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没考上大学,花钱弄个假文凭,照样分好单位。你不服行吗?老王,你服不服?”
老王仰脖灌了口酒:“服,我一个穷百姓,不服又能咋着?这年头,比我能的人多了,不服也不行啊!”
说到这里,大家都沉默下来。这回,是志诚打破寂静:“不管咋说,咱虽然苦累点,冒点危险,可我觉着,报酬还可以,我算了一下,咱们这么干下去,一天也能挣上四五十块吧,一个月一千四五呢,也不白挨累!”
豁牙冷笑一声:“你还挺知足的?一千四五,是比你在家种地挣的多,可你知道国家干部一月挣多少?我家东院孩子在县政府上班,不到三十就挣一千多块,可人家是坐在办公室里,不闪腰不差气的,还有星期礼拜双休日,一个月也就上二十天班,这每天是多少钱?你是不是说他有文化,贡献大?屁,我还不知道他?别说大学,中专他都没门儿,写字跟老蟑爬似的。可人家有人,整个假文凭就成了国家干部……妈的,要是跟他那样的比,咱挣得太少了!还是老王说的对,咱们哪,就是这命了,咱受苦受累,是给人家挣钱呢。你们说,他李根子靠啥发的财,还不是咱们给他挣的?对,他咱比不了,就说井上的独眼狼吧,他替李根子照管这井,哪年也挣十万二十万的……妈的,他是人,咱也是人,他是条命,咱也是条命,凭啥他过那种日子咱过这种日子,不就是没他坏吗?妈的,有时我来气,真想把这井给炸了……哎,赵头儿,你得小心点,不知哪天我把你的炸药偷出点来……”
“啪!”
豁子话说了半截咽了回去,赵汉子一耳光抽到他脸上:“你胡说啥?我把话撂到这儿,今后要是我的炸药出了事儿,第一个找你算帐!妈的,你想学赵刚啊……”
赵刚……
志诚一惊,万没想到话头会转到这上来。听这口气,赵刚的事他们都知道,那么,张林祥呢……他正想接着话茬问一问,赵汉子却已经站起来:“别唠了,快干活吧,这是最后一炮,交班时一定干完!”
闲话到此终止,人们重新投入到劳动中,志诚的心却静不下来了。下井八小时即将过去,自己却一无所获,难道这八小时的罪白遭了?不行,不能就这么两手空空的上去,得想个办法……哎,那个巷道是怎么回事,黑胡茬为什么在那儿守着,里边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想到这里,志诚对赵汉子说:“大哥,我请一会儿假,方便一下。”
豁子一听,笑咧咧地骂道:“操,这请示个屁,这里也没有娘们儿咬你鸡笆,井下处处是茅楼,把老二拿出来爱咋方便咋方便,装啥文明呢!”
志诚说:“这……我要大解!”
豁子:“懒驴上磨屎尿多,远点去,远点去……哎,你可得找废井啊,要不然谁进去踩一脚!”
赵汉子看看志诚,眼睛在黑暗中闪了一下说:“去吧,不过别走太深,看摸不出来!”
志诚答应着离开众人,回头向来路走去,边走边打量岔向两边的支巷,一连看了两个都是出煤井,就继续往前走,很快找到那个巷道口。咳嗽一声,里边没有动静,又使劲儿咳嗽一声,还是没动静,黑胡茬好象没在。志诚把头上的矿灯拧亮,躬下身往里走了几步,见这个巷道高低宽窄和主巷道差不多,两侧壁上原煤闪闪发亮,看上去煤质挺好,蕴藏量也很大,可奇怪的是没有开采。志诚大起胆子慢慢往里边走,里边一点动静也没有。志诚边走边用矿灯照着,打量四周的情况,发现这个巷道好象刚刚停工不久,地上还扔着两节铁轨和一节节电线。志诚回头看看,离巷道口已经很远了。是不是该止步了?心里虽然这么想,脚却仍然往前走着。可是走了不远,就不能不止步了。
巷道到了尽头。
志诚停住脚步端详着眼前的情况,觉得说到尽头不准确,应该说是中断了。因为,眼前和刚才工作过的地方不一样,不是坚硬的煤壁,而是用煤块和煤矸石把往前的路封死了,既象是人为的,又好象是坍塌形成的。
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煤井为什么要封上,里边还有什么……
志诚试着搬下几块煤石,发现这堵墙很厚很厚,远不是一个人短时间能拆除的,只好罢手,看了看,掉头往回走,边走还边回头看,觉得这道封死的煤墙后边是个谜。
往回走比往里走要快得多,为了避免别人发现,志诚把头上的矿灯关了,眼睛对着巷道口的亮光走去。快接近巷道口的时候,放慢放轻了脚步。果然小心没大错,就在接近巷口时,听到外面响起一个人的脚步声,接着又听到有人重重地吐口痰,骂骂咧咧地自语道:
“妈的,记者,记者有鸡笆了不起,照样收拾!”
