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留下来,想学习,想收服邪灵”
“俄摩尔本人都收服不了放心,我不会让你离开柔克岛。只有岛上师傅们的力量,以及这岛上安置的防卫,才能保护你,使那些邪恶的东西远离。要是你现在离开,你放出来的东西会立刻找上你,进入你体内,占有你。如此来,你就会变成尸偶,只能遵从黑影的意志行事的傀儡。你务必留在岛上,直到你恢复力气和智慧,足够保护自己为止,这就要靠你自己了。即使现在它也还在等你。它必定在等你。那晚之后,你有再见到它吗”
“曾在梦里见过。”过会儿,格得沈痛惭愧地继续说:“耿瑟法师,我实在不晓得它是什么,那个从咒语中蹦出来黏住我的东西”
“我也不晓得。它没有名字。你天生有强大的内力,却用错地方,去对个你无从控制的东西施法术,也不知道那个法术将如何影响光暗生死善恶的平衡。你是受到自尊和怨恨的驱使而施法的。毁灭的结果难道有什么出人意料吗你召唤名亡灵,却跑出个非生非黑的力量,不经召唤便从个没有名字的地方出现。邪恶透过你去行恶,你召唤它的力量给予它凌驾你的力量:你们连结起来了。那是你的傲气的黑影,是你的无知的黑影,也是你投下的黑影。影子有名字吗”
格得站在那儿,难受而憔悴,半晌才说:“最好我当时就死掉。”
“为了你,倪摩尔舍却自己的生命,你是何许人,竟敢自判生死既然在这里安全,你就住下去,继续接受训练。他们跟我说,你很聪明,那你就继续进修吧,好好学习。目前你能做的就是这样。”
耿瑟讲完,忽然间就不见了,**师都是如此。喷泉在阳光下跳跃,格得看了会儿,聆听泉水的声音,忆起了倪摩尔。在这个庭院里,格得曾觉得自己像是阳光倾吐的个字。而今,黑暗也开口了:说了个无法收回的字。
他离开涌泉庭,走向南塔,回自己从前的寝室,院方直替他留着那个房间。他独自待在里面。晚餐锣响时,他去用餐,却几乎不跟长桌边的其他学徒交谈,也不抬头面对他们,连那些最温柔招呼他的人也不例外。因此两天后,大家便由他独行了。格得渴望的就是独行,因为他害怕自己不智,可能会不出恶言或做出恶行。
费蕖和贾似珀都不在,格得也没有打听他们的去向。他已经落后了好几个月,所以他原本带领或主导的那些师弟,如今都超越了他,于是那年春天和夏天,格得都和较为年幼的学徒同学习。格得在那些人当中,也不再显露锋芒,因为无论哪个法术的咒语连最简单的幻术魔咒,都会在他的舌尖上打住,两只手操作时也没有力气。
秋天,格得准备再赴孤立塔,随“命名师傅”学习。他曾经畏惧的功课,现在反而欣然面对,因为沈默是他所寻求的,这儿的长时间学习也毋须施咒,而且这段期间,他自知仍在里体内的那股力量,也绝只会受到召唤而出来行动。
他前往孤立塔的前晚,有个客人来到他的寝室。这个客人穿着棕色旅行斗篷,手持根尾端镶铁的橡木杖。格得起身,盯着那根巫师手杖。
“雀鹰”
听这声音,格得才抬起双眼,站在那里的是费蕖,他扎实稳当如往昔,直率的黑脸孔略为成熟,微笑却未变。他肩上蹲伏着只小动物:花斑的毛色,明亮的眼。
“你生病期间,它直跟着我,现在真不舍得和它分离。但更舍不得的是和你分离,雀鹰。不过,我是返乡回冢去。好了,侯耶哥,去找你真正的主人吧”费蕖拍拍瓯塔客,把它放在地板上,瓯塔客走向格得的草床,开始用土色的难舌头当做叶子似地搓洗身上的毛。费蕖笑起来,但格得微笑不起来。他弯下身子把脸藏住,抚摸着瓯塔客。
“费蕖,我以为你不会来看我。”格得说。
他没有责备的意思,但费蕖答道:“我没办法来看你,药草师傅禁止;而且,冬天起,我直在心成林的师傅那儿,等于把自己锁起来了样。要等到我拿到木杖,才能自由。听我说,等你也自由的时候,就到东陲来,我会直等你。那边的小镇很好玩,巫师也很受礼遇。”
“自由”格得嚅嚅,略微耸肩,努力想微笑。
