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跟曾文正的第一次交集由此开始,不管孰是孰非,看来,倒是先结了怨了。
那边厢达春似乎打累了,大声喊:“妈的都送顺天府,今天爷非办办你们!”
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就算是远亲,可这案子真走公堂办起来会令曾国藩脸上大大无光。
叶昭却没有去劝阻达春,同这位未来举足轻重的人物结怨又怎样?会影响自己振兴国运的计划又如何?人,总要能过得了自己的良心。
第十章 我不是色狼
叶昭这个钦差大臣真个叫轻车简从,只带了顶马一人,戈什哈六名,瑞四等随身伺候的五名包衣奴才,老夫子杜文全前几日从山东回来,就成了叶昭的师爷,此外倒是有苏红娘苏老大以及罗阿九等天地会众共七人。
二十余人雇马车到直沽,又从直沽征用了一艘沙船走海路奔上海。时下各地动荡,倒是走海路最为安全。
骄阳之下,碧波万里,沙船扬起的巨大风帆猎猎作响,叶昭站在船头眺望远方,虽然不知身处方位,但想来已经出了渤海湾。
“大人,船头风大,不能久待。”船老大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壮汉,卷着舌头跟叶昭说官话,他姓李,也是这艘沙船的主人,乃是崇明人。崇明帮是上海海运三大帮之一,当然,这个所谓的三大帮只是一种商人对同乡的认同,联合起来同异乡人互相之间争生意而已。
李老大刚刚从南方载了一船白米,本准备去牛庄采购大豆再回上海,却不想遇到官家征用雇船载客,自是欣然同意。
叶昭虽是一袭便衣打扮,征用船只事务都有瑞四办理,但那戴着红缨子、披挂整齐威风凛凛的戈什哈寸步不离的守在他身边,一眼就知道这位才是正主儿。叶昭虽然年纪轻轻,但历代京城满洲亲贵少年得志的不知凡几,更不要说这位少年官员也没几个随从,想来不是什么高官贵胄。
“李大哥,这条船置办下来要数千两银子吧?”叶昭笑着问他。
李老大面上微露得意之色,可不是嘛,从十来岁进商行做小力笨,到今日能与人合股买下一条船安身立命,却是多少人奋斗一辈子也可望而不可及。
不过他回话自然谦逊的很,“回大人,小的是跟人合伙买的旧船,让大人见笑了。小的跟伙伴准备过几年,托人借些银钱,再购置一条。”
叶昭微微点头,眺望远方,却又轻轻叹口气:“总不如火轮船快捷。”
李老大笑道:“看来大人去过上海,见识过洋人的火轮船,不瞒大人,小人也曾经有这心思,可一来银钱不济,二来火轮船操控繁琐,没有现成的伙计,后来心思也就淡了。”
叶昭道:“银钱不济可以多方筹备,没有伙计可以跟洋人学习嘛,又不是多么高深的手艺,你们运输这一行当,总要讲究个吐故纳新,若一直墨守成规,总是要被淘汰的。”
见李老大赔着笑,但显然有些不以为然,叶昭就道:“现时大伙靠什么赚银子?无非依靠南北输运,而洋人的火轮船是禁止北上贸易的,可说不准儿哪天就没了这规矩,你再想想,火轮船一样可以去牛庄采购豆谷,北上南下再无禁区,咱们的沙船到时候何以为生?”
李老大就笑道:“不是我不信大人的话,可朝廷总会给咱们活路吧?上海滩外,可是有上万条沙船呢,可不独独我这一家儿。”
叶昭笑笑,道:“商业竞争,又何尝不是你死我亡?很多事朝廷也是无奈为之,十几年前,洋人还只准在广州城同十三行贸易呢?可现在呢?五口通商,自由贸易。想要有活路,总要变,总要改,总要自强!”
老夫子杜文全不知道几时来到了船头,听着叶昭的话抚须微笑。
李老大脸色难看起来,想是闻叶昭所说宛如看到了世界末日,心情抑郁的回了舵楼,耳边却一直在回响着叶昭的话。
“老夫子,这外边风大,您还是回舱吧。”叶昭看着瘦骨嶙峋的杜文全,还真怕一阵风把他吹海里去。
老夫子笑道:“爷,您都不怕,我这进了半截棺材的身子怕什么?”