4
志诚只觉“忽”的一下,全身的热血都涌到了大脑。正是黑胡茬的声音。“记者……”莫非肖云已经落到他们手中?他们把她怎么了……
极度的愤怒和冲动之下,志诚完全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决定。忍耐几秒后,咳嗽一声,把脚步放重……
巷道外面立刻有了反应:“谁,谁在里边,快出来,听见没有,快出来,要不我不客气了……”说话间,一块煤咕咚一声从外面撇进来。
话虽然说得狠,可声调却有些颤抖,显然是色厉内荏。志诚沉住气,慢慢向外走去,边走边用有些慌张的语调道:“别,别扔石头,是俺……俺在里边方便一下,俺肚子不好……”
对方听了这话胆壮了,声音也不抖了:“妈的,谁让你上这里边拉的,我看你是皮子紧了……快滚出来!”
志诚慢慢走到巷口,刚出巷道,前襟就被一只手揪住:“你他妈的给老子找麻烦,我看是活得不耐烦了……”
没错,就是他,黑乎乎的脸,胡子拉茬的下巴,凶凶的眼睛。志诚恨不得一拳打他个满地找牙,可嘴里却说:“哎,你这是干啥,我是新来的,不知道这里不让……”
也许是光线暗,志诚又满脸煤灰的缘故,也许是他没想到志诚会下到井底来当挖煤工,所以,黑胡茬虽然和志诚脸对脸,居然没有没认出来,而是气呼呼地说:“妈个x,我看你他妈的不地道,这么多巷道,去哪儿不行,非往这里钻!方便?走,我看你拉在哪儿了,要敢哄弄我,我把你卵子挤出来!”
正中下怀。志诚急忙说:“行,行,你要不嫌臭就看呗,就在前面不远!”
黑胡茬拧亮头上的矿灯闯进巷道:“在哪儿,在哪儿……”
志诚已经开始动手,可嘴里还说着:“那不是吗,就在那儿,前面,前面……去你妈的!”
右拳和骂声同时击出,骂声进了黑胡茬耳朵,拳头却重重地击中他后肩经络聚集处,黑胡茬一点防备也没有,“哎哟”一声,就象泥一样瘫在地上,头上的安全帽也落到地上。志诚接着来个别臂反扣,轻松地将他双手扭到身后,用腿压住,然后左手薅住他头发,右手将腿肚上的手枪拔出,向他眼前一晃,然后顶住他后脑勺:“不许叫,再叫我毙了你!”
黑胡茬不敢再叫了,他头发被志诚薅着,矿灯又随安全帽掉到地上,所以也看不见志诚的脸,只能用惊恐的声音低声呻吟着:“这……你……轻点,疼死我了……你是谁,要干啥……”
这个时候,也没必要藏头盖脸的了,志诚冷笑一声:“怎么,听不出声音了?咱们打过交道哇……不许动,不许大声,不然我把你胳膊扭断!”
正好,矿灯下有挺长一节电线,志诚伸手扯过来,用练就的专业捆绑术,几下子就将黑胡茬捆了个结结实实。然后把他翻个脸朝上,捡起地上的安全帽,用矿灯照着自己的脸:“妈的,看清没有,认出来了吧!”