费蕖注视着他,样子不太像以前注视格得的样子,他对朋友的爱没有减少,却多了点巫师的味道。费蕖温和地说:“你不会辈子绑在柔克岛的。”
“嗯我想过这件事,说不定我会去和孤立塔的师傅同工作,当个在书籍和星辰中寻找失落名字的员,那么那么就算不做好事,也不至于再做害事。”
“说不定”费蕖说:“我不是什么预言家,但我看见你的未来,不是房室和书籍,而是遥远的海洋,龙的火焰,城市的塔楼。这切,在鹰鸟飞得又高又远时,就看得见。”
“可是我背后你看见我背后有什么吗”格得问着,同时站起身来,只见两人头顶上方之间燃放的那枚假光,把格得的影子照在墙上和地上。接着,格得把头别到边,结结巴巴问道:“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打算做什么。”
“我要回家看我的弟弟妹妹,你听我谈过他们。我离开家乡时,小妹还小,现在就快举行命名礼了想起来真奇怪然后嘛,我会在家乡那些小岛之间的某处,找个巫师的工作。嗳,我真希望留下来继续和你说话,但是不行,我的船今天晚上开航,现在已经转潮了。雀鹰,要是哪天你途经东陲,你就来找我。还有,要是哪天你需要我,就派人来告诉我,我的名字叫艾司特洛。”
听到这里,格得抬起带着伤疤的脸,迎视朋友的目光。
“艾司特洛,”他说:“我的名字叫格得。”
接着,两人静静地互相道别,费蕖转身走下石造走廊,就离开了柔克巫师学院。
格得默然站立了片刻,有如刚刚收到天大消息的人,非得振奋精神,才能接收。费蕖刚才送他的是份大礼;让他得知他的真名。
除了自己与命名的人之外,没有人知道个人的真名。他可能在最后决定告诉他的兄弟,或妻子,或朋友,但即使是那些少数人,只要有第三者可能听到,他们也不会以真名相称。在别人面前,他们就像其他人样,以通称或绰号来称呼,例如雀鹰费蕖欧吉安意思是“枞树球果”。要是般人都把真名藏起来,只告诉几个他们锺爱且完全信任的人,那么,巫师这类终日面对危险的人就更须隐藏真名了。知道个人的名字,就掌握了那人的性命。所以,对已经丧失自信的格得而言,费蕖送的是只有朋友才会相赠的礼物:那是项证明,证明末曾动摇也不可动摇的信赖。
格得在草床上坐下,任顶上假光像耗尽阵微弱的沼气般,慢慢熄灭。他抚摸瓯塔客,瓯塔客舒服地伸展四肢,伏在他的膝上睡着了,就像没在别的地方睡过样。宏轩馆静悄悄的,格得突然想起:今天,是他个人的成年礼前夕。成年礼那天,欧吉安授与他具名。如今四年过去了,他仍记得当时赤身无名地走过山泉时那股寒意。他开始回想阿河里其他鲜亮的水池,他曾经在那些水池里游泳;他也怀念山间大斜坡林下的十杨村,怀念早晨走过村里灰尘飘扬的街道时太阳投射的影子;怀念某个冬天下午在铜匠家里,熔炉内风箱下跳跃的火焰,怀念女巫幽暗芳香的茅屋内,弥漫着烟雾和咒语盘旋的空气。
他很久没有想起这些点点滴滴了,在他十七岁的这个夜晚,这些事又重回记忆里。他短暂破碎的人生所历经的岁月和处所,时又全都浮现心头,成为个整体。经历了这段漫长苦涩荒废的时期,格得然于再度认清他自己是谁,他身在何处。
然而,未来方向如何,他却见不着,也畏惧见。
次日,他启程穿越岛屿,瓯塔客和以前样跨骑在他后头。但他这次花了不止两天,而是三天的时间,才走到孤立塔。格得半岛屿北端的淘淘白浪上见到孤立塔时,已疲累到骨子里去了。塔内如他记忆般幽暗,也如他记忆般阴冷。坷瑞卡墨瑞坷在他的高座中,正在书写长串名字。他瞥眼格得,没说什么欢迎之辞,彷佛格得根本没离开过。“去睡吧。疲倦使人愚拙。明天,你可以翻阅创作者的体会那本书,研习里面的名宇。”
