地声蹿入房梁,直没于柄。
只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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