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海巫师》 第 5 部分阅读

先对付迎面而来的两只小龙,用火焰烧它们,然后转身对付第三只龙,那龙的体型比他大,也会喷火。灰茫海浪的上方,两只龙在风中翻转腾跃攻挈冲刺,喷火喷得四周烟火弥漫。突然,格得龙向上飞,敌龙在下方紧追。中途,格得龙高举双翼暂停,然后像老鹰俯冲而下,利爪往下伸展,攻击下方那只敌龙的颈项和侧腹。只见受击那龙的黑翅张惶竖缩,浓黑的龙血滴落海面。蟠多龙挣脱袭击,无力地下飞到岛上,躲进废墟中某个枯井或洞岤里了。

格得立刻回到船上,并变回原形,因为维持龙形超过状况所需的时间,是最危险的。他两手因染上滚荡的龙血而变黑,头部也被火灼伤,但现在,这些都无碍了。他等到自己的气息缓和,便大叫:“据说龙有九只,我看到六只,杀了五只,其馀的虫,出来吧”

岛上久久不见生物的动静,也没听到声音,只有海浪高声扑打着岸边。然后,格得注意到岛上那个最高的塔楼,形状缓缓在改变,其中边好像长了手臂似地慢慢凸出来。他怕龙的魔法,因为老龙变起法术来,与人的沃术不相上下,不但具威力而且狡诈。可是,再过下子,他朋白那不是龙变戏法,而是他被自己的眼睛愚弄了。原来,他以为是塔身向外凸出的部分,其实是蟠多老龙的肩膀,它正挺直身躯慢慢站起来。

待它完全抬起披鳞带甲的龙头,仰着穗冠,伸出艮舌时,体型比残破的高塔还高。带爪的前蹄歇在废墟瓦砾上,灰黑色的鳞甲映着日光,看起来像块破裂的石头。它的身形精瘦如猎犬,硕大如山丘。格得敬畏地注视着它,搜尽记忆中的所有诗歌或故事,却无可以借来描述这景象。他差点就凝视巨龙的双眼而被逮住,因为人不可以注视龙的双眼。他转移目光,不看那双凝视他的油亮绿眼的凝视,把手杖高举在前,现在,那支手杖看起来就像根断木,条细枝。

“小巫师,吾原有八子。”巨龙沙哑的嗓子大声说:“五子已死,子奄奄息。够了不要靠杀它们来获得我的宝藏。”

“我不要你的宝藏。”

黄烟从龙是喷出来,那是它的笑法。

“小巫师,难道你不想上岸来瞧瞧深值顾。”

“我不看。”风与火是龙族的血亲,但风与火不利于海上打斗,这点至今都是格得的优势,他也保持得不错。但横在他与巨大灰爪之间的那条水道,似乎不再对他有利了。

很难不去往视那双观望的绿眼睛。

“你是个很年轻的巫师。”巨龙说:“我不晓得人类可以年纪轻轻就获得力量。”它与格得样,都是用太古语,因为龙族至今仍使用那种语言。虽然人类讲太古语时必须说真话,但龙可不定如此。人古语是它们的语言,所以它们可以在其中撒谎,或任意扭曲真话以达不当目的,使没有警觉的听者陷入镜象语言的迷阵中。在那种镜象语言里,每个镜象都反映真实,却没有个确有所措。这是以前格得常听到的警告,所以龙讲话时,他用不信任的耳朵听着,随时准备怀疑。但巨龙的这番话似乎坦白无隐:“小巫师,你来到这蟠多岛,是想找我帮忙吗”

“不是,龙。”

“但是我可以帮你。你不久就需要帮忙,以便对抗在黑暗中追捕你的那东西。”

格得愣住了。

“在追捕你的是什么东西把名字告诉我。”

“要是我说得出名字”格得没再说下去。

黄烟在长长的龙头上方盘绕,两个鼻孔则在冒火。

“或许,说得出名字,就可以控制它了,小巫师。我看见它经过的时候,说不定还可以把它的名字告诉你。要是你在我这岛屿附近等候,它就会靠近。不管你去哪里,它都会跟着你。要是你不希望它靠近,你就得跑,直跑,躲开它。但它远是会紧紧追着你。

你想知道它的名字吗”

格得再度沈默。他猜不透,这只龙怎么晓得他释放的黑影它怎么可能知道黑影的名字耿瑟**师说那黑影没有名字。但是龙有自己独到的智誓,也是比人类悠久的族群。

很少人能猜透龙知道什么,如何知道,那些猜得透的少数人就是“龙主”。格得只能确定点:尽管这只龙所言可能不虚,尽管它可能真有办法把黑影的名字告诉格得,好让他有力量控制它。但是尽管如此,尽管它说实话,也完全是为了它自己的目的。