冬季结束,他重返宏轩馆,并升为术土。耿瑟**师也接受他呈示的忠诚。从那时起,他开始学习高等技术与魔法,超越幻术的技巧,迈入真正的法术,也是获授巫杖必要的学习项目。经过这几个月,已渐渐克服念咒时的困难,双手的技巧也恢复了。不过,他也不像以前样学得那么快,因为他已由恐惧中学到漫长艰辛的教训。幸而,施行创造及变形的宏深**时,已经没有邪恶势力或险恶会战了,因为那是最危险的状况。所以,他有时不由得想,那个被他释放出来的黑影,是否变得衰弱了;或者已经设法逃离人间界,因为已经有颇长段时间,黑影不复出现在梦中。
然而,他心里明白,那种希望是愚思妄想。
由众师傅及古代民俗画里,格得尽可能了解他释放出来的“黑影”这种存在体,但能学到的不多。都没有直接描述或提到这种存在,顶多只在事物书里零零星星看到些暗示,说可能像种“黑影兽”。它不是人类鬼魂,也不是地底太古力的产物,但看起来可能与两者有点关联。格得非常仔细阅读龙族本质那本书,里面讲到古代只龙王的故事,说它受到种太古力给制,那太古力是块位于遥远北方的“能言石”。书上说:“在那块石头操纵之下,那只龙王果真开口,将个灵魂从死亡之域举升上来。但由于龙王误解石头的意思,结果竟除了那个死灵以外,把某样东西也召唤了出来。那东西后来吞噬龙王,并假借龙王的身形出没人间,危害世人。”但书上没有说明那东西是什么,也没说故事结局如何。众师傅都不晓得这样个黑影由何而来。**师曾说,由无生界而来;变换师傅说,从世界错误的边而来;召唤师傅干脆表示:“我不知道。”
格得生病期间,召唤师傅常来陪伴格得。他每次来,照例是沈郁严肃的样子,但如今格得领会了他的慈悲,所以十分敬爱他。“我不清楚那东西,我知道的只有点:惟有巨大的力量能够召唤这样种东西。说不定,靠的只是种力量:种声音你的声音。
但这样到底代表什么意思,我就不懂了。不过,你会明白的,你非明白不可,不然就得死,甚至比死更不堪”召唤师傅说话的语气祥和,但他注视格得的目光却很沉郁。
“你还年幼,以为法师无所不能。我以前也这么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曾经有那种想法。
但事实是,个人其正的力量若增强,知识若拓宽,他得以依循的路途反而变窄。到最后他什么也不挑拣,只能全心从事必须做的事”
十八岁生日过后,**师派格得去和形意师傅学习。在心成林研习的功课,在其他地方很少人谈起。据说那里不施法,但那地方本身就是魔法。那片树林的树木有时可以看见,有时却看不见,而且那些树木并非老是在相同的地方也非总是属于柔克岛。有人说,心成林的树木都有智慧。有人说,形意师傅是在心成林修练得到极致法术的,所以,要是那里的树木死去,师傅的智慧也会随之消亡;届时,海水将升高并淹没地海所有岛屿,淹没所有人与龙居住的陆地而这些岛屿和陆地是早在神话时代以前,由兮果乙人从海水深处抬升起来的。
凡此种种均为传闻,巫师皆不愿谈起。
又数月过去了。在春季的某日,格得终于返回宏轩馆。院方接下去将安排他做什么,他心中点谱也没有。穿越旷野之后,在通往圆丘的小路上那扇门的门口,有个老人在等他。起初格得不认得这老人,凝神想才回忆起来:这老人就是五年前他初初柔克时,让他进入学院的人。
老人微笑着先叫出格得的名字,做为招呼问候,然后问道,“你晓得我是谁吗”
格得回答之前先想想。人家都说“柔克九尊”,但他只认得八位:风钥师手师药草师诵唱师变换师召唤师名字师形意师。般人好像把新任**师称为第九位师傅。可是,遴选新任**师时,是九位师傅集合选出的。
“我想,你是守门师傅。”格得说。
“格得,我是守门师傅没错。几年前,你讲出自己的名字,才得进入学院。现在,你得说出我的名宇,才能获得自由离开。”老人微笑说着,静候答覆。格得怔立无语。
当然,他已经晓得千百种找出人事物名字的方法和技巧,他在柔克巫师学院学习的每件事情,都含有这种技巧。倘若没有这项技巧,那么,能够施展的有效魔法,就没有几个。然而,要找出法师和师傅的名字,是截然不同的情况。论隐藏,法师名字比上海腓鱼藏得高明;论防卫,则比龙岤防卫得紧实。如果你施展探寻咒语,对方会有更强的咒语来应对,你用妙计,妙计会失败;你拐弯抹角采问,会被拐弯抹角挡回;你使蛮力,那蛮力会回头反击自己。