因为捆绑得太紧,黑胡茬憋得直呼吃,眼睛盯着志诚片刻,变得更惊恐了:“是你……你怎么……你要干什么……你是警察,你不能这么干……”
志诚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什么不能干,告诉你,我已经豁出去了,什么都可以干,惹急了我现在就毙了你,让你死在这里,永世不得超生!妈的,你害得我好苦哇。这笔帐咱们慢慢算,现在,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话,要有半句谎言,我……”
志诚使劲扭了一下黑胡茬的胳膊,他一下痛叫起来:“别,别,我说实话,一定说实话!”
现在,他的凶残一点也不见了,想喊又不敢喊,想挣扎又不敢挣扎,只能轻声求饶:“哥,你问啥我说啥,求你饶了我吧,你问吧,只要我知道的……”
“那好,你给我听着!”志诚骑到黑胡茬身上,用一种不是自己惯有的语气压着嗓子说:“告诉你,我这人从来不屑于背后袭击,可这时刻也顾不上许多了。其实,就是跟你面对面,你也不是对手。我是干什么的你知道吗?我是刑警,是追捕队长,这些年落到我手里的逃犯多了,也比你厉害多了,所以你要想捣乱,纯粹是自找苦吃……”
没等志诚说完,黑胡茬就尽力点头说:“我说实话,保证说实话,你问啥我说啥,保证不撒谎!”
志诚:“那好,我问你,你刚才念叼的记者是怎么回事?她现在在哪儿?”
一听这话,黑胡茬迟疑起来:“这……这……她是你……”
“少废话,问你什么你说什么!”
“是是,我说,你别动手……其实,这里边的细情我也不知道。那天在平峦火车站,也是他们派的,让我找两个人跟你捣乱,不让你赶上公汽……啊,说远了……那个女记者是从省里来的,前几天来一趟了,一头扎到井点上来,等矿里知道,她已经走了,李总发了火,把乔大哥都骂了,我们也都让她折腾够呛。今天又突然让我们三个兄弟下井,八小时一倒班儿,看着这个巷道,我一打听才知道,那个女记者昨天被矿里抓来了,让我们下井是防备意外……”
下边的话志诚已经来不及听了:“什么,她被抓来了,怎么抓来的,她现在在哪儿,你没听见吗?快回答我!”
黑胡茬:“这……细情我也不知道,听他们说,她好象是从清泉那边来的,还化了装,可被我们的人认出了,就把她……把她带来了。现在她在哪儿我也不知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我要撒谎天打五雷轰!刚才,我是一个人守在这里太憋屈,忍不住骂了几句,您别往心里去!”
这……
听起来,他的话是真的,连她的行程路线都对,自己的分析也没错,她确实采取了化装潜入的手段……可她怎么会暴露呢,怎么会落到他们手里呢?她现在怎么样了?看来,这小子只是他们的一个小卒,也就是打手之类的角色,详情恐怕真的不知道。
志诚心急如焚,恨不得马上到井上去寻找她,解救她。可心头还有些疑云未消:“好,这件事就到这儿,我再问你。为什么要派你要守着这个巷道,这巷道里边出了什么事?”
“这……”黑胡茬迟疑着说:“这……我不敢说,我要是说出去,大哥知道,得要我命!”
志诚冷笑一声:“如果你不说,我现在就要你好受!跟你说吧,那位女记者是我妻子,为了救她,我什么都敢干。至于你们那个狗大哥,不就是李子根吗?我也不会饶过他!我已经通过电话把这里发生的事向上级做了报告,省公安厅已经派出很多警察秘密潜入乌岭,外面有我很多弟兄,他的日子也不会长了……”
志诚真真假假一番话,把黑胡茬弄得如坠云雾之中,仰在地上,大瞪着眼睛望了你片刻:“这……那我就说吧,不过,你出去可不能说是我说的,其实,就是这巷道惹的事……”
“张兄弟,张兄弟,你在哪儿……”
黑胡茬刚要说话,外面忽然有喊声传来。他张嘴要喊,被志诚一把将嘴捂住:“妈的,你敢喊,我憋死你!”