“龙自动请求帮助人类,是很少见的事。”年轻的格得终于开口说道。

“但是猫在杀老鼠之前先玩弄它们,却很常见。”龙说。

“但是我不是来这里玩或让人玩弄的。我来这里是要和你谈个交易。”

巨龙的尾巴尖端如蝎子般弓起,挺在甲背上,高悬在塔楼上方,宛如把利剑,是任何把剑的五倍长。巨龙淡然说道:“我不谈交易,只拿东西。你能提供什么,是我爱拿却拿不走的”

“安全,你们的安全。你发誓绝不离开蟠多岛向东飞,我就发誓让你们安全无虞。”

阵嘎嘎巨响自巨龙的喉咙发出,有如远处雪崩后巨石由山上滚落的轰隆响声。火焰在龙的三叉舌上舞动,它又抬高了身子,在废墟上盘踞。“提供我安全你在威胁我凭什么”

“凭你的名字,耶瓦德。”格得说这名字时,声音打颤,不过他仍响亮地讲出来。

冲着这名字的发音,老龙呆住了,完全呆住了。分钟过去,又分钟过去。格得站在轻晃的小船里,微笑着。他孤注掷,用这趟冒险和自己的性命做赌注,大胆猜。他根据柔克岛所学的种种龙的传说和古史,猜测这条蟠多龙和叶芙阮与莫瑞德在世时,在瓯司可西部肆虐,而后被个深谙名字的巫师沃特赶离了瓯司可的那只龙,是同只。

格得猜中了。

“耶瓦德,我们势钧力敌。你拥有力气,我拥有你的名字。你愿意谈交易了吗”

那只龙依旧没有回答。

这只龙在这座岛上盘踞多年岛上,金制护胸甲和绿宝石四散在尘土砖块骨骸之间,它曾看着了生黑鳞甲的亲骨肉在坍蹋的房子间爬行,在悬崖边上试飞,也曾在阳光下长盹,人声或行经的帆船都吵不醒它。它老了,如今面对这个少年法师,明知是脆弱的敌人,见到对方的手杖都不免退缩,当然就难再放肆了。

“你可以从我的收藏中挑选九颗宝石,”它终于说话了:“随意挑选上好的宝石,然后走吧”

“耶瓦德,我不要你的宝石。”

“人类的贪婪到哪儿去了人类爱死了发亮的宝石,很久以前在北方噢,我晓得你要什么了,巫师。我也可以提供你安全,因为我知道有什么可以救你。我知道救你的唯办法。有股恐惧紧跟着你,我愿意告诉你它的名字。”

格得的内心砰然跳动。他抓紧手杖,和那龙样,动也不动地站着,与意外的惊人希望搏斗片刻。

他谈的交易不是他自己的性命。欲凌驾眼前这龙,只有种绝招,也是唯的招。所以,他把希望暂摆旁,决心做他该做的。

“我要的不是那个,耶瓦德。”

他讲出龙的名字时,宛如用条精致的细皮带绑住这巨大的存在物,勒紧它的喉咙。从那条龙的凝视里,格得可以感觉到人类由来已久的恶毒和世故。他看得到它钢般的爪,每根均长如人类的前臂。他也看得见它石头般坚硬的兽皮还有进出它喉咙的火焰。可是,他仍旧勒紧那条皮带。

他再说遍:“耶瓦德,以你的名字起誓,你和你的子嗣永远不会飞去群岛区。”

龙的两颌间突然大声喷出明亮的火焰,然后说:“我以我的名字起誓”

寂静覆罩全岛,耶瓦德巨大的头低了下去。

它再抬起头时,巫师已经不见了。小船的风帆在东边浪头上成了个小白点,正朝内海上星星点点的岛屿前进。上了年纪的蟠多龙恼怒地站疮来,翻滚身子肆意破坏塔楼,张开巨翅拍击倾覆的城镇。但它的誓言拦着它,所以自此至终,它都没有飞去群岛区。

第六章 魔影追逐

蟠多岛沉入格得身后的海平面时,他向东观望,那股对黑影的恐惧立刻又进入心田。与龙对峙的危险感敞亮,面对黑影的恐惧则无形无望,要适应这种转变很难。他解除了法术风,藉自然风航行,因为他现今没有疾行的欲望了。接下去该做什么,他也没有清楚的计划。如同那只龙说的,他必须跑,但是要跑去哪儿他心想,去柔克好了,至少在那里还受到保护,甚或可以向智者请益。然而,他先得回下托宁趟,把经过告诉岛民。