“师傅,你看守的这扇门好窄,”格得终于说:“我想,我必须坐在外头这片矿野里斋戒,直到瘦得挤得进去为止。”
“随你喜欢。”守门人微笑说。
于是,格得走离门口点,在绶尔溪岸边棵赤杨树下落坐。他让瓯塔客跑到溪里玩耍,在河泥里寻猎溪蟹。夕阳西下,时候虽晚,但天色仍明,因为春天已经来临了。宏轩馆的窗户有灯笼和假光在发亮,山坡下的绥尔镇街道漆黑片。猫头鹰在屋顶咕咕叫,蝙蝠在溪河上方的暮色中翻飞。格得坐着直想:要如何用武力计谋或巫术,获知守门人的名字。他越是思索,寻遍这五年来在柔克巫师学院习得的全部技艺,越是发觉,没有个技巧可以用来捕捉这么位法师的这么个秘密。
他在野地里躺下睡觉。星空在上,瓯塔客安顿在衣袋内。日升之后,他仍然没有吃东西,起身去门口敲门,守门人来开门。
“师傅,”格得说:“我还不够强大,所以无法强取你的名字,也还不够明智,所以无法骗得你的名字。所以我甘心留在这儿,听从尊意,学习或效劳除非你刚好愿意回答我个问题。”
“问吧。”
“师傅大名”
守门人莞逊笑,说出自己的名字。格得仿着重说遍,才得以最后次踏进那扇门,进入宏轩馆。
再离开宏轩馆时,格得穿了件厚重的深蓝色斗篷,那是下托宁镇镇方赡送的礼物,他正要前往下托宁镇,因为当地需要名巫师。格得还带了根手杖,手杖长度与他身高相仿,以紫杉木雕成,杖底是黄铜制的金属套。守门人向他道别,为他打开宏范馆的后门,那道龙角和象牙切割制成的小门。出了门,格得往下走到绶尔镇,条船就在早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等候他。
第五章 蟠多老龙
柔克岛西边,厚斯克岛与安丝摩岛南北两大陆块之间,是“九十屿”。九十屿当中,距柔克岛最近的是瑟得屿;最远的是斜辟墟,几乎位于培尼海中。至于九十屿的总数是否为九十,始终是个无法定夺的问题。因为,如果只计算有淡水泉的岛屿,大概有七十个,如果去细数每块岩石,恐怕数到百都还没算完,海水就转潮了。这带,小屿之间的海峡都很窄小,而内极海的温和浪潮只要受扰动滞碍,就高涌低伏。所以浪高时,某个地方或许是三个小岛屿,但浪低时就可能合成个了。可是那带的海浪尽管危险,每个小孩却都能划桨,也都拥有个人小船,家庭主妇常越过海峡去与邻居聚饮杯匆促茶,小贩叫卖货品,利用船桨打出节奏。那里的道路都是咸水海路,相当通达,唯可能堵塞通路的是鱼网。当地的鱼网大都跨越海峡,从某小屿的房子里要到邻近小屿的房子,专门用来捕捉种叫“鱿比”的小鱼,这种小鱼的鱼油是九十屿的财富。这里桥梁很少,没有大城镇,每个小屿挤满农家和鱼家的房舍。农鱼两业人舍聚集,就形成镇区,大约十至二十个小屿组成个镇区。其中最西边的叫做“下托宁”,面向的不是向极海,而是外围空阔的海洋。那片空阔的海洋可说是群岛区的个孤单角落,海上唯的孤岛是个巨龙劫掠的岛屿蟠多岛。过了蟠多岛,就是渺无人烟的西陲水域。
供新巫师居住的房舍已备妥。那栋房舍孤立在座小山上,四周是绿油油的大麦田,西边有潘第可树林可阻挡西风,此时树枝头正开满红花。站在房舍门口可以看见岛上其他茅屋屋顶,以及树林与花园等,也可以看见其他小岛的房舍屋顶农田山丘,而夹在这些中间的是许多婉蜒曲绕的明亮海峡。巫师宿舍是闲破旧的房子,没有窗户,只有泥土地,不过还是比格得出生时住的房子好。下托宁的岛民恭敬地站在这位柔克巫师面前,请他原谅这房子的简陋。其中个说:“我们没有石块可以盖房子。”另个说:“我们里没有人富有,不过也没有人挨饿。”第三个说:“这房子住起来至少保证干爽,先生,因为茅草屋顶是我亲手铺的。”在格得看来,这房子就像宫殿样好。他坦率谢过这些岛民代表之后,那十八个人才离开。他们各自划着小船返回自己的岛,告诉邻居涌夫和妻子,说新来的巫师是个奇怪的严肃青年,话不多,但言语中正,没有傲气。