说着连他的鼻子都捂住,还使了使劲儿,黑胡茬憋得直吭吃。志诚松了松手,压着嗓子问:“还喊不喊了?”他拼命摇头以示求饶。志诚这才放开一只手,从他的内衣上扯下一块布,团成一团塞进他嘴里,然后舒口气站起来,转过身,见一个人影已经走进巷道,正向这边望着。志诚答应着急忙走过去,人影却闪出巷道不见了。
可是,志诚已经认出,他是赵汉子。
志诚有些心慌,回身对四马撺蹄捆在地上的黑胡茬说:“对不起,先委屈你一下了!”说完急急冲出巷道,果然看见一个人影正匆匆向工作面奔去,不是赵汉子是哪个。志诚急忙在后面轻声呼喊:“赵大哥,赵大哥——”赵汉子脚步迟疑了一下,却没有回头,而是逃跑般地奔向工作面。志诚心说:“坏了!”只能紧跟在后面奔过去。然而,等他赶到时,赵汉子已经没事似的挥舞着铁锹干起活来,对他的归来连问也不问。倒是豁子不高兴地大声道:“新来的,你这泡屎拉多半天了,是不是把大肠头子都拉出来了,把赵头儿急坏了,还以为你出事了呢!”对赵汉子:“大哥,今儿个得扣他工钱,要不我可不干!”
赵汉子却头也不抬,一边干活,一边不耐烦地对豁子道:“干你活儿得了,想当我的家呀?”
豁子:“这……你这是……可他耽误这半天,少干多少活,那不得我们大伙背吗?谁也不是他三叔二大爷,凭啥替他出力呀!”
赵汉子仍然不吱声,志诚急忙把话接过来,对大家陪笑道:“这……对不起大伙了,我有点大肠干燥!”又对赵汉子:“这样吧,大哥,工钱你该扣就该,我一点意见也没有……不过,我有几句话想跟大哥说说!”
赵汉子头也不抬:“啥事儿啊?咱们下井是干活挣钱来了,哪来那么多事?有事就说吧!”
志诚:“大哥,我想单独跟你说!”
赵汉子没办法,只好停下手,抬起头,戒备地看看志诚:“啥话呀,还背着人!”
志诚用命令的眼神盯了他一下,转身向一边走去,赵汉子只好跟着。志诚走了几步,估计别人听不到了,才站住脚转过脸盯着赵汉子问:“赵大哥,刚才的事你看到了吧!”
赵汉子盯着志诚的脸不说话。
志诚:“我猜,你已经认出我是谁了,对,昨天早晨我们见过面,我就是那个人。我是个警察,到这里来是为了一件重要的事,刚才……”
“你……”赵汉子嗫嚅了一下,突然换成坚定的神情:“我不认识你,我也不明白你说什么?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一摆手打断志诚的话,换成挺大的声音道:“就这事儿啊,既然肚子不好,那就先上去吧,不过工钱得扣!”然后不由分说回头叫起来:“豁子,豁子,你过来,送他上去!”
这……
实在出乎意料。还没容志诚做出反应,豁子已经走过来,大咧咧道:“操,你这小子,毛病可不少,先是肚子不好,接着又大肠干燥,一个班没干完就要上去,你他娘的是折腾俺们来了吧!”
赵汉子没好气道:“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得了。他头一次下井,走岔道儿咋整,你快点送他上去!”
赵汉子说完,掉头向工作面走去,脚步坚定,头也不回。志诚瞅着这个人的背影,实在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是,他的决定却正是自己要做的,那就是快点离开这里,去解救肖云。
豁子走过来:“还看他妈啥,你不是急着上去吗,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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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诚跟着豁子向前走去,经过那个巷道口时,想起里边还捆着的黑胡茬,心里说:对不起了,等事后再解脱你吧!又想起巷道里边的秘密,边跟豁牙子往前走边试探着问:“这个巷道怎么了,为什么不许进?”