大家听说格得离开五天又回来,邻近的人还有镇区半数人口,划船的划船跑的跑,全聚珑到他周围,凝望着他,专心听故事。听完时有个男人说:“但有谁见到这个屠龙奇迹,而最后是龙被打败要是他”

“闭嘴”岛代表急忙制止,因为他和多数人样,都知道巫师或许会用微妙的方式叙述实情,也可能保留真象,但巫师每说件事,那件事必定如他所言,因为他就是精通此道。因此,大伙儿声惊叹奇迹,边渐渐感觉到长久以来的恐惧终于卸除了,于是,他们开心起来,大群人簇拥着这位年轻的巫师,请他把故事重说遍。不断有更多岛民前来,总要求再讲遍故事。到傍晚时,已经不需要格得费事了,岛民可以替他说,而且说得更精彩。村里的唱诵人也已轻把这故事放进个旧曲调里,开始歌颂雀鹰之歌。不仅下托宁岛区燃放烟火,运东边和南边的小岛也都热热闹闹燃放烟火。渔夫在各自船上,互相高声报告这消息,让消息岛传岛:邪恶消除了,蟠多龙永远不会来了那晚,仅有的晚,格得很欢喜,因为不可能有黑影靠近他。所有山丘和海滩都被感恩烟火照得通明,欢笑的舞者环绕他跳舞,歌唱者赞美他,大冢迎着秋夜的阵风摇晃火炬,形成浓亮的火花高扬风中。

第二天,他遇见沛维瑞,他说:“大人,我以前不晓得你是那么勇武。”那话里有惧怕的成分:因为他以前居然敢与格得交朋友,但话中也有责备的成分格得屠得了龙,却救不了个小孩。听了沛维瑞的话之后,格得重新感受到那股驱策他前往蟠多岛的不安和着急。那股不安和着急又驱策他离开下托宁。

第二天,尽管岛民很乐意格得终其馀生留在下托宁,让岛民赞美夸耀,他还是离开了那间座落在山上的小屋,没有任何行李,只带着几本书和手杖,和跨骑在肩上的瓯塔客。

他搭乘条划桨船,那是下托宁两个年轻渔民的船,他们希望有荣幸为他划船。九十屿东边的海峡常挤满航行船只,他们路划行,沿途见到有些岛屿的房子,阳台和窗户向水面凸出;他们划经奈墟码头,经过多雨的卓于草原,也经过吉斯岛那些有恶臭的油棚。路上,格得的屠龙作为总是先他们步到达目的地,供人传咱。岛上人民见他们经过时,便用口哨对他们吹唱雀鹰之歌,大冢争相邀请格得登岛过夜,请他告诉他们屠龙的故事。最后格得抵达瑟得屿,找到条开往柔克的船,船主鞠躬道:“巫师大人,这是在下的荣幸,也是我这条船的光荣。”

于是,格得开始背离九十屿航行。那条船从瑟得内港开出来,升帆时,从东边迎面吹来阵强风。这强风吹得怪异,因为当时虽已入冬,但那天早上天空晴朗,天气似乎也温和稳定。瑟得屿到柔克岛仅三十哩,所以他们照旧航行。风继续以,他们继续航行。那条小船与内极海的多数商船样,是采用首尾相连的高大风帆,可以转动顺应逆风,而且船主是个灵敏的水手,对自己的技巧颇为自傲。所以,他们策略性地忽北行南,依旧向东航行。但那风挟带鸟云和雨水,方向不定且风力特大,很可能使那条船突然停在海上,极其危险。“雀鹰大人,”船主对年轻人说话了,当时,格得就在船主身边,光荣地站在船首,只不过,风雨把两人都打得湿透,在那种凄惨的雨水光泽中,能保持的尊严极低微。“雀鹰大人,您能否对这风讲讲话可以吗”

“现在距柔克岛有多近”

“我们顶多走了半航程。但这个小时,我们点也没有前进。”

格得对风讲了话,风势便小了些,他们的船因而平顺地航行了阵子。可是,南边突然又吹来阵强风,由于这阵强风,他们又被吹回西边去了。天空的鸟云破吹得破散翻涌,船主忿然吼叫道:“这鬼风,同时向四面八方乱吹大人,只有法术风可以带领我们度过这种天气。”

格得显得非常不情愿运用法术风,但这条船和船主都因他而处于危险,他只好为船帆升起法术风。法术风起,船只立刻向东破浪前进,船主也再度显露开心的面容。可是尽管格得直维持法术,法术风却点点松懈下来,越来越微弱,到最后,风雨大作的情形下,船只竟好像固定悬在浪头上,而且风帆下垂。接着,声啪达巨响,帆桁绕个大弯打过来,使得船只先突然停止,而后像只受惊吓的小猫,向北跳跃。