叶昭莞尔,说实话身边认识的人当中,也就老夫子能算得上正人君子,其他人对自己虽好,但转身对别人就不知道是一副什么面孔了。
“爷,我有问题想讨教,那英吉利国既然与咱们相隔万里,来我邦漂洋过海要半年之久,他们又为甚么非要跟咱们过不去呢?”
看到老夫子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叶昭就一阵头疼,也怪自己,要将那几本书送给苏红娘,就请老夫子誊写一份,搞得老夫子现在成了问题先生。
其实大儒立命的老夫子对于蛮夷制度想来是不屑一顾的,但对书里描绘种种却颇为好奇,倒经常和叶昭探讨起来。
“为了银子吧。”叶昭只好将这错综复杂的东西方制度碰撞简而略之。
老夫人抚须点头,深以为然,就道:“爷,您歇着,我那儿怕再有个七八天也抄不完。”现在老夫子日以继夜的就是干这誊写的行当。
叶昭笑道:“不急。”
就算一路顺风顺水,到上海最少也要十几天吧?
……
虽然靠近通风干爽的舯楼,但狭窄的舱房还是有些湿湿的闷。叶昭进入房间的时候苏红娘正坐在木板床上捧卷阅读那本《农民战争》。
她乃是千军万马的巾帼领袖,自然看得出这本书的价值。
叶昭从身后拿出一只木匣,笑道:“送你的。”
苏红娘见叶昭进了船舱,就放下书本站起来拱手为礼,倒把叶昭搞得很不习惯。
苏红娘委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对待叶昭,这个小滑头贪污享受、十句话里怕有九句是假的,更谈不上什么英雄豪杰,更是旗人,看他轻轻松松能从死囚大牢救出哥哥,十九就是分量不轻的宗室贵族。
但说一千到一万他都是哥哥的救命恩人,更一路护持送大伙离开京城险地。
苏红娘江湖作派,重义轻生、豪气干云,是以这个救命恩人可就令她有些伤脑筋,现在只希望早日想办法报答叶昭,同这小鬼两清,再无瓜葛。
不然每日听他轻浮语言,真怕有一朝忍耐不住一刀砍了他的脑袋。
叶昭的礼物,苏红娘自然要婉拒。
叶昭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把花旗国造转轮手枪,以款式构造论,实在与后世的左轮手枪没有太大差异,只是更为厚重。
这是当初英国人送给天朝贵胄的西洋火器之一,不过这批西洋火器早就被道光帝束之高阁,这把转轮枪倒是辗转流落到郑亲王府,被亲王锁在了书房角落,若不是叶昭无意发现,亲王早就忘了这码子事,见叶昭喜欢,自然送与了他。
叶昭将木匣递过来,笑道:“西洋火器,这个叫手枪,射程威力不及长枪,但胜在方便,只是子弹没有几颗,等到了上海,帮你多购置一些。”
苏红娘摆了摆手,说道:“还是你用来防身吧,我用不到。”
叶昭却不由分说塞了过去,“我知道你骄傲,身手了得,可人总有没力气的时候,再说了,你身手再厉害,能比得过火器。”
苏红娘不接,说道:“清妖的火器我也见识过,也没什么了不起。”
叶昭叹口气,“西洋火器又岂是鸟枪可比?这么和你说吧,若是鸟枪能连续不断的发射,射程更远,威力巨大,你能躲得开么?”
苏红娘俏脸微微变色,显然马上想到了这种火器的可怕,她黛眉微蹙,问道:“西洋火器这般犀利?”
叶昭道:“现时还达不到,但随着科技进步,半自动的毛瑟枪时代马上就会来临。”
“科技?”苏红娘有些不解。
叶昭笑道:“送你的书里有一本提及西洋科技的,看来你不感兴趣。”
“这么和你说吧,西洋人发明了一种物事叫做电报,用线相连两地,你说的一句话,转眼间就可以传到千里万里之外;又有火车,用钢铁机器为车头动力,力气比牛马大万倍百万倍,拉货物在路上疾奔;又有照相机,可将你在镜中的影子瞬间拍下,留作纪念。”
“这些都是科技,而非巫术,在将来,更有可以在天空飞翔的机器,可搭乘数十人数百人。”
“你想得天下,可你得了天下作了娘娘又怎样?西洋人打过来了,你怎么和他抗衡?”