豁了看了志诚一眼:“不是说过你了吗,知道得多死得快,咱挖煤挣钱,和自己不沾边的事管他干啥?只要咱好好活着就感谢天老爷了,天塌大家死,过河有矬子,过一天少两晌,过一天乐和一天……哎,你说媳妇没有,睡过女人吗?要是没睡过哪天我领你去一趟姐妹洗头房,保管让你一辈子忘不了……别听赵头儿那一套,咱们吃着阳间的饭,干着阴间的活儿,不知哪天就完了,连女人都没沾过,不是白活一回吗?对了,你不是问那个巷道的事吗?哎,我跟你说,咱这里井上井下可不一样,我说的话都在井下,上了井就不能乱说了,你要是乱说,出了事可得自己担着。前些日子,那个巷道出大事了,好几十条性命丢在里边了……咱们干这行的,谁敢保证没有这一天?所以,就得趁活着的时候找乐子,攒钱没用,人死了,有多少钱你还能花吗?!”
这豁子是个饶舌的人,而且意识流,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好不容易绕回巷道上来,可刚说了两句又流走了。为了从他嘴里多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志诚尽力往自己关心的事情上引:“哎,井下这么危险,有没有女人下来过?”
“你竟扯,”豁子说:“哪个女人敢下来?再说了,也不能让她们下啊,大伙都知道,女人下井不吉利,能让她下吗?前几天来了个女记者要下井,说啥也没让她下!”
很容易达到了目的。志诚急忙追问:“女记者,她也要下井?”
“是啊,她说要体验一下我们煤黑子的生活,要不是我们硬挡着,非下来不可!”
不用问,肯定是她。志诚忍不住追问起来:“后来呢?她都干了些什么?”
“没干啥,说是来了解一下我们的生活,要写什么文章,跟几个人唠了唠,我想跟他唠没捞着机会,后来就走了!”
“那……她现在在哪里?”
话脱口而出,想收也来不及了。豁子却没以为意:“我哪知道啊,一定回去了呗……你咋这么关心她呀?嘿,可惜你没见着她,个儿不高,长得要说多漂亮也不是,可那味道和洗头房的小姐就是不一样,她要是跟我睡一觉,花多少钱我都干。你想想,要是能和女记者睡一次多牛x,一辈子也算没白活……”
x你妈……
志诚气得差点骂出声来,拳头也攥紧了。真是环境改变人,下井不到八个小时,他发觉自己变得粗鲁起来。好不容易才克制住怒火,顺这个话题往下问:“叫你这么一说,我都想见见这个女记者了,哎,她走了就没再来过?”
豁子嘿嘿一笑:“咋的,你也馋了吧。可惜过这村没这店了,你没这命。你想想,人家一个女记者能随随便便来咱们矿井吗?就是来了你能接触上吗?还不是干眼馋?算了,挣俩钱回家搂自己老婆睡吧……都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可我他妈的还是喜欢长得好看的……哎,你老婆长得到底啥样?”
志诚心中油然生出几分骄傲,笑了一声说:“还行,跟你说这位女记者差不多!”
豁子哈的乐了:“你这小子还挺能逗,咋的,惦上女记者了?对了,她说以后还来,到时候你跟她近乎近乎……”
志诚心中暗骂:“妈的,你知道个屁,她就是我老婆!”
也许是走过一遍的缘故,也许是上比下容易,也许是心里着急,往回返远不象来时那么紧张了,那个很陡的斜坡也顺利攀了上去。很快,下井时的那个井口到了。正好,一桶煤就要装满。豁子站住脚道:“老兄,上去吧,不用我陪着吧!”
志诚急忙说不用,又向他道了声谢,然后蹬上铁桶。因为已经装满了煤,也就不必站在铁桶的边缘,而是站到中间部位,双手抓紧钢丝绳。这就比下井时安全多了。豁子拉了三下悬着的绳子,上边隐约传来铃声,铁桶开始缓缓升起。于是,又一阵恐惧感电流般流过全身,然而与下井时相比轻多了。看来,人的适应性可真强啊。
在焦急的祈祷中,铁桶一点点上升,上升,渐渐地,头上的井口变大了,有亮光射下来,终于,井口就在头上了,在脚下了。志诚的双脚终于离开铁桶,站到了坚实的土地上,身心也沐浴在天光下。虽然是午夜时分,井口旁只有昏黄的灯光,黑黝黝的煤堆,可志诚仍然感到一切是那么美好。是的,能够生活在天光下是多么美好啊,空气是这样的清新,灯光是这样的明亮,头上的苍穹是这样的广阔。志诚回望一眼那黑色的井口,想着刚刚过去的几个小时,深为自己重新出现在天穹下而庆幸,暗暗说道:“但原这辈子再也不下去了!”可是转而又想:如果命运真的注定你要过这种生活,每天都要过这种生活,直到生命的终点该怎么办呢?你为了寻找妻子下井一次,就这般感受,那些每天都要下井,永远也不能逃离这种生活的人怎么办呢……这么一想,一种羞愧的感觉生起在心头。可是,他还是不能欺骗自己,还是为能逃离那黑暗的地下而庆幸!