这时,船只几乎侧着倒躺在海上,格得抓稳根柱子,高声说:“船主,驶回瑟得”

船主诅咒起来,并大叫他不愿驳回瑟得:“回去我们有巫师在船上,而我是这行最出色的水手,这又是最灵巧的条船现在要回去”

说时迟那时快,船只大转圈,简直像被股漩涡抓住了龙骨,害得船主也得紧握船柱,才免于被甩出船外。于是格得对他说:“把我放回瑟得屿,你就可以任意航行了。这大风不是要对抗你,而是要对抗我。”

“对抗你个柔克岛出身的巫师”

“船主,你没听过柔克之风吗”

“听过呀,就是防止邪恶势力侵扰智者之岛的风呀。但你是降龙巫师,这风与你何干”

“那是我与我的黑影之间的事。”格得像巫师样简短答复。他们快速航行,路上格得都没再说话。明朗的天空加上稳定的风,他们便顺利驶回了瑟得屿。

从瑟得码头上岸时,格得心中无比沉重及恐惧。时序进入冬季,白天短暂,暮色来早。

每到傍晚,格得的不安总是加深。现在,连转过个街涌,似乎都是大威胁。他必须克制自己不要直回头张望,免得看到可能紧跟在后的东西。他走到瑟得屿的海洋馆,那是旅客和商人聚集用餐的所在,不但由镇区供应上好食物,还可以在长椽大厅就寝,这就是内极海繁华岛屿的待客之道。

格得从自己的晚餐食物里省下些肉,餐后带到火坑旁,把整天蜷缩在他帽兜里的瓯塔客劝透出来吃东西。他抚摸瓯塔客,小声对它说:“侯耶哥,侯耶哥,小家伙,沉默的”但瓯塔客不肯吃,反而潜入他的口袋藏起来。根据这情形,以及他个人隐约的不确定感,还有大厅各角落的阴暗,格得知道黑影离他不远。

这地方没人认识格得,他们是别岛来的旅客,没听过雀鹰之歌,所以没人来和他搭讪。他自己选了张草床躺下。可是,所有旅客在偌大的长椽大厅安睡,他却整夜睁眼不能成眠。他整夜试着选择下步路,计划着该去哪儿,该怎么做,但每个选择,每项计划,都是条可预见的死路,行不通。不管哪条路,到了底就可能与黑影狭路相逢。唯有柔克岛没有黑影,可是他却没法去柔克岛,因为那个保持岛屿安全高超有效的古老咒语,禁止他进入。连柔克风都高扬起来围抗他,可见直在追捕他的那东西,必定很靠近他了。

那东西没有形体,阳光下无法得见,产自个没有光明没有所在没有时间的疆域。

它穿越时光横跨海洋,在阳界模索着寻找他,只有在梦境和黑暗中方能现形。它还不具实质或存在,所以阳光也照不着。同样的情形在侯德行谊中已破传咱“晓曙创造地与海,形状来自黑影,把梦逐入黑暗王国。”旦黑影逮着格得,就会把他的力量拉走,把切据以牵动他身体的重量温暖生命,全都取走。

这就是在每条路上,格得都耳以预见的劫难。而且他知道他也可能中计而走向那个劫数,因为黑影越靠近他,就越强大,现在恐怕已有足够的力气驱使邪恶的力量或人,来达到它的目的,诸如签示格得错误的徵兆,或借陌生人之口向他说话等。格得知道,今夜借宿海洋馆长椽厅各角落的人群里,那黑暗的东西正在寻找其中个黑暗的灵魂,潜进那个人的内里,以便有个立足点可以就近观看格得。甚至此刻,它就正在利用格得的虚弱恐惧与不确定,而充实丰富自己呢。

这是无可忍受的事,他必须寄托机运,任随机运带领前行。

第道黎明寒光刚起,格得便下床,匆匆就着黝暗的星光赶到瑟得码头,决心搭乘最早的船班出海。艘桨帆两用船正把欧比鱼油装上船,预定日出启航,开往黑弗诺岛的大港口。格得请求船主搭载。巫师的手枚是多数船只认定的通行证暨船资,所以,他们满心乐意让格得上船。不出个时辰,这艘船便出发了。四十支长奖举高,格得的精神也跟着振奋起来。控制划桨动作的鼓声则为格得打造出种勇敢的乐音。