听叶昭说到后面又胡言乱语,苏红娘本来惊讶这小鬼见闻之广的佩服又烟消云散。
叶昭却不知苏红娘心里想什么,他将木匣塞过来,笑嘻嘻道:“给,可以接着了吧,我教你怎么用火器,总之想战无不胜,火器,您最佳的选择。”
遇到这么惫懒的人,苏红娘一阵无力,却也只好接过了木匣,但却正色道:“叶公子,我话说在头里,你的大恩大德红娘感激,但还请叶公子不要以为红娘是水性杨花之人。”
要说苏红娘那真正是天生媚骨娇艳动人,一颦一笑无不勾人魂魄,就算千军万马中也是红唇含笑,来去如风,银铃般的笑声中敌将已经授首,两粤绿营常传她的威名,呼之为俏罗刹。
可面对叶昭,苏红娘却不得不整日板起面孔,免得叶昭借坡上驴,又不知道说出什么混帐话,更不要误会自己对他有什么好感。
实在因为叶昭是救命恩人,不能施颜色令他知道自己的厉害。
叶昭自然明白苏红娘的意思,微微点头,也正色道:“当然,苏姑娘冥婚守节,我是打心里佩服的。”这却是心里话。
苏红娘这才释然。
叶昭就开始给苏红娘讲解,怎么装弹,怎么瞄准,“三点一线,对,对,就这样。”说着说着,突然房间猛的一颤,苏红娘就向床上仰去,叶昭一个趔趄,也直面摔了过去。
“啊”叶昭惊叫,眼见自己就要摔在苏红娘身上,却觉得胸前腰间腿上一疼,就这样身子悬空平浮在半空。
叶昭微微回神,才发现原来是苏红娘左手托在自己胸前,右手转轮枪顶在自己腰间,更屈膝顶住了自己双腿,自己这才没摔在她身上。
只是现在这个姿势未免太过暧昧,叶昭向下望去,心猛的就是一跳,娇美绝伦的俏脸就在眼前,那鲜红诱人的樱唇,仿佛一低头就能狠狠吸吮,白皙无暇的粉颈,小巧的耳珠尽收眼底,涂着蔻丹的雪白小手抚在自己胸前,而身下人红裙中酥胸随轻喘微颤,竟令叶昭想到了欲拒还迎这四字成语,脑袋轰一声,一时间叶昭身子都要炸了。
更令叶昭骨头酥软的是他虽然半分也没沾到人家身子,但被屈膝顶在半空,感受着那力度弹性,就能想象到身下胴体那天生媚骨妙不可言的香软滑腻。
正是娟娟白雪绛裙笼,无限风情屈曲中;水骨嫩,玉山隆,鸳鸯衾里挽春风。
说来话长,其实也不过短短一瞬间,头晕脑胀的叶昭马上就感觉自己腾云驾雾般飞起,又被力道一带,稳稳站在了床前。
好一会儿叶昭才回过神,却见那水灵灵的俏影正开门走出,叶昭急忙追上去,问了句“去哪里?”苏红娘沉着脸,理也不理他。
叶昭知道,苏红娘这次是真的生气了,自己的色鬼样子瞎子都看得出来,又何况苏红娘?在苏红娘的世界里,大概自己就是滛贼那一种人了,如果自己和她刚刚认识的话,只怕二话不说就刺自己几个透明窟窿了。
唉,其实又怎么能怪自己,叶昭摇头叹息。
二十年前就尝过鱼水之妙,而自己身份使然在这个世界更是充满了诱惑,却又实在不想做个好色之徒,只能硬憋着。就说达春等人饯行那晚,虽然自己面色冷淡,但翠仙到后来几乎赤裸裸的挑逗,正常男人都会欲火焚身,可自己却愣能无动于衷,怕是柳下惠也不过如此了吧。
只是,怎么这二十年的苦熬都报应到今晚?报应在苏姑娘身上?
而且刚刚说了佩服人家守节,转眼自己就在人家面前成了色鬼,这叫人情何以堪?
叶昭一个头两个大,也只剩下了满心郁闷。
只是有件事不明白,为什么苏红娘最后拉了自己一把而没将自己硬生生摔在地上呢?当时发生的一切电光火石,莫非是下意识之举?难道在她内心深处,却不见得多么厌恶自己?