志诚急着寻找肖云,跟井口两个年轻人应付了两句,就急急离开井口。快接近工棚时,一股肉香非常诱人地飘过来,一下激活了已经饿得麻木的胃,他再次感到了难以忍受的饥饿。于是,双脚改变了方向,一边贪婪地吸着这香味,一边下意识地加快脚步奔向伙房。心里还说:还不知有多少事要干,饿着肚子不成,一定要先吃饱!
香味伴着灯光从伙房的门倾泻出来。志诚走进门时,一眼看见矮矮的炊事员正在一个小灶上炒菜,原来是红烧肉。志诚平时对肉不亲,肥肉更是一看就恶心,可现在却馋涎欲滴,恨不得立刻吃到嘴里。炊事员回头看了一眼:“你咋上来了,到点了吗?”志诚盯着锅里的肉,含混回答道:“啊,有点不舒服,挺不住了……师傅,我太饿了,先吃点行吧!”炊事员看他一眼:“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先洗洗吧,那边有脸盆!”志诚这才想起是刚刚从煤井里上来,急忙按照炊事员的指点,找到一个洗脸盆和半块肥皂,打上水端到厨房外,摸着黑洗了把脸,然后把一盆黑泥汤子般的水倒掉,又走进伙房要吃饭。
炊事员这回没反对,拿起勺子问他吃什么菜。志诚这时才发现,除了小锅里的红烧肉外,旁边的大锅里还炖着土豆窝瓜。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红烧肉。炊事员拿起一个盘子,打好一勺肉盛入盘内,然后掉过脸说:“跟你说好啊,一盘二十块。咱这儿还有散装白酒,喝吗?”
志诚急忙摇头:“我不喝酒,再给我盛碗饭,多少钱?
炊事员一边盛饭一边说:“大米饭一元一碗,加上红烧肉一盘,一共二十一元。还有土豆窝瓜,要不要,这个便宜,三块钱一碗!”
志诚犹豫了一下,看一眼盘里的红烧肉,这才发现盘子是平底的,虽然冒着尖,可实际上没多少,满打满算也没有半斤,包括把它做熟,加上油盐酱醋,有七八元钱怎么也够了,可是,却卖了二十元,可真他妈黑呀。可这不是讲理的时候,也不是讲理的地方,就又要了碗窝瓜土豆,端着饭菜走进隔壁“饭厅”大吃起来。吃到半饱时才算计起来:如果你真是一个雇工,这么吃法,一顿就二十多块,每月挣那一千多块钱恐怕还不够吃饭的。就算省着点吧,每天吃一顿肉,那一顿二十元,一个月就得六百元,再加上另外两顿饭呢,一天怎么也得十元吧,那又是三百元,两者相加就是九百元了。这么说,你每天累死累活用命换来的只是盘红烧肉和几个零花钱,怪不得豁子那么说……
妈的,可真黑呀,比旧社会的地主老财还厉害!
剥削,压榨!
这是上小学就学会的词汇,用到这里非常合适。
志诚很快将盘碗一扫而空,然后急急奔向工棚。他要先跟白青弟兄打听一下有没没有什么消息,再决定如何行动。
九、拯救
1
工棚一片昏暗,有轻轻的呼吸,也有沉重的鼾声。
志诚轻步摸向地铺,准备悄悄叫醒白青,可还未等他凑近,铺上就有人警觉地轻轻叫了一声:“是……张大哥吗?”