不过,他还不晓得到了黑弗诺会如何,也不知道到了以后要往哪里跑。向北似乎是个不错的方向,他自己就是北角人,说不定可以在黑弗诺找到船只载他回弓忒岛,到了弓忒岛,说不走可以再见到欧吉安。或者,他说不走可以找到船只开往陲区,远得让黑影跟丢,最后放弃追捕他。除了这些模糊的想法之外,格得的脑子里别无计划了。他也明白,他不定要走哪条路,只知道他必须逃跑

离开瑟得港后,这四十支大桨已经在第二天日落前,在冬日海上划行了百五十哩。他们来到厚斯克大陆东部的海港欧若米,因为这些内极海的贸易大船向沿着海岸航行,而且尽可能靠港过夜。由于天色就明,格得便上岸,在港镇的陡街无目的地闲晃沈思。

欧若米是个老镇,全镇都是岩石和砖块建造的宏大建筑,高墙厚壁,以抵挡内陆不法的地主。码头仓库造得有如碉堡,商贾房舍也建有塔楼和防御工事。然而,在漫步街道的格得看来,那些硕大的毛邸有如罩纱,背后蛰伏着空荡的黑暗。与他错身的路人,只专注于自己的事,看起来都不像真人,而只是无声的人影。日落时,他重回码头,虽然有明亮的红光及日养的晚风,他依然觉得海洋和陆地片幽暗无声。

“巫师大人,您要上哪儿去”

突然有人从背后这么招呼他。格得转身,看见个身穿灰衣的男子,拿着根笨重的木杖,那木杖并不是巫杖。这陌生人的脸孔隐藏在红灯下的帽兜里,但格得可以感觉那双看不见的眼睛与他四目相对。格得往视回去,把自己的紫杉手杖举到两人中间。

男子温和地问:“您在害怕什么”

“跟在我背后的东西。”

“是吗但我不是您的黑影。”

格得静立不语。他知道不管这男子是谁,确实不是他所害怕的东西:他不是黑影不是鬼魂也非尸偶。在业已笼罩人间的这片死寂与幽黑中,这个人至少还有声音,也有实质。这时,那人把帽兜拉到后头,现出张奇怪秃头多皱纹有画线的脸孔。虽然他的声音不显老,但面孔看起来是个老人。

“我不认识你,”穿灰衣的这个男子说。“但是我想,我们也许不是意外相逢。我曾听说过个脸上有疤的年轻人的故事,说他藉由黑暗赢得大权,甚至王位。我不晓得那是不是你的故事,不过,我要告诉你如果你需要把剑与黑影搏斗,就去铁若能宫。根紫杉手杖不够你用。”

听对方这么说时,格得心中起了希望与怀疑的挣扎。个深谙巫道的人总是很快体会到,凡所际会,确实很少是偶然,这些际会的目的,不是好就是坏。

“铁若能宫在哪个岛上”

“在瓯司可岛。”

听到这名字,格得刹时透过记忆幻觉,看见绿草地上的只黑渡鸦,仰起头,睁着亮石般的眼睛斜睨着他,对他讲话,但是讲什么话已经忘了。

“那岛屿名声不太好,”格得说着,直注视着这个灰衣男子,想判断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看他的举态,似有术士之风,甚至巫师风范。不过,他对格得说话不太多气,有种诡异的疲惫表情,看起来几乎像是病人,或犯人,或奴隶。

“你是柔克岛来的,”对方回答:“柔克岛出身的巫师,对于不是他们自己的巫道,都判予不艮名声。”

“你是什么人”

“名旅者,瓯司可岛的贸易代理,因商务来此。”灰衣男子说。见格得不再多问,便沈静地对这年轻人道晚安,爬向码头上方的陡斜窄街上。

格得转身,拿不定主意是否连接受这个讯息。他向北瞻望,山上和冬日海面的红色灯光已经渐渐消退。灰暗的暮色降临,暮色之后紧随着黑夜。

匆匆决定后,格得沿着码头疾走,看见名渔人正在平底小船里摺叠渔网,便招呼他说:“你知道港内有船要向北航行,到偕梅岛或英拉德群岛吗”

“从瓯司可来的那条长船,可能会在英拉德群岛停靠。”

格得又急忙赶至渔人指示的长船上。这是条六十桨的长船,像蛇样枯瘦,高而弯的船首镶刻着莲壳状的圆盘,桨座漆成红色,还描绘了黑色的西佛秘符。看起来是条恐怖快速的船,船员都已上船,切备妥待发。格得找到船长,请求搭载程。

“你付钱吗”

“我会点御风术。”

“我自己就是天候师。你没有什么可以付的吗没钱吗”