也许格得这回首度出任巫师,并没有多少足以自豪的理由。柔克学院训练出来的巫师通常前住城市或城堡,去为身居要津的爵爷效劳。而那些爵爷自然都把巫师安顿在豪宅里。依照惯例,下托宁这些渔民只要聘请普通的女巫或施士,不外念念咒文保护鱼网为新船诵法治疗下染病的禽畜与人就够了。但近几年,蟠多岛的老龙产下子嗣,据说连那只老龙加起来,共有九只龙潜伏在破败的蟠多海爷塔楼里,鳞甲巨腹不时在大理石阶梯和毁损的甬道间拖来拖主。那个死寂岛屿缺乏食物,众小龙艮大,感到饥饿时就飞离该岛设法笕去。据称有人看见四只小龙飞到厚斯克岛西南岸上空,他们没有栖息下来,而是暗中窥视羊舍谷仓和村庄。龙的饥饿要唤醒很慢,但要满足则很难。所以,下托宁的岛民便派人前往柔克学院,乞求位巫师来岛上保护居民,免受那些在西域翻腾的巨兽侵害。**师当时即判断,岛民的恐惧并非没有根据。
“那边没有舒适可言,”**师在格得升为巫师那天,这样对他说:“没有名声没有财富,可能也没有危险。你愿意去吗”
“我愿意去。”格得的回答不全然出于服从。自从圆丘之夜以来,他转变很多,已不再受过去那种沽名钓誉的欲望所支使。如今,他总是怀疑自己的力气,也害怕测试自己的力量。再者,龙的传闻也让他很好奇。弓忒岛已经好几百年没有龙出现,也不可能有龙会飞到柔克的气味外观或法术范围内。因此在柔克岛,龙只是故事和歌谣里的东西,是用来唱的,亲眼目睹是没有的事。格得在学院里已经尽可能研读关于龙的切。可是,阅读龙的种种是回事,面对龙则是另回事。现在,机会摆在眼前,他于是兴致勃勃的回答:“我愿意去。”
耿瑟**师点点头,眼柙却很忧郁。“告诉我,”半晌他才说:“你害怕离开柔克岛吗或者你渴望离开”
“两者都有。”
耿瑟再次点头。“我不知道送你离开信个安全地是不是正确,”他说得很慢。“我看不见你的前途,只见片漆黑。而且北方有股力量,可能会把你摧毁。但那到底是什么在哪里,是在你的过去或未来的途中,我也说不清楚,因为只见阴影覆盖着。下托宁的人来时,我立刻想到你,因为那里好像是路途以外的安全地,或许你可以在那里养精蓄锐。但我实在不晓得究竟哪个地方对你才安全,也不知道你的前途会往哪里去。我不希望把你送进黑暗”
格得最初觉得,在繁花盛开的树下,这间房子好像还算是个明亮的地方。他住了下来,也常观看西边的天空,随时拉长巫师的耳朵,留意有无麟甲羽翼拍动的声音。但没有龙来。格得在自己的海堤钓鱼,在自己的园圃种花种草。时值夏季,他坐在屋外的潘第可树下,翻阅从柔克学院带来的民俗书,常整天深思其中的页行或字。瓯塔客要不是在他身边睡觉,就是到满地青草和雏菊的树林里猎鼠。他随时为岛民服务,是岛民的全能医师和天候师。他倒没想过,由巫师来搬弄这种雕虫小技,或许可耻,因为他自己小时候是巫童,所服务的村民比下托宁岛民更穷苦。不过,下托宁的岛民很少要求格得做什么,他们敬畏格得,部分是因为他是智者之岛出身的巫师,另部分也是因为他的静默和他那张有伤疤的脸孔。职是之故,纵然年轻如格得,总使人与他相处不自在。
然而,格得还是交了个朋友,是个造船匠,家住东边邻岛,名叫沛维瑞。他们是在海堤结识的,当时,格得停下来看他踩踏条小船的船桅,他早已抬眼看着巫师,咧嘴笑道:“个月的工差不多要完成啦。要是你来做,我猜你只要分钟,念个咒就好了,是吧,先生”
“可能吧,”格得说:“但是,除非我直持咒,否则可能下分钟就沈入海底了。不过,要是你想”他没有把话讲完。
“怎么,先生”
“呃,这条小船造得相当好,实在不须再增加什么。不过,要是你喜欢,我可以施个捆缚术,帮她保持平顺安全,或是施个寻查术,让她由海上返航时,可以平安回家。”
格得不希望伤了这位造船匠的感情,因此有点欲言还止,但沛维瑞的面容竟为之亮。