正是白青。
志诚压着嗓子应了一声,还没容他说话,白青就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坐在铺沿上,然后把嘴凑近他的耳朵,低而急促地说:
“你别出声,听我说。小青在这里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小朋友,叫二毛,我让他打听你家嫂子的消息,他说了这么一件事,昨天晚上……”
志诚听完白青的话,心再次狂跳起来,怎么也压抑不住,声音也不由大起来:“那个废井在哪里……”
白青急忙堵他的嘴。压着嗓子说:“小点声,铺上有别人睡觉……你别着急,听我说。我听后怕不实,又让小青把二毛找来问了一下,看来是真的,他家就住在那个废井附近,当时,他亲眼看到一辆‘三菱’开去了,抬下一个麻袋扔到了井里。他说,他当时藏到一堆煤矸石后边,见那麻袋里的东西还动着,看上去象是个人……”
志诚觉得心好象跳到嗓子眼。昨天晚上……算起来,肖云不是应该昨天到达乌岭吗,难道他们把她扔到废矿井里了……天哪,肖云,你……妈的,李子根,我跟你不共戴天!
白青猜到了志诚的心,又低声说:“大哥,你先别着急,那麻袋里也许是别的东西!”
不可能,能把什么东西装到麻袋扔到井里呢?而且,为什么要半夜三更的呢?十有八九是肖云遇害了……
这么一想,志诚眼泪涌上来,完全是下意识地抽泣一声。白青又赶忙劝说道:“大哥,你别这样,也许不是你想的那样。这时候,急也没用,关键是把事查清……大哥,你冷静点,千万要冷静啊……”
听着白青的话,志诚真的略略冷静下来,控制着感情低声问:“那个废井在哪边,离这里多远?我现在就去!”
“这……在北边,听小青说,也就七八里路,让小青领你去吧!”
原来,小青早做好了准备,正合衣卧在哥哥身边,听到这话,立刻象小猫儿一样跳下地。白青又道:“别着急,带上照亮的东西……对了,带盏矿灯,还有安全帽,用得着……”
这些志诚身上都有。他刚要迈步往外走,又想到井下的事,回头小声问白青道:“我下井的时候,遇到一个姓杨的,可我跟他接触过,矿里都说他是潘老六,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白青一愣:“潘老六?他原来是和我一班的,我回来后还没见过他……对,我跟你说了,我那一班人都不见了,还有华长春,丘明……”
志诚一下想起,昨天来六号井接触的三个人中,就有两个人叫这个名字,白青怎么说他们不见了呢……对了,那完全是一场骗局,三个人都是假冒的,而且,赵汉子昨天早晨也是演戏。当时,这个六号井还没有完全复工,当时的场面都是临时凑起来应付你的。也真难为了他们!
这时候,再细究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时间紧迫,志诚对白青说了声“以后再跟你谈”,拉着小青就要往外走。这时,忽听铺上有人问了声:“几点了,该接班了吗?”随之电灯亮了,一个人从被窝坐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向这边看来。志诚觉得他有点眼熟,可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正不知说啥好,白青把话接了过去:“啊,还没到点,不过快了,这位大哥有点事先上来了!”然后向志诚一使眼色,让他快点离开。时间紧迫,志诚也顾不上别的,一拉小青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见那个人已经爬起来,嘴里说着:“不行,十二点得接班,该起了。”把一件迷彩上衣披在身上。
志诚猛然认出此人是谁。不由吓了一跳,赶忙掉过头向外走去。走出好远心还七上八下的,不知他认没认出自己。
他就是那个在平峦客运站认识的迷彩服。
不过,志诚此时没有时间想得太多,肖云的安危完全占据了他的心。他简直无法想象,她会受到怎样的虐待,被扔进废井内会是什么情景。这时候,他忽然同意了豁子说过的话:“妈的,我要把这里炸平!”
走出好远,他才想起应该打个电话,可又想,现在一切还不确定,等把一切搞清再说吧。 心急腿快,志诚恨不得马上赶到目的,走起路来脚下生风,小青不得不一路小跑才跟得上他的脚步,很快就气喘吁吁了。好半天志诚才意识到这一点,强制着放慢步伐,回头拉住小青的手,歉意地问:“你这么小年纪,跟我冒险,害怕不害怕?”