下托宁的岛民普尽力以群岛区商人使用的象牙代币支付格得薪酬,虽然他们想多给些,但格得只收取十个。现在他把那十个代币全给了这个瓯司可商人,不料对方却摇摇头:“我们不使用这种代币,要是你没什么可以付职资,我也没有地方可以让你上船。”

“你需要助手吗我曾经划过帆桨两用船。”

“行,我们还少两个人,去找张凳子吧。”船长说完,就再也不管他了。

格得把手杖和装书的袋子放在桨手的座凳下方,准备充当桨手,在这艘北驶的长船中,经历辛苦的十个冬日。他们在破晓时驶离欧若米港口。当天,格得以为他永远也赶不上桨手的工作:他的左手臂因肩头旧伤而有点用力不顺,而且在下托宁海峡的划船训练,和在长们上跟从鼓声直推桨直推桨的情况,大为不同。每次划桨为时两三个小时,才由第二班桨手接替,但这段休息时间似乎只能让格得全身的肌肉僵硬,接着就又要回去推桨了。第二天情形更糟。但之后,格得狠下心干活,倒也顺利撑了下去。

船上的工作人员,不像他第次搭乘“黑影号”去柔克岛的那些船员,让人感受到友谊。安卓群屿和弓忒岛的船员是生意伙伴,大家为共同的利益努力。但瓯司可岛的商人却利用奴隶或保人划桨,或者花钱雇人划桨,雇人的支酬是使用金币。黄金在瓯司可岛是不得了的东西,却不能造就良好的友谊,对同样重视黄金的龙族而言,也是如此。这般长船既然有半的水手都是保人,被迫工作,船上的高级官员自然都是奴隶主,个个凶狠。他们的鞭子从不落在雇工或忖钱渡船的桨手身上,但是船员之间也难有友谊可言,因为有些船员会被鞭打,有些不会。格得的同伴很少互相交谈,更少对他说话。他们大都是瓯司可人,讲的不是群岛区使用的赫语,而是自己的方言。他们生性冷峻,胡子黑头发细皮肤日,所以大家都喊格得为“奎拉巴”,意思是红皮肤的人。虽然他们知道格得是巫师,对他却没什么敬意,反倒有股防备的恶意。好在格得自己也无心交友,坐在分配的座凳上,被划桨的有力节奏捆牢,成了六十个奖手的其中员。在空茫茫的大海上这样航行,他觉得自己毫无遮蔽,也毫无戒备。傍晚,船只驶进陌生的港口过夜,格得缩进帽兜睡觉。尽管疲乏,他照旧做梦吓醒再做梦,全是些邪恶的梦,醒来以后也不复记忆,但它们却好像悬在船只周围与船员之间,因此他对船上每个人都不信任。

瓯司可岛的自由人律在腰际佩挂长刀。有天,因为桨班轮替,所以他屿些瓯司可自由人同午餐,其中人对格得说:“奎拉巴,你是奴隶还是背誓的保人”

“都不是。”

“那你为什么没佩挂长刀是怕打斗吗”那个叫做史基渥的人嘲弄地问。

“不是。”

“你的小狗会替你打斗吗”

“它是瓯塔客,不是小狗,是瓯塔客。”另个听到他们对话的桨手这么说完,又用瓯司可方言对史基渥讲了什么,史基渥便皱起眉头,转身离开了。就在他转身并斜眼注视格得时,格得瞧见他的跳孔变了:五官整个都改变了,仿佛那瞬间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他,或利用了他。可是那刻过去之后,格得再看那人,面貌却依旧,所以格得告诉自己,他刚才所见是他个人的内心恐惧,他个人的恐惧反映在别人眼里。但他们靠宿埃森港口的那夜,他再度做梦,史基渥竟然进入他的梦中。那之后,格得尽可能躲避史基渥,而史基渥好像也避着格得,所以两人便没再交谈。

黑弗诺岛的罩雪山峦落在他们背后,继续朝南边方向沈陷,再让早冬的雾气遮得朦胧不清。之后,他们划桨航经伊亚海海口,也就是早年叶芙阮洒毙的地方。接着他们又划经英拉德岛。他们在象牙城的贝里拉港口度过两夜,那是英拉德岛西边处白色海湾,深受神话纠缠。停靠所有港口时,船员都留在船上,没有个上岸。所以,红日升起时,他们便划出港口,到瓯司可侮,接着进入北陲空间海域。东北风在这里无遮无挡地吹袭着,他们在这片险恶海城航行,倒是人贷安全。第二天他们便驶进瓯司可东岸的贸易城:内玄市的港口。