想着叶昭又苦笑,就别自我安慰了,这怎么可能?
第十一章 潮人!契约夫妻?
晚饭之后,叶昭左思右想,又来到了苏红娘的舱房,没办法,苏红娘是这个世界第一个令他动心的女子,初恋。叶昭实在不想到最后在她心目中自己只剩个色狼的形象。
想想也怨达春,想来第一次见苏姑娘时若不是真的以为她会成为自己的女人,那也不至于见到她的时候这么喜欢想入非非,更不至于二十年的修为毁于一旦,在她面前就好像色鬼附身一般。
不想苏红娘却并没有脸若寒霜的对他,甚至帮他斟了一杯茶。
“苏姑娘……”叶昭刚想说话,苏红娘却摆手制止了他,淡然的道:“叶公子,您先听我说吧。”
叶昭只好咽下肚子里的话,捧着茶杯看着她,见她一脸肃穆,也不知道是不是想和自己绝交。
“叶公子对妾身有天高地厚之恩,甘冒奇险救出红娘的哥哥,说不得以后就会累公子抄家灭族。公子又对红娘百般眷顾,呵护备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按理说不管公子是汉人满人,红娘都该报答公子高义,但这般大恩大德,红娘又实在无以为报,只有柳絮之躯,不是红娘矜持,红娘有何金贵?以公子家世,不知多少名门望族千金贵胄翘首以盼,红娘却不能补报公子以万一。但若公子真的喜爱,红娘自无话说。”
叶昭愣了又愣,见苏红娘一脸严肃,却显然不是在说笑。
苏红娘又轻轻叹口气:“只是对不起薛大哥了,不能为他守身孤老,九泉之下也没面目再见他。”
看了眼叶昭,又道:“红娘现在就可以给公子!”
苏红娘面色平静,实则心下已经有了决断,他对自己确实恩比天高,但只怕也不过是公子哥欲擒故纵的手段。
而苏红娘乃当世豪杰,杀伐决断,快意恩仇。何曾受过被男人险些压在身上的羞辱,更别说这个家伙当时丑态毕露了!现在却因受了他的大恩,受此侮辱,更要屡次被他调笑,又如何对的起薛大哥?
苏红娘当下打定主意,与其再这样下去受制与这个小鬼怕是薛大哥在地下都不得安生,偏生又受这小鬼大恩。也罢,心里清清白白就是,身子脏了又如何?既然小鬼所作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身子,自己给他就是,任他开心几日,待到了上海,兄长和一干兄弟安全,自己一刀宰了这小鬼,再自刎还这小鬼一命就是。
这样,也算对的起这个小鬼了吧?只是对不起薛大哥,可那也没法子,从今而后,自己再不是薛夫人就是,宁可自己被人认作水性杨花,也不能累薛大哥在九泉之下受辱。
叶昭自不知苏红娘所想,却是好半天说不出话,这古代女子的思想实在古怪,令他一时跟不上人家的思维跳跃,好半天后才终于算是明白了她的意思。
这?以身相报?
叶昭心里就是一动,眼见苏红娘雪白小手慢慢移向束腰锦带,红色绫罗裹着销魂蚀骨的身子,更显冰肌雪肤,高贵不可侵犯,可偏又做出这般令人流鼻血的动作,叶昭喉咙发干,眼睛都有些冒光,可他随即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蹦八丈高。
“慢来!慢!”叶昭两只手乱摆,嘴里大叫,“慢,苏姑娘,你再这样,我可走了!”
苏红娘微微一怔,星眸不解的看过来。
叶昭心扑通扑通乱跳,压抑着不知道从哪儿冒起的邪火,叶昭苦笑道:“苏姑娘,是,既然话说开了,老实不客气,我确实倾慕你。但怎么说呢,感情,要慢慢培养,你若不喜欢我,这是何苦来哉?”
顿了下叶昭又道:“姑娘好意我心领了,这样吧,既然姑娘不弃,那从今以后,姑娘就算是我叶家的人了,算是,算是订亲吧,这样姑娘就算报了恩了。要我说,姑娘对薛大哥怕只是尊敬,绝不是男女之情,挂了叶家媳妇的名,说起来也算为姑娘去了心头一道魔障,日后姑娘若真遇到了心上人,咱这婚约就不作数,姑娘你看可好?”
又笑道:“既然姑娘不作声,那就这么定了!”
