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春色》 第 10 部分阅读

医毒之术。”

谢天璧无奈之极,道:“我只是随口说,你到底要记多久”

苏小缺伸出手指夹住只凤翼彩蝶,双眸波光流转,华美清灵,声音却是坚硬干脆:“记辈子。”

谢天璧若有所思,道:“厉四海从小没少打你耳光,又抽你鞭子,你记不记她的仇”

苏小缺怔了怔,似有所悟,心慌意乱之下大声嚷道:“她是她,你是你,不样,我喜欢她,就不会记恨她。”

谢天璧嘴角瞬间挑起道极轻极淡却胸有成竹的笑容。

入夜后,谢天璧喝下第剂药,程子谦道钻经取气丸的毒性需得七天才能拔尽,七天内最好留在画眉谷以防毒性反复变化,当下收拾了间木屋让谢天璧住下,却死活不肯留宿苏小缺。

苏小缺比程子谦还略高些,微翘着下巴从眼皮子底下打量他眼,嘿嘿笑道:“这鬼地方,你留我我也不敢住。”

程子谦手指颤,捏断支明石草,示意阿三送客。

谢天璧道:“我送你出谷。”

说着路沿着小溪往外行,刚到画眉谷外,便闪出两条人影来躬身行礼,谢天璧吩咐道:“送他回主峰。”

笑道:“你就先住我的房间,明日如果有精神,便来探我,不过最要紧的还是先治好自己的伤,不管是要抓药还是要别的,都可以让房中个叫水莲子的侍女去做,自己不要乱跑。”

摸了摸他的头发,问:“记住了吗”

苏小缺欲言又止,目光只闪闪烁烁的凝视谢天璧,谢天璧登时颗心都被他看得软若春水,柔声道:“你舍不得个人走”

苏小缺立即摇头:“不是,我只是想问你”

“什么”

苏小缺满脸期待憧憬之色:“水莲子是不是就是你说过的那个比四海还漂亮的侍妾”

谢天璧沉下脸,咬着牙:“是,怎么”

苏小缺笑逐颜开:“太好啦,那我这七天想必都没空来看你,你慢慢疗毒,千万别心急,七天治不好,七十天总会好的。”

说罢迫不及待的转身而去。

谢天璧气得怔立当场,半晌才吐出口浊气,冲着那个飞扬跳脱的背影轻声笑道:“没心没肺的小混蛋”

他却不知苏小缺转身前,深而清澈的眸光中,冷冷的映出溪边十丈外树下个的清瘦的身影,四目相接时,苏小缺和程子谦都从心底里生出丝寒意。

谢天璧回到木屋,推开门,就见到烛光下程子谦静静坐着,见他进来,便拿过只竹质酒壶,淡淡道:“我用药草酿制的杏花酒,你赶紧喝了睡觉,明日血行会更顺更快,毒拔得也会更干净。”

这杏花酒扑鼻而来的便是股辛辣酸腐之气,气味不似酒,倒似剧毒药汁。

谢天璧接过,却是语不问,对着壶嘴便饮而尽,程子谦见他如此信任,虽不说话,眉梢眼角已然笑意明媚。

苏小缺回到主峰已是深夜,见有明两暗三间大屋,两名暗卫直沉默不语,此时方有人指着左侧亮着灯火的间屋子,道:“少主的住处,苏少侠请。”

说罢两人已躬身退下,动作极是迅捷无声,似生于黑暗又隐于黑暗般。

苏小缺知赤尊峰声势浩大,主峰上有这等人才也是意料之中,当下不以为异,施施然进门穿过外间,进了里间睡房,见女子正端坐床前等候。

虽已深夜,这女子服饰妆扮却丝不乱,容色有如烟润朝霞,果然是个明艳绝伦的美人,抬头见是苏小缺,满脸尽是失望之色。

苏小缺却是满脸欣赏赞叹之色,咳嗽声:“水莲子”

那女子道:“原来是苏少侠,我家少主呢”

苏小缺奇道:“你认识我”

心中喜,原来自己这个少帮主竟已如此出名,连赤尊峰的个小小侍女都认得,忙挺直了脊背,想更加显出几分大侠英气来。

水莲子噗哧笑,道:“你昨天被常堂主点了昏睡岤,跟条死鱼似的在这里睡足了十二个时辰,我怎会不认识你”

苏小缺大是不悦,心想这小娘皮美是美了,说话却如此不中听,比四海差得远去了,打了个呵欠道:“你家少主在画眉谷治伤,我要睡啦,你出去罢。”

水莲子起身道:“我就住外间,你若有事,可以唤我。”

走到门口却忍不住问道:“我家少主伤势怎么样程先生怎么说”

