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姬》 第3章

丝尖叫成一团,镜头拉近,只见人们泪流满面,激动得几乎要昏眩过去。

他关掉电视。

没有人知道,他已经陷入创作瓶颈期了。除了乔杜。

萧纪友曾尝试着提出短暂离开乐坛,到外充电,乔杜激烈反对。乔杜认为只需沿革过去的曲风即可,在高人气的基础上,只要加大宣传力度,未来唱片的销量、演唱会的上座率、代言广告的费用,只会有增无减。

昨夜是他们首次举办巡回演唱会的最后一场,媒体都称之为“极大的成功”。只有萧纪友知道,高处不胜寒。他仿佛站在制高点,一只脚再往前踏出一步,就要掉下深渊。

他心神不宁,却见手机不住振动,上面显示着乔杜的名字。他觉得烦透了,不去听它,索性钻入录音室,从袋子里随意抽出一张cd,塞入唱机中,而后点燃一支烟,推开录音室通往露台的门,伫立着凝视外面的景色。

cd中传来杂乱的声音,似乎录音环境相当不好。

他无心留意。

十年前以作曲者、制作人身份刚踏足乐坛时,他便想要有自己的公寓兼工作室。他当年不过十六岁,边若有似无地念着书,边在家里、咖啡馆里、朋友住处写着歌,为赋新词强说愁,在旋律中装点出苍凉落寞的意境,打动了都市人空寂的灵魂。由他提供曲子的那几个新人,年龄都在二十岁之上,却仰仗着一个小男生的才华,初尝成功滋味。唱片大卖,萧纪友凭借版税赚到的钱,拥有了自己的第一套物业。然后逐渐更换,直到此时住在这套市区的公寓中,放眼望去,整个傍海的城市都被踩在自己脚下。

他不爱海景,只爱这城市的每个细节,每个侧面,每个棱角都不放过。因此,才得以源源不断地涌现灵感,用音符挑动这城市中人寂寞的内心。

身后,从唱机中传出的杂音空空茫茫,仿佛是在一片辽阔大海的海底,因窒息而久久未能发声。终于,自海平面上升腾起来第一个音符——

开头是一段摇滚糅合弦乐,游走在小众与主流之间,充满爆发力,但忧伤。

很好。在唱片行业,忧伤是最畅销的商品。大家靠着消费他人的忧伤,把自己身上的伤痕狠狠揭起,重新反复检视。

像海面上爆破了的泡沫,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传入他耳中——兼具柔情和爆发力,像是耐不住寂寞似的,要将自己最好的

一面展示出来。

竟是昨夜那少女留下的cd demo。

他以为自己已经把它拉在车上,却竟然鬼使神差地,终究落入他耳中。

那音乐仿佛液体般,渐渐流入他心上。

萧纪友慢慢吸入那支香烟,任由白色烟雾连同那cd中仅有的三首歌,不住缭绕着他的肺部。

他无声地坐在椅子上,像是被人用魔法固定住一样。指间的烟,灰白色的烟尾,簌簌地掉在地上,他却也浑然不觉,似乎回到了年少时,因为在黄昏的异国街头听到了动人的旋律而激动不已。

他一遍一遍地听下去。

从歌曲概念到编曲方式,从唱腔水准到副歌走向。他的脑中仿佛有一把手术刀,细细地切开这一个个音符。

在这柄极为单薄的刀刃尽头,是那个身着制服的少女,抿紧了嘴唇,定定地看向自己。她很是安静,只是不住强调:“我希望你能够听一下。”

她的态度如此生硬而稚嫩,让人难以相信,就是这同样一个人,处心积虑地接近自己(尽管以一种拙劣的方式),只为了将自己的创作灌入对方耳中。

手上的烟早已燃尽,他急急将烟尾往烟灰缸中一塞,从露台上回身到录音室中,伸手在唱机上取过cd封套。

词曲弹唱都写着一个人的名字,以黑色的油性笔,认真地书写着——

席羚。

一笔一划,似乎那就是她的梦想所汇聚成的了。

是她吗?他这才想起来,他根本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也根本不在乎。

他只是没有想过,那因为过于年轻而美丽得近乎稚嫩的身体,竟藏有如此巨大的音乐潜能。

他开始在乎。

萧纪友捻灭手中那支香烟,拨了个号码给他的助手。“rocky,有件事要拜托你一下我昨天用的另外一部手机,好像被我丢在公司里了。麻烦你来的时候,顺便给我带过来。”