“先生,这条小船是为我儿子造的,要是你肯替他祝个咒,真可以说是大德隆恩了。”
说着,他爬上堤防,拉起格得的手,郑重道谢。
从那次起,他们便常常起工作。造船或修船时,而维瑞负责手工;格得除了提供法术技巧之外,顺便学习如何造船如何不依靠法术驾船,因为纯粹藉帆驶船的技巧,在柔克岛几乎已经绝迹了。格得时常与沛维瑞和他的小儿子伊奥斯,驾驶不同的船穿梭在海峡和礁湖之间,到后来,不但格得成为驾船好手,他与沛维瑞的友谊也坚定不移。
秋未,船匠的儿子生病,孩子的母亲请了帖斯克岛位擅长医疗的女巫,情况似乎好转了两天。但后来,在个暴风雨肆虐的半夜,沛维瑞跑来猛敲格得的房门,哀求他去救他的儿子。格得与他跑到船上,在黑夜暴雨中火速划船到船匠家。格得看见那孩子躺在草床上,母亲蹲在床边,女巫边燃烧草根,边唱着奈吉颂,那也是她最好的疗方。但是她小声对格得说:“巫师大人,依我看,这孩子得的是红热,熬不过今夜了。”
格得跪下来,两手放在孩子身上,也得到相同的结论,身子不由得后退下。他自己那场大病的最后几个月,药草师傅教了他许多民间疗方,不管疗方深浅,原则都样,那就是:伤可治,疾可疗,垂死的灵魂只能由它去。
做母亲的见格得退后,明白了含义,立刻绝望地号啕大哭。沛维瑞在她身旁弯下腰,说道:“太太,雀鹰大人会救他的,不用哭他既然来了,就有办法。”
听闻这母亲的悲号,目睹这父亲对他的信赖,格得不忍心让他们失望。他推翻了自己的判断,心想如果可以把烧热降退,或许这孩子就可以得救了。他说道:“沛维瑞,我会尽力。”
夫妻俩从屋外取来新接的雨水,格得用来为孩子洗凉水澡,同时不念种止热咒。可是,这个咒起不了半点效用,突然间,格得以为那孩子就要在他的手臂中死去。
格得顾不了自己,马上集中力量,运转自己的灵魂,去追赶孩子的灵魂,要把它带回冢。他呼叫孩子的名字“伊奥斯”他从自己的内在听觉听见了微弱的应答,所以又叫了次,边继续追赶。他看见男孩快步跑在他前头,正要自某座山丘侧面跑下个漆黑的陡坡。四周悄然无声,山丘上方的星辰,是他肉眼不曾见过的,但他晓得那些星座的名字捆星门星转者星树星。它们都是那种不会下沈,也不会因某个白天来临而淡隐的星辰。他追赶那个垂死的男孩,追得太远了。
格得察觉这点,便发现自己单独站在幽黑的山脚声。想转身回去,已经很难了,非常难。
他慢慢转身,先缓缓跨出脚爬上山坡,再跨出另脚,步步用意志力爬山,每步都比前步艰难。
星星没有移动,贫瘠的陡坡也没有丝风,在这片广阔的黑暗王国内,只有他在缓慢走动攀爬。他爬到山丘顶上,在那里看见面矮墙。墙的另边,个黑影与他面对。
那个黑影不具人形或兽形。虽然没有形状,也几乎看不清楚,但黑影低声无语地对格得唏唏嘘廉,并向他逼近。黑影站在活者那边,格得站在死者者边。
他要不就下山,进入沙漠的疆域和无明的死者之城,要不就跨越那道墙重拾生命,可是那边有个无形邪物在等他他的“精神之杖”就在手中,格得把它举高。这动作使他恢复了力气,他对着黑影,准备跳过那道低矮的石墙时,杖转眼放出白光,在漆黑之中成了眩目的光亮。他纵身跃,感觉自己坠落,之后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沛维瑞与妻子及女巫看到的过程是年轻的法师咒语念到半就停下来,抱着孩子,动也不动,静立片刻,然后把小伊奥斯轻轻放回草床,手举上杖,静静站着。突然,他高举木杖,木杖发出白色光焰,宛如握着闪电棒。电光石火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奇怪地跳动起来。等到眼睛可以清楚观看时,他们看到年轻的法师蜷缩着身子,躺在泥地上,旁边的草床上躺着死去的孩子。