苏小缺正正经经的答道:“程先生医术通神,七日后谢天璧就能痊愈。”

水莲子感激的笑,步履越发灵巧了几分,出门时不忘帮苏小缺轻轻关上门。

苏小缺长叹声:“谢天璧,你作孽呢”

想是和谢天璧坦言直陈了的缘故,夜好睡,也不觉得胸口刀伤疼痛难忍,睡至天光大亮方才睁眼,见床头已放了整套干净簇新的内外衣物鞋袜,起身穿好,外衣正是雨过天青的颜色,触感柔软轻滑。

苏小缺本就生得清俊秀逸,只平日跳脱无状不修边幅,大是辜负了造物钟灵天赐毓秀,稍收拾,竟大有濯濯春月柳之姿,皎皎云中仙之态。

时洗漱完毕推门而出,却见三丈外株大树浓荫下,个中年男子正负手微笑着看向自己。

树下个石桌,四个石鼓圆凳,那男子扬声道:“苏兄弟,过来陪我坐坐。”声音低沉微哑,直击心底的好听。

苏小缺见那男子高而极瘦,神色虽温和,气势却微微逼人。夏日里身丝质黑袍,脸上竟无滴汗珠,相貌本是十分英俊,剑眉入鬓凤眼生威,只太过瘦削,不免多了几分孤寒峭拔,头发略有几分灰白色,却是恰到好处的沧桑。

当下走近前去,笑道:“前辈好,陪你坐坐自是无妨,只是肚子饿啦,能不能先让我去吃早饭”

那男子笑,轻轻摆手,水莲子已捧着个大托盘过来,将托盘放到石桌上,行礼退开。

苏小缺看,却是荷包蛋牛肉酥饼千层糕葱油烧饼等各式点心,腊肠熏鱼风鸡皮蛋拼了个盘,另有两碗香梗米粥,碗热腾腾的面条。

品种既丰富,却又都是家常吃食,绝无华而不实盛气凌人之感,只有热情随和轻松亲近之意,苏小缺饥肠辘辘之下顿感如沐春风,不禁喜形于色。

那男子笑道:“苏兄弟也是江湖中人,吃东西自然不太讲求那些虚招子,恰好我也未吃早点,起罢。”

苏小缺饿得头晕,也不客气,屁股坐下,道声:“多谢”手抓着肉饼手抓着千层糕,吃完了粥又吃面,吃了个不亦乐乎,吃得告段落时,发现这男子碗米粥才吃小半碗,点心个未动,偶尔就口风鸡,吃得极少。

当下仔细看了看男子面色,不禁心头震,伸手搭上男子手腕,凝神细诊之下,更是惊疑。

这男子五脏六腑无不残损,筋脉要岤无不重伤,体内更有**种剧毒相生相克纠缠不清,而此人身受如此荼毒能不死且不说,竟还能行动自如,端的是是匪夷所思。

苏小缺收回手指,瞧着这人凝思出神。

男子温言道:“吃饱了”

苏小缺心神不属的点头,男子抬手叫来水莲子收了托盘碗筷,却又吩咐她拿过个棋盘,两罐棋子来,笑道:“会不会”

苏小缺见他命在旦夕,不免有几分同情难过,听他发问,便笑道:“略懂。”

说着拿过白色棋罐,打开看,见粒粒棋子却是白色玉石制成,触手温润凉滑,苏小缺态度难得的恭敬,道:“前辈执黑先行罢。”

对角星布局后,两人潜心对弈,那男子中局功力甚强,大局出色,却不重搏杀,稳健而柔韧,均衡感极佳,更有种胜负不萦于怀的从容姿态。

苏小缺却是运思极快,落子如飞鬼手不绝,擅弃子精变幻,局终了,竟是那男子输了三子。

那男子极是高兴,笑道:“你心思机巧,悟性奇高,这弈棋道,想必聂十三也不及你。”

苏小缺笑道:“下棋本是为了陶冶性情,消遣畅怀,我耽于算计缠斗,已是落了下乘,远不及前辈胸襟开阔。”

想了想,眼神透出深刻的感情:“我的棋便是聂叔叔教的,只是自打他教会了我,他就不曾赢过次。”

男子抚掌大笑道:“聂十三的性子,本就不擅弈棋。”

苏小缺收拢棋子,问道:“前辈认识聂叔叔”

男子虽是半脚踏入阎王殿的身伤病,眼神却有如星沉大海,又是温和宽容却又是波涛暗涌湛湛锐芒,只听他淡淡笑道:“我这身内伤,就是拜你聂叔叔所赐。”

苏小缺惊道:“你是难道你就是谢不度”

男子微笑道:“你真是聪明,不愧为伽罗刀的传人。我就是谢不度。”