苏红娘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小鬼有这么一答,东拉西扯的就成了什么婚约?叶家的人?更被他胡言乱语一通,什么魔障啊,心上人啊,简直莫名其妙。
叶昭又笑道:“再说了,说不定日后姑娘会倾心我叶昭,那时节啊咱就假戏真做了,若姑娘肯和天地会一刀两段,我用八抬大轿抬你过门。若不然,就只能偷偷摸摸了。”
眼见苏红娘秀眉又蹙了起来,叶昭忙道:“我那儿还有事要办,告辞了!”
看着叶昭脚底抹油,苏红娘一时无言。这人不但油盐不进,甚至自己抱着必死之心的决绝都被他嬉皮笑脸的一通胡扯给搞成不尴不尬的局面,遇到这么个惫懒货色,又叫人怎生是好?
第十二章 忽悠帝在上海第一弹
外滩洋行鳞次栉比,道路宽阔,中旺街洋房小楼、中西合璧的瓦楼建筑一栋紧挨一栋,此时的上海却已经初见繁华。
小刀会占领上海县城,署理江苏按察使吉尔杭阿调集精锐在城郊盘营以拒,加之乡勇团练,不下两万人,真可谓营垒相望,旌旗蔽天。
而美英法三国更组织洋枪队守护租界平安,叶昭等人下船,就有几名荷枪实弹的洋人过来盘查,当瑞四倨傲的告诉他们这是大清朝钦差时,他们却也听不懂,只是见叶昭随从披甲,就驱枪来赶。
“唰”,几名戈什哈钢刀出鞘和洋兵对峙。
跟在洋人身边跑前跑后的有一名中年华人,看来是为租界道路码头委员会服务的华人雇员,穿着硬领燕尾服,却偏偏脑后带了根辫子,他却是鼻孔朝天大模大样的对瑞四道:“洋大人说了,不管你们是什么身份,都不许进入租界,我们对大清国和反抗者一视同仁、保持中立!你们是钦差?那绕道南门去城郊你们的大营!”
叶昭心里轻轻叹口气,现今国人头上的辫子大多顶习惯了,就算接触西洋后看不起自己的祖国,却是跟辫子跟满洲无关的。
“啪”一声脆响,穿洋装的辫子捂着脸连连后退,一脸错愕的看着瑞四。
抽了他个大耳刮子,瑞四却还是不依不饶,大骂道:“小王八蛋,瞎了你的眼!也不打听打听爷是谁,作死!”久居京师,区区几个蛮子又岂会被瑞四爷看在眼里?
眼见瑞四又过去追打那“清j”,被洋人拦下,叽里呱啦沟通不便就要动手开打,瑞四却是对顶在胸口的火枪全不在乎,想来觉得借洋人几个胆子也不敢对大清钦差亲王阿哥的随从动粗。
叶昭哭笑不得,忙走上几步,用英文对洋人老几位朗声道:“各位,我是大清朝官员,我也了解各国中立的态度,但我这次是来同英法美三国使节谈判的。还请各位通报一声,谢谢!”
洋兵们怔怔看着叶昭,瑞四、老夫子等人也吃惊的看着他,任谁也想不到小王爷几时会讲一口蛮子话了。
几个洋兵叽里呱啦商量了一会儿,有一位去报信,其余几位还是端着步枪警惕的看着这伙儿傲慢的中国人。
十几分钟后,一辆豪华马车飞奔而至,从马车下跳下一个高大肥胖的白人,四十多岁年纪,灰褐色的眼瞳好似天生就带着几分狡诈。
他略带怀疑的看着叶昭一行,大步走过来,脱帽致礼,用生硬的中文道:“您好,鄙人是大不列颠王国领事阿礼国,请问各位从哪里来?”