“好的。你放在哪里?”rocky是个十八岁的年轻人,充满活力,连话筒中传来的声音都像一股清风。

萧纪友却想不起来自己把它丢在哪里了。他想了想,“你在我工作室的桌面上翻一下吧。”

“好的。”rocky的声音依然充满活力,“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没有了。”

再见,童 贞(五)

整整一个星期,这个给席羚留下号码的手机一直保持畅通,但萧纪友始终没有接到过她的电话。

将车子停靠在楼下,萧纪友看了看这座公屋大楼外层——浅黄色外墙早已污渍斑斑,共用部分因年久失修,也已破落不堪。多少户人家的窗户,不是黑糊糊便是灰扑扑,充满人间烟火气味。倒是大楼外的公共空间,有不少十几岁的少年在打篮球,生机勃勃。

他的车子驶过来时,有不少在场边看少年打球的女孩子,开始将脸转向他。

是日,萧纪友只着白色polo衫,卡其色球鞋,身上没有一件多余的首饰。他将席羚的房间号默念了一遍,戴上太阳镜,才步下车来,往大楼走去。

4楼。403房间,闸门半开着,可见里面有人。

他将闸门全部拉开,手腕反转,在门上扣了三下。

里面没有动静。

他再扣了三下。

这时他听到有脚步声传来,接近门边。

然而又等了好一会儿,门终于开了。

他见到那个女学生的脸浸没在室内橘色灯光的氤氲中,因着室温高的缘故,脸上似有胭脂红,只是一双眼睛熠熠地亮,一如当日通澈。

她逆着光,没认出他来,只觉一高大人影挡住她视线,眼中露出狐疑,简明地,“你找错地方了。”二话不说,便要将门关上。

他一把伸手抵住门,然后将太阳镜摘下。

她一怔。

萧纪友笑笑:“还不让我进来?走廊上热死了。”

席羚的脸上却闪过片刻犹豫,而后把门拉开。

一个狭窄拥挤的空间呈现在他面前。屋内放着大柜,折叠形方桌,几张凳子,从窄小的客厅里可以见到厨房和睡房。书和唱片都堆在柜顶、沙发和墙角边。

席羚将沙发上的书和唱片抱起来,将它搁在墙边。她看着萧纪友,指着沙发,“你坐。”又将落地风扇从屋子一角使劲移过来,朝向沙发的位置,才蹲□子按下开关键。那风热热的,扑到她脸上,拂起她脸颊两边的头发。

“不好意思,我刚刚在煲粥,没听见有人敲门。”她说话温婉有礼,跟上次那个固执的少女大为不同。她边说边走到厨房里调节火候。萧纪友只见到她的大半张脸,微微低垂,因着厨房的格外闷热及不通风,让她两颊看上去绯红绯红。细密的汗珠布满在她的前额上,沿着白皙高挺的鼻梁缓缓往下滴,她飞快地抬手拭去。

“你的吉他呢?”萧纪友问。到现在为止,他都难以将眼前这个女孩和上次在酒店所见那个视为同一人。

“在房间里。”

“把你的其他作品演奏给我听吧。”

席羚抬起头,那双乌黑的眼珠从厨房那头直看着他。她说,好,便擦擦手,往房间里走去。萧纪友走

在她身后,“你一直没有联系我。”

“我家里有点事。”她没有回头。

“你这个星期都没上学,是因为这原因?”

席羚没料到他知道得这样多,似乎有点惊讶,转过脸看了看他,又垂下睫毛,“是。”

两人已走入房中。萧纪友看到角落两边各放着两张小床,其中一张床上方的墙壁上贴着the queen、pink floyed、guns & roses、radiohead等乐队的海报,床边放着一把木吉他。

“你不玩电吉他?”