第二十七章

男子微笑道:“你真是聪明,不愧为伽罗刀的传人。我就是谢不度。”

苏小缺惊色顿去,道:“难怪你这等风范气势。也只有谢前辈,当年能跟我聂叔叔较高下。”

谢不度叹道:“你错啦,十年前我就不是聂十三的百招之敌,何况如今”

苏小缺道:“我听聂叔叔提过,当年他四海游历时,曾上赤尊峰与前辈战,对失空斩刀法很是推崇,还和你相约让天璧去白鹿山习武。”

他则因谢不度是谢天璧的父亲,二则看谢不度伤病如此,尚意态舒广,心中钦佩,因此言语间敬重有加。

谢不度却摇手笑道:“不必口个前辈,你若不嫌弃,便叫声谢叔叔就好。”

见苏小缺点头应了,方道:“那年隆冬寒夜,大雪如刀,我失空斩将有大成,便行至赤尊第峰,夜上第峰头,想借雪势风劲参悟刀道。谁知却在崖顶看到个人静静坐着看雪,风声呼啸,雪花繁密,却没有片沾到他的衣衫发梢。他身前就是崖边,整个人似凌驾于天地寒威之上,望之直如神人。”

苏小缺知那人必是聂十三,遥想当年聂十三风雪中寂天寞地的傲岸,不禁悠然神往。

谢不度道:“我见这人功力不俗又私闯赤尊峰,当下向他挑战,通姓名才知道,原来他就是聂十三。当年我三十七岁,刚击败了灵鹫寺的空极,又独身闯七星湖,破了沈墨钩和玄武七宿的联手,自负得紧,虽知聂十三有武林第人之称,也丝毫无惧。”

苏小缺笑道:“谢叔叔胆子真大,若是我早就屁滚尿流望风而逃了。”

谢不度大笑道:“你说的很是,所以我现如今就只剩了胆还是完好,别的都破破烂烂不成个样子。”

“聂十三见我拔刀,却不肯出手,只问我失空斩参透没有。我说最后刀还不能信手而来,聂十三便说道:”我不着急,对手难求,我陪你在这峰头上领悟这最后刀,待你刀术大成,再战不迟。“

说罢当真毫不藏私,以江河剑为我借鉴,又用所学刀法为我补充,三日三夜,我们在赤尊绝顶,渴了饮雪,饿了便吃他随身携带的干粮。“

“那三个日夜,我所得到的远超十年所学,突破了刀术的极限,进入个全新境界,欣喜万分,只觉视野所及,连片雪花的坠落都有了与往日不同的感觉。再忆起与空极沈墨钩等人的交手,登时羞愧万分暗自侥幸,连当时自认为臻于完美无人可挡的几招刀法,如今都是处处笨拙随手可破。”

苏小缺听得热血,不禁大是懊恼自己在白鹿山偷懒耍滑的种种可耻行径,道:“我和天璧都打不赢沈墨钩那老狐狸,聂叔叔教了我们这等差劲弟子,气也要气死了。”

他说着自己,偏要拽上谢天璧垫背,谢天璧练刀从来就是冬三九夏三伏,却因为打不赢沈墨钩,生生被按上了差劲的罪名。

谢不度笑了笑,吩咐水莲子给苏小缺倒上碗绿豆莲子汤,道:“你和天璧都还小,习武切忌冒进,而且沈墨钩的廿八星经也有个极大的隐患,再过个十年五载也许不用你们动手,他就自行认输了。”

苏小缺伸舌头舔下莲子汤,冰凉甜美,忙喝了大口。

谢不度看他喝完汤,目中神色很是柔和,道:“天璧受伤,在云来客栈时,你连药都帮他先尝,我心里很是感激。天璧遇到你,是我这些年来最高兴的事。”

苏小缺略有些不自在,打岔道:“你刚说到刀术大成,后来呢”

谢不度静了静,道:“聂十三也是大为欢喜,他素来冷淡,但看到我最后刀时,眼神却豁然专注犀利。当时雪停日出,太阳照在冰雪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我知他出手定不会容情,当下先发制人,拔出刀来。”

“我用的刀叫做雪魄苍龙刀,刀身雪白晶亮,本就能聚摄光芒再反激而出,更兼冰雪烈日本就能灼伤人眼,因此刀出鞘,反射出百倍的厉芒,便是聂十三,也只能暂且闭目。”

“聂十三只是用把极普通的青锋剑,我原本无意以兵刃取胜,只是来知他武功远高于我,二来初窥堂奥,深知前景无限,只想在此战中全身而退。”

苏小缺听到此处不禁点头,若个人穷二白无牵无挂,定然比个坐拥江山财雄势大的人更容易面对死亡,因此千百年来,往往是帝王最为怕死,常常以倾国之力求仙问药。

“聂十三目不能视,长剑随意所指,随我刀势而变。其实从第刀开始,我便输了,只当时不自知。”