沛维瑞以为法师也死了。他妻子大哭,他自己也完全不知所措。所幸女巫曾道听途说,对巫术真巫师的死亡方式有点认识。她看格得躺着,虽然身体冰凉没有生命迹象,但她知道他并不是死了,而应当成生病或精神恍惚来处理。所以,他们把他送回家,请个老妇人看顾,留意格得是睡是醒还是睡不起。
格得昏迷时,小瓯塔客躲在屋内椽人之上,与陌生人来时样。他在那儿待着,捱到雨打墙壁,炉火沈寂,夜深更移,老妇在炉边打盹为止,才爬下来,爬到动也不动僵直卧床的格得身边,伸出它枯叶般的干舌头,开始耐心地猛他的手和腕,然后蹲在他的头旁边舔太阳岤有疤的脸颊,再轻舔他紧阁的双眼。在它轻柔的抚触下,格得慢慢会动了。他醒过来,不知自己去过何处如今身在何处也不知昏暗的空中那抹微光是晓曙之光降临人间。瓯塔客照往常样窝在他肩膀旁,接着就睡着了。
事后,格得回顾那夜,他明白自己当时躺着不省人事时,假如没有什么去碰触他没有什么从旁召唤他回来,他可能永远回不来了。多亏那只兽以它无声本能的智慧,舔触它受伤的同伴,抚慰了他。然而,格得从那份智慧中看到与他内力相仿的东西,是种如巫术般深奥的东西。从那回起,格得便相信,有智慧的人定不会与其他生命相离,不管那生命有没有语言。往后的岁月,他长都从沉默从动物的双眼从鸟兽的飞翔从树木缓慢摇曳的婆态中,尽力去学习可能学到的东西。
那次可以说是他首度跨越死城又毫发无伤安然返回,那是只有巫师才可能在意识清醒时做到的,即使是最伟大的法师,也得冒险才能承担。不过,他虽平安回来,却不无悲伤和恐惧。悲伤,是为朋友沛维瑞悲伤,恐惧,是为自己恐惧。他现在明白**师为什么害怕他离开,也明白**师预视格得的未来时,受到什么阴影笼罩。因为在等候他的,正是黑暗本身,那个无名的东西,不属于人世间的存在,也是他所释放或制造的黑影。它长久在灵界那个分隔生死的界限上等候他。现在它拥有格得的线素,正伺机靠近他,想夺走他的力气,吞噬他的生命,裹藏在格得的肉身之内。
不久,格得梦见那东西,像只没头没脸的大熊。梦中,它好像在屋外沿墙搜索,寻找门。自从被那东西抓伤而获治愈以来,这是格得头次梦见它。梦醒后,格得觉得虚弱寒冷,脸上和肩上的伤疤紧紧抽痛。
恶劣期开始了。每少他梦见那黑影,或甚至想到那黑影时,就感觉到同股冰冷的恐惧。由于恐惧作怪,他的感觉和力量渐失,人变得钝钝茫茫。他对自己的懦弱感到愤怒,但愤怒也没有用。他想寻求保护,却毫无屏障。那东西不是血肉之躯不是活的不是灵魂没有名字也不存在,它的存在是格得赋与的。那是种可怕的力量,不受阳光照耀的人间律法控制。它受到他的驱使而来,想透过他行使它自己的意志,成为他的造物。格得对它的认知仅止于此。但是,它至今还没有自己真正的外形,所以它会以什么外形前来怎么来什么时候来,这些他都不知道。
格得在居处四周和岛屿四周设置魔法屏障。这种法施向必须不断更新,他很快便明白,如果他把全部力气都花在这些抵御上,那他对岛民就没有什么用处了。要是蟠多岛飞来只龙,他夹在两大劲敌之间,该怎么办他又做梦了,但这次的梦中,黑影就在屋子里,在门旁边,正穿越黑暗向他逼近,低声讲着他听不懂的话。格得吓醒,当空变出闪耀的假光,照亮屋内每个角落,直到各处都没有黑影为止。然后他添柴到火坑中,坐在火光旁静听秋风拂掠茅草屋顼,在光秃的树枝间呼呼猛吹。他久坐沈思,内心股陈年之怒觉醒了;他不要再这样无助地苦苦等待,不要再这样困坐小岛,持诵无用的紧锁术和防备术。可是,他不能走了之逃开这个禁锢,那样做的话,不但破坏他自己的信用,也害岛民面对巨龙时毫无防备。只有条路可走。
第二天早,他下山走到下托宁的主要向头,找到岛民代表,向他说“我必须离开这地方。因为我面临的危险会把你们也扯进危险。我非走不可,所以向你请假,去铲除蟠多龙,那么,我对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我也就可以自由离开。要是我失败,那么那些龙来到这里时,我也样会失败,所以,晚知不如早知。”