格得眼前所见,是个常遭风雨击打的低平海岸,港口由石造防波堤构成,长堤后蹲伏着灰暗的城镇,城镇后方是落雪的暗沈天空,天空下是光秀无树的山峦。他们已经远离内极海的阳光了。

内玄市海洋商会的装卸工人上船来卸货,货物有黄金珠宝高级丝料南方织品等瓯司可地主特别喜爱收藏的珍品。卸货时,船员中的自由人可以任意活动。

格得拦住位卸贷工人问路。自始至今,格得基于对全体船员都不信任,从没对谁提过自己要去哪里。可是现在,他单独置身于陌生异地,便须寻求措引。被问的人继续装卸工作,不耐烦地回说不晓得路。但无意中听到他们对话的史基渥,倒主动回答:“铁若能宫在凯克森荒地上,我走那条路。”

照理,格得不会选史基渥当同伴。但他既不懂当地方言,又不认得路,就没什么选择。

他心想,那也不要紧,反正来这里并不是他自己的选择。他受驱使而来,既然来了,就顺着继续走下去好了。他拉好帽兜,拎了书袋和手杖,尾随史基渥走过镇上的街道,爬坡进入覆雪的山峦地带。小瓯塔客不肯跨骑在他肩上,而是躲在斗篷条下的羊皮袍子口袋里,和以前遇冷天时样。极目望去,四周光秀的山峦都延伸着没入荒凉起伏的野地。两人无语前进,四周漫山遍野覆盖着冬之沈寂。

“多远”走了数哩路,四面八方不见半个村庄,想到他们没有随身携带食物,格得放是问起路程远近。史基渥回头下,拉拉帽兜,答道:“不远。”

那是张丑陋苍白粗糙残酷的脸孔。格得倒不怕任何人,只是他或许害怕这样个人会把他带往何处。但他点点头,两人继续前进。他们行走的道路其实只是条残径,是薄雪和光秃树丛交错的不毛之地。途中不时有叉路横贯而来或分支出去。这时,内玄城的烟囱所冒的烟气,已在背后渐暗的午色中隐逝。他们应该继续往哪里走,或曾经走过哪里,已经完全没有踪迹可循。只有风直由东边吹来。步行数小时后,格得认为他看到西北方远处,就在他们前往的山上,有个小点背衬着天空,像伙白牙。可是白日短暂的天光正在消褪,等到他们又步上小路的另坡时,格得还看得出那小点好像是塔楼或树木之类的东西,却比之前更朦胧了。

“我们要去那里吗”他指着该处问。

史基渥没回答,只管紧裹着镶毛的瓯司可式尖尾帽兜,继续吃力前进。格得在他身旁大步跟随,他们已经走了很远。单调的步履,加上船内冗长辛劳的日夜工作,格得感到胭倦。他开始觉得自己好像直在这个沉默的人身边走着,穿越沉默的阴暗陆地,而且还要直走下去。他固有的谨慎和目的都渐渐迟钝了,仿佛在场长的梦中行走,漫无目的。

瓯塔客在他口袋中动了下,他脑子也被丝模糊的恐惧扰动了下。他强迫自己说话:史基渥,天黑了,又下雪。还有多远”

阵停顿,对方没有转头,只答道:“不远了。”

但是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像人的声音,倒像是没有嘴唇粗声粗气的野兽勉强在说话。

格得止步。迟暮天光中,四周仅是空荡的山峦向四方延伸,而稀稀落落的小雪正翻飞而下。格得叫了声:“史基渥”对方停下脚步,转过身,尖帽兜底下竟然没有脸儿在格得能施法或行召唤力量之前,倒让那个尸偶以粗嘎的声音抢先说话了:“格得”

如此来,年轻的格得想变形也为时已晚,只能固锁在自己真实的存在中,必须这样毫无防备地面对尸偶。在这个陌生异地,他即使想召唤任何助力也没办法,因为这里的人事物他全然不识,所以不可能应声前来相助。他孑然站立,与敌手之间,只有右手握的那支紫杉手杖。

把史基渥的心智吞掉占据他肉身的那个东西,正利用史基渥的形体,朝格得跨前步,两只手臂也向他伸来。格得破急涌上来的恐惧填满,猛地跳起,手杖刷地伸出去碰那个藏匿黑影脸孔的帽兜。遭这猛力击,对方的帽兜与斗篷刹时几乎整个瓦解在地,仿佛里面除了风以外,什么都没有,却在阵翻滚拍动后,又站立起来。尸偶形体的实质早已渐渐流失,宛如徒具人形的空壳外空气,不真实的肉体穿着真实的黑影。这时,那黑影好像吹风似的抽动膨胀起来,想要像那次在柔克圆丘样抓住格得。要是让它得逞,它就会抛开史基渥的躯壳,进入格得的肉体,把格得由里而外吞噬,占有,这也是它全部的欲望。格得再度用冒着烟的沈重手杖出击,想把对方打倒,但是它又回来,格得再打次,然后就把手杖扔了,因为手杖已经起火,烧着地的手。他往后退,接着立刻转身就跑。