“拆了百十招,我便被他逼到崖边,足下万丈危崖,乱石林立,聂十三却退开两步,收剑道:”今日且先作罢,十年后咱们再比。“我虽是沮丧失落,却也庆幸能安然活着,凭这几日和这战所悟,将来定会更有进益。”

苏小缺听到此处,奇道:“这不是很好吗后来你怎会伤成这样”

谢不度苦笑道:“武林正道称我赤尊峰为魔教倒也并非完全污蔑。聂十三放过我,我却陡生恶念,见他双目未睁,悟得方才那五十招,他直是后发制人,趁我刀势已老,这才随机应变,以客犯主,已迟胜急。当时心念动,雪魄苍龙刀分分慢慢贴近他的胸口”

苏小缺虽知这战的结果,却忍不住替聂十三担心,急道:“你你好生无耻”

谢不度摇头叹道:“聂十三又怎可能受制于如此卑劣的刀刀尖离他胸口不足寸时,他剑刺出,正中我的手腕,雪魄苍龙刀立时坠落悬崖。他冷冷的说道:”你刀法虽好,品行却阴毒“我又是惭愧又是后悔,却道:”今日之战,我身为赤尊主人,可死却不可败“ 唉,原是我当时胸襟不够,太过拘泥于胜负了。”

苏小缺听得目不转睛,问道:“后来呢后来呢”

谢不度道:“后来我见他身后突然出现条雪峰彩蚕。”

苏小缺啊的声。

雪山彩蚕本是十大剧毒之,这种蚕只产自塞北雪峰极冷之地,五色斑斓,双翅漆黑,吐的丝极为珍贵,用来拧成绳索既透明又强韧,弹性极好,隐蔽性极佳,但毒性剧烈,若被彩蚕爬过肌肤,肌肤会留下火炽似的痕迹,若不得及时救治,不消时三刻,便会冰寒入体而亡。

这种彩蚕行动如鬼魅,更不带半点声音,此刻骤然从聂十三身后扑出,便是聂十三有通天彻地之能,也躲不过去。

谢不度叹道:“你知道雪峰彩蚕是不是嗯,事后我想,当时我若站立不动,不必费根手指,聂十三也就死了,可不知怎么回事,那生死关头竟是想也不想,便掌往他后颈处劈了过去,想用掌风震开彩蚕。”

苏小缺跌足道:“唉哟,这误会可大了,你虽是出掌救聂叔叔,但刚偷袭过他,这掌来势既突然方位又古怪,聂叔叔自然要对你出手。”

他偏心聂十三,不免加了句:“你救人用心是好的,却不吭声的猛然出手偷袭,被伤了也怪不得我聂叔叔。”

他也不想想当时情况何其危急,若出声,只怕那彩蚕立即惊动,谢不度不与他争辩,只微微笑,道:“你说得对。我掌劈下,聂十三已错开步,他以为我两番偷袭,自是不再留情,剑尖刺入我的气府要害,那剑简单之极,剑势来路我都瞧得清清楚楚,偏偏避无可避,只听串轻微的噼啪爆响从体内传出,经脉真气尽被侵入的剑气绞碎击溃。那只彩蚕被掌风所激,双翅振,竟嗡嗡的飞近聂十三。它翅带风,聂十三已然惊觉,剑斩落,彩蚕立毙。”

“看到彩蚕,聂十三也明白过来,立时以真气吊住我的性命,背我下了崖顶,留在赤尊峰为我疗伤,又飞鸽传书给程逊,让他即刻从白鹿山赶来。”

“其时我内腑受损,经脉断裂,已是不治,当日天璧刚满九岁,趁聂十三小憩之际,领教中十来位高手偷袭。聂十三击退他们,却留下天璧,跟他说道:”你爹爹现在的伤势,须得我的内力才能续命,我误伤你爹,本是不对,但你若想报仇,还需先练好武功。你爹已教不得你了,你跟我回白鹿山,我教你。“天璧时便愣住了,扔开刀就逃了出门。”

说到此处,似想到当年谢天璧的种种行止,笑着摇了摇头,又道:“过了半个月,医神来到赤尊峰给我细心诊治,这半个月来聂十三日日以真气为我救命疗伤,我昏沉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却有日趁着精神好,将崖顶之事尽数告知天璧,并跟聂十三说:我死在你的剑下,并无遗憾,只天璧年纪尚幼,还要请你多加照拂。”

苏小缺心中难受,只觉得谢天璧小小年纪,看着父亲饱受苦楚天天的慢慢死去,赤尊峰群魔想必也难服幼主,真是身处烈火寒冰之中点点煎熬,更无安身立命之地,当下低声道:“天璧怎么说”