“玩。但是之前有点事,我把那柄吉他卖了。”

“你的歌在哪里录?”

席羚看了看他,又转过脸去,用手指了指前方,“这里。”

说着她撩开面前的布帘,萧纪友这才发现这墙其实是一道厚实的门。她用力推开门,里面露出一个简陋的控制室,陈旧的长条木桌上,搁着一台残破的电脑及主要设备。她站在这里,回头看萧纪友,“就是在这里。我自己搭的简陋录音棚。”

他上前几步,伸手推开通往录音室的门。那厚重的门发出砰吱的怪声。随着门被推开,映入萧纪友视野的是一个四壁垂着红色的吸音幕布的房间,木地板上,孤伶伶地伫着两支麦克风。房间一隅,放着卷起来的灰绿色旧地毯。

萧纪友伸手摸了摸墙壁,手上触到幕布后的海绵软包。他问,“你自己弄的录音棚?”

“是。”席羚的样子却有点不自在。

这个少女也有自己古怪的自尊,不愿在专业音乐人面前,显出自己的窘迫。她说:“就是这里了。”接着便转身退出去。

萧纪友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将录音棚的门关上,又问他,“现在,你还要听吗?”

他走到书桌前,取过她的吉他,不客气地坐在床沿上,开始慢慢调弦。未几,他将吉他递给她,“唱一首。”

席羚接过,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始边弹边唱起来——

“草原上没有鱼,海洋里没有牛,

你端着一杯清水和一杯牛奶,到底要去哪里……”

清风从席羚身后的小窗扑入,挥去这室内的闷热。窗帘像被无形的手扑打着,不住扑到席羚的手臂上,像是在附和着她的节拍。

萧纪友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受到乐器的限制,这首歌是拙朴的,不似她demo中的其他作品般华丽,歌词还显得有点无厘头。但此时此刻在这简陋的公屋一隅,由这穿着纯色短袖上衣短裤的女孩子演奏来,却别有一番民谣风。不远处的厨房,传来肉粥翻腾的咕嘟咕嘟声响,还飘来阵阵香气。

萧纪友从床沿上立起,向她走来。席羚注意到他的走动,抬起眼来。她的手上仍自弹奏着音符,只是不再吟唱

萧纪友用手按住她的,乐声停下。

她怀里紧紧抱着吉他,盯着他的眼神,竟有点少女特有的紧张。不知是因为这将决定自己前程的时刻,还是因为这个年轻俊美男子身上散发的成熟气息。

他这才发现,她原是如此的青涩。那一夜在她身上,并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萧纪友微笑:“你还有其他作品?”

席羚点点头,丢开怀中的吉他,将它轻轻放倒在床上,站到屋角处,打开衣柜,从里面翻找着她的东西。萧纪友见到她的衣柜里,只有校服和运动衫两种款式,除却校裙以外,连女孩子应该穿的裙子也没有,他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踏入了一个从未进入过的世界。他又想起刚才经过的那片公共社区,那些孩子们看着自己和车辆的目光。

席羚拿起一叠demo带和乐谱,刚回过身,手机恰在此时响起。她将东西放到一边,接过电话。

萧纪友见到她的神色变得紧张起来。

“好的,我马上到。”

挂掉电话,她抬头看他,正要说话,他已经开口,“我的车在楼下。我送你去。”

“谢谢。北区医院。”

萧纪友一边为她拉开闸门,一边问,“是和你一起住的那人?”

“是,”席羚点点头,“我的外婆。”

两人来到楼下,这时已近傍晚,先前在场上打球的少年,此刻在场边喝着汽水逗女孩子聊天。在场上打球的,已是换了另一些人了。

萧纪友为席羚拉开车门,她无声地钻进车厢,像一只毛色纯净的小猫。

这时,不仅场边的人,连场上正打球的人都停止奔跑,纷纷转过头来着他们。

“那个是谁?”

“住在四楼的,长得很好看,就是个性乖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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