格得跑着,仅差步的尸偶也跟着跑,虽然跑不赢,却始终没有落后太多。格得始终没有回头,他跑着,跑着,穿越无遮厂破暮色笼罩的广阔大地。尸偶度用吹气似的声音,再次呼叫格得的名字,虽然尸偶已经取走格得的巫力,所幸还没有力量胜过他的体力,所以也无法迫使格得停下来,格得才能直跑。

夜色使尸偶及格得都浓暗下来,雪片覆盖小径,使格得再也看不清路。他的脉搏在双眼里蹦跳,气息在喉咙里燃烧。其实,格得已不是真的在奔跑,而是硬拖着步伐向前迈进。怪的是,尸偶好像无法抓到他,只是直紧随在后,对着他呢喃咕哝。格得这时忽然领悟:终其生,那个细小的声音直在他耳里,只是听不见而已;但现在,他可听清楚了。他必须投降,必须放弃,必须停止。可是,他仍继续拼命爬上个幽暗不清的长坡。他觉得前头某处有灯火,而且他觉得他听见前面有个声音,在他头上某处叫着“来来”

他想应答,但却没有声音。那个淡弱的灯火逐渐清晰,高悬在他正前方的门口里。他没看见墙,却看到大门。这幕使他停了下来,尸偶赶上来抓住他的斗篷,并在两侧挣扎着,想由后面整个抱住他。格得使出最后点力气,扑进那扇隐约发光的大门里。他原想转身关门,不让尸偶进去,但双腿却使不上大,他摇摇晃晃,想找个支撑点。灯火在他眼中旋转闪烁。他觉得自己倒了下来,甚至感到自己在倒下时被抓住,精疲力尽之馀,他晕了过去,神志片黑暗。

第七章 鹰扬

格得醒来后,躺了很长段时间。他唯知道的事是:醒着真好,因为他原本没想到自己还能醒过来;见到光真好,他身处片无遮的日光之中。他感觉自己好橡在光里飘浮,或是坐船在宁静异常的水面上漂流。最后,他终于弄清楚自己是在床上,但那张床和他以往睡过的床都不样。这张床有个床架,由四支高高的雕柱支撑,床褥是厚丝绒,这也是为什么格得以为自己在飘浮的原因。床的上方张挂着能挡风的枣红色罩蓬。两侧的廉子系着,格得向外观望,看到的是石墙石地板的房间。透过三扇高窗,他看到窗外野地,光秃秃呈赤褐色,在冬季温和的阳光下,到处积了块块的雪。这房间想必离地很高,因为从窗户望出去,可以看到很远的地方。

格得起身时,条绒毛心的缎面床单滑到边,他才发现自己穿了身丝质银衣,像地主样。床边张椅子上,已为他摆妥双皮靴及件毛皮衬里的斗篷。他有如着魔的人,平静而迟钝地坐了会儿,之后才站起来,伸手去拿手杖,但手杖不见了。

他的右手虽然上了膏药绑着,但手掌和手指都灼伤了,现在他才感觉痛,而且还觉得通体酸疼。

他又静立片刻,才低声不抱希望地呼叫:“侯耶哥侯耶哥”因为那只凶猛但忠诚的小动物也不见了,那个安静的小灵魂曾经把他以亡界带回来。昨晚他奔跑时,它还跟着他吗那是昨晚,还是很多晚以前的事他不知道。这切都模糊难明,尸偶燃烧的手杖奔跑小声呼叫大门,没有件回想得清楚。即使到现在也没有件事清楚。他再度低唤宠物的名字,却不抱希望,泪水浮上了他的双眼。

远方某处有微弱的铃声。第二次铃声就在房门外悦耳地响起。在他身后,就是房间的另头,有扇门开了,进来个女人。“雀鹰,欢迎你。”她微笑说着。

这个女人年轻高挑,身穿白色和银色相间的衣服。头上别了张银网,状似王冠。长发如黑瀑布直泻而下。

格得僵硬地鞠躬。

“我猜,你不记得我了。”

“记得你夫人”

他这辈子不曾见过这么美丽的女人,打扮得与自己的美貌如此相称,只有柔克岛日回节时,偕同夫君来参加节庆的偶岛夫人堪比拟。但偶岛上人好比盏微亮的烛火,眼前这女子却好似银色的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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