谢不度道:“天璧也不哭,先跪下给聂十三磕头,道:前些日子误会聂叔叔,是我的不对。又对我说道:爹爹如果能活着,我便去白鹿山和聂叔叔习武,爹爹若死了,我就留在赤尊峰,哪里也不去,心当赤尊峰的教主。”

谢不度忍不住笑道:“天璧这孩子,是不是从小就古怪”

苏小缺垂下眼睫:“不古怪,我明白他。”

谢不度道:“程逊看了我的伤势,问我是要废去武功无病无痛好好再活上三十年,还是要武功不受影响,却时时要忍受万针刺骨火烧凌迟之苦,且只能活个十来年。”

苏小缺凝视他半晌,只见他病骨支离,也瞧不出武功如何,问道:“你怎么选”

谢不度伸出只手,轻轻覆在莲子汤碗上,神色不动,眨眼功夫,瓷碗已碎成摊雪白的粉末,均匀细微,阵风吹过,瓷粉尽去。

这份功力刚柔相济,浑厚精纯,苏小缺不禁心神大震,道:“谢叔叔的武功,只怕比沈墨钩那老狐狸还要高只不过这十多年你都不在江湖上走动,名气反不及沈墨钩。”

谢不度笑道:“谢不度这个名字响不响没什么打紧,赤尊峰这三个字能在江湖立足才好。”

“我若失了武功,天璧年幼,只怕赤尊峰必乱,我和天璧时三刻也许就会横尸当场。只不过,选了留着武功之后,却几乎受不住那等苦楚”

说着,手覆上苏小缺的手背,时冰冷时火热:“这会儿我丹田中,就仿佛有无数把刀子在刺戳。”

“程逊医术几能夺天地之造化,竟想出用剧毒激发破损经脉能承受真气运转的法子,当下给我连下七种剧毒,毒性发作,与内伤互相牵制,功力不失。这份苦痛却极是难当,且这十年来竟无刻浑身不痛。”

微微笑,神态甚是舒展悠闲:“不过痛也值得。天璧瞧在眼里,这十年来丝毫不敢懈怠,赤尊峰在他手中,比我独掌大权时兴盛许多。他如今青出于蓝,我已然放心。”

苏小缺听了,很是羡慕他们父子情深,却又是难过自己自幼无父,半晌方哑声道:“后来呢”

“后来聂十三离开赤尊峰,天璧替我相送,相处月余,天璧已全然折服于这位聂叔叔,聂十三也十分喜爱天璧的性子和聪明,于是就约定三年后,待我伤势平稳,便让天璧去白鹿山习武。”

苏小缺道:“秦阿姨说过,聂叔叔闯荡江湖数十年,几乎从未吃过亏,不是他运气好,而是他行事坦荡令人心服,他虽伤了你,天璧这些年却对他只有敬爱钦慕。”

谢不度颔首道:“谢某平生只服白鹿山。年岁愈大,见识愈广,愈觉得聂十三高山仰止。”

眼睛看向远处青峰数点,云涛涌涌,道:“十年已过,我现在随时可能伤势复发或者毒性发作而死。三年前天璧劝说程子谦来了赤尊峰,也是束手无策,只说生机已尽,虽又种下两种剧毒,却只是聊尽人事而已。”

苏小缺丧母时年纪尚小,这些年鲜少亲见生死,眼下见谢不度如此看淡,却对生命油然而生种敬畏珍惜,当下蹲在谢不度膝前,仰首道:“谢叔叔,你是了不起的大人物,这些年心境想必更是开阔,生既能尽欢,死必能无憾,是不是”

谢不度大笑道:“极是”

轻轻抚摸他的头顶,道:“真是好孩子。嗯,已是正午啦,陪我起吃饭。”

苏小缺笑着应允。

数日来,老少日日相谈甚欢,谢不度胸中自有丘壑,所学极为广博,苏小缺心思灵动聪敏,更是肆无忌惮,两人竟已成忘年之交。有时松下对弈局,苏小缺从不相让,这弈棋道纯看天分,俗话说二十岁不成国手,终身无望,谢不度虽学问见识高过苏小缺不知几许,却每每大输;有时陪苏小缺拆上几招,就轮到苏小缺大是惊讶佩服,谢不度武学虽不及聂十三,却能自出机杼另辟蹊径,得他指点,伽罗刀颇有进境。

这天谢不度来找苏小缺时,却带了只大筐,苏小缺好奇之极,连猜数次:“里面是什么”

“打来的野猪”

“苹果蜜桃”

“啊是不是美人”

“你不会是把沈墨钩抓来了吧”