想来听说有自称大清官员的人会讲英文,惊动了这位领事大人。
叶昭微笑走上两步,却是用英文道:“领事大人,你好,我是北京派来处理海关事务的官员,爱新觉罗·景祥。”好久没用英文了,开始尚显生硬,渐渐就流利起来。
阿礼国吃惊的看着叶昭,他还从来没有接触过会说英文的大清国官员,别说大清国官员了,整个大清国民,也就有那么几个活跃于通商口岸的买办以及教会学校的学生尚能说上几句英文,而且不可避免的夹带地方腔调,又怎有咬字这般清晰的?开始听人送信,还以为夸大其词呢。
“领事大人,我准备将行辕设在租界区,这也不违背贵国严守中立的原则吧?因为我不是武官,而是来和贵国交涉海关关务的外交使臣。而且根据《南京条约》《五口通商章程》《五口通商附粘善后条款》,租界乃是我国租给贵国使用之土地,贵国无权驱逐前往租界避难之官员,贵国前些日子的行径已经违反了条约精神,损害了条约的合法性,我大清会正式照会贵国表示抗议。”
叶昭一脸的严肃,阿礼国脑子却有些懵,因为他对这个腐朽帝国的高级官员们印象极坏,他们一个个是那么高傲自大,从来不按规矩办事。
就说两广总督叶名琛,对各国使者完全一副不予理睬的架势。如法国公使布尔布隆自去年被任命为驻广州领事,在澳门等候十几个月,屡次请求拜见,却到现在还不知道总督衙门口儿冲哪边开;又如美国代办伯驾,四年两次任期内都没有获得接见;美国公使马沙利去年到广州上任,要求与两广总督叶名琛会见。总督大人的回复总是,日理万机,一俟有闲,当选定吉日相见。一年多过去了,总督大人的黄历里好像还未出现吉庆日子。
对这个帝国的官员作派,各国使节既无奈又郁闷,闲谈起来更都恨得牙根痒痒,但阿礼国却从没想过突然会有一位来自帝国首都的年轻官员主动跟他接触,更能说一口尚算流利的英文,而言谈之间,更一副外交辞令,令阿礼国既新鲜又吃惊,进而怀疑起这个年轻官员的身份真伪。
怎么可能?大清国这个愚昧落后的官僚集团中,怎么会有这样的年轻人?
要知道大清国早就将十年前签订的条约当废纸一般对待了,各地方官员对中央政府与各国签订的条约内容均闻所未闻。大清国皇帝第一个带头不守约,下面各级官员更不消说,就说广州城这个通商口岸,十年过去了,各国商人还是不能进城。偶尔偷偷溜进广州城的,几乎都会遭到大清国国民的辱骂甚至群殴,生命安全是没有一丁点保障的。
可突然冒出这么一位青年官员,竟然破天荒提起了多年前签订的几个条约,而且用这几个条约驳斥自己。若他的钦差身份是真实的,虽然可能在同大清的外交谈判中多了一位强有力的对手,却无疑是一件好事,因为最起码终于有了一位不再那么不可理喻的清国官员作为沟通对象了,要知道以前,就算想谈判,可没人跟你谈啊!
只是这青年官员的身份未免令人生疑!
怀疑归怀疑,阿礼国做事何等老道,微笑点头道:“景祥大人请放心,我会一力帮助大人安排行署事宜。”先监视起来,确认身份后再做对策。
……
就这样,中旺路上一座花园般的洋房别墅成了钦差大臣的行辕。
而大伙安顿好之后,叶昭吩咐一名戈什哈携盖了关防大印的手谕出城,去南门军营传令,请苏松太道道员、江海关监督吴健彰来行辕叙话。
又传令,在见到道台之前,西洋诸国使者一律回避,如有人来拜访,只说等钦差大人同地方官员相见之后再与各国领事会晤。
玻璃罩、煤油灯,到了租界叶昭也就入乡随俗,用起了西洋的玩意儿,在小楼二楼辟了一间房为书房,叶昭却是怔怔出神,茶早就冰凉,他兀自不觉。
咸丰帝说的轻松,但叶昭却知道,这差事从头到尾就是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西洋诸国好不容易有了将关税权拿到手里的机会,岂会轻轻放过?