岛民代表讶异得张口呆望格得。“雀鹰大人,”他说:“那边有九只龙”
“据说八只还小。”
“但那只老的”
“我告诉你,我必须离开这里。因此我向你请假,先去替你们除掉龙害的危险,如果我做得到。”
“先生,就照您的意思吧。”岛代表忧郁地说。所有在场听见格得计划的人,都认为他们这个年轻巫师纯粹是逞蛮勇。大冢沈着脸看他离开,心想他去就回不来了。有些人话中暗示说,这位巫师是的意思是要取道厚斯克岛前往内极海,抛下他们在下托宁任凭死活。其他人认为格得疯了,才会自寻死路,沛维瑞就是其中之。
连续四代人,所有航行舰只都避免取道蟠多海岸,从没有法师到那里与龙打斗,则因为蟠多岛位在无人经过的海路上,则因为蟠多岛主直都是海盗奴贩兴战之徒,深受居住在地海西南部这带的人怨恨。因此,那只老龙当年突然由西边飞来,口中喷火,把正在塔内欢宴的蟠多岛岛主和岛民闷死,并把全部惨叫哀号的岛民赶下海去时,邻岛没人想去找那只龙复仇。既然无人寻仇,蟠多岛当然变成龙的天下,岛上尸骸塔楼偷来的珠宝等等,全都交给那只老龙。岛上的珠宝是从帕恩与厚斯克的海岸边偷来的,那些遭窃的王公贵族早就死了。
这些,格得都清二楚,更何况,自从他来到下托宁,他便在心中反复思考所有他得知的龙的种种。他驾着小船西行时不是划船,也不是用沛维瑞教他的航行技巧,而是用巫术航行,以法术风撑帆,用咒语安定龙脊骨和船首,以保方向正确他望着海面,等待死寂的岛屿在海的边缘上露面。他希望快,所以才运用法术,因为在他后面的东西比在他前面的东西更让他惧怕。但是这天过去时,他的不耐已由恐惧转变为强烈的欣慰,至少他是凭自己的意志出来迎向危险,他愈是靠近蟠多岛,就愈是确定,虽然这或许就是他临死前的刻,但至少这少他自由了。那个黑影断不敢尾随他投身龙口。灰茫茫的大海,白浪翻涌,北风挟带灰云飘越天空。他以快速的法术风向西行驶,这时已经望见蟠多岛的岩石镇上寂静的街道,以及毁损坍蹋的塔房。
蟠多岛的港口是个半月形浅湾,格得在入口处解除御风术,让小船平静下来,随波静躺在海浪上。随后他开口召唤龙“占夺蟠多岛的,出来保卫你的私藏吧”
浪花击打灰白色岩岸,也打碎格得的喊叫。不过,龙是听觉敏锐的动物,所以格得很快就看见只龙从屋顶已毁的港口废墟飞了出来。它的外形好像只巨大的蝙蝠,薄翼刺背,挟仗北风,向格得直飞而来。亲眼看见族人向视为柙话的动物,格得感觉心头满胀,乃笑着大叫:“你这条风中小虫,去叫那条老龙出来”
这只幼龙是多年前由西陲飞来的只母龙所生。据说,当年母龙在阳光照耀的破塔房里,用爪子紧抓着几个皮革似的巨蛋孵化后,就又飞走了,留下蟠多老龙看顾这些刚破壳好像毒蜥蜴般爬行的幼龙。
幼龙没有回答格得。它体型不大,仅长约条四十桨的长船。薄膜似的黑翅膀张开时,与昆虫翅膀般细薄。看来,这条龙还没发育完全,声音也小,也还没有龙的狡诈。它张着带牙的长颔,对准格得搭乘的摇晃小船,飞箭似地自空中俯冲而下。格得只消施个利咒,捆缚它的肢翼,让它的各伴僵硬,就足以让它像落石样垂直落海,被灰扑扑的海水淹没。
另外两只龙与第只样由高塔底层飞出来,也与第只样直飞格得的小船,格得就将之捆缚,制服它们落海溺毙,而他连巫杖都还没举起来。
过了会儿,又有三只龙从岛上向他飞来。其中只很大,口中喷着熊熊火焰。两只朝他直飞,但较大的那只却从背后绕飞过来,速度很快,喷着火想把格得和船烧毁。捆缚术无法同时制服三只龙,因为两只由北来,只向南来。格得想通,便立刻施“变形术”,转瞬间,只龙形由他的小船中飞跃而出。
这只龙展开宽翼,伸张利爪,先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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