谢不度笑着打开竹筐,苏小缺瞧之下,大失所望:“这是什么”

竹筐里两把篾刀,两把奇形怪状的刀,几个小锯子,小凿子,另有几根竹子竹篾盘着。

谢不度道:“今天教你做篾匠的活计。”

拿起那把模样古怪的刀,解释道:“这叫做度篾齿,这个木柄是用来固定竹篾,这道特制的小槽,用来将竹篾从小槽中穿过。”

苏小缺脸嫌恶:“不做,有这功夫我还不如练练刀。”

谢不度笑道:“这就是帮你练刀。”

“我看过你的刀法,照你的资质,练成这样,聂十三对你实在是太过宽容溺爱。你应该在我这里习武才是。”

苏小缺吓了跳,摇手道:“饶了我吧,聂叔叔为了逼出我的内息,把我从瓶子峰顶往下扔,你不会也想把我扔下山吧”

谢不度从筐中取出只小竹筛,道:“你仔细看看这个。”

苏小缺接过筛子,只见编得甚是精巧漂亮方圆周正,每根篾片都粗细均匀,色泽致,不觉看得入了神,微微闭上眼,似乎看到谢不度劈开竹子制作篾片的刀意。

这根根篾片均是刀削劈而成,干净利落,浑然天成,更无半分拘泥修饰,而竹篾编制时,正反顺逆,技近乎道,精准均衡已臻天然。

良久,苏小缺叹道:“你教我。”

谢不度点头,轻轻放下竹筐,递给他把篾刀,道:“聂十三于武学胜我十倍,你底子已厚,刀法有自我之意,我只能教你两样东西,是心静,是均衡。”

取出根竹子,道:“剖成十八片。”

苏小缺凝神挥刀,只听嗤嗤之声响起,待他劈到第七刀时,谢不度淡淡道:“听说天璧刺了你刀”

刀下骤然崩出根细若发丝的竹丝,这刀,虽劈出根看似完美的竹篾,却终是破损着相。

苏小缺默默扔开竹子。

谢不度道:“心境通透而凝静,才能反映出对手任何的微妙变化,自己再随之而动。当年聂十三雪峰绝顶目不能视,却能剑心通透,后发制人。你心浮气躁,只句话就心神大乱”

“篾匠活儿主要是砍锯切剖拉撬编织削磨,暗合刀法的劈截剁钩抽绞缠滑抹擦。”

谢不度生精研刀法,蕴刀道于篾技,更是独出心裁自成大家,席话说出,令苏小缺大受触动。

苏小缺想了想,问道:“谢叔叔,你教过天璧这些吗”

谢不度道:“我只传他失空斩的刀法,别的都不教,就像我传你刀意,却不会教你任何招刀法。”

苏小缺若有所思,谢不度道:“你和天璧都是难得见的良材美质,教得太多太透,反而缚手缚脚,你们得教于聂十三与我,已算是得遇天下最好的名师,其余需靠自己领悟才好。”

黄昏时,苏小缺已能编出方小小竹席,摸着光滑细腻,看着精致细巧,谢不度看了,颇为称许,却指出几处破绽,笑道:“你这般好好用心编上三年竹器,谢天璧定然不是你的对手。”

苏小缺伸了个长长的懒腰,只伸得竹椅后倾,后脑几乎触地,道:“除非这三年他不碰刀。”

谢不度微微笑,却突然道:“天璧刺伤你,你心里很难过”

苏小缺沉吟片刻,也不隐瞒,道:“自然难过。”

谢不度轻叹道:“自我受伤以来,他便是如此,处事决断明快,只求结果,却不论手段,伤了人心而不自知。”

轻轻拉过苏小缺的手,字字道:“那日天璧刺你刀,但你若有事,他会毫不犹豫的替你挡刀。”

谢不度的眼睛在夕阳的光影里明暗闪烁,超越生死的凝重和神秘,苏小缺只觉得浑身被拥在种疲倦而安心的暖意里,对谢天璧那点戒备与恐惧像是残雪上浇了碗热汤,霎时消失,当下点头道:“我知道。”

第二十八章

到第六日早晨,谢不度正在教苏小缺编竹篓时,水莲子来禀道:“朱堂主想跟教主说说此次南下攻打接管各帮会之事。”

谢不度枯瘦的手指不停,继续给苏小缺做着示范,头也不抬,淡淡道:“教中大事我早已不管。谢天璧快回主峰了,让她再等两天,直接回禀给少主知道就是。”

水莲子依言退下。苏小缺奇道:“你是教主,为什么不管”

谢不度抽出根竹篾,仔细端详:“我只挂教主之名而已,教中事务这些年早已尽数交给天璧。”