小青干脆地说:“不怕,我哥告诉我了,你是警察,跟你在一起,我什么也不怕。”
志诚心里很感动,又打听起他家的情况。原来,他们除了弟兄俩,还有父母,可身体都不太好,干不了太重的活,日子很苦,白青考上大学也念不起,就下来打工挣钱,供小青念书,还说,只要他好好念,他一定想办法供他,让他念大学。可来乌岭不到两个月,腿就砸伤了,他只得向学校请假来侍候。不过,他没有耽误课程,把课本带来了,哥哥每天帮他补课……
听着小青的话,志诚心里酸溜溜的,可不知咋安慰他才好,只能紧紧拉着他的手,心想,按说,义务教育不用学生家里花钱,可这几年不知怎么搞的,学生念书负担越来越重,一些穷地方的孩子,连中学都读不起了,这义务教育比不义务教育负担还重。可是,他对此无能为力,只是在心里暗暗对自己说:“如果这次能平安救出肖云,一定想办法帮助他们,让这个孩子安心念书,考上大学!”
路上,小青又简要介绍了二毛的情况:他家是当地人,爹爹原来是农民,几年前因下小煤窑死于矿难,窑主赔了三万块钱,他家用来盖了所砖房。后来,由于小煤窑乱挖滥采,一直掏到他们家的房子下面,导致好好的三间砖房裂了大口子,还要塌陷,可找谁谁不管,所以他恨那些开煤窑的。因为父亲死了,家里穷,别人家后来都另选地址盖了新房,只有他家还在原地。加上他家附近两口井下的煤采空了,井废了,平时很少有人去那边,所以,昨天夜里他听到汽车响有些惊奇,从家里溜出来看,见一辆“三菱”开向一口废井,下来两个人,抬着一个麻袋扔了进去。车走后他还跑到跟前看了看,见里边黑洞洞的,有些害怕,就回家了。
志诚听得脚下直发软。看来,肖云十有八九遇难了。他们可真心黑手狠哪,居然把人塞进麻袋扔到废弃的矿井里。这可真是销赃灭迹的好地方,煤井好几百米深,又废了,平日谁敢下去呢,谁能想到会把大活人丢下去呢?天哪,几百米深,人要丢下去还有好吗?肖云……
稍感安慰的是,小青说,他昨天跟二毛去看了,那是一口斜井。
虽然天上有月亮,可不时有浮云飘过,所以,月光总是朦朦胧胧的。这正适合需要,月光太亮容易被人发现,没有月光又走路不便。他边走边暗暗祈祷:“苍天在上,保佑肖云好好的活着,保佑我顺利把她救出来……”他平时是不迷信的,可这时真的希望有什么观音菩萨来保佑她!
可是,此刻,他身边只有一个十几岁的少年。
又走了大约半个小时,道路变得狭窄而残破,景色也荒凉了很多,月光下可以明显看见地面塌陷的惨景。一棵大树倾倒了,扎根的脚旁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豁,大部分的根须裸露在外边,只有一少部分枝杈上还残留着叶子,已经陷入濒死状态。一块土地荒芜了,因为它的躯体上出现一道宽大的沟豁,没有沟豁的地方也被大量的煤矸石所覆盖。尽管不能看得十分清楚,可仍能深切地感受到这里受到的破坏和苍凉与冷寂。这是一块没有生命的土地。
一阵狗吠声突然从远处传来。小青向前一指:“那就是二毛家……往那边走就是那口废井……哎,你看……”
小青手指着前面轻声叫起来。志诚询声望去,看到远方好象停着一台车……不,是两台,还隐隐约约听到有人说话。
这又是怎么回事?
志诚拉了小青一把,隐下身形,迅速向前接近。正好这时月光被浮云遮住,他们没费多大力气就接近停着的车辆,隐隐有吵嚷声传过来:
“……二妹,你别逼我了,快跟我回去吧……”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接着变成了女声:
“不,我不回去,我一定要看一看……你们敢,快放开我……”
好象是李子根妹妹的声音。
接着传来撕扯挣扎的声音和清脆的打耳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志诚想上前,可身单力孤,情况不明,只能控制着自己,和小青伏在一堆煤矸?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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