不过想想也可笑,据后世史书记载,英法美三国成立委员会实际控制上海海关事务之初,收缴的税款反而要大大高于原来由大清国官员管事的时期,概因大清国官员对经济一道本就不明不白,又贪污成风,这才闹出了令史书官都尴尬的这么一个局面。
正因为洋人控制了海关之后收缴的银钱反而日增,使得后来背地作主将海关利益出卖的两江总督怡良、苏松太道道台吴健彰等可以上折子时含糊其辞,大清国又没几个真正明白这种事儿如果按照国际惯例多么“有辱国体”,咸丰帝也就没有深究。海关权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人家拿走了,再到后来明白人多了,那时候大清国却早被欺负得不成样子了,再想拿回海关权?那真是难如登天了。
可现在皮球却被踢到了自己手里,叶昭不由得叹了口气,这差事儿,难办啊。
还想维持小刀会起事前海关的状态怕是不可能,也只能尽量争取最大利益,尽人事而已,若民智开化,国家强盛之日,这些问题就统统不是问题了。
最大的难题反而是怎么忽悠咸丰帝以及京师那帮强硬的大臣,这件事一个处理不好,被人上个折子,扣个“交好蛮夷”的帽子,那可就成了汉j了,换了别人,罪过再夸张些,如果在北京城被凌迟老百姓还会拍手叫好,说不定还会拣你的肉吃。
就是这么一个令人无奈的时代。
开启民智,又如何着手,又何其难也?
叶昭不由得又叹了口气。
灯芯突然一跳,叶昭猛然见窗帘上有条窈窕人影,啊了一声,转身看去,可不是,一袭红纱高贵娇媚,宛如神仙妃子下凡,苏红娘俏生生就站在书桌前。
“红娘?几时来的?”叶昭笑着问。
苏红娘来了有一会儿了,却是诧异的发现小色鬼皱着眉头琢磨事情呢,站了好一会儿,小色鬼都没注意到她,看小色鬼皱起眉头认真思索的模样,简直和平时换了个人,却不知道他聚精会神的在想什么?
但听到叶昭喊自己“红娘”,还一副很亲热的样子,苏红娘实在无奈,在这家伙面前好像什么道理都讲不通,厚颜无耻到极点了,可偏偏他却好像占着天大的道理一般。
对于两人现在的关系苏红娘思及也头疼,莫名其妙的被这家伙胡搅蛮缠为与他订了鸳盟,可偏偏说要将身子交与他又是自己先开的口,现在却又如何收场?
本来已经到了上海,该当马上辞行的,可现在告辞,又好似欠了人家天大的恩情,毕竟今日别过后,未必有再见之日。
“公子真名可否见示?”不能临了儿还不知道人家是什么人不是?虽然一路同行,但天地会众小心谨慎,又怎会和这帮清妖混在一起?
叶昭笑道:“叶昭就是我的本名。”
苏红娘星眸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却没再说什么。
叶昭正了正脸色,问道:“红娘,你对上海局势怎么看?”
苏红娘就轻轻叹了口气:“怕是凶多吉少,上海孤城,被清妖重兵包围,太平军自顾不暇,又怎能指望天王来救援?”
说起小刀会境况,苏红娘心情就沉重起来,小刀会、三合会、天地会等等其实皆是洪门一脉,不过因地域领袖不同是以叫法不同而已,所以才有天下洪门是一家的说法。而小刀会则多是苏宁、广东、福建等堂口的天地会众,首领刘丽川本是天地会香港堂口的话事人,和苏红娘怎么都算同门师兄弟。
叶昭斟酌着,缓声道:“这样吧,过几日我寻个渠道,可以着人混入上海城,你写封信也好,派人去面见刘丽川也好,劝说他突围去天京。他呢,是指望跟太平军联成一片儿做大,未免把天下事情看的轻了!你要人跟他讲,上海地位何等重要,若能和发匪的地盘连成一气那大清国岂不危在旦夕?就算倾举国之力大清国也会首攻上海,再转头去对付长毛。”
叶昭对双方谁胜谁负并不放在心上,但思及一年后上海县城被攻破,清军对小刀会众、对女兵的凌辱虐杀,心下终究不忍。
苏红娘本来正盘算哥哥腿伤养的七七八八了,若不然干脆和哥哥混入上海县城,助刘丽川一臂之力,只是这话却不好同叶昭讲,突然辞别,倒好像不守信义一般。
没想到叶昭会说出这么番话,苏红娘诧异的看着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小滑头到底是哪一边的,心里又到底打得什么算盘。