苏小缺道:“那他月余不在赤尊峰,你也不管”

谢不度笑道:“自然不管,该撒手时就得撒手,天璧将来成就必在我之上,我该做的都已做完,随时可以死。赤尊峰没了谢不度,正该丝毫不受影响才是。”

苏小缺略思忖,点头道:“屋内架屋,必失格局。谢叔叔做得很是。”

谢不度眼神凝,半晌笑道:“小缺,你离开丐帮,留在赤尊峰吧。”

苏小缺本就对门派正邪极其看得淡,这几天在赤尊峰过得乐不思蜀,随口欢然说道:“好啊。”

谢不度反而怔了怔,方才转过神来,拍案喜道:“行事不能以常理测度,小缺你果然与众不同”

苏小缺却想了想,道:“谢叔叔,我有个要求。”

谢不度喜动颜色:“你只管说。”

苏小缺正色道:“丐帮于我有大恩,我这些年虽在白鹿山,但小时候也曾呆过丐帮,所以若要我加入赤尊峰,还请谢叔叔答应,以后无论如何,赤尊峰绝不与丐帮为难。”

谢不度沉吟道:“我答应你,谢不度绝不与丐帮为难。”

苏小缺叹道:“谢叔叔你何苦这般设套你打耗子还得扔块儿肉皮,逮家雀也要撒把米呢。我是要你答应,赤尊峰绝不与丐帮为难。”

放下手中竹篾:“再过个三五年你肯定就死了,自然不会与丐帮为难,甚至你活着,赤尊峰也是听命于谢天璧,到时你句,我只说谢不度不与丐帮为难我岂不是做了傻子害了丐帮”

谢不度道:“说的也是。”

行若无事般揭过这个话题,拿起竹刀竹篾,笑道:“今天编完这个竹篓,明天我便带你捉鱼去,西三峰上的神光潭里,有种白鳞鱼极是美味。”

苏小缺心想,难怪谢天璧那么不要脸,果然家学渊源脉相承。

七天里苏小缺从未踏足画眉谷,谢天璧每天两次站在溪水边望穿溪水,眼睛里都快望出火来,却只是迎来日出送走晚霞,不仅如此,待第八天早晨回到主峰,也遍寻不着他的人影。问水莲子,才知他和谢不度去了西三峰捕鱼。

当下就想赶去西三峰,想了想,转念吩咐水莲子叫来火凤堂主。

谢天璧端坐在铁色木椅上,边飞快的翻阅情报文卷,边听火凤堂堂主朱双歌汇报这个月来诸堂攻打各通商大邑富饶之地帮会的进展。

朱双歌年约四十,看着却只三十上下,肤色牛乳般白嫩,容貌柔艳,眼梢却挑出个精明强悍的弧线,正是六堂唯个女堂主,身小巧功夫堪称武林第,昔年兼是名动天下的易容高手,嫩女老妇须眉男子,信手拈来,如今更擅理财务,精于组织,实在是赤尊峰的股肱人物。

只听她吐字清脆利落,说话条理分明,不到两个时辰,事无巨细,谢天璧已了然于胸。

朱双歌道:“少主,咱们这次紧攻密布,眼下已收服三江帮会,接管玉剑门飞凤门,更挑了灵鹫寺,如今江南带三帮两门的势力已被连根拔起,尽在我教掌握,诸般财务各分舵已查点清楚,由火凤堂逐笔接收。”

谢天璧点头笑道:“借这趟武林大会,各堂弟子着实辛苦,连江南首富玉剑门都落入我赤尊峰手中,很好。”

长叹声,以手支颌:“只是我被七星湖沈墨钩所伤,大折锐气,只怕要被教主责罚,朱姨,我怕得很。”

谢天璧自幼丧母,朱双歌路看着他长大,感情极深,直到这几年谢天璧始掌大权,怕他年少难以服众,因此在教众面前愈发执礼恭谨,以树立他的威严,这才互以“朱堂主”“少主”相称,此刻听他叹气,不禁扑哧笑,却正色道:“这趟趁乱南攻的计划都是少主出行之前拟定。你亲自在中原武林数千人前杀了曲长虚,替奚堂主报仇,更是敲山震虎的好手段,让他们再不敢轻易挑衅,端的是大振我教声威。

说着抿嘴笑,仔细端详着谢天璧,似看只羽翼已丰的鹰直冲天穹般,眼中满满都是欣慰骄傲,道:“教主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远不及你,眼下见你如此意气风发无往不利,怎会舍得责罚你”

谢天璧笑道:“这次去武林大会,发现了个能为我用的人才,若是好好历练几年,灵龟堂之主只怕也能胜任。”

朱双歌问道:“谁能让少主这么青眼有加是不是送你回来的苏小缺”

谢天璧摇头,远远看向窗外,见只白色翅膀的鸟,正自由自在的划过澄澈天空,时笑得入神:“不是,小缺不适合。”

朱双歌奇道:“那是谁”

谢天璧眼眸中有沉思之色,道:“是司马少冲。你让灰鸽堂把这人的所有资料都收集来,我要看看。”

朱双歌答应着,想起事,笑着问道:“飞凤门的厉四海明天早就送到,听说小姑娘生得不错,你莫不是动心了不成”

谢天璧哈哈笑:“我对朱姨更动心些。”

朱双歌啐口,双颊微烫,心中既是欢喜谢天璧对自己亲密,却又有些韶华逝去的遗憾,红颜弹指老,芳华如流水,仿佛只是瞬间,自己便从其父的双歌妹子变成了其子的朱姨,时光无情,莫以此为甚。当下又笑又叹的离去。

神光潭。

新编的竹篓里已经装了十来条白鳞鱼,苏小缺出奇的安静,副心神不属的样子,谢不度用木架支起火,铁钎穿起洗剥好的三条鱼,反复在火上烤着,突然笑道:“今天是第八天了吧”

苏小缺脱口应道:“可不是,也该从僵尸鬼那里回来了。”

谢不度道:“打个赌。”

苏小缺边用薄刃剔鱼鳞,边懒懒的说道:“赌什么”

谢不度盯着火光,笑道:“这三条鱼烤好之前,若是谢天璧出现,你就得在赤尊峰住上年。”

苏小缺兴致大起,道:“若不出现呢”

谢不度看他眼,眼神既世情又透着愉快:“你要什么”

苏小缺看了看两把薄刃,道:“送我套好刀。当日下山,聂叔叔说伽罗刀不在白鹿山,赤尊峰有钱有势,帮我寻六把合用的好刀不难吧”

谢不度道:“好,东四峰颇有几个能工巧匠,现打六把刀,也比你手上的好些。”

说话间,铁钎上的鱼已然香味四溢,面烤到微微焦黄,苏小缺很是得意,嚷道:“肚子饿啦,烤好没有”

谢不度不急躁,道:“翻身再烤小会儿就好。”

待这面也焦黄喷香,苏小缺道:“你输了”

声音中却无喜意,倒有几分失落不悦。

只听个熟悉的声音接道:“输什么”接着水潭石壁后转出个白衣人影来,双眸如星,嘴角含笑,不是谢天璧又是谁

苏小缺惊喜之极,“啊”的声,道:“钻经取气丸的毒性解了没”

谢天璧道:“解了。”看向谢不度,道:“让爹担心了。”

谢不度道:“朱双歌找你没”

谢天璧点头,却不细说,谢不度更不多问,将铁钎交到苏小缺手中,笑道:“记得赌约。”

起身道:“我先回去休息,你陪着小缺吃鱼罢。”

苏小缺啃着鱼,眼珠却翻着看谢天璧的脸色,看了半晌,终究不放心,撇下鱼,在谢天璧的白衣上擦干了手上的油,三指搭上他的腕脉,凝神细诊,良久放开,捡起鱼边吃边含含糊糊的问道:“功力反倒更强了些僵尸鬼给你吃什么好东西了”

谢天璧吃得远比苏小缺斯文,笑道:“是子谦这些年潜心研制的无名丹药,只得粒,就被我吃了,效用也就贯通经脉,养气聚神而已。”

他说得轻描淡写,苏小缺却知这粒丹药定是程子谦花了无数心思时间配置而成,担心钻经取气丸有损谢天璧的内力,只得粒却也毫不犹豫给他服下,当真是用情至深。

此刻清风迎面,树叶簌簌声中,远处画眉谷中仿佛隐隐传来玉笛声,不知何人断了又续,续了又断,不为闲趣,不为参悟,只是眷念而顾盼的欲语还休。

苏小缺念及程子谦的心思,不禁听得出神,心中似悲似喜,更有种全然陌生无着力处的忧伤。

谢天璧良久见他不出声,问道:“这几天你都干什么了水莲子说你也没怎么勾兑她,真是奇了。”

苏小缺勉强笑道:“她哪有四海好看我这几天跟你爹学篾匠活儿。”

提起鱼篓,道:“我编的,怎么样”

谢天璧接过看,眉稍微扬,道:“力道很平衡,看来爹教你不少东西。”

苏小缺叹道:“方才我跟他打赌,输掉了年。”

谢天璧忍不住笑:“我听到了,开心得很。”

苏小缺哼的声,又烤上几条鱼,吃饱之后,山风吹,只觉得困倦不堪,当下就地四肢大张,平平摊在了草地上。

谢天璧躺倒在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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