“只怕,只怕清军围城,插翅难飞吧?”苏红娘秀眉蹙了起来。
叶昭微微一笑:“放心,我自有办法,不过啊,还要等等看,不能急,慢慢来,我总能救得咱娘家人平安就是。”
娘家人?苏红娘却没在意,只是默默点头,深深凝视叶昭,心里却越发迷糊。
第十三章 别对我撒谎
洋楼高耸,四面铁窗洞开,青漆铁栅栏圈着一片绿云细草,星星点点的各色小花点缀其中,清雅幽致。
坐着凉伞下的西洋木椅,吴健彰怎么都觉得别扭,同钦差大人会晤,他穿戴整齐,朝服官靴顶戴,来之前更焚香以示隆重。
不过对这位亲王家的阿哥,宗室贵胄,吴健彰却佩服的五体投地,怎么也没想到钦差大人能将行辕设在租界。要知道,就在前不久,他就是从租界被人家以“中立”之名赶出去的。
他随即在6家嘴弄了两条船作临时行署收税,又被人赶到了苏州河,而自从法国人首先宣布法国商人可免税出入后,英国美国立即效仿,取消了领事代征制,英国美国商人也均自出自入上海码头,再没有税款可征了。
吴健彰心里这份着急就不说了,和洋人打交道比较多,他却是深知洋人的倨傲和不好惹,早几天就接到京里快马急报,钦命宗室子弟景祥办理上海关税事务。对这位少年贵胄他所知不多,只知道是郑亲王的独子,刚刚考封为一等奉国将军。
本来心里还打鼓呢,朝廷里派出来这么一位少不更事的亲王阿哥同洋人打交道,那还不搞得一塌糊涂,回头差事办砸了,他是铁帽子世袭罔替,罪过全栽我身上,这冤不冤哪?
这两天吴健彰都觉得没精神头,就琢磨怎么脱了干系,却不想钦差大人先声夺人,竟然到了上海就打破洋人禁令,大张旗鼓的将行辕设在了租界。
吴健彰这个佩服啊,又心说看来洋人也是拣软柿子捏,怎么不见他们把亲王阿哥给赶出租界呢?
同钦差大人见面,将小刀会作乱攻克上海后的事情拣着要紧的讲了,更述说了三国领事对我国朝之态度。例如花旗国人最讲道理,海关没了,他却率先实行领事代征,主动帮助我朝从该国商人处征税,英国次之,只有法国人最为横蛮,法兰西商人挑头抗税,使得英国花旗国起而效之。
叶昭静静的听着,不时抿一口茶水,心里却不得不感慨,经常和洋人打交道,自然也就睁眼看世界了,这个吴健彰倒也算有些才具,可惜啊,现时同洋人打交道多了,对于仕途却是极为危险,这位道台大人可不就是几年后中英法战事一起,就被冠了个“通夷养夷”的罪名被革职拿问了么。
不过他本商人出身,又做过买办,更贩卖过烟土,何况虽因种种原因但也说得上是出卖海关利益,革职拿问倒也不算冤枉。
“道台大人,你的话不尽不实吧?”叶昭轻轻放下了茶杯。
吴健彰就是一呆,忙道:“小公爷,这话怎么说的?下官可不敢欺瞒小公爷。”怎么称呼这位钦差大人吴健彰也颇费了一番心思。本就比人家品级低,又是皇亲贵胄,自不能好像汉官般老兄老弟的乱叫,喊“将军”“大人”好像都不够恭敬,“世子”“小王爷”偏偏钦差大人爵位不高,这么称呼有媚上更令钦差大人僭越之嫌。思来想去干脆喊“小公爷”,即透着恭敬恭祝钦差大人早日进爵封公,既然是王爷独子,公爵确也指日可待,加个小字又不会显得太谄媚。
可突然听小公爷用了“欺瞒”二字,吴健彰脑袋上就好像响了声炸雷,欺瞒钦差,闹不好,那可等同欺君了。
叶昭微微一笑,道:“道台大人曾被贼兵俘获,怎不见告?”
吴健彰又是一呆,这事儿可没人知道,不过在逃跑时遇到贼兵,被关起来不到半个时辰就被自己偷偷溜了,概因那小伙贼兵里无人识得自己而已。
“这,这……”吴健彰结结巴巴的说不出话,突然就哆哆嗦嗦跪了下来,一个劲儿磕头:“小公爷,小公爷明鉴,卑职、卑职一时被困,可贼兵里并没人认得卑职,卑职是自己逃走的,断然不是与贼勾结,为求活命将官印拱手奉贼啊!小公爷,您,您明鉴啊!”
叶昭倒是一呆,没想到随口一句话会惹来吴健彰这么?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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